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仙尊始乱终弃》 第1章 劫后首逢 《仙尊始乱终弃》 文/马户子君首发晋江文学城 大片祥云自苍山云海之巅席涌而下,白鹤开道,灵鸟送鸣,云巅立了一抹银白的身影。 那道身影后还有四名长老,五十位弟子,苍色锦袍背后是清一色的双鱼图,中间绣有一字“临”。 立于最前端的那人半隐在缭绕的云雾间看不分明,只觉似覆雪的苍山一般巍峨高远,自千里外倾临,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膜拜。 “快看,是临远仙宗的人!” “站在最前面的莫不是怀妄仙尊?” “这般仙人之姿,除了怀妄仙尊还有谁!” 高空之下的鹭栖城中,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此刻全都抬头望向云际,心中生出本能的拜服与向往。 兼竹戴了顶帷帽站在人群中,四周喧杂的议论还在继续: “临远宗是要迎接谁,连仙尊都出山了。” “可能是什么重要人物。” “莫不是仙尊的道侣?” 兼竹,“……”是个屁。 不等众人议论下去,天边蓦地响起一声浑厚悠长的钟磬音。两匹白鹿引着一驾檀木车舆由远及近,片刻便停在了临远宗一行人前方。 车帘掀开,双方各行一礼,接着一行人同往临远宗而去。 不过一息他们便消失在了天际,由怀妄仙尊出山而引出的彩云却悬在鹭栖城上空久久未散。 “仙人啊,仙人……”城中凡人朝着临远宗的方向拜了拜,生意人又转头回了店里招呼客人。过两日正好是临远宗举办的弟子大选,鹭栖城这几天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兼竹收回目光找了家小茶摊坐下,热情的小二拿着菜单过来招呼,他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只要了一壶清茶。 小二瞬间冷脸,帕子往肩上一搭,转身去了灶台。不出片刻茶水端上来,茶杯“咚”地一声搁在桌上,洒出几滴热水。 兼竹看了一眼,抬起袖子拂了拂。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你这小二什么态度,看人下菜是不?” 兼竹转头看去,却见邻桌一青年站了起来,径直走到自己身边拍下几两碎银,冲着面色难堪的小二道,“来碟牛肉,花生米,我请我朋友吃!” 小二收了钱,赶紧弯腰点头。 人一走,那青年便自来熟地坐在兼竹身边,“你别和这些市侩的人计较,我最讨厌的就是捧高踩低的人!” 青年面上的厌恶不似作伪,兼竹心道这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多谢解围。” 两人一来一往算是结识了,兼竹得知眼前这名青年叫江潮云,是燕都江家的旁系。他身后几名年轻人也都是各个家族的旁系,几人组团来参加临远宗弟子大选。 江潮云道,“族中直系天赋出众,加上后天资源优厚,资质高出我们很多。我们从小受到歧视,想改变命运只能来拜师。” 兼竹拿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励志。” 江潮云喝了茶,顺带打开了话匣子,“对了,你们说刚刚临远宗迎接的是何方神圣?” 他旁边的同伴道,“连仙尊都亲自下山了,不是大佬就是……” “是什么?” “仙尊的道侣呗。” 一群人跟着拍手惊叹,“有道理,有道理!” 兼竹一口茶差点呛住:这是什么道理。是两人的道侣契高挂在了天际,还是临远宗敲锣打鼓唢呐吹响十万里? “我觉得不是。”江潮云突然出声。 兼竹心态稍缓:有眼光。 江潮云拍桌,“仙尊分明已经修成了无情道!” 兼竹:…… “潮云,你可别胡说啊。”旁边的同伴说道,“像仙尊这种境界的大能,婚姻可是三界内的大事。” 江潮云说,“唉,我也只是听说。怀妄仙尊十几年前下山历劫,前不久历劫归来大乘修士天下第一,但好像失了忆,不记得凡间那段经历了。” 兼竹不动声色地开口,“说不定是经历了一场绝美爱情。” 江潮云被他大胆的说辞吓了一跳,“道友,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自己细品了两秒又觉得很有道理,“有可能。吃了凡尘的苦,中了爱情的蛊,可惜大道在前,只能了断情缘。” 兼竹,“……” 兼竹向他建议,“想改变命运也可以当个说书人。” 这张嘴,不用来搅动三界风云实在可惜。 “过奖。”江潮云权当赞美收下,继续道,“反正临远宗内门弟子都说,仙尊一副无情无欲的清冷模样,定是修成了无情道。” 兼竹没再回话,白皙的手指搭在膝盖头敲了敲。 无情道——顾名思义,一心向道、了却尘缘。不管是人修鬼修还是魔修,也无论功法如何,只要心中再无七情,便可一念入道。 他还记得历劫前的那晚,子夜时分黑云压山。巨大的天幕中央涡旋旋卷起方圆千万里内的气流汇聚成漆黑的窟窿,像是天漏一般。 狂风从四野而来,掀起两人的衣摆,青色和银色的衣袍纠缠在一起。 怀妄看着他,眼底不见冰雪,唯有熔岩翻涌。抑制不住的灵气从怀妄身上溢出,牵引着九天雷劫步步逼近,“等我。” 他心中正热潮澎湃,怀妄忽然又执起他的双手,同他四目相望。 他莫名浮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怀妄轻启唇齿,“我此生唯有你一个道侣,纵劫难将至,我定与你生死不离。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那声“劈”音色清亮,掷地有声。 他瞬间大惊失色,“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不马上就要被雷劈了? 话音未落,上空“轰隆”落下第一道天雷——他只来得及扔出一道护体符便被弹了出去。 …… “道友,道友?”江潮云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你怎么不说话了?” 兼竹定了定神,“被怀妄仙尊的事迹震撼到了。” 尤其那张嘴,也不知是不是送去禅宗开了光。 江潮云理解,“仙尊的事迹可多了,是你消息太闭塞,有机会我多跟你讲讲,加深你对仙尊的了解。” 兼竹心想:他已经相当了解了,深深浅浅都了解过了。但他只是想想,想过后还是同人道谢,“如此甚好。” 几人坐着聊了不一会儿,日头渐落,天边祥云消散,天色变得昏黄。 兼竹向他们道别,却被江潮云拉住,“对了,兼竹道友也是来参加弟子大选的?不如后天我们一块儿去。” 兼竹摇头,“我来做灾后重建。” “……?” 怀妄历劫后就消失了,两人结下的道侣契毫无反应,仿佛从未存在过。等他一路打听下来,才知道怀妄已经回了临远宗、还失去了在凡间的记忆。 若是假失忆,那必然另有隐情;若是真失忆,他也要把人记忆给找回来。 江潮云不明觉厉,“祝你得偿所愿。” 兼竹起身,“借你吉言。” 几步之间青色的长袍转入前方的巷口,帷帽垂下的白纱扬起一角,隐约透出束在发中的一条银色发带。 江潮云几人目送着他消失在巷口,其中一人忽然道,“诶,明晚城北河岸有花灯展,不如约着兼竹道友一起去?” “对啊。”江潮云一拍脑袋抬步追了上去,“我去问问!”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几步间便到了巷口。江潮云转身朝里面望去,“兼竹道友——” 长巷幽深,里面只零星几位行人。江潮云顺着巷子一眼望到了头,却并不见刚转入巷中的那袭青衣。 “怪了,人呢?” …… 子时,夜浓如墨。 兼竹站在临远宗门下,一袭黑衣紧腰束袖,面上蒙了层面纱。 四野无声,唯有护山阵法层层叠叠环绕于宗门外,山前堂后零星几名巡夜的弟子。宗门前还拉了一道横幅:【擅闯宗门者,阵法必诛】 兼竹缓缓移开目光……他可不是擅闯,夫夫间的事儿怎么能叫擅闯?这叫夜袭,是情趣。 风声忽起,他提气凝神飞身而去。能敌万人齐攻的护山阵法悄无声息地豁开了一道缺口,待他闪身而入后又快速合拢了。 不过一息,兼竹便穿过了整座前山。 下方六堂八院排布规整,三里哨岗,四角符阵。再往后是各长老真人的主峰,重峦之后便是苍山。 越靠近山巅,越能感受到下方灵脉的浑厚,与此同时还有扑面而来的寒意,风像刀子般擦过。 以前他们住在蒹山,蒹山偏是偏了些,好歹山清水秀,适合谈情说爱干好事。不像苍山清寒,冻得人毫无七情六欲。 飞至护峰阵法前,已经能看见山上苍遒的梧桐林,唯一的那处庭院亮着灯火。 白天那句话蓦地跳入脑海:「莫不是仙尊的道侣。」 兼竹望了那庭院片刻,他不是不信任怀妄,只是不喜欢外界将怀妄与他人联系在一起。 微吸一口气调整好心绪,他身后的发带银光流转,深厚的道行法则在其中运转——这是当初怀妄给他的,说是通行证,够他在临远宗横行乡里。 人虽然失忆跑了,但失忆前还是靠谱的。 兼竹一脚踏入阵法中。 轰!毫无征兆的,四方袭来几道劲风,天地锁阵层层落下,带动最近两道主峰也触发了阵法。 兼竹:……? 有一瞬间他想起了民间话本中的丈夫,功成名就后抛妻弃子,还给家里的大宅门换了锁。 念头转瞬即逝,兼竹反应极快,本能地避开,然而一道苍山阵法还是以刁钻的角度擦过他腰间,留下一道伤口。他倒吸一口冷气,“嘶…!” 凌空落下一道厉呵,“何人在此——” 主峰阵法被触动,临远宗六长老桧庾真人飞身出山。澎湃的气势横扫而出,噔……分神期的一击竟被随手挡住。 骚动逐渐扩大,下方灯火排排点亮,兼竹收回手,大庭广众,不宜叙旧。 他转身冲出重围,将桧庾真人远远落在身后,须臾间已至山门前。 倏地,一道剑意从背后破空袭来! 这道剑意无比熟悉,凌厉得如同裹了霜寒,速度、道行都同桧庾真人完全是两个层次。就在剑意即将没入他后背之时,身后的发带突然运转起道法,将剑意尽数吞没。 兼竹在浓稠的夜色中回头看了一眼。 在那层层叠叠的山峦之后,一道巍峨的身影自苍山而出。 载着滔天的剑意,直追他而来。 第2章 对面不识 那剑意中带了杀气,兼竹想也没想,面纱一提转身就跑。 谈情归谈情,前提是要惜命。 出了苍山,夜色下是荒无人烟的一片郊野。树影幢幢,风声渐疾。 “刷拉——”遒木折腰。 兼竹侧身避开那排浪般的剑意,刚躲过一道,怀妄的身影便追至跟前。 看样子对方已经歇下,银发披散在身后,身着雪色底衫,肩头随意搭了件外袍。他头顶一轮皓月,身姿却比月华更耀眼。 怀妄眉目清冷,面容如玉,一截小臂伸出袖袍,提剑扫来时手背青筋鼓起。 “何人擅闯我苍山!” 兼竹避开剑锋,几件高阶法器和符阵不要钱似的丢出去,挡住了怀妄密如针雨的攻击。 他变换了声线,“故人。” 哐哐哐!令无数修士眼红的法器寸寸碎裂、一息折损,显示着对方出手的毫不留情。“既是故人,何不正大光明地来?” 兼竹挑唇一笑,“我们是地下情。” “胡言乱语!”似是被他的话语激怒,杀招转瞬即至。 兼竹行动受限进退不得,两人间距离迅速拉近,冰冷的剑锋就要刺入他身前—— 他呼吸一滞,怀妄是真不认得他了。 嗡……一道六爻阵法自银色发带中冲出,骤然将他裹住,天阶法术生生抵住了怀妄大乘期的剑意。 兼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容,心口憋着一股气。蓦地,他气极反笑,伸手抚上对方胸口。 那是一个人的命门,他手下却不带一丝杀气。 在怀妄因错愕而停滞的刹那,兼竹尾音轻挑,“听说仙尊修成了无情道?” 手心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怀妄眼底结了霜雪,“与你何干。” 轰隆!六爻破阵,锋刃法诀齐齐落下。又一法器金刚罩自乾坤袋中祭出,硬是将大乘期修士拖住。 兼竹趁机化神抽身,走之前却指尖一挑。哗啦——衣带抽离,雪色的底衫在月光下散开,猎猎翻飞,露出怀妄完美紧实的上身。 配上那冷到极致的面容,宛若神祇。 在金刚罩被怀妄一剑捅个稀巴烂前,兼竹飞速逃出了千百里远。 衣带在夜风中飘摇了两下。 爽了,他想。 …… 城中客栈内。 吱呀,客房的门打开又合上。 指风一窜,桌上烛火倏地点燃,映亮了兼竹的脸,他的面纱已经摘落,指尖勾着一条衣带晃晃悠悠。 雪白的衣带裹着细长的手指,在暖色的烛光下流露出一丝暧昧。 而怀妄,就要这么敞着衣衫回去。 兼竹露出肆虐的笑容。 过于造作的笑容牵动了腰间的伤口,他“嘶”地吸了口气将衣带塞入乾坤袋中,随即走到榻前坐下,低头解开自己的衣襟。 烛火幽微,一道红痕横剌于腰间,在黑衣白肤的反衬下如雪中红梅般刺眼。 苍山道法霸道彻骨,他一边要抵挡大乘期跨境界的威压,一边还有同怀妄对峙,强撑着逃走已是极限。 还好身上带着先前怀妄送他的家当。 大概当时的两人都没想到,这些防身用的高阶法器竟然会用在抵御怀妄的杀招上。 兼竹指尖沾了点药膏出来细细抹上伤处,冰凉的触感缓解了一丝痛感,想要完全愈合至少得五六天。 他擦过药后合上衣襟,解下身后的发带,墨发顺着肩头滑落,散入襟头。 豆灯之下,如流光软玉。 银色的发带上覆了精深的五行符文,末端坠一滴血红玉。玉上刻一“苍”字,取自怀妄的凡尘化名“苍誉”——去怀旻苍,不着妄誉。 灵识探入其中,怀妄留下的防御道法已有裂痕,最多能再抵大乘一击。而通行令毫无反应,想来应是两人的道侣契失效,失去了媒介。 夜风穿过窗缝,桌上的烛火跃动了两下,橘黄的火光偏折,落入兼竹眼底。 他思索片刻,随后收好发带,指风熄灭桌上烛火。 室内暗下来,兼竹合衣躺在床上。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 两日后,临远宗弟子大选。 天刚蒙蒙亮城中便有了人声,路边商贩也早早开了门。 江潮云一行人刚走出客栈,就看见门口立了道人影。 宽大的帷帽垂下白纱,一袭青衫如初见时那般素净。晨风穿堂,带起白纱在他身后跹翻,似要与那远处苍青的天际交融在一起。 一行人愣住。帷帽朝他们点了点,下方传来兼竹的声音,“早。” 众人惊讶,“兼竹道友!” 兼竹,“心血来潮,我同你们一起去参加大选。” 江潮云几人呆住了:……这么即兴? 短暂的诧异过后,江潮云表示欢迎,“也好,你就跟着我们吧。你无名无姓,又孤身一人,独自前往怕是会受欺负。” 另一同伴道,“没错,看你这身板,如此柔弱。” 兼竹,“……” 几句话间天色渐明,前方的街道热闹起来,一片锦衣华服在晨光下仿若团簇的仙云。 江潮云招呼道,“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兼竹提步跟上,抬眼看向临远宗的方向。 缥缈的云海间隐没着高洁巍峨的苍山之巅,那正是怀妄所在的主峰。 朝阳从天际破云而出,透过面纱映亮了他的眉眼,淡金色的薄晖之下,看着竟比那苍山还要渺远。 · 从鹭栖城到临远宗山门下步行需要大半个时辰。 兼竹一行人走在城郊的路上,不时有金玉马车从他们旁边轱辘轱辘驶过。丝帛门帘在颠簸中隙开一道缝,车厢内有暗香浮动。 江潮云对此相当熟悉,“这些都是世家门派的马车,车中坐的都是家族中天赋最高的直系。一路上由金丹修士护送,保证拜师之途万无一失。” 兼竹感叹,“他们适合禅宗。”修行都免了,现成的一尊尊大佛。 同行几人看兼竹的目光顿时格外亲切。江潮云钦佩,“你真会说话。” 兼竹投桃报李,“你也不差。”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队伍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半个时辰后,几人便到了临远宗。 此刻还未到大选开启的时间,山门长阶前站了名身着苍色长袍的临远宗内门弟子。 长阶底下泾渭分明,一方是各大世家中的天之骄子,另一方则是江潮云他们这样平平无籍的普通人,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都很明显。 兼竹正同江潮云说着话,旁边忽然走来一人,身着云锦华服,眉眼和江潮云有三分相似,但气质大相径庭。 江潮云面色一沉,“江殷,你来做什么?” 江殷嗤道,“江家不送你来,你还自掏腰包往上贴,也不怕丢了我燕都江家的颜面。” “你……”江潮云红着脖子根,敢怒不敢言。 兼竹本身就腰伤未好,还要被迫近距离观赏这让人肺疼的场面。他顺口接话,“你我共勉。” 江潮云面上一拧,似乎是想笑又觉得不好。 江殷猛地哽住,立马调转矛头对上兼竹,“你又是哪家旁系?大热天捂得严严实实,怕是长了张见不得人的脸。” 兼竹,“但我心灵美。” 江殷,“……” 江潮云这次没忍住开口,“江殷,你别太过分!” 江殷哼笑一声,直接冲着两人释放了筑基后期的威压——江潮云还未筑基,毫无防备倒退了一步,正好撞上兼竹。 兼竹只觉得有人对他哈了口气,接着就被江潮云撞到腰,“嗯…”他闷哼一声眉心拧起。 江殷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场景,哈哈大笑出声,“就你们这修为还想通过弟子大选?” “江殷兄。”另一边有人叫了他一句,眼神示意他别闹太大,临远宗内门弟子离得不远。 江殷暂且收起威压,睨了两人一眼便扬长而去。 待人走后,江潮云攥紧拳头咬了咬牙,愤怒之余也有不甘,“是我连累了你。” 兼竹,“不碍事,我没受伤。” 江潮云摇头,“伤着你的心了。” 兼竹,“……” 他拍拍江潮云的肩,“少看点话本吧,道友。” · 少顷巳时已至,大选正式开启。 第一层试炼是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登上山门前的九十九阶长梯。 兼竹抬眼扫过,只见长梯四周以不起眼的石块九星布阵,天冲、天芮伏阵眼,巳时牵引阵启,整条长阶都处在了幻象迷阵之中。 他记得上古秘境里有类似的迷阵,通过放大试炼者内心的恐惧,让其死于自己制造的压力之下。所以第一层的试炼无关修为,单纯筛选心性坚韧之人。 勘破其中玄机后,兼竹悠然拾级而上,顺带拉了江潮云边走边聊。 一炷香刚燃过大半,两人就站到了阶梯之上。 下方还有不少筑基期的试炼者在艰难攀登,江潮云不敢置信,“我们这么轻松就上来了?” 兼竹感叹,“看来我们是天选之子。” “……” 香烬,未登上山门的试炼者直接被淘汰,其中不乏筑基中期的世家直系。 兼竹侧头看着一人被宗门阵法推出山门,嘴里还喊着“我已经筑基了,凭什么”。江潮云同他小声逼逼,“都筑基了还没爬上来,你说凭什么。” 兼竹笑了一下。 正在此时旁边落下一片阴影,江殷面色不善地瞥了两人一眼,“侥幸罢了,看你们能留到多久。” 锦袍晃走,掀起一片衣角。 江潮云已经习惯他的嘲讽,待人走远后转头鼓舞兼竹,“别在意他的话。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你虽少年穷,但日后必恢宏!” 兼竹拍手,“又押韵了道友。” “……” 一行人跟着领路的内门弟子进入宗门内,穿过三道中门,又一路向上走了一两里。 出了前庭,眼前豁然开朗。入目是一片广场,头顶着广阔的云天,远眺而去重叠的山峦隐没于云雾之间,松柏长青,灵鸟悦鸣。 广场四周围了一圈看台,站了不少前来围观的内门弟子。正对入场口有一排高座,八例坐席排开,除中间一座空缺,其余七座已坐上了掌门、长老。 兼竹的视线隐藏在帷帽之后,不动声色地扫过坐席间的桧庾真人,又落向那处空位。 四周有小声的议论传入耳中: “中间那处空位是哪位真人?” “能坐在掌门右侧的……恐怕只有怀妄仙尊。” “仙尊不来收徒?” “唉,仙尊一心向道,定是不会收徒了。” 江潮云侧头同兼竹说道,“都说仙尊修成了无情道,我现在是信了。” 兼竹想起那夜所见怀妄眼底的清寒,麻木道,“我也快信了。” 他随着众人站到场中,微微仰头看向高座上的几名长老。统一的长老服以襟前银徽区分,唯一不同的是坐在中间的掌门。 掌门未乙真人白须慈眉,目中精光熠熠,肘间搭一拂尘,视线缓缓扫过场下众人。 兼竹身形不动任他打量,心中想着该如何接近怀妄。怀妄不收徒,他也不拜师,若进不了苍山,他来这里毫无意义。 他看向隔了几人的江殷。 铛……一声钟鸣。场中静默,兼竹收回目光。 掌门未乙真人拂尘一挥,声音如雄浑的瀑布自头顶灌下,闻者只觉字句入耳、灵台清明。 “我临远自天垸之乱劈山立门已过千年,临万境之巅,远众生之途,正心立道,兼济苍生。若拜入我临远宗门,必当有所求、有所信。” 众人心中一凛。 兼竹微微抬头对上他身后的峰峦,群山叠嶂,深处便是苍山。 未乙真人视线依次扫过下方三十余人,“尔等拜入我临远门下,为的是什么?” 片刻安静后,一道声音响起,“为天下苍生!” 见未乙真人点头,其他人迅速接道: “为修得正道!” “为除魔降妖!” “为千年后的飞升!” 忽然一道声音混入其中:“为了前夫,他始乱终弃。” 众人话音戛止,纷纷愕然回头。 一袭青衫立于众人之后。山风穿堂,扬起帷帽下的白纱,银色的发带坠着红玉,随着墨色的长发向后翩飞。 帷帽掀开,露出一张俊逸出尘的面容。远处的苍山云海尽落入他的眉眼,沉静的瞳底盛转着天地间浑然的灵气。 众目之下,兼竹勾唇一笑,天姿绝丽。 第3章 名动宗门 场中一时落针可闻,就连看台上的内门弟子都没了声响。 江潮云就站在离兼竹最近的位置,直面美颜暴击,有些呼吸不畅。 兼竹手持帷帽,白纱堆在脚下。 江殷瞳孔一震,他旁边的同伴失神喃喃,“果然见不得人……”容易引发事故。 凝滞的众人也慢慢回过神,目光交错: “前夫…同性道侣?” “这等容貌还会被抛弃,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听他的意思对方是临远宗的人。可惜给出这种回答,怕是要被逐出试炼了……” “肃静!”上方一声厉呵,截断了场中所有的议论声。桧庾长老居高临下地审视了兼竹一番,“你把我临远宗弟子大选当成什么了?” 兼竹,“一次展现自己的机会。” 桧庾深吸一口气还没想好怎么接话,一直未出声的未乙真人突然开口,“你所言当真?” 他面上并无愠色,两人隔了十来米的距离对上目光。 兼竹坦然,“不敢欺瞒。” “这不胡闹!”桧庾真人重重哼了一声,“掌门,还问他这么多做什么。依我看来,当速速逐出宗门!” 未乙真人摇头轻叹,“桧庾,他不过是痴情罢了。” 兼竹,“……” 桧庾皱眉,“可是——” “不必再说了,我临远宗海纳百川,众生皆有所求,不分贵贱高低。”未乙真人说完拂尘一挥,问兼竹道,“你所寻之人姓甚名谁,我将他叫来。” 兼竹顿了顿。怀妄不认他,他也不能单方面宣称两人就是道侣。不然都不用等怀妄来砍他,在场临远宗众人就能把他给埋了。 他道,“苍誉。” 掌门回头看向掌管弟子名录的洞迎真人,后者细想片刻摇了摇头,“门中并无此人。” 兼竹面露愁色,“看来是马甲。” 掌门心情复杂:……这怕不是被骗了婚。 “罢了,之后的试炼若是能通过,你便留在我宗门内寻人吧。” “多谢掌门。” 事情就此翻篇,江潮云松了口气,“还好掌门通情达理。” 兼竹低头挽着白纱笑了笑,四周顿时一片抽气声。 江潮云心有余悸,“兄弟你别笑了,我一直男被你笑得心慌。” 兼竹,“……” 江潮云,“而且你想想,说不定你前夫这会儿正在哪个角落里偷偷看着你,他看见你对别人笑靥如花……多尴尬。” 兼竹再次叹服江潮云的想象力,“他不会来的。” 话落就收获了一个怜惜的目光。江潮云握住他的肩,“不来算了,待日后进了临远宗,大好青年任你挑,何必在乎那沙雕?”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无知,一腔孤勇。 · 接下来是测试修为。 场中放置了块测灵璧,随着一道道光柱亮起,每个人的天资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直观的呈现。 轮到兼竹,他上前一步,抬手将灵力注入测灵璧中。 灵力飙升,光柱冲破筑基,周围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叹,报修为的弟子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筑基后期。” 大选年龄限制在25岁以下,能入筑基便算是天才,世家大族的直系靠灵药堆砌,百人中能出一筑基后期已是光耀门楣,更别说无名无籍的普通修士。 兼竹道了声谢,转身退到一旁。 路过江殷跟前时,他在后者狠狠的目光中缓声道,“别生气,侥幸而已。” 江潮云不客气地露出了放荡而没礼貌的奸笑。 … 测试结果已出,众人分级抽签两两一组准备进行实战对练。 试炼场的场台选用玄冶石打造而成,四方设下五行天垣阵遏制杀招。 比试间场台上剑影交错,符阵尽出,不少新秀崭露头角。 临远宗乃天下第一仙宗,前来求道拜门的弟子资质都不差。更有甚者,放眼三界也能称得上一句“惊才艳艳”。 几场之后轮到兼竹,他站到场中。对面的青年束着袖口,腰配一剑,很干练的模样——这是他抽到的对手傅乘雪。 傅乘雪同他抱拳一礼,“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若不是感受到快杵到自己脸上的战意,兼竹差点就信了。他轻振广袖一回礼,“这是自然。”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第三。 比练开始。 傅乘雪周身的灵力倏地充满整个场中、身如流云虚晃了几下,一瞬便至兼竹身前。 “筑基后期!?”台下一片哗然。 兼竹看着一息逼近的傅乘雪,脚下不动,唯有青衫被劲风带得向后翻飞。发间的银色束带坠着红玉,在日光下莹莹流光,落入众人眼中如画一般。 台下江潮云焦急,“别凹造型了,快躲!” 兼竹:…… 他没有,他只是腰痛不想动。 锐利的剑气直指面门,近身一寸前,兼竹脚下一旋,衣摆散若青莲,剑气便好似冰雪消融。 一个回还后又如流沙散聚,原封不动地打了回去——呲!剑气撕开上好的绸缎,傅乘雪捂着肩头迅速退开几尺,神色讶然。 剑气入体,霜寒彻骨。 兼竹立于原地,位置分毫未变。 …… 场中不过几息便已分出胜负。 傅乘雪跌坐在场台边缘,大口喘息。兼竹仍是上场时的样子,衣衫未乱,丝毫看不出有过打斗的痕迹。 傅乘雪起身,“是我输了。” 兼竹友好,“没关系,友谊第一。” 傅乘雪,“……” 坐席间,未乙真人看向那道施施然走下场台的身影,眉间沟壑深了几分。 形无胜有,道法自然,两招一式间蕴含着与之修为不相匹配的天地法则。 而且,他总觉得这道法在哪里见过…… · 实战结束,近一半试炼者被淘汰出局。 兼竹和江潮云都留下了,今夜同其余人一道在临远宗留宿,待明日再进行最后一场试炼。 用过晚膳,落日沉金,天色向晚。 宗门内六堂八院亮起点点灯火,穿着苍色长袍的内门弟子三两结伴走过石子路。 兼竹和江潮云并肩往回走,迎面遇到不少内门弟子,见到兼竹纷纷传递热情: “加油啊小师弟,争取留在宗门,师姐罩你!” “能留下就来予徽峰找师兄玩!” “还是来滇莱峰吧,帅气的师兄可多~” 语调带着荡漾的小波浪,仿佛在拉客。 兼竹,“……” 道谢过后分别。晚风拂面,吹起他鬓边一缕长发,远处的落日余晖在他侧脸轮廓上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晕。 江潮云羡慕,“看你还没入门就声名大噪。” 兼竹了然,“没办法,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江潮云,“……” 他感慨,“江殷被你噎红眼睛不是没有原因。” 回到东院,有部分试炼者三两聚在院中探讨修行。兼竹看江殷也在院中,他没多停留径直回了自己屋里。 客房是两人一间,兼竹同江潮云一块儿,回屋后他理了理床铺,拿了换洗的衣服出来。 “听说山后面有天然浴池。” 江潮云来了精神,再度祭出坊间传闻,“泡澡好、泡澡好,临远宗的浴池都是从灵脉流出的灵泉!一泡提神醒脑,二泡青春永葆,三泡长生不老。” 兼竹不知道他又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你的意思是掌门长老都是干洗。” “……”江潮云忖了片刻,谣言不攻自破。 说话间外面的天色比晚膳时又暗了不少,院中一片昏黄。唯有院门口两名守院的内门弟子提了两盏灯笼,不少人都站在院门附近。 兼竹看江潮云还在收拾,便起身出了门。 他走向院门口那两名弟子,“师兄,前山能否随处走动?” 一名弟子道,“当然不行,你们还没正式拜入宗门,能去的地方也就膳堂、住处,还有后山的浴池,其他地方没事别乱闯。” 兼竹道,“晚上吃多了,想随便走走。” “诶你就忍忍。”那弟子说完又看了眼兼竹,暖色的灯光映得人温润明丽,他没忍住解释,“不是我们不通情达理,这几天风声鹤唳的,前不久才有不明身份的人擅闯我宗门,就连仙尊都……” “籍岚!”另一名弟子出声打断他。 籍岚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多了,赶紧挥挥手让兼竹回去,“好了好了,别问了。” 他说完又看向周围,“你们就当没听到啊!” “知道了师兄!”周围几人应下,江殷也跟着应了声,若有所思。 兼竹没得到四处乱窜的应允,转头回了屋,还没进门便迎上江潮云。后者抱了衣服,发出谴责,“说好一起去泡澡,你却背着我偷跑!” 兼竹回屋拿了件外衫出来,“我只是去探路。” 江潮云看了眼连院门都没出的路,狐疑地跟上兼竹的脚步。 出了院门沿着小道一路上山,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林木矮丛,石阶不规整地嵌在泥里。 走出半里便听到水声,空气也变得潮湿。兼竹沿着山阶又朝里走了几百米,转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一大片温热的水潭。 白色的热气腾出水面,氤氲了一片。潭中已坐了两三人,苍色的外袍搭在池边,是临远宗的内门弟子。 几人聊天的声音停下,在抬头看到兼竹的容貌时不约而同地怔住。 江潮云三两下除了外袍,扑通下水,渐起一圈水花。动响引起几人的注意力,他们回过神来,移开了视线。 外袍叠在脚下,兼竹着一中衣下了池水。白色的底衫浸了水贴在身上,江潮云瞥了一眼,暗自庆幸自己直得不行。 他没忘记兼竹喜欢同性,出言提醒,“你衣服是不是有点薄……” 兼竹缓缓道,“我总不能全副武装地泡澡。” 江潮云倔强,“为什么不能?” 兼竹,“那不叫泡澡,叫落水。” 江潮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顿时深觉有理。 两人在池中泡了没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交谈声和脚步声。随着声音靠近,江潮云面色沉了下来。 果然,不出片刻就见江殷几人转过弯出现在池边。 江殷看到两人并不意外,和同伴除去外袍也一起下了水。 几人间挨得很近,大概顾忌着还有内门弟子在场,江殷没有出言挑衅,只轻蔑地瞥了眼江潮云,又转头跟同伴聊天。 聊天的内容无外乎是“世家直系的社交”、“天之骄子的修炼”等等。 池子里热意缭绕,兼竹听了会儿就昏昏欲睡。旁边响起水声,他睁眼,只见江潮云上岸套了外衫,“我先不泡了,不知道谁在水面上放屁,把我熏的。” 江殷话头一止,冷嘲一句,“泡不来灵泉还找这么些借口,山猪吃不来细糠。” “你……” “那我也一起回吧。”兼竹出声中断两人的对呛,哗啦从水中起身。 他双手撑在岸边,水珠顺势滚落在池岸,留下点点深色水痕。 江殷身旁一名直系耳根有些红,看了一眼飞快低下头。江殷在心底“啧”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浮出水面的人。 兼竹的身材并不纤瘦,薄薄的中衣贴着身躯,有种流畅匀称的美感。虽然知道他有名同性道侣,此刻也无法把他当女人来看。 江殷正待收回目光,突然瞥见那半透的衣料底下,腰腹一侧似乎透出一道血红的伤痕。 他愣住。 哗——外衫罩在肩头,遮挡了他探究的视线。 兼竹系了衣带往来时的山路走,“回吧。” 江潮云同他一前一后离开了浴池边。两人走出几百米远,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未干的底衫有些凉意。 江潮云咬牙,“泡个澡都能遇上,真是晦气!” 兼竹揣着袖子走在前面,“人生相遇,十有八九是缘分。” 江潮云抗拒,“呸,孽缘!” 兼竹笑了笑,走下几级石阶,道两旁林木稀疏,露出上空的星辰天幕。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外衫在行走间翻动。 江潮云还在纠结那不该存在的缘分,“我们肯定是那剩下一二。剩下一二是什么?” 兼竹薄唇启张。夜风穿林,枝叶沙沙作响,开口的两个字便揉碎在晚风中,消散在夜色里。 风停树止,他的身影已走出五六米远,江潮云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 翌日晨,晓光破云。 兼竹穿好外衫推开房门,正对日出的方向,面上映着薄薄一层晨光。 江潮云边笼袖子边出门,抬眼就被前者的侧颜晃了一下。 他穿衣服的动作一顿。 ……总觉得他这道友今日格外光彩夺目,像是要去会一段旧情。 第4章 风口浪尖 昨日的广场上,掌门与众长老已全部列座。 兼竹站在队伍里,隔着人群感觉到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恍若未觉,静待掌门宣布第三场试炼规则。 时辰到,众人噤声。 掌门位于上座,“乾渊峰灵脉充裕,有大量灵兽灵植生长,你们按照修为分成了五组,需在规定的时间内带回指定的灵兽或灵植。我们会沿途派人跟随,你们的表现将成为最后的评判。” 话落,人群中出现一小阵骚动。紧接着由内门弟子宣读了分组名单,兼竹资质上乘,在他那一组中算是领头人。 名单宣读完毕,掌门扫视一圈,“可有异议?” 片刻静默中,江殷突然出声,“掌门,弟子有个建议。” 江潮云皱眉小声道,“他又要作什么妖……” 兼竹嘴唇扇动,“咕噜咕噜。” “什么?” “倒坏水的声音。” 两人低语间,江殷已经朗声开口,“兼竹道友受了伤,怕是无法带领一个小组进行试炼。我提议让他来我这边,我也好照顾他。” 场中一静,未乙真人的视线扫了过来。 兼竹看江殷面露关怀,那担忧疼惜之情仿佛一名孝子。 他没有说话,落到旁人眼里像是默认。 江殷压下心头的快意,继续替人分忧,“道友不必强撑,昨日我看到了,你腰间的新伤估计是前两天才留下的,而且看上去像是被符阵所伤,想必还没愈合。”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了江殷一眼:隔着衣服还能看出这么多门道,编还是他能编,三界纺织厂在逃男工。 关键编得还和真相差不多。 “前两日符阵所伤?”坐席间的桧庾突然投来一道犀利的目光,“你前两日该在鹭栖城里,是怎么被符阵伤到的?” 兼竹开口,“练习画符时不小心伤到的。” 桧庾怀疑更甚,“你画什么符能伤到腰?” “鬼画桃符。” “……” 砰!上座中,桧庾真人怒而拍座,铺天盖地的气势直冲向下方,声如洪钟,“你是在戏耍我?” 四下哗然,纷纷散开。 威压顷刻便至,兼竹抬手迎上,小周天五行防御阵自掌心而出挡在面门。轰!灵力相撞,余波带起一圈疾风,众弟子心中骇然—— 去他娘的筑基,这分明是元婴期! 江殷脸色煞白,感觉自己是解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封印。 这下连掌门长老都坐不住了,未乙真人飞身而下,拂尘一挥平息了场上的震荡。 风止声停,兼竹抬手理了理微乱的发丝,看向对面的桧庾真人。 桧庾刚刚只是试探,没想到炸出了元婴修为,想必年龄也超过了大选的设限。他怒喝道,“你遮遮掩掩混入弟子大选,究竟是何居心!” 兼竹提醒,“你忘了,我痴情。” 桧庾,“……” 座上几位长老眼神交错,各自在心中斟酌。 若此言属实,宗门内添一大能是好事,方便日后出门打群架镇场子。若真的另有所图,岂不是引狼入室? 桧庾见众人迟疑,急切道,“掌门,我们可不能因小失大!” 未乙沉吟片刻,“罢了,还请仙尊前来定夺。” · 传信已送去,几名长老都站到了场中静候怀妄的到来。 兼竹揣着袖子看向毫无动静的云海天际,有理由怀疑怀妄是在耍大牌。 周围暗自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江潮云悔恨不已,“江殷混蛋,小状不断!” 兼竹不懂为什么他都气成这样了还能做到押韵。他平心静气,“还记得我昨天说什么了,人生相遇,十有八九……” 江潮云觉得他是给吓傻了。 片刻,远方传来一声鹤鸣,四下细碎的议论声戛止,众人抬头望去。 雾散云舒,风涌如潮,巨大的灵鹤振翅而来,背上仅立了一人,却好似载了整座苍山。 流云卷翅,不过一息灵鹤就落到场边。怀妄银冠束发,长袍轻翻,气势如出鞘霜剑,俊美如画中谪仙。 环山之下四方无声,在场诸人齐齐行礼,苍色衣袍在山风中猎猎,“见过仙尊——” 大乘亲临,众生俯首。 兼竹越过人群看向怀妄,刹那心头一震。 “不必多礼。”清冷的声音在场中响起。怀妄抬眼看过来,眼底波澜不惊,“元婴期?” “是,仙尊。”回答的是未乙掌门。 兼竹没应声,他猜想怀妄不会轻信。他把修为压制到元婴,合体以下基本无法察觉,但怀妄是大乘。 怀妄站在原地没动,“缘由我已知晓。为何不投名拜帖,反而混入弟子大选?” 兼竹品着他的措辞,“随大流。” “……”未乙按住又要暴躁的桧庾。 怀妄道,“既是寻人,寻到便离开罢。” “不知真名,不知相貌,只知是你们临远宗之人。”兼竹补充,“我们是云恋爱,见光死。” 众人,“……” 旁边的江潮云心情复杂:这不离就怪了。 怀妄细细掠过他的眉眼。兼竹的眉眼生得清俊舒展,神色中带着一丝散漫,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他忽然开口,“前日夜里,有人闯入我临远宗,修为高深,能令苍山破阵。” 四周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弟子中激起一片躁动。 兼竹恍若未觉,“没想到我来得刚好,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桧庾再次被他的厚脸皮震撼。 怀妄看了兼竹几秒。 蓦地,一股磅礴的气势自场中震开!兼竹心中一凛,灵气护体抬手迎上。 青银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兼竹还得把修为压制到元婴。他感觉怀妄也没尽全力,不然就算自己使出合体期实力也敌不过怀妄几息。 掌风作刃,剑意化形,兼竹直面着怀妄的进攻,一招一式他早已熟稔。拆挡间步步后退,腰侧的伤口被拉扯,他闷哼一声,“嗯……” 怀妄视线下移,声线清冷,“怎么,是被苍山阵法伤着的地方没好?” 兼竹差点被气笑了。他突然上前一步贴近怀妄身前,发丝在空中交缠,两人脸对着脸不过一指远。 兼竹轻笑一声,“不如仙尊亲自来检查。” 怀妄瞬间面色愠怒,“不知羞耻!”轰——坚不可摧的场台竟如蛛网龟裂。 兼竹压制着修为,根本抵不住这一击。正当此时,身后的发带化出一道七曜法障挡在他身前。 哐!法障粉碎。发带中最后一丝道法也消失殆尽。 兼竹退出几米,衣衫微散,一缕额发也垂落在颊侧,像是盘精美的珠玉被拨乱。 他站定后将发丝捋至耳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的怀妄,“仙尊是想把我葬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 怀妄冷然,“注意你的言行。” 兼竹心头压了团火,扯起嘴角,“字面意思而已。” 他说是字面意思,怀妄也没法强行说他有别的意思。得不出结论的话题被跳过,怀妄审视道,“刚刚那一击,没有分神期很难接下。” 兼竹定定地看向怀妄,反手一拽,发丝散落。银色的发带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血玉流光,“多亏这件灵器。” 怀妄觉得兼竹眼中似有难明的情绪,但他不懂,也不需要懂。 “上品灵器?” 兼竹抿了抿唇没有否认,“仙尊好魄力,现在灵器已毁,它与凡物无异。” 桧庾皱眉插话,“你一介元婴,哪来的上品灵器?” 兼竹说,“前夫给的。” 他这话说得很轻,众人心中却是一震。长老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哦豁。 他说完又一言不发地将发带重新系上,发带是怀妄亲手为他所做。现今灵器殒毁,它成了毫无用处的装饰品,而怀妄的道法也不再护他。 怀妄突然说不出话,他是冷情,但也知道这发带对人意义非凡。 “仙尊。”未乙掌门从众长老之中走出,看样子刚刚几人商量出了结果,“若弟子兼竹愿立誓绝不背叛宗门,我们给他个机会通过试炼倒也未尝不可。” 怀妄忖了片刻转向兼竹,“你可愿意?” 兼竹道,“我为一人而来,只要宗门不负他,我必不背叛宗门。” 桧庾正想惯性骂人,又思及怀妄刚毁了别人信物,只好小声逼逼,“怎么还加个条件。” 未乙并不介意,“无碍,我临远宗门风正派,自然是不会辜负门中任何一人。” · 达成一致后,试炼继续进行。 怀妄不再多待,转身驾鹤回了苍山。巨大的羽翼带起一阵风,兼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青色外衫被吹得翩翻。 众人跟着领路的长老和两名内门弟子往乾渊峰走。 江殷远远躲着兼竹走在长老旁边,怕人秋后算账。兼竹和江潮云一起走在最后,前方不时传来一些探究的视线。 江潮云如梦似幻,“真没想到最后会惊动仙尊……你敢想吗?” 兼竹揣着袖子,“不敢想。” “我也不敢想。”江潮云感叹,“这大概就是你说的,人生相遇十有八九是缘分。” 道旁林荫婆娑,光影在兼竹眼底交替,“是就好了。” “什么?” 他没再回话,目光穿过前方人群落在江殷的背影上。 人生相遇,十有八九是缘分,剩下一二是刻意。 从他故意回应江殷的挑衅,到引导守院弟子透露口风,再到给江殷看到自己的伤痕,为的就是让江殷把矛头对向自己却又拿不出证据。 他要稳立于风口浪尖,齐平苍山云海,他要怀妄看得见。 …… 乾渊峰地处西面,灵脉充裕,刚入山便能感受到浑厚的灵气。 漫山植被覆盖,隐隐听得鸟兽啸鸣,领队长老讲过注意事项后停在山门外,剩下的试炼者按照分组进入山里。 兼竹本来和江潮云分到一组,但眼下他修为高出众人一大截,为显示公平他需独自通过试炼。 咻——信号烟在上空燃起,最后一场试炼开始。 几十道身影冲入山中,几息便不见踪影。 兼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灵识一瞬覆盖了大半山头,每名参赛者的行踪、山中灵植灵兽的分布都清晰地传入他识海中。 不过半柱香时间,兼竹已经集齐了大半任务材料。他将材料扔进乾坤袋,正要转身去寻下一个,忽然顿住。 灵识覆盖中,似有一处阻断了他的灵识,无法探入。 兼竹估摸着时间还很充裕,一个闪身直朝着那异处而去。 脚下的草丛沙沙作响,两旁林木葱茏,空气中弥漫着新草泥土香。 一名试炼者正弯腰拔下一株灵草,突然感觉斜后方传来一道劲风,“啪嗒”一声,折成两截的花蛇落在脚旁。 兼竹日行一善之后没有停下,径直掠过茂密的丛林,一路去到乾渊峰背阴面的一处山沟。 清冽的泉水自山涧汩汩流下,阴冷的谷底风穿过低矮的灌木丛。他依照感应停在了一处杂草丛生的河沟边。 灵力打入,附近元磁微震,流光一闪像是通往了另一个空间。 乾渊峰平时都是用来给门中弟子试炼,长老掌门都鲜少踏入。门中弟子修为不高,这异处十分隐蔽,恐怕至今没人发现。 兼竹食指抵在光洁的下巴上摩了摩,接着“轰!”一击全力攻击落了上去——刹那间元磁动荡、两仪对转,白光乍现,将他包裹。 兼竹:……卧槽? 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被汹涌的吸力拽了进去。 … 阵法转移不过一息。 再睁眼时,兼竹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他正站在一处池潭里,彻骨的寒意浸出潭底。 头顶冰凉的泉水浇了他一身,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 兼竹沉默:全副武装地落水了。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只见池边是大片高大的梧桐林,现在是阳春时节,此处却覆满了皑皑山雪,一片素缟。 常年霜雪封林,唯有苍山。 所以那处不为人知的传送阵通向的是苍山? 兼竹从水中飞身而起打算先上岸,灵力调转,四周结界突然被触发。几乎同时,一道剑意从梧桐木间穿林而来! 他条件反射一个回身,衣衫沾了冷泉,水珠如转伞般撒出一圈。 怀妄的身影紧随剑意顷刻到了跟前,两人在半空中对上,疾风、水花、霜剑。 银色的外袍半敞着,兼竹垂眼便能看见他襟头露出一半的锁骨,线条有力而流畅。 身形被逼得向后退出十来米,嘭!后背抵在高大的梧桐木枝干上。细雪簌簌落下,兼竹抬眼,是怀妄近在咫尺的脸。 呼吸交融,却无丝毫暧昧流动,他脆弱的颈侧贴着怀妄冰冷的剑锋。 怀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第5章 且入苍山 锋刃再往前一毫厘便可没入皮肉。兼竹凉嗖嗖地瞥了眼剑刃,掀开嘴皮,“命运的指引。” 颈侧被压紧,他补充,“外加传送阵。” 怀妄皱眉,显然是不信。兼竹明白了,看来这个阵法的存在怀妄并不知情。 他收敛了神色,看向池潭,“就在落泉那里,仙尊不知道?” 怀妄的剑移开了几寸,兼竹绕开剑锋走向池潭,“哗啦”下到水中重新淌回刚才的地方。 冻骨的潭水没过半截身子,发丝和青色的长袍在水面散开,在这天寒地冻的池潭中央浮出一碗青莲。 怀妄看了他一眼,也跟着下了水。 落泉水势不小,在池中溅起大片水花。兼竹探手在泉后石壁上摸了摸,又用灵识扫了一圈池底,并没有丝毫结界松动的痕迹。 “整座苍山都覆盖了本尊的阵法,擅闯必诛。”怀妄站在他身后。 兼竹现在倒不是怕怀妄不信任自己,比起这点,有人能悄无声息地设下一道通往苍山的阵法更令人细思极恐。 “应该是单向传送。”兼竹收回灵识转头看向怀妄,“我刚进入苍山时并没有触发阵法,直到我催动了灵力,才被你发现。” 他对上怀妄的双眼,“苍山并不安全。” 怀妄也注视着他,兼竹眼中的凝重不似作伪。隔了几秒,怀妄绷紧的气势卸下,散去周身剑意,“你是怎么想的?” “阵法布在乾渊峰一处隐蔽的河沟,人迹罕至,到现在都没被发现。”兼竹说,“不敢确定还有没有其他符阵,通向宗门别的地方。” 怀妄忖了片刻,上前一步伸手覆在落泉后的石壁上,灵识细细探过。 两人一前一后离得很近,怀妄宽大的袖袍落在兼竹身侧,水花溅了些在两人面上。 兼竹侧头看向怀妄,后者细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山根挺直,如玉山雕琢。他怔了一下,心想自己千里追来,大概是贪图美色。 睫毛一垂,怀妄看了过来。 视线相交,兼竹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怀妄开口,“你在看什么?” 兼竹色令智昏,“仙尊生得好看。” 怀妄面色骤然冷厉下来,“既然口口声声来寻旧情,就莫要再胡言乱语。” “……” 昏聩的头脑被猛地泚醒。 兼竹神色麻木:谢谢提醒,你他娘就是我的旧情。 怀妄还冷脸把他看着。 对视半晌,兼竹蓦然一笑,“仙尊说得是,我一定铭记在心。” 他说,“毕竟我对前夫情根深种、一片痴心。” … 在这里搜索了会儿没有发现别的线索,两人又回到池岸上。怀妄的衣袍全部湿透,他微一振袖,灵力将袍上水汽烘干。 兼竹还拖着一身湿哒哒的衣衫,他现在是“元婴期”,理论上不具备烘干功能。 怀妄没管他,径直往林中走,兼竹抬步跟上,一路沥沥拉拉地滴着水。走出几十米,他转头看了眼怀妄正经的侧脸,想起后者刚刚的冷意。 他悠悠开口,“仙尊屋里有多的衣物吗?” 怀妄脚步微顿,正要拒绝却又止住。这不算什么逾矩的要求,他屋里确实还有些没穿过的新衣。 “跟本尊去……” “算了。”兼竹突然又摆摆手,“衣物太私人了,这样不好。” 怀妄默了一秒继续往前走。 兼竹看着他把话吞回去的样子,在这短暂的一瞬沉默间感到了无比的快活。 敢这样遛怀妄的,他可能是天下第一个。 地面覆了一层积雪,四周是高大的林木。两人并肩穿过林间,在雪泥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寒气自脚下升起,兼竹拉了拉外衫。 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后者长发沾湿,有几缕贴着白净的面颊落入襟头。有的人越冷越没有血色,兼竹却相反,嘴唇殷红,在一片茫茫的雪景中显得惹眼。 浸湿的衣服紧紧贴合身体的曲线,中衣底下甚至隐隐透出肉色。一颗颗水珠顺着鬓间的发梢滑落,在肩头的青衫上浸开一团水痕。 怀妄眉心一跳,抬手输出一道灵力。 兼竹只觉得身上一暖,反应过来已经被怀妄隔空烘干。 他,“……” 往前走出一里,远远地望见了这片山林的出口,隐约还能听到两声鹤鸣。 “前面就是仙尊的住处?” 怀妄“嗯”了一声。 兼竹揣着袖子走出几步,脑中忽然浮现出几天前的一幕——鹭栖城上空,远方来客,怀妄亲迎。 他嘴唇抿了一下,状似无意地开口,“院里有其他人在吗?” 怀妄,“怎么。” 兼竹腼腆,“我比较怕生。” 怀妄皱眉,似在思索自己对词意的理解是否存在偏颇。他道,“没有别人,整座苍山就只有我一个人。” “就从来没有外人来过?” “没有。”怀妄瞥他,“你是第一个擅闯的。” 兼竹忽略掉加了重音的两个字,不去计较他的措辞。 出了山林不远就是一处庭院,院舍布置简单,院中立着一棵遒劲的青松,下方一张石桌。 已变回正常大小的白鹤抖着尾翎梳理翅羽,黑豆大的眼睛看见怀妄回来,张开长喙叫了一声。接着瞧见旁边的兼竹,叫声戛然而止,扑棱着翅膀飞到一边去了。 兼竹,“仙尊,你的鸟不太热情。” 怀妄淡淡,“它比较怕生。” “……” 进了院门,怀妄让兼竹先坐在石桌旁,接着回屋拿出一套纸笔,“还记得那符阵长什么样吗?” 兼竹闭眼回想了片刻,提笔按照记忆画了个大概。他在转移过来的一瞬确实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星位图,上面绘制了复杂的符文,细节处有些模糊。 笔落,怀妄拿起纸看了看,面色逐渐沉凝。 兼竹熟知他的性格,猜想对方是有了头绪,“仙尊认识这符阵?” “不能确认。”怀妄说,“但这属于瀛洲派系。” 瀛洲,位于东国,五大仙山之一。 兼竹脑海中浮出前几日临远宗的来客,白鹿驾车,自东方而来。 “那天来访的贵客是瀛洲的?” 怀妄对他的敏锐感到诧异,“万佛宗,墟净大师。” 兼竹,“……” 他再次感叹流言的离谱。 能分析出的线索都已经摆在面前,其余的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头绪。兼竹和怀妄面对面在石桌前坐了会儿,日头渐渐偏移,青松的树影被悄然拉扯。 兼竹盯着那树影出了会儿神,“影子又变长了。” 怀妄,“毕竟过去半个时辰了。” 兼竹沉默片刻,“试炼是不是结束了。” 怀妄抬眼,“……” 兼竹刷地起身,袖子一甩朝着山下极速飞去。 … 前山广场中央,掌门长老列座,场中三十余名弟子,最后的入选的弟子已经确认。 唯有一人不见踪迹。 未乙真人沉下眉,一言不发。桧庾往乾渊峰的方向看了眼,原地踱步一二,“时间早就过了,不管人去了哪里,他都没有通过试炼!” 未乙道,“至少先把人找到。” 桧庾冷哼,“我早说过他疑点颇多,说不定趁机潜入了宗门别的地方,还是速速将他捉拿……” 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传来小阵惊呼,众人抬头,便见一青色的人影自远处飞来。 “来了来了,人来了!” “怎么不是从乾渊峰的方向来的?” 兼竹落入场中,站定后向掌门长老行了一礼,“抱歉,有事耽搁了。” “有事耽搁?”桧庾不信,“你未完成试炼要求,已经被淘汰。但在你离开之前,必须交代清楚!” 他说完,后方几名长老纷纷点头赞同。 未乙真人保持中立,“不如先听听他的解释,再决定他的试炼结果。” 全场的目光汇聚在瞬间兼竹身上。 兼竹,“……” 别看了,还没编好。 十来秒后,他开口,“迷路了。” 桧庾顿时被气得口不择言,长老架子散落一地,“你是不是把我当傻瓜蛋!?” 未乙轻咳一声,“桧庾……” 四周也掀起一片质疑声:迷路,迷什么路能从这座山头迷到另一座山头? “他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好歹编个靠谱的借口,迷路也太敷衍了。” “这下谁也救不了他了,唉……长这么好看可惜了。” 江潮云急得不行,顾不上其他,三两步冲出人群拉住兼竹,“道友啊你就别说梦话了,赶紧如实相告!” 兼竹看他是真的很急,说话都不押韵了。 但自己也没法如实,不管是乾渊峰有个阵法,还是自己刚刚和怀妄待在一起,让有心人知道怕都是会打草惊蛇。 “刷拉——”下一刻,结实的缚身锁捆上他的四肢,兼竹顺着锁链看向另一头。 桧庾攥紧锁链,“再不讲实话,就只能将你送去地牢关押!” 兼竹叹气,“我讲了你又不信,你这就很主观唯心。” 桧庾,“……” 江潮云一脸绝望,他的好道友是真的没救了。 隔了不远,江殷掩下幸灾乐祸的神色。他对兼竹一面是嫉恨,一面又惧怕,此刻巴不得人被逐出宗门,或者关押地牢不得翻身! 铁锁“哐啷”响动,兼竹没有反抗,直接被桧庾长老拽了过去准备带入地牢。 比起周围各色各样的目光,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睡觉。 江潮云无能为力地退回队伍中,难掩沮丧。 江殷就站在他旁边,见状轻嘲,“急匆匆地跑出去还以为自己能扭转乾坤?他兼竹有多大的脸,不过是个元婴期,宗门还能为他改规矩?” 江潮云咬牙切齿,“你敢当着兼竹道友的面这么讲吗?墙倒众人推,说的就是你这种势利小人!” 江殷得意,“那又怎么样,我现在已被掌门收入门下,这宗门也是我师尊说了……” 哐啷,铁锁突然一震。 江殷的话头戛然而止,四周众弟子纷纷停下议论。 在桧庾惊愕的目光中,天际划过一道流光,捆住兼竹的缚身锁被一道灵力荡开。 风起,带着料峭的寒意,卷起兼竹的青衫哗啦作响。 众人还未回过神,便见一道如剑般锐利的身影立在上空,怀妄俯视场中,“苍山留他。” 第6章 此间共居 兼竹愣了愣,没想过怀妄会来。 他想的是如果被带走关入地牢,大不了再祭出一件家当来逃跑;或者怀妄良知未泯,私下去叫掌门放了他。 结果怀妄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来了,勇得一批。 人群中,江潮云惊喜出声,“兼竹道友!” 人不但被保释了,还能被怀妄仙尊带回苍山,果然是天选之子! 江潮云侧头瞥了眼江殷,用尽平生阴阳之功力,“喔~多大脸能让宗门改规矩?宗门内都是掌门说了算?” 他扬眉吐气,“嗤。” 江殷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指节在袖口攥得发白,后背打着颤。他想不通凭什么这样一个普通的修士,谎报修为、反抗长老、比试途中玩消失,还能得到那天下第一人的青眼! 所有人都震惊了,桧庾手里攥了截铁锁,呆了呆又迷茫地看向掌门。未乙真人朝着上方的怀妄施礼,“仙尊这是何意?” “不是刚好缺人手。”怀妄瞥向兼竹,“找来看山护院。” 兼竹,“……” 这理由听起来比迷路还扯淡。 但开口的是怀妄,众人心想:那没事了。 桧庾还想再反驳两句,就被身后几名长老拉住: “仙尊留人,肯定是有什么深意……” “这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 “反正苍山有仙尊看着,估计没法造作。” 兼竹朝几位长老投去深长的一眼: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大声逼逼,未免也太过耿直。 几句话间,怀妄已经转身,他看兼竹还待在原地听小话,沉声道,“还不跟上?” 兼竹飞身而上,“品味一下宗门的风土人情。” 他临走前转头同江潮云眨了眨眼:回聊。 江潮云不太熟练地回眨了一下。 …… 重重山峦在脚下掠过,细软的云絮绕过身畔。风迎面吹散了两缕长发,兼竹随意散了重新扎在脑后。 怀妄开口要他大概是出于道德责任,不代表自己是特别的。但怀妄愿把他带回苍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做人要多想想好的一面,不然容易走火入魔。 兼竹盘坐在虚空中,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内心十分祥和。 旁边怀妄转过来,皱眉道,“你信佛?” 严格来说,临远仙宗信道,就连弟子服背后都绣有太极阴阳鱼。 兼竹放下手,海纳百川般包容,“对儒释道我向来一视同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需要的情况下我择优。” 怀妄没见过流动性这么强的信仰,“修道需专注。” 兼竹挑眉看他,“那仙尊呢,专注的是什么道?” 前方已至苍山地界,怀妄抬手挥了挥,兼竹身上便闪过一道光,接着两人毫无阻拦地进入了结界中。 怀妄落在席鹤台上,几乎要融入这雪色,“与你无关。” 兼竹,“……” 两人一前一后,兼竹跟着怀妄绕过他的庭院径直上了后山。 后山是一片梧桐林,粗壮的枝干高耸入天,覆着霜雪,一片苍茫。 怀妄走在前方,背影平直而挺拔,银色的长袍在走动间翻起,日光从头顶的苍梧枝桠投下,光影斑驳。 兼竹跟在他身后,“这片苍梧都是仙尊亲手栽的?” 怀妄脚步微顿,“苍梧为苍山特有,你是如何得知?” 兼竹漫不经心,“听我那老相好说过,说有机会带我来看苍梧。” 怀妄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兼竹口中的“老相好”是指他云恋爱的前夫。他神色未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进不了苍山。” 兼竹笑了笑,“孔雀还知道开屏,和道侣吹下牛也不是不可以。” 怀妄闻言没再说什么,他对情爱之事并无感触。 出了苍梧林往山上再走一截,有一处被削平的空地,中央搭了间木屋。木屋比起怀妄现在的庭院要简单一些,但搭建得结实,也不显得粗陋。 怀妄停在空地前的石阶上,“你以后住这里。” 兼竹越过他走上前,“仙尊不是一个人住,怎么还有间空屋?” “养鹤之后搬了。” “原来如此。”兼竹了然,“生活水平的提高果然都是从养宠物开始。” “……” 吱呀——兼竹推门而入,尘封的气味扑面而来,头顶屋缝间落下些灰尘。 “你自己收拾。”怀妄说完转身离开。 兼竹站在门口看他背影走远,银袖鎏金,如飒踏的流云,消散在苍梧林之间。 弟子大选结束,被淘汰的人今日便离开,剩下的人拜入宗门,明日正式开始修习。 兼竹的身份比较微妙,他是怀妄开口留下的人,却并没有拜入怀妄门下。 也就是说,他是个无师游民。 好在宗门内授课不是按师门来的,而是根据修为层阶分了讲堂。兼竹理论上是元婴期,现苍山弟子中最高修也不过元婴,和他同堂的都是各峰关门弟子,大部分是金丹、偶有几名元婴。 刚入宗门便跟着第一梯队的弟子们修习,兼竹细品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翌日,他换了内门弟子服去讲堂。 苍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腰封紧束,勾勒出漂亮的弧线。外衫一罩尽数遮挡,一枚朱瑗挂在胯侧,行走间若隐若现。 兼竹很少穿其他颜色的衣衫,一是懒得挑颜色款式;二是怀妄每天都银闪闪的,青色护眼。 他穿过苍梧林走到席鹤台时,银闪闪的怀妄正在崖边凝练剑意。 日出东方,紫气混元,朝阳在怀妄挺直的轮廓上笼了层金光,侧颜如玉。磅礴的剑意搅动云巅,又如流沙散聚,翻动在他掌心。 剑止,风停。怀妄看向不远处的兼竹,大概是第一次在苍山见到内门弟子服,他反应了一下。 兼竹走过来,“仙尊好剑。” 剑刃侧过一道锐光。兼竹,“法。” 怀妄收回眼神,两人之间隔了五六步,兼竹没说话,怀妄也没有。一个是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另一个是什么都没放在心上,相对无言的气氛竟然也不尴尬。 隔了十来秒,怀妄侧头,“你还不走?” 稀薄的晨晖从与视线齐平的云海间泛起一线橘红,兼竹正朝着天际,暖色落满眉眼。 他合目深呼吸,“吸口阳气。” 怀妄开始思考是不是不该把人留下。 … 在被丢出苍山之前,兼竹自觉溜走。 到了前山学堂,一路都是内门弟子三五结伴去上课。有几人注意到他,多看了几眼又转回头去小声私语。 兼竹恍若未觉,径直到了上课的地方。 讲堂内,大半弟子已经入座。兼竹从门口踏入时,堂内静了一瞬,坐席间有视线交汇。 他挑了后排一个位置坐下。周围有几人正襟危坐不去看他,显然是昨日的流言一夜传遍,想同他保持距离。 也有人不在意流言的,三三两两靠过来: “兼竹师弟,你初来乍到,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找师兄们。” “我是洞迎真人门下许师姐,师弟你可真是生得俊俏,要不要考虑第二春?师姐介绍给你~” 兼竹揣着袖子,“多谢师兄师姐,我第一春还没完全凋谢。” 众人,“……” 许师姐怜爱,“你果然好痴情。” 聊了几句便到了授课时间。门口走入一道身影,伴随着熟悉的厉呵,“都回位置上,准备上课!” 兼竹从围在桌前的几人缝隙间抬眼,正对上桧庾真人不满的眼神。 众弟子瞬间作群鸟散,桧庾瞪了他一眼开始授课。 兼竹的位子斜对窗口,课上了会儿,窗口走过两人往里看了一眼,又匆匆跑开。没过片刻,又有一名弟子状似无意地路过,转头看了眼兼竹。 课还没上到一半,外面已经晃过好几波人。桧庾终于忍无可忍,把书简“哐啷”一放,“弟子兼竹,给我站后边去!” 兼竹和他讲道理,“长得好看不是我的错。” 四周传来克制的闷笑,桧庾气得抬手在窗上加了道结界,阻断了外界观摩的视线。 一节课终了,桧庾气噔噔地走了。他觉得最气的就是有气没地方撒,他总不可能叫兼竹下次换张脸来上课。 弟子们下课后三三两两离开,兼竹刚起身,先前的师兄师姐们又围过来。 师兄拍拍他,“师弟,你美貌名动宗门,大家都好奇想来看看,过段时间就好了。桧庾长老也只是脾气大,人还是很好。” 兼竹心说名动宗门的可能不止是他的美貌。 还有他的才情。 他说,“我知道。” 许师姐看他没受影响,开开心心地换了个话题,“对了,苍山怎么样?” 师兄也好奇,“你和仙尊相处得如何?” 旁边另一人,“仙尊会指点你修行吗?” 兼竹,“清贫,不熟,基本见不上。” 他们,“……” “算了。”最开始安慰他的何师兄说,“这才正常。不要灰心,不要丧气,师兄们今晚带你去见识新天地!” 兼竹头顶缓缓冒出问号:? 何师兄嘻嘻笑,“换身光鲜亮丽的衣衫,咱们下山玩。” 兼竹很怀疑,“我们能私自下山?” 何师兄霸气地揽住他的肩,“怕什么,只要不被发现就行。况且苍山没有别人,仙尊一心向道,哪儿会管你!” 两秒后,兼竹轻轻抚掌,“真有道理。” 第7章 月下酒色 待兼竹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黄昏将近。 还是那身青衫,只不过在外面披了层薄如蝉翼的罩纱。师兄特意叮嘱他穿得别太寒碜,免得出门被人小瞧,他又在腰间系了珠玉带,赤红的朱瑗落在腰际,很是惹眼。 席鹤台上空无一人,怀妄的庭院内亮了烛火,院中那只鹤正在给自己梳羽毛。 兼竹没有停留,从院门口晃了过去。 刚走出几步,白鹤突然扑棱一下冲着他飞了过来。 大概是对它“怕生”的认知过于深刻,当鸟喙精准地啄住他腰间的朱瑗时,兼竹才反应过来。 他没敢用灵力,只能一手拽住腰带拉扯,“乖崽,这不是你能吃的东西。” 白鹤仗着物种障碍佯装听不懂,宛如一只熊鹤崽,一个劲儿想把那枚惹眼的朱瑗叼走。矫健的翅羽“呼啦呼啦”地拍打,像在刮小型妖风。 很快,腰带就松松垮垮挂在了胯上,外衫也在被掀得滑落一头,衣襟没了约束放肆地散开。 兼竹痛心,“怀妄是这样教你的吗?我不信。” 正对峙着,院内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院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怀妄,后者从门内走出来。他冷声,“你们在干什么。” 一人一鸟同时停住。 白鹤这时候能听懂人话了,也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翅膀扑棱一扇瞬间飞得不见。 兼竹,“……” 场面上一时只剩他二人。 兼竹还一手捞住衣襟,一手拽了腰带,流光的珠玉从腰间勾落至胯骨,没入罩纱若隐若现。肩头半敞,襟口灌了苍山的冷风,小块瓷润的皮肤激起一层疙瘩。 他想,自己此刻看上去肯定像个被打劫的良家少男。 怀妄的目光定了一秒便移开,“它喜欢漂亮的珠玉。” 兼竹三两下拢了衣衫,“从小拜金是不对的,你得多教育教育。” “它八百岁了。” “……”兼竹卡了一秒,“那就是为老不尊。” 怀妄被哽了一下说不出话。他看兼竹转身要往外走,重拾威严,“去哪儿。” 兼竹的脚步停了下来。 在怀妄以为他要解释时,他回过头挑起嘴角,将散落的珠玉腰带随意一勾,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流。 他拿捏着白日里怀妄的语气,“和仙尊有什么关系。” 说完也不看怀妄,从乾坤袋中掏了把雕花折扇出来,“刷啦——”一声潇洒展开,大摇大摆从怀妄面前晃了过去。 …… 傍晚的鹭栖城,橙红的灯火如长街游龙,摊贩的吆喝都模糊在了昏黄的夜色中。 兼竹跟着几名师兄穿过熙攘的人潮,何师兄侧头看了他一眼,“师弟,你心情很好?” 兼竹想起刚刚那一幕,嘴角微扬,“出来玩,心情当然好。” 何师兄哈哈大笑,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径直走进一家酒楼。 楼中雕梁画栋,丝竹声声。何师兄要了个临窗隔间,几人入座,点过几个小菜,便有歌女进来抚琴吹笙。 兼竹听了会儿没品出什么特别的兴味,待酒菜上桌他便埋头专心干饭,几乎把歌舞声屏蔽。 一旁常师兄注意到,“兼竹师弟,你怎么都不欣赏一下民间曲艺?” 何师兄拍了下脑袋,“喔!忘了,师弟对姑娘不感兴趣。要不师兄再叫几个俊俏郎君进来……” 兼竹一秒婉拒,“倒也不必。” 常师兄笑道,“也罢,这凡尘酒楼中的小郎君,师弟必然是看不上。那宗门里的如何?” 何师兄喝了点酒,面颊红红的,兴致上头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师弟,咱宗门里有很多人关注你,你知道吗?” 兼竹想起络绎不绝的窗口,“很难不知道。” 何师兄道,“洛师兄在我们面前都提起你两回了。诶,你认识洛师兄吗?” “不认识。”他感慨,“但想必桧庾长老提起我的次数更多。” 师兄几人一阵大笑,转头继续欣赏民间曲艺,没再提这话题。 隔了会儿,兼竹起身,“师兄,我出去透透气。” “去吧师弟,可别走丢了。” 他推门而出,木门掩住了身后的歌舞萧声。走廊里四面透风,驱散了些刚刚在包厢内染上的酒菜胭脂味。 兼竹理了理外衫往楼下走,刚走下几阶,从下方迎面上来一少年,穿着华贵,后面还跟了几名仆从。 楼道狭窄,两方同时停住,他正要避让,对面的少年扬着下巴开口,“让本少主先过去。” 兼竹闻言反而不动了,揣着袖子懒懒靠在楼道上,腰间珠玉缠得随意,更显得像挑衅,“为什么?” “你知道本少主是什么身份吗。” “我只让老弱病残。”兼竹问,“你是这里面的哪个身份?” 少年顿时气得脸红,“再不让开,就别怪本少主不客气了!” 兼竹慈爱,“我不怪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少年胸口起伏,反手抽出一软剑便劈了过来。 兼竹避也没避,抬手迎着剑侧屈指一弹——噌!软剑反向拍在里侧墙壁上,留下一道印迹。 他垂眼看来,侧脸映着廊外楼顶雕花灯的光影,袖间薄纱似浣烟笼云。 少年愣了愣,“你……” 他忽然收了软剑噔噔几步走上来,“你刚才那招弹指好帅!很有逼格,快教教我!” 兼竹,“……” 他不欲纠缠,“逼格是我自带的。” 少年从袋中悄然摸出半个酒壶,试图诱惑,“我们可以边聊边喝。” 兼竹挑眉,“这是敬酒还是罚酒?” “这是我家乡特产的美酒。”少年直接把他翻了个面,“别计较了,至今还没几个人能合本少主眼缘呢!” “……” 片刻,上等包厢内,两人相对而坐。 少年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怒容满面,这会儿已经掏出藏酒热情而嘚瑟地邀人细品。 两杯清透的酒酿摆在桌上,酒香溢了满室。酒水色如琥珀,入口微酸,入喉回甘,的确是好酒。 兼竹既来之则安之,杯盏轻磕。两人聊着天地乾坤,聊着山川江河,聊着怎样弹指有逼格。 几番探讨间,酒水哗哗下肚。 半壶过后,少年已然熟络,拉着兼竹诉苦,“本少主为了摆脱家里的束缚,正在离家出走,你那儿有没有住的地方可以收留我?” 兼竹丝滑地把袖子从他手中抽出,“不瞒你说,我也不是本地人。我前夫悔婚出走,我从乡下追来千里寻夫。” 少年顿时怜悯,“你怎么比我还惨。” 兼竹,“……” 两人带着痛苦面具相互同情了会儿,外头传来几名师兄的声音: “师弟!师弟——” “说是去透风,怎么就没回来了?” 嗒。酒杯搁在桌上,兼竹在少年疑惑的眼神中起身道别,“天色不早了,多谢款待,我准备回去。” “等一下。”少年从袖子里摸了块传讯石出来扔给兼竹,“同是天涯沦落人,随时保持联系。” 兼竹收下传讯石纠正他,“这叫命运的弄潮儿。” · 师兄弟几人赶在临远宗宵禁前回了山门。 亥时刚过,夜幕低垂。 兼竹回到苍山时四周漆黑,唯有一地积雪反射着月光白得晃眼。怀妄的院落里没有亮灯,他停在原地看了会儿,正要回后山,转头便在席鹤台上瞧见一道身影。 皓月之下,修长的身姿立在涯边,银发未束,几乎融入那月华清晖。 兼竹怔了怔。 大概是被白光晃得脑中空荡,先前的酒气在五脏六腑间蒸发,他心口砰砰直跳,亢奋汹涌的情绪瞬间翻腾上来。 他朝怀妄走过去。 夜风徐徐,醉人的酒气弥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怀妄早早便知晓兼竹回来了,只是一直没管他。这会儿闻到酒气,他皱了皱眉转过身。 两人之间已相距不过两三步。 兼竹看着怀妄,视线沿着对方的眉眼、鼻梁、薄唇一路向下细细描摹。酒精将那些隐蔽的念想放大,夜晚捅破了白日里用于遮掩的纱网。 怀妄开口,“你喝酒了。” “嗯。”兼竹应了声,声音比平时要柔软几分。 他看见怀妄眼中倒映着自己,眼角的薄红蔓延至耳尖,从黑发中露出那小尖角的滚热。 像是藏不住情潮,终于露出了一点马脚。 不过那又怎么样? 兼竹朝着怀妄抬眼一笑,此间月下,酒色媚人。他眼底翻滚着浓稠的情、沉浮的欲,像要揉进他眼尾的绯红,淌入这月色。 暧昧得惊心动魄。 怀妄看着他,鼻尖萦绕的酒气突然变得浓烈而辛辣。 须臾之间像是恒久。兼竹只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开,朝着后山的方向一步三晃,飞扬的薄纱卷走了浮躁的空气。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苍梧林间,怀妄垂眼,“刷——”一声腰间问闲出鞘。 剑招连绵如幻影飞花,一息间四十九式落下,地面积雪被剑风带起,方圆五步内雪花逆飞。 剑端划过裸露的地面,留下一道深刻的沟壑。 收招,入鞘,怀妄穿过簌簌落雪走回自己的院落。他想,兼竹大概是醉迷糊了,把他错认成了前任。 真是乱七八糟。 院门打开,又吱呀关上,席鹤台上再无一人。 唯有落雪薄凉,细细密密地掩住了地面上那道深长的沟壑。 第8章 皮肉之罚 兼竹一觉睡到天亮。 推门而出时,外面天光大好,早已过了上课的时辰。 他沿着山阶下去,穿过苍梧林到了席鹤台,大概是他今天起得晚,怀妄晨间修行结束正往回走。 两人迎面碰上,兼竹打了个招呼,“仙尊。” 怀妄看也没看越过他径直要走。 兼竹就停了下来,他想了想,昨天晚上他只是对怀妄笑了一下,笑一下也不算逾越吧。或者是自己傍晚走的时候太趾高气扬,蔑视了怀妄天下第一仙尊的威信。 他转头又叫了一声,“仙尊。” 怀妄这次停了下来,“有事?” 兼竹晃回他跟前,“仙尊怎么大早上就不理人。” 怀妄的眼神扫过来,“你没正事干了?” 意思是说他太闲。兼竹哽了一下,顺着他的话道,“什么才叫正事?” 怀妄说,“你不是要找人。” 兼竹愣了愣,没想到怀妄还会主动提这事。他揣着袖子,指尖在胳膊上搭了两下,“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他若一直躲着我,我便永远寻不到他。” 日头已高挂上空,苍山中空气却依旧稀薄清寒。 怀妄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两人相对沉默了会儿,兼竹忽然笑着问,“符阵的事算不算正事?” 怀妄眉心轻蹙,后者道,“临远宗内必定还有别的传送阵,今天我正好旷课了,不如一起去找找?” 这么正大光明说旷课的大概找不出第二个。 怀妄看了他一眼,“走吧。” · 乾渊峰的后山枝蔓盘绕,茂盛的树冠遮蔽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 兼竹走在前面,脚下泥草丛生。走了没多久,他看见了那条花蛇的尸体,断成两截,颜色依旧鲜亮不腐。 看来方位是没错的。 怀妄跟在他身后,一眼瞥过那截花蛇。 九纹翕响蛇,纹路越多速度越快,品阶不高但难以捕捉。蛇身断口利落,精准削在七寸,出手之人至少也是分神以上。 这两天进入乾渊峰的人只有入门试炼的这批弟子。 怀妄的目光落在前方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上。 没多久,林中水声潺潺,两人找到了先前布阵的地方,那处山沟里已经丝毫找不出符阵的痕迹。 单向传送,一次销毁。 兼竹向怀妄递出真诚的眼神,“你要信我,我没这么大能耐瞬移到你苍山结界里。” 怀妄凉嗖嗖地看了他一眼,“你试过?” 兼竹,“……怎么会呢。” 怀妄转身,“去别处找。” 兼竹抬步跟上,心道怀妄还跟自己玩心理战术。 从乾渊峰寻至前山和几处偏峰,直到落日渐垂,残阳透过云层在地面斜拉下树影,两人终于在禁地附近找到一处阵法。 四下无人,气流沉凝,从禁地里透出一股森冷。 兼竹拢了拢衣襟,下意识朝怀妄靠近了些。 两人肩膀挨着胸口,怀妄侧开身,“你上次怎么做的?” “把法障打碎就行了。” 怀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兼竹,“?” 怀妄,“还不动手。” “……”兼竹忍住动手打他的冲动。灵力汇聚掌心,“轰隆”击碎法障! 白光乍现,在即将被包裹的那刻,他突然伸手拽住了怀妄的腰带——怀妄撤身间衣衫散落,他眉心一跳,任由前者把自己拽了进去。 又是一息之后。 噗通!一声闷响。兼竹的后背砸上了冷硬的地砖,他上方压下一个沉重的身躯,带了凉意的发丝落入他襟口,和他自己的头发交缠在一起。 怀妄很快撑起来。 兼竹被压懵了,手里还攥着怀妄的腰带。上方的人衣衫散开,线条完美的腰腹没入下方,健硕有力的胳膊撑在两侧。 熟悉的视角。 “啪嗒”,一声瓷响将他惊醒。 两步之外的椅子上坐着掌门,后者手中托着茶盏,杯盖落进茶水中,溅起几滴沾在他胡须上。 掌门目瞪口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兼竹,“……” 这话本走向怕不是江潮云写的。 他只是不想让怀妄悠闲旁观,没想到他们会摔在掌门卧房里。 两息过去,怀妄的目光落在他拽腰带的手上,冷冽至极。有丝丝寒意弥漫在屋里,“还不松手。” 兼竹回神,假装镇定地松开手,“有延迟。” 两人在掌门复杂的目光中起身,怀妄抬手系好衣衫,兼竹低头理理袖子。 茶盏放下,掌门惊疑不定,“仙尊,这是怎么回事?” 怀妄周身的冷意还没完全消散,“在过招。” 掌门开始思考“过招”和“落到自己卧房里”的关联。 兼竹看怀妄没打算告知实情,便替人自动补全,“我手滑,丢成了传送符。” 未乙掌门将信将疑:传送符可不便宜,这得滑成什么样?但他看怀妄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也不再提出质疑。 怀妄理好衣衫没有逗留,径直抬步出门,兼竹紧随其后。 两人从屋里出来时,门外的小童还吓了一跳,同怀妄施礼,“见过仙尊!” 怀妄应了一声,飞身回了苍山,如一道流光消逝。兼竹在小童好奇的目光下袖摆一振,以不逊于怀妄的速度跟了上去。 … 苍山席鹤台。 一道白光坠下,长衫翻动,怀妄落到崖边。 兼竹刚落在他身后,怀妄便转过身来,眼底的冷冽更甚苍山霜雪,“没有下次。” “仙尊是指什么?” “你说呢。” 两息静默,兼竹开口,“是我唐突了。” 锐利的气息稍稍收敛,此事姑且翻篇。怀妄回身往庭院走,“符阵我看清了。” 兼竹“喔”了一声,缓步跟上。 怀妄道,“的确是瀛洲派系下的阵法,至少是分神期修士布下。” “瀛洲最近怎么了?” “灵气复苏。” 这不算什么机密,想必过段时间九州之内都会传遍,大批修行之人将蜂拥而至。按理说灵气复苏是好事,但怀妄话中并无喜意。 兼竹沉吟,“仙尊是怎么想的?” 怀妄淡淡,“我不知。” 几句话间已至院门前,怀妄推门而入,“砰!”地一声院门在兼竹面前关上。他看着紧闭的门扉,感觉还有灰尘扑在脸上。 半晌,兼竹轻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怀妄哪是不知,只是不相信他,不想告诉他。 · 旷课一天,兼竹第二天就被桧庾逮住了。 今日讲授实战,几个境界的弟子全都汇聚一堂,由桧庾、洞迎、归庭三位长老授课。后两者在场中教习着,兼竹被桧庾拎到场边,“你昨日无故旷课,可有解释!” 兼竹,“迷路。” 桧庾,“……” 眼看桧庾又要追根问底,兼竹不想他继续深究下去,叹了口气主动认错,“请长老责罚吧。” 他难得这般配合,桧庾甚至怀疑他又有什么小花招。两人的动作没有避开其他弟子,场上大半人都在往这边瞄。 桧庾严肃,“便依门规罚你,旷课半个时辰抽一戒尺,你昨日旷课四个时辰,当受八戒尺。” 兼竹伸出掌心,“是。” 临远宗惩戒弟子的戒尺以棘铁打成,不会伤及筋骨,落在皮肉上却极疼。桧庾抽出戒尺,定定看了兼竹掌心几秒,随后扬手抽下一尺——啪! 响声传出大半个比练场,所有人都静下来了。就连场中正在比试的弟子也停下动作转过来,一脸不忍。 棘铁贴了皮肉,是钻心的疼。 兼竹第一下没忍住,闷哼了一声,背脊轻震。掌心立马多了道刺眼的红痕。 离得不远,江潮云也跟着抖了一下:代入感太强,他已经在痛了。 江殷暗自高兴,兼竹被罚他就舒畅,谁让兼竹之前叫他不痛快?他转头同身边几名同门小声道,“咱们宗门里,兼竹同桧庾长老算是积怨最深。” 同门也依稀听过些传闻,“好像说是桧庾长老不愿他拜入宗门。” 江殷道,“要不是他自身有问题,长老何必为难一个人?” 同伴纷纷点头,觉出些道理。 …… 八戒尺落下,桧庾收了手,“铭刻在心,下不为例。” “多谢长老。”宽大的弟子袍落下,盖住手心,兼竹面色不改转头回了弟子队伍里。 江潮云跑过来,“痛吗?” 兼竹看了他一眼,江潮云立马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不过没事。”兼竹说。桧庾虽然对他有偏见,方才却是严格按照规矩来的,没有私自施加暗劲。 江潮云松了口气,“你昨日到底为何旷课?你不知道,刚刚你受罚,我看江殷都想当场放炮庆贺了。” 兼竹否认,“不可能,宗门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江潮云卡了一下,接着凑近兼竹压低声音,“总之你小心江殷。他到处造谣说你身份不明,好多人听信了不敢接近你。但也有不少长了眼睛的,对你第一印象很好。” “那他也算是为我的交际圈择优汰劣了。” 江潮云很痛心,“你不要净和我讲这些塞边打网的话!” 两人正说着,旁边忽然走来一人。青年面容周正,一身弟子服穿得规整,他同兼竹道,“伤口可疼?我这边有上好的伤药,你若需要不必客气。” 兼竹看他面生,“多谢,我自己也有。” 青年点点头,又宽慰了两句转身离开。 待人走后,江潮云惊讶到鼻孔张大,“你怎么认识掌门座下首席大师兄!!” 兼竹避开他鼻孔出气的地方,“不认识,第一次见。” 江潮云泄气,“看来是洛师兄人好,来做慈善。” 兼竹拍手,“难怪是首席,这胸襟、这气度。” 江潮云一起拍手,“是可以载入史册的程度!” “……” 一天的授课结束,傍晚兼竹回了苍山。 今日天气好,余晖一片金光赤红,连带着苍山也被映照如铄石流金。 白天挨下的伤痕大剌剌地遍布整个掌心,透出血珠的红痕,他摊开手心透气吹风,赤金色的夕阳下伤痕更显得骇人。 兼竹一路只注意着自己的手,等快到苍梧林前才看见怀妄。后者广袖垂在身侧,暖光之下少了些不近人情。 兼竹停下,“仙尊?” 怀妄的目光落了下来,棘铁戒尺是苍山专用于责罚弟子的用具,伤痕一眼便知。 他的眼神从伤处移向兼竹的双眼,“为何不解释?” 第9章 鸠占鹊巢 怀妄的瞳色很浅,轮廓却很深,这样抬眼看来时似乎能将人看透。 他问,“为什么不解释,上次也是。” 上次?兼竹思索一二,想起自己差点被带去地牢那次。他想: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你这失忆的沙雕。 他解释保护的是自己,不解释保护的则是临远和怀妄。况且就算抛开私心,他也不会让临远陷入困境。 兼竹眺望远方,“强者总是缄默的。” “元婴期的强者?” “……” 日,忘了自己还穿着马甲。 怀妄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银衫一翻,转身走回庭院。 兼竹看他一言不发地回去了,自己也准备回屋,还没走进苍梧林,那头的庭院门又打开。 几步之间怀妄便已走近,一个精致的瓷瓶递到他跟前,“伤药。” 兼竹心头跳了一下,恍惚间眼前的人和从前的人重叠在一起。他喉头一动,“我不好擦药。” 他摊开手,试图在怀妄的底线上展翅滑翔,“仙尊若是方便……” 血红的伤痕晃入眼底,怀妄脑中蓦地跳出那夜兼竹眼角的一抹绯红,情思浓重。思绪一瞬回笼,他蹙眉将瓶子扔过去,“上不了就找别人。” “啪嗒”冰凉的瓶身落入掌心,硌得兼竹一声抽气,“嘶。” 什么重叠,全是错觉。 · 回屋后兼竹给自己上了药。 药确实是好药,沾了伤痕立马溶解,带了阵淡淡的幽香,舒缓了疼痛,看伤势估计明天还得再擦一次。 他将瓷瓶先收进乾坤袋里,袋中的石头突然有了响应。 灵识扫过,少年的一张大脸投映在面前,“你在哪儿,今晚还出来喝酒吗?” 掌心隐隐抽痛,兼竹一秒拒绝,“不了,我最近忙。” 少年失落,“唉,你忙什么呢?” 他正色,“尝试突破。”怀妄的忍耐限度。 “那算了,修行为上,有空记得联系本少主。” 拒绝掉少年的热情邀请,兼竹现在也无法入睡,干脆盘腿而坐运转周天凝神修炼。 … 修炼一夜,翌日晨起神清气爽。 兼竹到了学堂,看授课长老还没到,轻车熟路地拿两根手指夹着瓶口给自己涂药。 何师兄从旁边探头,“行为艺术?” 兼竹,“避开伤处。” “要不要师兄帮你?” “不必了。”兼竹收起药瓶,“也不是多麻烦的事。” 何师兄怜爱,“你好似是一头孤傲的幼兽,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 精致的瓷瓶差点失手打翻,兼竹稳了稳心神,“师兄,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个同好。” 他已经能看见话本行业在三界冉冉崛起了。 一天的课业结束。下课后兼竹本打算直接回苍山,还没出学堂又被许师姐叫住,“师弟,要不要跟师姐来予徽峰转转?” 她道,“你不是说苍山清……清静,师姐那里种了很多菜,你要喜欢挖几窝回去栽。” 兼竹略一思索,觉得苍山确实太素了,得添点绿,“多谢师姐。” 许师姐立马亲亲热热地拽着他往予徽峰去。兼竹看了眼被拉歪的外衫,深刻感受到了来自同门的热情。 予徽峰相较苍山显得分外宜居。 沿途棠梨盛放,脚下绿草如茵,鸟雀三两飞过,啼鸣悦耳。 迎面遇到几名门中弟子,同许师姐打过招呼后又就往兼竹身上瞟。待和人分开,许师姐嘿嘿一笑,“师弟,我门中多少人都想同你搭话,还向我打听你是什么样的人。” 兼竹心中隐有不祥,“师姐怎么说的?” “负重前行,笑对人生。”许师姐转头,“我说得如何?” 兼竹给予肯定,“挺好的,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闲聊间两人绕过前山到了山腰一处空地,一眼望去大片灵植郁郁葱葱。 许师姐霸气挥手,“看!这都是师姐打下的江山。” 兼竹捧场地拍手,“好有食欲的江山。” 角落那块地里茂盛生长着几株雪霖莴。雪霖莴叶片脆嫩,层层卷开,中间抽出一新芽,还挂着水珠。 许师姐抽下几株新芽塞到兼竹怀里,“这种灵植不惧霜寒,即使是苍山上也能栽种,拿回去种上吧。” 兼竹兜着一包翠绿,“师姐有心了。” … 他抱着一堆菜苗回到苍山时,怀妄正坐在院里看书。 兼竹站在矮篱外,将小瓷瓶还回去,“多谢仙尊。” 瓷瓶被隔空收入手中,怀妄抬眼,“擦好了?” “嗯。”兼竹懒懒道,“找师兄帮我擦了。” 怀妄还没来得及细品他话中的意味,眼前就晃过一团青翠。他看向兼竹怀中绿得滴水的菜苗,“抱的什么?” 兼竹掸掸水珠,“种点菜。” 怀妄皱眉,想说点什么又止住了。兼竹看他没接话,道了声“我先回了”便抱着菜苗转身离开。 那道苍色的身影背负阴阳双鱼图,渐渐行入苍梧林深处。 怀妄收回眼神,将瓷瓶装回袋中。他还记得兼竹那双伤势狰狞的手,手都伤成这样了,还成天摆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真是一点也不知自惜。 但到底是别人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 兼竹回去后就把菜苗栽在了自己屋前的空地上。 以前他在蒹山也种过菜,至今技巧依旧娴熟,就是手伤未好不太方便,一直捣鼓到日落才全部栽上。 饱含热忱地浇了几天水后,菜苗越长越蔫。 兼竹陷入沉默:…… 莫不是怀妄的地盘不欢迎任何外来生物? 内门弟子襟前都佩戴了一枚传讯石,便于接收指令和同门联络。他传了条讯息给许师姐,把情况讲了讲。 后者闻言沉思,“灵植生长也和光照、土壤、风水有关系,如果我能亲自考察一下说不定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苍山我也进不去。” 兼竹低头拨了拨传讯石,双方的影像立马投在眼前,“这样呢?” 许师姐眼前一亮,“妙啊。” 这会儿太阳还没下山,四周光照亮堂。在周围绕了一圈后,许师姐看出了问题,“这片风水不适合养生灵,不过修炼倒是挺好。” 兼竹想起那只鹤,心中恍然:难怪怀妄养了鹤要搬去前山。 他走下石阶,“许师姐,帮我看看苍山还有没有适合种菜的地?” “行啊。” 兼竹沿着后山转了一圈,物色无果又往前山走。许师姐一边好奇地打量苍山的景象,一边感叹自己也是大胆:居然敢帮着小师弟在苍山种菜。 穿过苍梧林到了前山席鹤台,许师姐望着远方的群山云海,“哇哇”惊叹了一阵,“这边视野好开阔!” 兼竹调转了个方向,方便人看得更清楚。他倒退着同人传讯,“师姐,可有适合种菜的地方?” “我看看啊,我觉得你身后……”许师姐话音突然一刹,像只鹌鹑儿似的不动了。 兼竹,“师姐?” 默了几秒,许师姐颤巍巍,“仙尊。” 兼竹一愣,便听头顶传来一声冷淡的“嗯”。他回身看去,只见怀妄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正垂眼看着他的传讯。 传讯中途掐断,许师姐火速溜走。 怀妄问,“你在做什么?” 兼竹,“……带师姐云游苍山。” “云游?” “云旅游,简称云游。” “你还挺喜欢云交往。” 空气一静,怀妄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平时很少同人说话,但自从苍山多了个人,他的情绪起伏就比以往大了很多。 他又看了兼竹一眼,对方细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嘴唇微抿,颊边垂下几缕发丝,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怀妄手指微蜷,“你……” “我现在孤身一人。”兼竹忽然开口,“想种几颗菜来陪伴自己,却没想到连菜都种不活。” 话题转得太陡,怀妄一时没跟上,“嗯。” 兼竹面上还笼着那层脆弱的伤感,忧郁的眼神瞄上了怀妄的院子,“不像仙尊,养的灵鹤还挺肥美的。” 过于明显的暗示让怀妄沉默了片刻,兼竹唇间溢出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唉。” 怀妄,“……随你。” 他说完转身走回自己的庭院,走出几步后又停下,“但别吵到我。” 待人远去,兼竹面上早已不见失落。 他广袖一摇一晃,像只忽悠了喜鹊挪窝的鸠鸟,心满意足地回屋前搬菜苗去了。 …… 从后山屋前挖出的菜苗还带了土,一路撒到怀妄的庭院中。 兼竹是一点没客气,直接拿了铁锹来给他刨得坑坑洼洼,又把自己的小菜苗埋了埋,拍拍土。 屋窗开着,怀妄临窗坐在案前,侧身拿了卷轴在翻,对外面的动静头也不抬。 隔了会儿,灵鹤不知道从哪儿飞回来,站在兼竹旁边看他种菜。兼竹长袖挽了起来露出一截小臂,动作间线条优美流畅。 灵鹤探了个小脑袋过去蹭他手,长喙里一直“咯咯咯咯”叫。 怀妄抬头往外看了一眼。矮篱的影子投在地面上,被鹤翅扑乱,几株青绿跃然入眼。院外大片的积雪浸透了日光,映得院中那抹身影温软明丽。 他怔了怔一时没收回目光。 没过两息,就听外面的人嘴里哔哔叭叭: “菜苗种满地,苍山更美丽。” “要想日子过得去,苍山雪中一点绿。” 怀妄,“……” 砰!雕窗被一股力道从屋内大力关上。 第10章 谢去红尘 响声惊动了院中一人一鹤,兼竹看着紧闭的窗缝,转头同灵鹤对上眼神。 后者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兼竹伸手搂着那只肥美的鹤,柔软的翅羽蹭在他肩窝里,“你主人怎么动不动就炸毛,又没人惹他。” 灵鹤不吱声,扇着翅膀噗哒噗哒。 种好了菜苗,兼竹把院子里收拾一下。重翻的土壤很快又被寒气封冻,菜苗上结了层霜。 他收好后看向那扇毫无动静的窗扉,拍了拍手上的土转身回去了。 翌日,兼竹一进学堂便被许师姐小声叫住。 许师姐愧疚,“昨天仙尊可有责罚你?” “怎么会。”兼竹正经道,“仙尊是个好人。” “那就好。”许师姐转而关心起菜苗,“找到地方种菜了吗?” “找了块风水宝地。” “你怎么知道是风水宝地?” 兼竹揣着袖子,“仙尊住的地方,自然是风水宝地。” 许师姐,“……什么?” 不等两人继续讨论下去,桧庾真人便从门口跨入,手里拿着黄纸朱砂,“都归座了!” 话题中断,许师姐云里雾里地晃回了自己位置。桧庾真人看众弟子都已入座,开始讲授今日的符阵课。 画符制阵,“先天符”靠的是一点灵光,“后天符”则仪式繁杂。他们集体修习道符,不必祝诵加持,只学符文绘法。 在场都是金丹元婴,修习的符法并不精深。兼竹看了一眼,对他而言不过随手可成。 桧庾讲授过后,座中弟子埋头练习。 兼竹一手拿了黄纸,朱砂碾过粗粝的纸页,如腾蛇盘云,在落下最后一笔前,他腕间微顿,刻意留了些缺陷。 画完一道符,他撑着下巴打发时间。 桧庾趁这空挡也在研究符阵。先天符不费朱墨,高阶大能可凭空以指绘符,威力更甚黄纸符法。 他指尖隔空在黄纸上勾画,符纸无风而动,符阵在其上缓缓结成。 兼竹的目光落在即将成形的道符上,微微凝滞。 桧庾所绘应当是聚元符一类,然而黄纸上符头居子位、符胆临申位,此刻恰逢辰时三刻天心坐宫,直符太阴阳遁逆行。 符成,必勾动雷火。 符脚即成那一瞬,一枚朱砂石破空而去。怵——符胆破,符纸窜起一簇火苗! 桧庾如临当头棒喝,猛地觉出方才的失误。他冷汗浸出背心,立马用灵力裹住废掉的符纸,青烟“呲呲”消散。 异况引得众弟子纷纷抬头,“真人?” “是我失误了。”桧庾擦去额角的汗珠,不敢想象方才若是符成,雷火落下会发生什么。他缓过神后看向后排,“你懂九星八卦?” 诧异的目光在学堂内交错,众弟子顺着桧庾的视线转过头。 兼竹姿态闲散地坐在案后,一手搭在膝间,一手搁在桌面,恍若无事发生。 若不是看见他白皙的指节被朱砂石染得一簇簇嫣红,拇指指甲盖边落了一道深红的印子,众人差点就信了。 桧庾笃定,“我知道刚刚是你出手。” 兼竹在四周或探究或惊艳的视线下捻掉指尖粉末,“没拿稳,砂石硌手。” 大概是有“迷路”在前,桧庾竟然有些习惯了他过于潦草的借口。 离下课还有大半个时辰,桧庾不再深究,挥挥手叫众弟子继续修习符阵。 …… 一堂课结束。 兼竹收过桌案,还未起身四周就围上一圈人同他道谢: “师弟,刚刚多亏你出手。” “没想到你符法如此精通,连长老的失误都被你察觉了!” “我离长老最近,符法将成时我就有种危机感……幸好幸好,不然我第一个遭殃。” 兼竹点头,“举手之劳。” 他说举手,还真就是举手。同窗又跟他聊了几句,这才三两离开。 兼竹也起身,何师兄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先前好些人对你持观望态度,你也知道那些流言……不过今天这事过了,我看大家都对你亲近了很多。” “无碍,日久见人心。”兼竹说。他来这儿只是为了灾后重建,江殷如何、旁人如何都同他没有太大关系。 他有点明白怀妄的心态了:与自己无关的事,又怎么会在意。 两人从学堂一路往前庭走,准备去上第二堂课。 出了院门,只见桧庾站在道中央,看到兼竹后微顿首。何师兄会意,打过招呼后将场地留给两人。 兼竹停在桧庾真人跟前,后者神色已恢复往常那般不苟言笑。兼竹道,“长老。” 桧庾顿了顿,“今日算是我承了你的恩情,日后有需要可来找我……”他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兼竹揣度,“这不像你。” 桧庾怒了,“你怎么跟长老说话的!” 兼竹,“这不像您。” “……”桧庾的胸口又开始起伏,他摸着心口瞪了前者一眼,“算了,你记住我欠你人情就行。不过我可讲明白,事情一码归一码,这不代表我全然相信你了!” 他说完“哼”地一声转身离开,规整的长老服威严尽展。 兼竹看他背影消失在道路拐角处,弯唇笑了一下。 随后他唇角又压下:桧庾长老对人对己都堪称严苛,又是分神期大能,不至于犯今日这样的错误。 他垂眼默了会儿,头顶阳春里的日光明媚晃眼,穿透枝叶落下绰绰树影。 铛——远方传来悠长的钟鸣,下堂课就要开始。兼竹抬步,长衫翻动光影摇晃斑驳。 · 课业结束,傍晚时兼竹回了苍山。 他没去自己屋里,先到怀妄庭院探望自己的菜苗。 屋舍的门窗都关着,也不知道怀妄在不在里面。院中一片星星点点的翠意,灵鹤像个土地主,撑着长腿巡视这片菜地。 兼竹拎着锹子松土,灵鹤在旁边“咯咯”地瞎扑腾,翅膀啪啪扇风。 “等雪霖莴长起来了,我就拔来炖汤喝。”兼竹一边敲碎土面上的薄霜,一边同灵鹤描绘美好蓝图,“你放心,我吃菜少不了你喝汤。” 灵鹤的选择性理解又上线了,激动地把翅膀拍得更响。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兼竹侧头就看见怀妄披着外袍,长发散在身后,面色冷峭地站在门口。 “你太吵了。” 兼竹挑眉,他吵吗?他分明是正常说话。灵鹤不动了,脑袋埋起来装不存在。 兼竹抬手指指自己,“指桑。”又指向缩起来的灵鹤,“骂槐。” 怀妄,“……” 眼下菜苗照看得差不多,兼竹收了铁锹准备回去。还没走出院落,少年的传讯石响起。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兼竹没有避着怀妄,直接投映了出来。 下一刻,少年那张寂寞如雪的脸杵在跟前,“今天有空吗,出来喝酒啊。” 兼竹有点抵不住少年的热情,“下次吧。” “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少年恨铁不成钢,“岁月就是这么被你蹉跎的,你再不来,本少主指不定多久就要去别的地方了。” 兼竹想到上次已经回绝过一次,今天似乎也没什么事,便点头应下,“老地方等我。” 少年瞬间转喜,“那本少主自带酒水等着你!” “我这就过来。” 一旁怀妄眉心蹙起:不但跟人约酒,还如此正大光明,当着他的面就要溜出宗门去。他倒不是起了闲心管人喝酒,只是想起那夜兼竹醉后姿态,只觉……荒唐。 传讯切断,兼竹正要出门就被叫住。怀妄站在几步之外,“你要下山喝酒?” 兼竹笑笑,“仙尊还管这个。” 怀妄不为所动,“宗门有规定,门中弟子无事不得私自下山。” “你可以和掌门告状。” “……” 周围空气冷了几度。兼竹换了个话术,“仙尊要不要一起去?” 如果无法逃脱,那就拉人入伙。 怀妄冷睨,“不去。” 他立在那里,如万年玄冰不染尘嚣。兼竹看了他几秒,忽然缓声开口,“听说仙尊在凡尘待过十几载,就丝毫不想念凡尘吗?” 怀妄淡淡,“都不记得了,何来想念。” 兼竹心口撞了一下,有些闷疼。他一言不发地回身推开院门,怀妄在他身后出声,“你还去?” 衣衫翻飞,兼竹头也不回,“仙尊既不念凡尘,也别管我这俗人。” 日沉云海,天晚逢魔。 怀妄看着那串消失在远处的脚印出了会儿神。 …… 鹭栖城酒楼内。 少年要了个临窗的隔间,仆从都遣在门口,兼竹同他对坐着,雕花窗映着檐枋垂下的红灯笼,在桌面的酒杯中投下九瓣莲。 酒香醺人,兼竹抬腕抿了一口。少年托着腮看他,“总觉得你今天兴致不高,谁惹你了?” “没事。”酒杯放下,兼竹面色如常,“人总会有一些突如其来的忧伤。” 少年叹了口气,“唉……别想了。既然心情不好,刚好借酒消愁!” 兼竹理智,“我怕醉后失控,从根源上消灭问题。” “……”少年不明所以,但总觉得很刚很暴力。 两壶酒见底,已是长街满华灯。窗下夜市繁华,食摊杂耍喧闹声声。 临远宗门禁将至,兼竹同少年道别。少年问他,“你住哪儿,用不用我派人送你回去?” 兼竹婉拒,“不必,我住的地方很荒僻。” 两人起身准备离开,隔间门开,夜风穿堂。檐枋下的灯笼火光摇曳,兼竹偏头往外看了一眼,目光微顿。 繁灯长巷,行人如织,点点星火像是流水在街头河畔两端穿梭。一道熟悉的身影白衣轻装,穿过下方熙攘的人潮。 兼竹,“……”呵呵,嘴上说着不要。 少年走出几步看人没跟上来,“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我先走一步。” “什么……我靠!” 在少年的一声惊呼中,青色的身影从窗口纵身跃下。薄纱在月色灯火的交映中翩若鸿羽,直落入人潮。 第11章 入世携游 四周传来一小阵惊呼,怀妄从人群中抬头便见熟悉的青衫从天而降。 那道身影跟瞄准了似的往他身上砸,看那势头是打算把他砸瘫。 他这次出来特意乔装成凡人模样,街上人不少,怀妄退无可退,“砰!”一声响硬生生让人砸了个准。 他喉头闷哼,接着伸手扳住人的肩头将人推开。 兼竹看怀妄硬挨了一下,在心底快活地哼哼了两声。出口却带着歉意,“抱歉,没砸疼你吧?” 怀妄按着胸口,沉眉将人看了片刻。 大乘期的乔装,从易容到修为都不可能有人看穿。兼竹面上的神色也如待路人一般,这一砸,应当是巧合。 兼竹看他不说话,关切更甚,“兄台,没把你砸坏吧。” 怀妄道,“没有。” 兼竹就笑了笑。大乘期的乔装的确没人认得出,但怀妄这张易容的脸,倒是跟从前两人一起游览凡尘市井时一样。 况且就算面容改变了、修为掩去了,一些习惯和细节还是不会变。 兼竹配合着怀妄的演出,向人赔礼,“高空抛物是我不好,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同我说。” 怀妄错身要走,“不必。” “我看兄台你孤身一人,不如我带你在四周转转,同你讲解风土人情。”兼竹揣着袖子,在四周流动的人潮下,眉眼温和,风清月明。 怀妄开口,话到嘴边又像是有所顾忌,最后只道,“早些回去。” 兼竹仗着他无法揭穿,大言不惭,“不用。我独居,想多久回去就多久回去。” 怀妄,“……” 两人相对站立间,淡淡的酒香萦绕在鼻端。怀妄默了半晌,想起这人身怀前科,一不小心就能惊世骇俗。他开口,“走吧。” 兼竹勾唇,转身领着他往前走。 鹭栖城的夜市热闹非凡,沿街的摊铺一路到了桥端河岸。 从摊位前挨个走过,兼竹挑着有特色的同怀妄介绍,“那边的是窗花纸,逢年过节戳在门上讨个祥瑞;这个是曜石做的饰品,说是能转运,但其实是消费陷阱。” 怀妄,“……” “还有这一排都是木雕,雕人雕物都可以,雕成了拿来收藏。”兼竹说着挑了一个拿在手中,指腹沿着光滑的木雕表面摩挲。 他想起有次自己想买个木雕,结果被怀妄拉住不让。第二天醒了才发现后者暗搓搓给他雕了个浮莲灯罩挂床头,他睡眼朦胧起床时差点没把头发勾掉。 后来怀妄还站在床头给他解了半天。 兼竹失声轻笑。 他身侧,怀妄低头看来——摊铺边挂的橘黄色小灯笼映在他眼底,有星点明跃的笑意。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开心的事。 怀妄没有打断。兼竹笑完,顺手买下木雕收进口袋中,“前面更热闹,兄台,我们走。” “嗯。” 两人顺着夜市长街往河岸的方向走,中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桥头有杂耍艺人当街卖艺,里外三重人围得水泄不通。 兼竹从旁边绕过时,不知谁撞了他一下,他就“咚”地靠在怀妄肩头。肩贴着肩,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对方绷紧的肌肉。 只是一瞬他便自觉撤开,“不好意思,我下盘不稳。” 怀妄一眼扫过,“……无碍。” 拱桥两边架了朱红围栏,他们走上桥时有画舫自桥下划过,丝竹袅袅,灯影垂落。 兼竹像个尽职尽责的咨客,“每逢中元,地官赦罪,各城中会放河灯引魂祈愿。” 怀妄跟在他后面,“你知道的很多。” 兼竹背后的发带一晃一晃,“身无所长,就是人生阅历比较丰富。” 怀妄没接话,不知在想什么。 几步间走下拱桥,桥那头接近城门,人烟逐渐稀少。远离了喧闹与灯火,只有几家客栈和驿站零星坐落。 兼竹停下,“前方就是出城了,我们……” 前方陡然传来一声马的嘶鸣。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一匹惊马跳出驿站马厩,直冲向对面客栈的茶摊。 摊上还坐了几名城中百姓,马夫追在后面直呼,“快躲!” 昏暗麻黑的街道被打破了沉静,行人惊叫着四散跑开,马蹄高高扬起,嘶鸣厉长。咴——! 怀妄神色一动,还未来得及出手救人,身侧那道青色身影便瞬间掠出。马头调转,缰绳被一只纤瘦的手勒住。 一片暗色中,只见青衫飞扬。惊马的前蹄落在土路上,重重踏飞一圈尘土。 怀妄微抬的手放了下去。 眼见着惊马得到控制,受惊的路人心有余悸,纷纷同兼竹道谢。马夫也擦着汗从后面一路小跑过来,“多谢仙君相救!” 兼竹拍拍马脑袋,“没事了,牵回去吧。” 马夫敬畏,“仙君可是在给它施法?” 兼竹摇头,“敲你马。” “……” 风波平息,周围人又各行其事。怀妄从后面走上前,“你对谁都这么热心?” 兼竹转头,昏暗的夜色中看不清怀妄的神情,只听得他语气淡淡,似乎并无别的意味。 他扬眉,“兄台刚刚不也想出手?” 怀妄停顿了一瞬,“我不过一介凡人,有心无力。” 兼竹人美心善地不去拆穿,只道,“有心就够了,有心才是最难得的。” · 怀妄习惯了独居苍山,在城中走过一圈便觉得吵闹,兼竹就带着他出了城。 城外是荒僻的郊野,两人从官道出,沿着岔路走了一截,登上坡坎后眼前一亮,微澜的河面泛着粼粼波光。 临水拂风,兼竹把衣摆一甩席地而坐,“兄台,快过来看看这大好河山!” “……”怀妄看向远处乌麻麻的山和面前不怎么宽阔的河,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他旁边。 兼竹坐下后从乾坤袋里摸出个陶埙,埙身质朴无华,无丝毫纹案雕饰,“听曲儿吗,刚学的。” 怀妄眉心蹙起。陶埙声出本源,浑然一体,最接近道家天籁,是以修道之人喜埙,闻得埙声便觉灵台清静。 但兼竹说自己刚学的,刚学的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酒楼花曲儿。 “不听。” “那你把耳朵捂好,我要吹了。” “……” 兼竹说完将陶埙放到唇边,也不管怀妄有没有捂好自己尊贵的耳朵,启唇贴上吹孔。 乐声一出,悠远抱素,似含着五行道韵,方圆十几里风停树止,四野山河皆静。 哪是什么花曲儿。 怀妄垂眼,只见面前的人睫羽耷落,眼波沉璧,发丝半掩着侧颜,露出一只白净的耳朵。 少顷曲终,兼竹放下陶埙,两人间相对无声。他转头对怀妄笑笑,“如何?” 怀妄移开目光,“不难听。” 兼竹,“……” 兼竹轻叹,“你没朋友吧?” 怀妄,“……” 他起身拂了拂衣摆往回走,“该回了。” 兼竹也起身跟在后面,“一路。” 从城外回到城中时,夜市还没完全收摊,但人流已经比先前要少了大半。兼竹边走着边思考晚上去哪儿待一宿—— 现已过了门禁时间,怀妄也知道他还在外面,临远是回不去了。 不如就在城中找家客栈凑合…… “诶!”胳膊蓦地被拉了一下,兼竹转头看见少年放大的脸。 他花了一秒思考少年怎么还在街上游荡。 一行随从分开人群赶来,看样子少年跑得很快。后者此刻也还气息微吁,“你怎么在这儿,你刚刚怎么从窗边跳下去了?” 兼竹,“我想要飞一般的感觉。” 少年,“……” 怀妄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后者大概是真的有钱,浑身上下都穿金戴玉,光是腰间把玩的折扇就价值不菲,像个花花公子。 他打量间,少年也看了过来。 怀妄气质身形出众,站在那儿便让人难以忽略。虽然相貌平凡,但那眸光却如新雪般清冽凛然。 少年发问,“这是谁?” 怀妄没应声,少年又转向兼竹,“你朋友?还是你要找的那人?” 兼竹轻轻扫过怀妄,“被幸运砸中的路人。” 怀妄,“……” 少年不明觉厉,手还拽着兼竹胳膊,“喔,既然是路人那就别管他了。你待会儿去哪儿,要不要我们再转下一个场子?” “我要回去休息了。”兼竹说着侧头看了怀妄一眼,“这位兄台呢?” 怀妄目光掠过他的胳膊,“我也回。” 兼竹扬眉,“好啊,有缘再会。” 怀妄点头转身离开,两人就此道别。兼竹看那抹素白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扭头同少年问道,“你现在住哪儿,有没有地方可以收留我?” 少年滞了一下,总觉得这对话略耳熟。 “本少主就住城东客栈,怎么,你刚刚不还说要回去了?” 兼竹,“人总是善变的,我同你一路。” 少年云里雾里,“也不是不可以。” …… 临远宗的门禁每日亥时末落下,翌日辰时初才开启。 怀妄身上有最高禁制,穿过山门时毫无阻滞。他落到席鹤台上,迟疑片刻抬手撤去了苍山结界。 留下一道灵识后,怀妄转身回了屋里修炼。 翌日清晨。 临远宗门禁刚开,兼竹便飞身赶了回来。他身上还是昨天那身衣衫,一会儿有早课,他得赶紧回去换成弟子服。 踏上席鹤台的一瞬,庭院里的屋门从内打开。 怀妄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他,“彻夜未归?” 兼竹来不及跟他掰扯演戏,挥挥手匆匆留下一句“花花世界迷人眼”。 “……” 望着那道身影远去,怀妄心头稍稍放下。 他撤了苍山的结界,却没有为兼竹开放临远的门禁。若后者回来了,便说明他能悄无声息地破开临远结界。 但兼竹彻夜未归…… 怀妄垂眼,那晚的人不是他最好。 思及那狂徒抽了他的衣带,一手按在他心口语气狎昵,怀妄眼底便浮出冷峻的杀意。 若再见到,必定将人千刮万削! 第12章 冰火两重 兼竹回屋换了弟子服,他低着头整理衣带,想起落入席鹤台时感受到的禁制波动。 呵呵,还跟他玩儿钓鱼执法。 兼竹广袖一振推门而出,迎着灿烂的朝阳去往学堂。 他今天早上耽搁了一阵,到学堂时已临近上课。周围同窗跟他打了个招呼,何师兄隔着几个座位正想找他聊天,门口便传来一声“归座”。 兼竹抬头,却见进来的是洞迎真人。 相比严苛的桧庾,洞迎看上去亲和很多,他同众弟子道,“今日起,由我来代桧庾长老授课。” 坐席间一片交头接耳。 兼竹想起那次桧庾的失误,猜想后者也许是状态不佳,在闭关休整。 下一刻又听洞迎道,“桧庾长老在准备突破。” 众弟子惊讶相视:“长老要突破了?” “桧庾长老在分神后期停滞已久,想必也该突破合体了!” “看来我们临远宗除了掌门,便要有第二位合体期大能了。” 兼竹微微蹙眉:以桧庾现在的状态突破?怕是不妥。 旁边一名师兄见他蹙眉,安慰道,“师弟你别担心,就算长老突破了合体期,也不会变本加厉地为难你。” 兼竹,“……” 兼竹,“师兄多虑。” 他很好奇,外界到底是如何看待他和桧庾。 · 上午的课业结束,兼竹和江潮云约了去膳堂用午膳。 修士到了金丹便可辟谷,但想吃东西和辟谷有什么关系? 到了膳堂,江潮云已经打好饭坐在桌边了。 兼竹去领了自己那份回来坐到江潮云对面,后者立马坐正,直勾勾地盯向他碗里,“你为什么多个鸡腿?” 兼竹拿筷子戳下一块鸡腿肉,在江潮云眼红的目光中细嚼慢咽,“打餐的小师弟说我是今天第六百三十一名幸运弟子。” 江潮云捏紧了筷子,“好随机的幸运数字!” 直到兼竹三两下啃光了鸡腿,江潮云灼热的视线才稍有减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近况。 江潮云,“你最近在做什么呢。” 兼竹,“种菜逗鸟。” 江潮云,“……?” 兼竹看他面上的神色属实迷惑,又加了一句,“修行。” 江潮云跳过他十分勉强的找补,“算了。但你不是来临远找人的吗,怎么也没看你着急,人找到了?” “人海茫茫,好比大海捞针。”兼竹顿了一下,“我是说比喻的针。” 怀妄还是很有资本,他不能随意污蔑人。 江潮云,“……你不说我也没想这么多。” 两人相对沉默了十几秒,江潮云开口打破微妙,“你要不要同我说说他的特征,我帮你四处散播。” 这措辞听起来就很不祥。兼竹尽量忽略,闭眼回忆着两人丝丝缕缕的过往,薄唇微张,“他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江潮云脸上又浮出些许迷惑。 兼竹继续,“气质绝佳,力能扛鼎。” “……”江潮云实在不太懂兼竹的审美,料想他那前夫必定是天仙猛男似的人物。 他说,“你还有什么愿意分享的小故事也可以告诉我,我到时候写成你俩的二人小传,先在宗门内试发行个几百册。” 兼竹欣然接受,并向他推荐了何师兄,“遣词造句方面可找他帮忙润色。” “行,到时候出了书我也给你们苍山送两册。” 达成一致后,两人换了个话题。 江潮云拜入了洞迎真人门下,眼下洞迎真人要替桧庾真人代课,想必单独指导他们的时间就少了。 江潮云愁了会儿,又换了个角度看世界,“不过桧庾长老专注突破,这段时间就没人刁难你了。” 兼竹,“……不,长老真没刁难我。” “宗门内早就传遍了。”江潮云不信,并顺口押了个韵,“别怕私下被欺压,宗门永远是你家!” 兼竹幽幽叹了口气,心想等桧庾长老出关,一定邀人在这春花烂漫的宗门内携手环游。 傍晚回到苍山。 兼竹例行晃去照看自己的菜苗。今日怀妄没在屋里关着窗看书,而是坐在院里那石桌后烹茶。 热气缭绕,锐利冷硬的五官被白烟模糊得稍显柔和。 兼竹进来时,滚水沸腾,陶瓷壶盖“啪嗒”跳动了一下,边缘漫出些水痕。 骨节分明的手指提起壶盖放到桌上,似是感受到烫度。怀妄头也不抬,“为何彻夜未归?”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装得还挺像。 他悠悠道,“昨晚去做好人好事,耽误回宗门的时间了。” “好人好事?” “扶一位被高空抛物砸中的老公公过马路。” “……” 怀妄那张淡漠的脸上少见地浮出了一丝匪夷所思的神色。他抬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兼竹看他有口难言,心情一下好了八个度。 怀妄被哽了半晌,转而冷下脸告诫他,“昨日你私自离开宗门,念你初犯,既往不咎。若有下次,当按门规处置。” “仙尊准备怎么处置?”兼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戏笑,“是不是要吊起来打?” 怀妄一时语塞,接着道,“罚你到寒潭中坐一宿。” 兼竹配合,“我超怕的。” 怀妄又瞥向那片绿油油的菜地,“再把你的菜苗都拔了。” 然而不等兼竹回应,一直杵在旁边的灵鹤突然拍起翅膀,发出抗议,“咯咯咯!!!” 兼竹不给面子地笑出来,“呵。” “……” 怀妄抿着唇站起身,冷冷扫了一眼吃里扒外的那只鹤,转身回屋了。 屋门“嘭”地关上! 石桌边的茶壶还在咕嘟咕嘟沸腾。桌上一杯热茶余温未散,茶汤清亮,上好的君山银针垂直立于杯底,上下浮动着。 水面晃着一团将沉的日光。 兼竹伸手薅了薅灵鹤的脑袋,“乖崽,菜汤少不了你的。” “咯咯咯咯~” · 这几天不是种菜逗鸟,就是喝酒逛街,兼竹感觉自己硬生生把修仙世界过成了种田生活。 今日无事,他干脆重拾修行。 刚才怀妄提到寒潭,寒潭听上去能冻死个鸟,实际对修行大有裨益。 他之前也听怀妄说过,苍山的寒潭直通灵脉,四周是寒意彻骨的泉水,中心地层却有离火常明,熔岩滚滚。 兼竹出了院门,朝着寒潭的方向走去。 他要开启自己的快乐大冒险,芜湖! 穿过高大的梧桐林,一片静谧中唯有落泉声哗哗作响。 水花溅起,本该结冰的温度下却依旧流动着活水,四周无沟渠排水,也不知最后流向了何处。 怀妄刚回屋,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兼竹褪下外衫袜履放到岸边,就着中衣“扑通”滑入潭中。 池面漾开一圈波纹,寒气立马钻入四肢百骸。 近潭边池滩较浅,素白的中衣漂在水里,池面刚好淹没胸口。 兼竹盘腿而坐,四下无外物干扰,他静息阖目,使心同太空,十气皆通。功法运转过几个周天后,寒气浑然体内,与自身灵气相交融。 这寒气对他完全不构成任何影响。 没多久,兼竹寡淡地睁开眼:呵,寒潭,不过如此。 他十分狂妄地睥睨了一下怀妄的大水池,接着微一提气,扎入水面朝着池潭中央游去。 日头早已落下,月隐于积云,微光投入池面,照不进黑洞洞的潭底。 水流穿过他衣衫和身体的间隙,越往里越深,压迫感扑面而来。 至中央,潭底陡然陷落。下方似一锅滚油,表面平静,却藏着沸腾的温度。 兼竹停了下来,身后的发丝散落漂浮水中,袴角向上翻起,露出光洁的脚背,一截小腿莹白如玉。 他伸出那只莹白如玉的脚,在冰与火的交界试探着——燎原的热意瞬间沿着经脉烧过! 兼竹满意地寻了处交界坐下:这才刺激。 气灌五脏,入下丹田,至三星,下达涌泉。他按照自己惯用的功法修习了几刻,识海之中忽然一烫! “嘶……嗯。”眉心下意识拧起,兼竹唇角溢出一串气泡,他没有睁眼,心决运转凝神感受那处烙印。 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他猜想可能是怀妄的冰火大水池功效非凡,总会出点状况。 就像掉落悬崖会有功法秘籍,闯入山洞会有大能骸骨……怀妄的池子里,说不定有什么惊世绝伦的新天地。 兼竹没有中断修行,细细感受着越发滚烫的烙印。渐渐的,他只觉识海深处有股吸力将他拉入,意识沉沦,对外界的感官也慢慢被屏蔽。 背脊窜上一簇火苗,身体另一半却浸没冷泉,混混沌沌如坠梦魇。 恍惚之中,兼竹咸咸地想:自己好像一条深水烤鱼…… 细密的气泡从他口鼻间溢出,飘上头顶池潭表层。 蓦地,头顶荡开几层水波,紧接着胳膊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拽住往上一拉—— 沉溺陡然被击碎!兼竹睁眼,水光中透出一抹雪白。钳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修长有力,甚至拽得他有些疼。 清醒过后,窒息感瞬间袭来,他下意识伸出手,勾住了面前这人的腰身,像只张牙舞爪的八爪鱼挂了上去。 胳膊上的力道一下收紧。 哗啦!水面被冲破,溅落一池月色。 兼竹搂着怀妄的腰,两人身前紧贴。墨色的发丝水痕蜿蜒,水珠顺着弧度优美的下颚线缓缓滑落。 他还没抱热乎,就被怀妄拎着胳膊扯开。 雪月之下,怀妄眉睫沾湿似覆着薄霜,垂眼而来冷意比寒潭更甚,“不要命了?” 第13章 绳滑结落 兼竹睫毛一眨,落下一滴水珠在眼睑。怀妄松开他,沉声道,“问你话。” 他神智慢慢清醒,“沉迷修行,无法自拔。” 怀妄薄唇间溢出一丝轻嗤,“呵。” “……”咸鱼兼竹有被侮辱到。 两人哗啦上了岸边,褪下的外袍袜履还堆在地上。兼竹浑身水淋淋的,一双赤足踩在雪泥上,一时竟分不清哪处更白。 他拎起中衣下摆看向怀妄,得寸进尺,“仙尊,劳烦,给我烘烘。” 怀妄瞥了他一眼。 兼竹提示,“就像上次那种。” 怀妄微吸了一口气,皱着眉扔去一道灵力。衣衫瞬间烘干,兼竹舒适地理了理袖襟,弯腰拾起外衫披上。 “仙尊怎么来了?” “这是我的池潭。”怀妄刻意加重了中间两个字,反问道,“谁让你擅自进去的。” “你不是要把我丢进去泡一宿?”兼竹不紧不慢,“我自觉领罚来了。” “这潭底不是你能去的。”怀妄警示中带着深长的意味,“你一介元婴,倒是能在潭底待如此之久。” 兼竹,“这不就出事了?” “……” 意识到眼前这人有自己独立的逻辑体系,怀妄不再同他纠缠,转身径自下到潭中。 兼竹看他开始修炼,也理好衣衫往回走。 高大的梧桐木在脚下投落斜长的树影,行走间明暗交替。他思及刚刚识海中凭空出现的烙印,心想下次找个机会再潜入潭底试试。 … 回去后,兼竹本以为自己会有点什么后遗症。 没想隔了几天他还活蹦乱跳,吃得好,睡得香,他便暂时把这事搁置一旁。 距离上次和江潮云约饭已过去一周,后者话本写了个开头,说要找他勾兑一下。 兼竹品了品这措辞……觉得确实有商榷的必要。 下了晨课,临近中午时间。众弟子从各自学舍离开,临远宗内廊道交纵,大多汇于中央纹心阁。 距离纹心阁还有十来米,兼竹就看见江潮云捧了个小本本站在阁楼前。 几条道上的内门弟子从他跟前路过,江潮云左右看了几眼,对上兼竹时激动招呼,“这边!” 两人会面后一同往膳堂的方向走,江潮云将自己在本子上拟好的人设背景拿给兼竹看。兼竹翻过几页,“你写得太寡淡了。” 江潮云洗耳恭听,“你觉得要怎么改?” 兼竹,“你要写我们的相逢,是他对我一见钟情、为我神魂俱震,刹那天雷勾动地火,老屋子着火噼里啪啦!” 江潮云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还噼里啪啦,你们不是云恋爱吗?” 兼竹把本子递回去,“话本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完全写实谁会看?” 江潮云恍然,赶紧记笔记,“受教了。还有呢?” “写我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躬耕于田,采菊东篱,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你们还自己种地?”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这个种地。” 江潮云反应了一秒,随后顿悟!红着耳根低头补上:其道侣热情似火,没羞没臊,不知何为节制。 …… 两人边走边说,穿过中门到了前院。 正讨论得如火如荼,迎面就撞上江殷。后者和几名筑基期同窗走在一起,一条道半丈宽,双方狭路相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江殷身旁几人似感受到气场变化,纷纷离远了点不出声。 兼竹灵感正处于井喷时刻,不想被他打断,绕过他要走。 江殷忌惮他“元婴期”的实力,转而拦住江潮云,“你这本子上写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兼竹看了他一眼:……乱七八糟? 江潮云将本子护到身后,“凭什么给你!” “江家的东西都是我的,你一个旁系写的什么我还不能看了?”江殷冷笑,说着伸手要去抢。 手伸到半空便被“啪嗒”打落,他吃痛地叫了一声缩回手,转头看见兼竹站在一旁,雕花折扇映得人面若春风。 江殷捂着手背,“你敢私下动手?” 兼竹,“没有私下,我光明正大。” 他有时候还蛮好奇:为什么这人每次挑衅都铩羽而归,还能屡败屡战,越挫越勇。 江殷狠声,“你凭什么对我动手!” “一看你就是版权意识薄弱。” “……” 几人相对站立,僵持间气氛暗流涌动。江殷转头示意几位同门也说点什么,几人却都杵在一旁不说话,看天看地看花就是不看他。 “你们……” 嗡嗡。忽然两声磁鸣自兼竹襟前的传讯石发出,打断了江殷的纠缠。 内门弟子佩戴的传讯石不仅能供同门之间联络,还可随时接收门中指令。灵识扫过,跳出掌门的传讯:“门中收到传讯的弟子,速至纹心阁。” 在场除了兼竹其他人都没收到。江潮云好奇,“这是要去做什么?” 江殷逮着机会阴阳怪气,“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叫去审讯了吧?” 话音未落,何师兄从另一头跑了过来,“师弟,你也收到了?走吧,我们一路。” 他说完扫过江殷,江殷立马背后绷紧,“我……” 何师兄却已经撤开了目光,如视路旁草芥,轻描淡写。江殷面上顿时一片青红。 兼竹应下,又顺口同江潮云介绍,“这就是何师兄,先认个脸熟。” 江潮云小拘谨,“噢噢!” “什么?怎么了?”何师兄满头问号,没搞清状况便被兼竹拉走。 “没什么。”兼竹朝着纹心阁快步赶去,“一次即兴的同好见面会而已。” · 到了纹心阁,阁楼前站了二十余名内门弟子。 兼竹环视一圈,在场之人皆是相貌端正、修为精深。好几人和他是同窗,见到他来略显惊讶,“兼竹师弟也接到传讯了?” 兼竹一句话总结,“闻讯而来,云里雾里。” 师姐失笑,“听说明日有贵客来访,掌门提前召集。” 旁边的师兄习以为常,“又拉我们来充门面了吧?” 兼竹懂了,内门弟子是块砖,掌门专挑好的搬。 何师兄欣慰,“兼竹师弟,你刚入门便被选上,看来掌门很器重你!” 兼竹赞叹,“掌门真是独具一双慧眼。” “……” 夸人的话就此截断。没多久,未乙掌门到场,大弟子洛沉扬跟在他身后。 掌门道,“明日有天阙宗贵客到访,尔等皆我门中最为拔尖的一批弟子,莫让宗门失了颜面。” 兼竹混在队伍中后方神游,清晨刚下过一场新雨,头顶还有断断续续的雨珠顺着屋檐滚落。 瓦当上刻着“临远济世”四个大字,未乙掌门的声音从他耳旁絮絮叨叨掠过。 “明日记得按时到场,剩下的事由沉扬来安排。” “是,师尊。” 掌门一句话收尾,将琐事交给了洛沉扬便离开。 洛沉扬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无非是“谨言慎行”、“不可失礼”之类的。兼竹听得犯困,料想也不至于有人跑到贵客面前敲锣打鼓唱哀歌。 一炷香后,众人终于散会。 兼竹看时间差不多该去修下午的课,转头打算叫上何师兄一起走。 “兼竹师弟。”洛沉扬忽然从众人间走过来,“这是要去上课?” 兼竹点头,“自然,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学子。”他不知道洛沉扬怎么叫住了自己,两人除了先前那次没达成的慈善,似乎也没有别的交集。 何师兄在这档子已经拉着同窗几人狗狗祟祟地溜了,兼竹只能跟着洛沉扬一同往学堂走。 洛沉扬温和地笑笑,“遵纪守法?刚刚你都没听我讲吧。” 神游被当面拆穿,兼竹也不见羞赧,“大师兄放心,我的素养是刻在骨子里的。” 洛沉扬朗笑两声,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一直走到学堂门口他才停下,“师弟去上课吧。” 兼竹原以为洛沉扬随自己一路也是要去上课。他之前没怎么关注过同窗,仔细回想,洛沉扬确实没来过学堂。 原来这就是首席,首席就是要与众不同。 他悟了,点点头转身踏入学堂。 刚进门,一群人就“刷”地看过来——尤其何师兄,目光灼灼似老狗。 “师弟,洛师兄同你说什么了?” 兼竹坐下,“何师兄感兴趣,刚刚跑那么快做什么?” 何师兄轻咳,“……咳。” 兼竹很无奈,“师兄,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现在的心理状态让我很担忧。” “担忧什么?” “担忧你无法给一段绝美爱情故事润色。” “……???” · 中午没吃饭,精力少一半。兼竹被耽误了午膳,直到下午,浑浑噩噩的脑子才逐渐清醒。 掌门的话混着屋檐细雨滴里嗒拉地淌在他耳边:明日有天阙宗贵客来访。 兼竹沉吟……天阙宗不就是瀛洲第一大宗? 待晚上回到苍山,他找到菜园子旁边看书的怀妄。 苍山满地素缟,唯有那片菜园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翠绿的菜苗映着怀妄的侧颜,兼竹私以为他气色都被衬得好了很多。 他走过去,“明日有天阙宗贵客临门,仙尊去吗?” 修长的手指翻过书简,怀妄头也不抬,“为何要去?”他的语气过于理所当然,兼竹瞬间感悟到了逼格的最高境界。 “明日我要随掌门一同迎客。”兼竹道,“天阙宗作为瀛洲第一大宗,在这时候来访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若有消息,回来告知我。” 他说话间头也不抬,兼竹看着怀妄光泽顺滑的头顶,突然不那么想心平气和。 况且怀妄还不信他,不信他却还要使唤他。 兼竹轻笑,“呵。” 这次怀妄抬起头来了,似有些疑惑,“怎么?” 兼竹就挑眉睨着他,桀骜、挑衅又散漫,让人看了就想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怀妄蓦地理解了桧庾的感受:面对的人是兼竹,有时候确实很难忍住动手。他警告,“别忘了,你尚未洗脱嫌疑。” 兼竹轻飘飘,“反正仙尊也没信过我。” 他说完转身要走,潇洒得没把这人人敬畏的天下第一大乘放在眼里。 怀妄忍了忍,“站住。” 兼竹衣袂蹁跹,他站不住,他就是这崖边最自由的一缕风。 “……”怀妄额角青筋一跳,他倏地起身,平生第一次这么不仙尊。他伸出自己那只矜贵的手,要把这张狂之人揪回来。 指尖够到后领的一刹,兼竹若有所感地侧过身。发丝从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滑过,身后的发带被指节勾住,咻——绳滑结落。 墨发散开,银带勾连。怀妄撤回手,掌心正躺着那条被自己毁掉的、兼竹前夫留下的信物。 发带沁凉,却缠得指间发烫。 怀妄一时僵在原处。兼竹已经转了过来,墨发披落身后。 他要笑不笑地把怀妄看着,“仙尊这是在做什么?” 第14章 天阙贵客 银色的发带随山风轻荡,红玉上刻的“苍”字映着日光。 怀妄难得有些无措,手指蜷了蜷将发带递过去。 兼竹没有伸手去接,转身走到怀妄跟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两人之间隔得很近,怀妄想退开,手里却还抓着那条发带,一时间进退不能。 半晌,兼竹估摸着把人磨得差不多了,抬手从怀妄指间勾起发带,反手系上。 他垂头间发丝随着动作滑落两侧,黑发间露出一截瓷白的后颈。漂亮的线条没入领口,就这么直接展露在怀妄眼皮子下面。 怀妄没动,兼竹系发带时有几缕扫到了他的襟前,今日清晨下过一场雨,淡淡的新雨清香萦绕在鼻端。 兼竹身上似乎很容易带上别的气味,像是去酒楼听曲喝酒,回来便带了脂粉陈酒的味道;在菜地里捣鼓一阵,起身便带了青叶泥土的气味;他从苍山出去,在别人眼里大概也是带着苍山细雪冷冽的气息。 发带不过三两下就重新系好。 怀妄退开一步,兼竹抬起头半似玩笑道,“仙尊以后可别随便拿人东西。” “……我非有意。”怀妄抿唇。 “喔。”兼竹应得很敷衍,在怀妄恼羞成怒前,他换了个话题,“仙尊要从我这里得到消息,却又不愿同我分享你知道的消息。” 他轻笑,“空手套白狼?” 怀妄默了几秒,“想要交换,得看你带回来的消息有多大价值。” 兼竹呵呵,“仙尊衡量得真是清楚。” “不然呢。” 跟失忆的人没有感情牌可言,兼竹料想继续对话也是自寻烦恼,他点头应下,“那便依仙尊吧。” · 翌日,到了约定的时辰。 兼竹同门中众弟子一道,随着未乙掌门从纹心阁前出发,去往山门外迎接贵客。 何师兄走在他身侧,小声道,“听说今日来的是天阙宗少宗主薛见晓。” 兼竹打探消息,“来做什么的?” 何师兄笑了,“这哪是我能知道的。” 兼竹点点头,心说也是。他又暗自思量着瀛洲来人有什么用意,自己又该如何套到有效的消息。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前堂朝山门外走,路过闻声堂时,筑基期弟子正在里面听课。 江殷本是艳羡地看着窗外,一晃眼看见兼竹也在其中,差点没坐稳!他压下心头的嫉妒,状似无意地同周围人小声嘀咕,“怎么还把身份不明的人带着……” 闻声堂中的小插曲兼竹并不知晓,他跟着队伍一路出了中门,片刻便至山门外。 天阙宗的人还没到,掌门站在最前方,神色严肃仿佛如临大敌。宗门内最拔尖的弟子全在这里,苍色衣袍迎风猎猎,威严肃穆。 兼竹侧头问何师兄,“那位少宗主是来拆我们家门的?” 何师兄嘴皮子动动,“不是,但天下第一仙宗必须有气势。” “……” 少顷,天际云海翻涌,风过四野,树冠哗啦作响。 豪华至极的金玉舟自远方而来,彩鸟盘绕,孔雀献屏。伴随着清越的铃响,金玉舟停在山门前。 随行之人多达四五十,两名元婴修士弯腰掀开幕帘,舷侧降下碧玉长梯,“少主请——” 兼竹忽然理解了掌门对排面的执着:此等场面之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临远宗在迎亲。 幕帘掀开,一人从长梯上走了下来。 天蚕丝锦,昆瑗佩带,天价玉石在其行走间丁零当啷一阵响,浑身上下金碧辉煌,整个人看着就不像凡间物。 来人抬起脸,逼格十足。 兼竹身躯一震!熟悉的逼格,熟悉的脸,熟悉的少年近在眼前。 他内心滑过一串绵长的省略号………接着面无表情地看薛见晓同掌门相互施礼,双方都还在硬凹逼格。后面两只孔雀原地起舞,大彩屏开得跟二人转花扇似的。 何师兄传音入密:师弟,天阙宗少主好耀眼,感觉高攀不起。 兼竹:这一身堪比穿山甲,常人也不敢去攀。 何师兄:…… 礼毕,掌门带着薛见晓往宗门内走。 众弟子侧身分开一条道,两人昂首阔步地并排向前,逐渐向兼竹的位置逼近。薛见晓正走着,傲然的目光扫过一侧弟子,冷不丁就对上了兼竹难以言喻的眼神。 他,“………” 薛见晓心中一惊,一脚踩上繁复的衣摆,“噗通”一声扑倒在地!石阶在昨日便打扫得光滑无垢,他跪地后几乎是平移着滑到了兼竹跟前—— 整个场面瞬间凝固。 未乙掌门原地凌乱,众弟子屏气无声,几十道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代入感太强,他们已经开始抓地了。 兼竹在那只黄金穿山甲朝着自己丁零当啷滑跪过来时就有点窒息,现在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眼中有千言万语百般思绪。 片刻,他俯身将人扶起,“不必多礼。” 薛见晓,“……” 众人,“………” 掌门身侧,洛师兄一口气哽在胸口:说好的谨言慎行!不可失礼!!! 虽然有些一言难尽,但薛见晓好歹是重新站起来了。他临场发挥,把住兼竹伸来的那只手,“看来你还没忘记我们之间约定的暗号。” 兼竹,“……”不,没有这种奇怪的约定。 众人惊愕一波接着一波:感情两人私交甚笃,还有暗中约定的小秘密? 掌门最先回神,几步走来,“弟子兼竹,可是认得薛少主?” 兼竹还没开口,薛见晓便摆摆手,“认识认识!” 未乙掌门看了兼竹一眼,招手叫他来自己身边,“到这边来吧,同薛少主一道叙叙旧。” 一行人重新上路。薛见晓老乡见老乡,逼格不用装,拉着兼竹一路逼逼,全然地放飞自我。 掌门也终于不用硬撑架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神采奕奕。 他们原路返回,路过闻声堂时,江殷又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掌门身侧站着贵客,而兼竹站在贵客身旁,两人熟络地谈笑风生。 他握笔的手一抖,墨水撒下几滴:可恶,这人定是会什么妖媚之术! · 兼竹原以为瀛洲来人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没想到是离家出走的薛见晓闲逛来了。 几人坐在一起聊了会儿没营养的话题,薛见晓便说让兼竹单独陪他说话。掌门身上也还有事务,闻言叮嘱兼竹好生待客,随后带着洛沉扬一起离开。 人一走,薛见晓就没坐相地摊下来,“好累。” 兼竹看不懂他,“何必呢。” 薛见晓摇摇头,对逼格的执着不容置喙。他把话题换回兼竹身上,“你不是说自己来寻人?” “人就在临远宗。” 薛见晓一脸吃到瓜了的表情,“寻到了吗?” 兼竹摇头。不算寻到了,毕竟怀妄还不认他。 薛见晓不再追问,“那你现在住哪儿?快带本少主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进不去。” “为什么?” 兼竹脑中浮出怀妄那张冷若寒霜的脸,“有凶兽镇山。” 薛见晓打了个哆嗦,“那算了。” 两人在宗门里兜圈散步,兼竹同人打听消息,“最近瀛洲可有什么事?” 薛见晓碰着沿途垂下的花枝,叶瓣落了一身,“不清楚,本少主离家很久了。不过这几个月家中倒是没怎么管我,也不知道是有事在忙还是放弃治疗。” 兼竹若有所思,“之后有消息同我共享一下。” “没问题,毕竟我们是难兄难弟。”薛见晓大方应下,又摸了酒壶出来,“这儿风景不错,来陪本少主喝喝!” “……” 待到日光渐微,薛见晓终于离开了临远宗。 兼竹同掌门请示后回了苍山,怀妄正在庭院里坐着。那只大白鹤抖着羽毛,看见他走过来张开长喙叫了一声。 怀妄抬眼看了过来。 兼竹兜着袖子晃过去,“天阙宗少宗主回去了……” “他便是约你喝酒之人?”怀妄突然开口。 兼竹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淡淡的酒香在两人间弥漫,同那两次一般。兼竹反应过来,挑眉道,“是又如何。” 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搭了搭,怀妄看着他,“他这次是专程来找你的?你二人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的私事,仙尊很关心?” “你的私事与我无关。”怀妄面色未改,“我只关心瀛洲的事。” “……”兼竹又被他背刺一刀,呵呵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的关系。” 怀妄闻言不语,也不知信没信。 他不近人情,兼竹便也同他公事公办,三两句将情况讲了,向他索要消息,“到仙尊了。” 怀妄问,“你想知道什么?” “仙尊为何不希望灵气复苏。” “三界的秩序和平衡会被打破。”怀妄道,“如今上位管理下位,强者相互牵制,但若有朝一日,九州之内修行者皆实力暴增,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他抬眼,“国泰民安?” 怀妄眼底的冷色让兼竹背后一寒,脑中突然跳出一个词:暴乱。 兼竹面色微沉,“是人为还是自然?” “灵气复苏并非人力可及,但门中符阵却是人为。” 一个天灾,一个人祸,两者看似毫无关联。却隐隐在千里之外的瀛洲与临远之间牵起一丝看不见的线。 兼竹揣着袖子侧头看向霞光万丈的天际,“但愿不要出什么大事。” 怀妄启唇,“出事可能性极大。” 兼竹,“……” 他想到怀妄那张疑似开过光的嘴就心惊肉跳。他看向后者的眼神颇为忌惮,“你能不能讲点好的?” 怀妄不认同,“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 兼竹麻木,“比如天打雷劈?” 怀妄皱眉,显然不能理解他话中的深意。 · 瀛洲的头绪还没理清,过了两天兼竹又收到薛见晓的传讯。 薛见晓垮起个小少主批脸,“家里临时来人把我逮回去了,朋友,再见来不及挥手!” 兼竹隔着传讯给他挥了挥手,“了你一个心愿。” 薛见晓噎了一下,“本少主谢谢你。” 他还没说两句另一头似乎有人叫他,薛见晓同兼竹丢下一句“有空联系”便切断了传讯。 兼竹轻轻叹了口气,薛见晓被逮回家,怀妄这两天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苍山上时时见不着他人影。 生活的调剂少了一半,兼竹甚是空虚。 唯有江潮云新出炉的小话本能给他带来一丝丝沁人心脾的愉悦。 下了晚课,落日黄昏,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兼竹一面翻着江潮云笔下他和怀妄“惊天地泣鬼神的相遇”,一面听人絮絮叨叨转述宗门内近来的八卦。 “上次天阙宗少宗主到访,好多人看见你跟他在春花骄阳下携手同游,都说你美貌惊世,得了少宗主青眼。” 兼竹翻过一页话本,“没人说过我们是旧相识?” 江潮云已经很有经验了,“大家只想听最刺激的故事。” “……” 兼竹感慨自己真的很会授人以渔。 两人所在主峰不同,到了岔路口便停下,准备各自分别。 黄昏的斜阳拉长地面的影子,兼竹将话本递还给江潮云,后者伸手接过,忽地风起,纸页哗哗作响。 “啪嗒”,江潮云赶紧将话本合上揣回兜里,风声未停,他转头看向起风的方向,“这风真大。” 兼竹也顺着风源看去,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山峦,在那模糊不定的天际,层云卷积,似要汹涌而来。 他心头隐隐一沉。 “你先回去。”兼竹拍拍江潮云,“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什么?怎么了?”江潮云茫然。 “无事。” 兼竹叮嘱过前者便飞身而去,几句话间疾风渐劲,他迎着风,苍色弟子服猎猎翻飞,发丝在身后肆意散扬。 银色的发带坠着红玉,在夕阳斜照下殷如滴血。 最好是无事。兼竹面无表情地想,按照以往怀妄的尿性,毒奶完了就跑不见,多半没好事。 呵呵。 第15章 疑窦丛生 兼竹飞身落到席鹤台上,看了一圈依旧不见怀妄的踪影。 桧庾真人的斩停峰上空已是紫云密布,像是渡劫前的征兆。四周元磁动荡,劲风摧枯拉朽,近处几座山峰上林木被拦腰折断。 庭院里,灵鹤引吭高鸣了一声,身形骤然变大。在兼竹期望的目光下,它张开强劲有力的羽翼,护住了身下的……菜苗。 兼竹,“……” 他深深地看了灵鹤一眼。心想等怀妄回来,一定要告诉怀妄他养的灵鹤格局有多大。 轰隆!头顶一声惊雷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兼竹凝神望去,却见那山峦之上,似有一天罗巨阵,符文密织、雷锁交布,运行九转七星,杀变无穷。 那符文,同前两次传送阵上的如出一辙。 四周灵力被其牵引着,如滚滚沙尘细密汹涌,尽数汇于斩停峰。暴涨的灵力惊动了周围几座主峰的长老,五人皆飞身而出。 洞迎真人看向斩停峰上的符阵,皱眉低喃,“符出瀛洲……” “怕是有蹊跷!”归庭真人和另一长老道,“我们先去寻掌门。” 二人化作白光飞逝,其余三人陷入沉思: “瀛洲符阵为何会出现在我宗门?” “前几日天阙宗少宗主突然来访,该不会……” “接待他的可是那身份不明的弟子兼竹!?” 怀疑在这一刻攀至顶峰,他们相视几眼,同时转身飞向苍山。 …… 席鹤台上一片霜雪,苍茫素缟。唯有一抹苍色只身立于雪中,在动荡的气流中翻动。 兼竹抬起头,三道白光转瞬便至苍山上方,洞迎、须岐、守尘三位长老临空而立。 苍山有怀妄设下的禁制,外人进不来,他们便站在结界外。 “弟子兼竹,你涉嫌对外勾结戕害长老,劝你自行出山,同我们去刑堂接受审讯。” 兼竹揣着袖子站在结界内,像个看门大爷,“长老,做人要讲点道理,不讲道理也要讲逻辑。” 哪有坏人像他这样咸鱼,天天种菜逗鸟。 洞迎真人道,“你身上疑点颇多,你若问心无愧就叫天阙宗少主来当面对质。” “他被家里逮回去了。”兼竹说,“我可以同他传讯。” 三名长老便齐齐杵在结界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见兼竹摸出一块传讯石,姿态坦然,动作娴熟,广袖一挥,灵识扫过。 片刻,无事发生。 “………” 兼竹默了默,又扫,再扫,传讯石像是废了一样,毫无动静。 结界外的三名长老已经将法器掏出来了,他强作镇定地收起石头,“山里,讯号不好。” 须岐真人没耐心陪他瞎诌,举起法器就要强行破开禁制。 旁边守尘真人抬手拦住他,转而对兼竹道,“你在苍山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待仙尊回来,他也不会护着你。” 兼竹两袖灌风,在身侧鼓起。 他看着结界外三名长老,忽而一笑,抬步踏出苍山结界,“我问心无愧,便接受这审讯。” 他本就没想在这苍山中躲藏,天地茕茕,他可以依靠怀妄,也可以孑然独立。 · 刑堂审讯室。 四壁由玄铁打制,缚身锁结环相扣,光线幽暗。兼竹两手被拷了起来,沉重的锁链拖在地面,锁环紧扣他细白的手腕,湿冷如蛆附骨。 他靠着铁壁,一手搭在膝盖上。 须岐、守尘去斩停峰外替桧庾真人破阵护法,留下洞迎在审讯室外守着他。 洞迎规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做了什么赶紧补救,迷途知返尚能留条性命。” 兼竹叹气,“我也想知道我做了什么。” 洞迎掰着指头同他细数,“隐瞒修为混入大选,试炼途中消失不见,旷课整天不知所踪,与桧庾积怨颇深,和瀛洲少宗主私交甚笃,出事后少宗主连夜跑路……” “可以了。”兼竹赶紧止住洞迎的话头,“再说下去我都要怀疑自己了。” 洞迎,“是吧?” “……” 两人相对沉默了会儿,兼竹不堪冷清,从乾坤袋中摸了把葵花籽出来磕着打发时间,顺便匀了洞迎一把。 咔嚓咔嚓……冷冰冰的审讯室里一时被此起彼伏的脆响填满。 洞迎磕着葵花籽给他转播最新讯息,“掌门已经去察看桧庾的情况了,你既然不认,那就等消息吧。” “无碍。”兼竹咔嚓咔嚓,“我最擅长的就是荒废时间。” “……” 审讯室湿冷沁骨,有断断续续的水声“滴答、滴答”响起,待久了也是种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刑堂外传来一阵动静。 归庭真人走进来,他看见地上两小堆葵花籽壳,先是沉默了几秒,随后道,“掌门传唤,带弟子兼竹到斩停峰。” 洞迎状似无意地伸出脚,把葵花籽壳踢到凳子下面,转头将兼竹放出来。 兼竹揉揉手腕,施施然跟上,“走吧。” … 兼竹被洞迎、归庭两人带到时,桧庾已被放在榻上,闭目未醒。 他面色青白,脖颈以下泛着不正常的血红,源于灵气暴涨快要撑破经脉。 他的经脉和符阵一起被宗门内几位大能合力封锁了起来。命保住了,但灵力阻滞无法再使出。 未乙从榻前回身,“你可知情?” 兼竹道,“我很意外。” 未乙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门中都说你和桧庾积怨颇深。” 一屋子人,五位长老一位掌门,还有屋门口守着的几位镇山护法,全都静下来观望着他。 兼竹,“怎么会,我们是相爱相杀。” 众人,“……” 未乙沉吟,“现在桧庾昏迷不醒,你的一面之词实在无法令人信服。” 兼竹不语,未乙说的是事实。因果相伴相生,从他介入瀛洲符阵之时起,就注定被牵扯其中。 细白的手指兜在袖子里摩挲了两下。他开始考虑突破临远大能的封锁,自行去往瀛洲找寻线索的可能性。 眼看屋内气氛愈发紧绷僵持,几名长老相视一眼,对兼竹的处置已有了决断。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未乙看向门外,“出了何事?” 一名护法转身出去,很快又匆匆回来,“回禀掌门,几十名内门弟子正在斩停峰外请命!” 兼竹心中一怔,倏地抬眼。 掌门也愣住了,侧头看了眼兼竹,大步往外走,“看看去。” …… 一行人到了斩停峰外。 放眼是天地浩渺,头顶是苍穹巨阵。映着远处的重山叠峦,门中最顶尖的三十余名弟子站在长阶前,统一的苍色弟子服整整齐齐。 兼竹跟在掌门身后,心口蓦地一震。 未乙沉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掌门,我等请求暂缓对兼竹师弟的处置!” “为何?” 何师兄扬声,“兼竹师弟并未记恨桧庾长老,前些日子长老授课险些失误,是师弟出手相助。” 此事门中只有当时上课的弟子知晓,未乙同周围几名长老相视几眼,凝重道,“此事当真?” 许师姐坚定,“承人之恩,不敢欺瞒。” 其余同门纷纷抱拳,“烦请掌门长老三思!” 众声回荡在山门间,涤荡云天。 少年心性,笔直纯良。 只知受人之恩,若在不该沉默时沉默,又谈何同门。至于什么复杂世道、阴谋算计,还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兼竹忽地想起那日屋檐细雨,被雨水浸湿的瓦当上“临远济世”四个大字。 笔锋苍遒,腾龙盘云。 他本是为怀妄而来,却头一次生出了宗门的信念感。 …… 在场弟子皆是掌门、长老门下爱徒,众人请命,他们多少有了权衡。 众弟子被遣散后,兼竹站在山门前,看着未乙头疼地薅胡须。 洞迎真人把未乙的手拿到拂尘上,让他换了个地方薅,“实在不行,先将弟子兼竹关在刑堂,待桧庾醒了再问问他是什么情况。” 兼竹一听又想溜了。他不想被关在刑堂,条件差倒是其次,主要是束缚了他自由的灵魂。 未乙薅掉几撮毛,“也不知道桧庾什么时候能醒。” 兼竹祷告,“不要急。让我们双手合十,许个心愿,仰望天空,就能实现。” “………” 未乙正要斥他荒唐,天际便划过一道流星。 兼竹啪地合掌!他的信念感太强,几名掌门长老也下意识跟着闭目许愿: “保佑,桧庾长老立马睁眼。” 片刻安静后,他们跟前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兼竹睁眼,只见怀妄站在面前。 多日未见,怀妄依旧那般清冷俊美,如云端谪仙。银发规整地束于冠中,只是外衫稍微有些不整,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 掌门几人放下手,面上微赧,“仙尊。” 怀妄应声,又看了眼兼竹。后者衣摆浸湿了一块,隔了一米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的湿寒之气,应是在刑堂待过。 有的人愈冷愈艳,兼竹便是这般。身上寒气未散,唇色却是殷红,衬得面上更白,眸色更浓。 怀妄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头顶符阵的存在感十分强烈,不用问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道,“带本尊去看看。” “是,仙尊。” 兼竹抬步跟在一行人后面,衣袂飘荡间,却发现袖摆已被烘干。 …… 回到桧庾屋里,掌门几人站到一旁,怀妄三两步走到榻前,伸手隔空一探。 兼竹揣着重新干爽的袖子,看向怀妄的侧颜。后者眉心隆起,薄唇紧抿,想必情况不容乐观。 没过多久,怀妄撤回手,“暂无性命之忧,但灵力不可再用,除非知其症结所在。” 未乙满是愁色,“门中竟会发生这样的事,莫不是混入了奸细?但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打击我临远第一先仙宗的地位?” 他还在喋喋不休,拂尘的毛一把一把地掉,忽然听到怀妄开口,“本尊去趟瀛洲。” 声音戛然而止,不只是未乙,屋内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怀妄,“仙尊又要出山?这等事不必劳烦仙尊亲自跑一趟。” “还有别的事。”怀妄淡淡。 未乙等人便不语了。 兼竹不动声色地朝他挪了挪,用肢体传递:带上我,带上我。 也不知怀妄是没看到还是无视掉了,转身就要离开。洞迎真人已经自觉地走过来,对兼竹招招手,“走吧,跟我回刑堂啦……” 怀妄走出两步又停下,“他同我一道。” 兼竹心头一跳,天知道他刚刚已经摸上了乾坤袋中的法器。 在场几人有好一会儿的空白,“……什么?” 兼竹飞速从洞迎手底下溜走,缀在怀妄后面。不用砸锅卖铁地跑路了,真好。 未乙上前一步,“仙尊,他嫌疑还未洗脱。” “正好带他去瀛洲对质。”怀妄神色未变,“有本尊在,你们还怕他跑了?” 掌门、长老,“……”竟然很有道理。 怀妄说完回身,“走吧。” 兼竹袖子一甩一甩地就跟了上去。 · 再回到苍山,竟有种阔别已久的错觉。 兼竹不紧不慢地跟在怀妄后面。怀妄银发披落,傍晚那场风云已过,灵气消散,此刻的夜幕比往日更加清明,熠熠星辰撒了他满肩。 披星戴月,原来是这样的场景。 “仙尊。” “怎么?”怀妄脚步未停。 兼竹启唇,有一瞬他想问的很多:比如这几日你去哪儿了,如何得到消息赶回来的,为什么要带上我。 但最终只化为一声轻笑,随着夜风飘进怀妄的耳朵。 怀妄侧头,“你笑什么?” 兼竹嘴角盈着意趣盎然的笑意,“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嗯。” “先前灵气暴涨,元磁乱震,苍山亦遭到波及。” 怀妄若有所感地停下来,转身面对着他。 兼竹指着庭院的方向笑笑,“你房塌了。” “不过放心,你的灵鹤很懂事,把菜苗保护得很好。” “……” 第16章 辞别宗门 兼竹说完,就看怀妄脸色沉了下来,指节微曲。 像是手痒,想要砍点什么。 他悠悠越过怀妄往庭院那边走,“走吧仙尊,我们去看看你的……残垣。” 怀妄,“……” 两人到了院落前,只见矮篱散了一地,木质的屋舍塌了一半,连门框都脱了。要多颓败有多颓败。 院中,巨大的灵鹤窝在菜圃上方,黑溜溜的眼睛灵动地看向两人,还“咯咯”叫了一声,跟孵蛋似的。 兼竹失声轻笑,“呵。” 怀妄目光沉沉地盯了那灵鹤十来秒,随后抬手一挥。地面上残破的篱笆木桩瞬间被碾作粉尘,随着夜风消散。 他转身往崖边走,“罢了,明日一早出发去瀛洲。” 看样子是准备打坐一晚明早直接上路。 兼竹道,“后山应该没被波及,仙尊可以去那屋里歇息。” “不必。” 兼竹慢悠悠跟上,“怎么,你也怕生?” “……” “瀛洲之行我们少不了同进同出,也难保同生共死。”兼竹教育他,“你这样我们还怎么培养团队协作精神?” 怀妄顿了顿似在思考,随后脚步一转走向苍梧林。兼竹欣慰:不错,孺子可教。 去往后山的路对怀妄来说并不陌生,他从前住过的屋子就在石阶上方。 兼竹领着他进了屋,怀妄一踏进门便觉出些不同。 从前他独居此处,布置都极为清简。兼竹看上去懒懒散散,屋子却收拾得整齐干净,榻边桌前甚至摆弄了几簇花草,很有生活的气息。 兼竹见他目光落在几处花草上,“看,情调。” 怀妄,“哪来的花草?” 兼竹半开玩笑,“别人送的。” 怀妄皱眉,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又看兼竹伸手拨弄着花瓣,层叠的花影投落在他白皙的指节间。 “说笑而已,去别人山头薅的。” 怀妄便不说话了。 这间屋子分了里屋和外间,兼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不过两三个时辰就该天亮,“明日还要早起,早点歇息吧。仙尊住哪间屋?” 怀妄留在外间,就地准备修炼,“修行之人,怎可如此怠惰。” 兼竹便自己晃回里屋,“人这辈子就活个千把万把年,要及时行乐,对自己好一点。” …… 翌日清晨,两人从苍山出发。 正是日出时分,霞光漫天,从席鹤台上远眺而去,整个临远宗可尽收眼底。 兼竹看时辰差不多,对怀妄道,“此行走得匆忙,能不能从前山走,我也好和同门道别。” 怀妄瞥他,“事多。” 兼竹,“你没朋友,不懂这种羁绊。” 怀妄,“……” 最后他们还是踏上了去前山的路。 临近晨课,路上宗门弟子来来往往。看见怀妄出现在这里,敬畏交加,“见过仙尊!” 兼竹揣着袖子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场面一度像是狐假虎威。 一路上遇到不少相识的同门,还有昨日为他请命的同窗,兼竹一一道谢,转头又看见何师兄往他这边快步走来。 何师兄看见怀妄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小心翼翼问候兼竹的情况,“你还好吗?” 兼竹点头,“我很好,我就要出发去远方了。” 何师兄怔了怔,忽而凑近了低声道,“师弟,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昨日求情没用,要把你偷偷镇压在哪座荒僻的山头?” “……”兼竹伸手拍拍他,“师兄,你讲故事的天赋缺一个用武之处。我走之后你可以去找江潮云,期待你们在未来大放光明。” 何师兄似懂非懂,还是应下。 道别了何师兄,兼竹跟怀妄往山门外走。来去随缘,他没想刻意去找谁道别,只看路上遇到谁就顺带了。 结果刚出中门就碰上江潮云。 昨日之事已经传遍宗门,江潮云不掩担心,“你没事吧,宗门准备怎么处决你?” 兼竹已经放弃纠正他的措辞了,“暂时没事。” “没事就好……你不知道,江殷又在背后编排你的坏话!”江潮云情绪上来,声音昂地响,他嚷完才想起谪仙般的怀妄还在旁边,赶紧偷偷瞟了一眼。 却见怀妄垂着眼,眉心似有一道很浅的“川”。江潮云立马噤声——他想定是自己声音太大,吵到了仙尊。 “和他置气没有意义。”兼竹没注意到怀妄的神色,只同江潮云传授真理,“得用不要脸打败不要脸,用话本打败流言。” 江潮云顿悟,“有道理。流言就像风,三月之后全都成空;话本写成文,千古流传永远滴神!” “……” 交待完江潮云,兼竹也算了了件心事。 临远宗晨课开始,路上空无一人。 一炷香的时间就这么没了,怀妄意味深长地看向兼竹,“你要道别的人还不少。” 兼竹自知理亏,“没有了没有了,到此为止了。” 怀妄收回眼神不再追究。 前方隐隐能看见山门的轮廓,兼竹加快脚步走过去,发带在他身后一甩一甩的,直晃眼睛。怀妄三两步上前,越过他走在前面。 刚踏出山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师弟!” 怀妄的目光飘过来:…… 兼竹心头一跳回头看去,只见洛沉扬快步而来,几息便至两人跟前。 “仙尊。”洛沉扬同怀妄略施一礼,紧接着看向兼竹,“昨天可有休息好?听掌门师尊说你有事要远行,记得照顾好自己。” 兼竹心说他还挺有礼貌,知道开头寒暄两句,“多谢大师兄,师兄特地过来,可是带了掌门的口信?” 洛沉扬失笑,“我只是担心师弟,这才来叮嘱一二。” 兼竹,“……” 竟然是特地来寒暄的。 首席不愧是首席,像是一缕绵长的春风,吹拂着宗门内的每一块土地。 他投桃报李,“以后票选下任掌门,我一定投你。” 洛沉扬,“……” 洛沉扬,“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不早了。”淡淡的声线中断了这场谈话。 怀妄的视线一直在两人之间没有动过,他面上虽无不耐烦,但话中意味不言而喻。 兼竹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同洛沉扬摆摆手,“师兄,以后有空再聊。” · 千辛万苦出了宗门,两人终于踏上去瀛洲的路。 此次出行不宜张扬,尤其是怀妄——大乘修士天下第一的身份摆在那里,随便一个动作就是众生瞩目。 他便换了副面孔乔装成凡人。 兼竹打量着怀妄的眉眼,大概是上次那张脸在自己面前暴露过,后者改动了一些细节,五官看上去平平无奇。 不过美人在骨不在皮。兼竹觉得依照怀妄那身材、那气质、那神韵……就算套个仙鹤的壳子都该是俊美非凡。 怀妄看了几眼兼竹,“你不易容?” 兼竹将鬓发捋到耳后,“我平凡无籍,不会有人认得。”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 “……”怀妄默了片刻,“算了。” 因着两人不便暴露身份,赶路途中多有顾忌,赶了大半天才停在一座城池外。 此地名为鲛州,距离瀛洲还有三座城池远。 这会儿日头还没落山,怀妄却提出要进城歇脚,兼竹猜想他大概是前几日出门查到了什么。 高大的城门敞开着,前面一行百姓挨个排队通过城门口的盘查。 兼竹和怀妄缀在队伍末尾,他侧了半张脸过来,“我们既扮作凡人结伴而行,之后该怎么对外宣称我们的关系?” 怀妄想了想,“便说友人。” 兼竹,“不可能,你看起来就很不友好。” 怀妄,“……” “不如说是兄弟。”兼竹侧着脸抬眼看来,眼角挑着笑意,“我唤你兄长。” 怀妄眼睫一垂,“兄弟岂不更亲密?” “阋墙的兄弟。” “……” 怀妄没再反对,默认了这层关系。 两人跟着队伍往前走,进了鲛州城,喧闹的街头在眼前豁然展开。 兼竹和怀妄走进熙攘的人潮,挑担的小贩从中间穿过,小心地避开行人。街边是各类摊铺,与鹭栖城不同,鲛州小摊上有很多漂亮的石子贝壳一类饰物。 两人靠得很近,衣袂在行走间摩挲。兼竹轻声开口,“兄长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 那就是没有。兼竹游逛间顺道看过街边小摊,琳琅满目的饰品垫在红布上,衬得这些普通的艺玩成色上品。 他停在一处摊铺前,弯腰拿起一件在手中把玩,“这曜石中间还夹杂了一道白色细纹,倒是好看。” 怀妄站在他身后,“普通的饰品罢了。” 小贩一听不乐意,“二位,这可是从鲛海中直接打捞上来的,那细纹应是被传说中的鲛人鳞片所划,稀罕着呢!” “鲛人鳞?”兼竹手上一顿,又同怀妄笑道,“说起来我身上也有块晶石,里面嵌了枚鲛人鳞,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说着从乾坤袋中摸出那晶石,见光一刹那,光晕流转,里面嵌着指甲盖大小一枚鳞片,边角都藏着锐利的寒芒。 小贩眼神都直了,“这、这是……” 怀妄神色一动,对上兼竹的眼神,只是一瞬又道,“都是街边淘到的小玩意儿,能有什么真品?” “也是。”兼竹把晶石重新揣回去,又将曜石还给小贩,“我逛累了,兄长,我想回去摊着。” “去找间客栈。” 离开摊贩,兼竹在来往的人群中悠然穿行。怀妄就跟在他后面,他脑中闪过后者的一言一笑,忽地觉出有些人大概天生带着钩子。 去客栈的路上,他们一边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鲛州临海,真的会有鲛人出没?”兼竹饶有兴趣,“听说鲛人滴泪成珠,还生了副惊艳世人的相貌。” 怀妄不甚在意,“皮囊而已。” 兼竹不认同,“你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鲛人天生怪力,鳞片利可削石,你若对上,怕是没空欣赏。” “……够了。”兼竹,“别说话了,求你。” 两人寻到城中一间较大的客栈,游客进进出出,看着生意不错。 兼竹到柜台处询问客房,“我与兄长两人住。” 小二拿着账本抬头,“二位是要两个单间还是一套双人间?既然是兄弟不如住双人间,能便宜些钱。” 怀妄道,“不用,我有钱。” 兼竹点头,“而且感情浅。” 店小二,“……” 在小二复杂的眼神中,兼竹拿了钥匙上楼,二楼的客房基本住满,三楼只住了他两人以及零星几间。 客房相邻,两人在门口分别各自回了房间。 房门关上,兼竹先推开窗扇通风,外面的光线落进屋里,映得一片亮堂。 鲛州临海,空气中都带了些咸湿的味道,兼竹一面仰着脸晒太阳,一面思考美貌鲛人是不是也很咸香。 怀妄没有来叫他,他就在屋里坐着一直等到日落,期间还用传讯石试着联系薛见晓,后者依旧杳无音信。 兼竹心累:不怪宗门,薛见晓这样真是像极了畏罪潜逃。 鲛州的日落比鹭栖城更早,夜幕落下,街上冷清不见多少百姓。客栈中偶尔闻得几处人声,等到入夜渐深便悄无声响了。 兼竹合上雕窗,向外看了眼漆黑的街道,“哐”一声合上了窗。 待到子夜,他抬手扇灭了烛火。火光摇曳,在他眸中明灭一闪,整间屋子陷入黑暗。 兼竹转身躺上床榻合衣而眠,随着时间流逝,呼吸声逐渐绵长而平缓。 ……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雕窗“咔哒”一声轻响。窗扉悄无声息地敞开,木质地板上落下一块被切割得方正的月光。 空气中散入丝丝海风的腥咸,兼竹正面仰躺着,细长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扇阴影。 沉寂的夜色中,突然“哐啷”一声巨响,一道身影破窗而入直冲他来!兼竹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眼底一片清明——几乎同时,锐利的杀意破空而来。 在他反手将匕首刺入来者的一刹那,裹着杀意的剑刃也抵在了他的心口,剑风划破衣襟,停在毫厘之外。 “嘶……”上方的身躯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眼前,只剩匕首与长剑指向对方。 就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光,兼竹抬眼对上了榻前执剑的怀妄。 问闲的剑光映得后者眼底雪亮。 第17章 绞如结发 怀妄就站在榻前,挺直的身形背向窗外。兼竹半支着身子,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收回手中刀剑。 那道突然闯入的身影化作青烟后便消散无踪,竟是一抹神识。 怀妄垂眼看他,“你没睡?” 兼竹翻身而起,“在梦游。” “……” “你不也没睡?” “我从不睡觉。”怀妄道。 兼竹意味不明地呵呵了两声,“也许吧。” 两句闲聊后也该回归正事,兼竹衣襟被剑风挑破,他随手笼了件外衫,起身去把窗关了。怀妄指风一弹,桌上烛台“咻”地窜起一簇烛火,映亮了室内。 兼竹用神识查探着那道神识残留的痕迹,隐隐定位到了一个方向,“鲛海。” 烛火摇曳了一下,映着怀妄半边侧颜,“来者有鲛人族的血脉。” 修为差距一个境界,能探查到的信息量的确不同。不过想来也是,在鲛州城中亮出鲛人鳞,势必会引起一些瞩目和觊觎。 今夜的不速之客肯定也是奔着鲛人鳞来的。 那鳞片本是某次怀妄出席某场筵席回来给他带的伴手礼,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派上了用场。 兼竹在桌旁坐下,“我记得鲛人一族库存不多了,今天随随便便就能引来一个,莫不是你的功劳?” 这段话中槽点颇多,怀妄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他。最后拉回正题,“鲛人一族心高气傲,很少离开自己的海域。” 兼竹忽地笑了,“也不知道这次钓上来的是什么鱼……” 眼下讨论得差不多,夜深人静,只有烛火噼啪。兼竹问怀妄,“待会儿有什么打算?” 怀妄,“修炼。” “……”兼竹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后半夜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最好待在一起。” “也好。”怀妄应下,他看兼竹支在桌边懒懒散散跟没睡醒似的,忍不住皱眉,“修行之人怎可如此怠惰?你也别睡了,下半夜同我一道修行。” 兼竹顿觉祸从天降。他试图反抗,“仙……兄长不是不管我的私事?” “我是监督你的课业。” 反抗无效,兼竹叹了口气坐回床沿,还匀出一半给怀妄,他拍拍床铺,“来吧,我们肩并肩,一起飞上天。” 怀妄没有拒绝,两人并排盘腿坐在床上打坐修行。 夜深人静,异地他乡,临海的小城镇内,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甚至同在一张榻上——居然在肩并肩地修炼。 兼竹闭着眼,觉得这世道很魔幻。 他思绪跑远的这档,耳边又落下怀妄的声音,“不要走神。” 兼竹,“……”行叭。 随着时间流逝,屋内渐渐地只剩两道平缓细微的呼吸声。 兼竹坐着修行了大半个时辰,困意泛了上来。海风从窗缝间丝丝缕缕地吹进屋里,他闻着咸咸的海风,整个人也变得咸咸的。 没过会儿,他脑袋就“咚”地一歪,倒在怀妄肩头睡了过去。 … 大能进入深层修行,意识沉落屏蔽五感,怀妄留了一抹神识在外以备不测,除非危及自身一般不会强行将自己唤醒。 等到翌日,天光乍亮,修炼了一夜的怀妄睁开眼,便觉肩头沉甸甸。 他侧头,只见兼竹脑袋窝在他肩窝里,头发蹭在他颈侧,有几缕还顺势滑进自己襟口,有一丝凉酥酥的痒意。 兼竹还没醒,闭眼睡着时面容恬淡沉静,五官的确是少有的灵俊,嘴唇微启,柔软润泽。 怀妄顿了顿,伸手将人推开。后者刚一离开,他就发现自己肩头似乎有一块湿润,“……” 他深吸一口气把人叫醒,“起来。” 兼竹睁眼对上怀妄的脸时还有些恍惚,梦境与现实、过去与现在交织在脑海。他缓了缓神,想起两人这是在鲛州的客栈。 怀妄见他清醒了,沉眉道,“你是怎么修炼的?” 兼竹默了一瞬,“在梦中,和鲛人打了一架。” 怀妄冷笑,“是吃了一条吧。” 兼竹:…… 见鬼,怎么这人失忆了还会读心? 怀妄起来整理了衣衫,又推开雕窗,室内光线亮起来,他回头才注意到兼竹被划破的襟口。 “换身中衣。” 兼竹差点忘了这事,他一边低头扯着襟口,一边笑道,“那不是兄长挑破的?” 上挑的尾音像把钩子,在怀妄心头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他道,“别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 怀妄答不上来,转身推门而出,“我在下面等你。” 房门“哐”地关上! 待兼竹换了身衣衫下楼,就看怀妄站在楼梯口,小二正拿着菜单招呼他,“客官要不要吃点什么?” 怀妄显然不习惯生人的靠近,皱眉拒绝,“不必。” 兼竹快步下楼,走过去拉着他到一空桌前坐下,同小二噼里啪啦点了几道菜。小二喜笑颜开,应下转身就去了后厨。 怀妄坐在他旁边,“你怎如此好口腹之欲?” 兼竹道,“在凡尘待过很长时间,也沾染了凡尘的习惯。” 不一会儿几道菜都端上了桌,怀妄不吃,全摆在兼竹面前。后者吃得十分开心,饱腹之余想起怀妄,大发慈悲地问他,“要不要来一点?” 怀妄面色不动,“凡间食物未过滤杂质,对修行之人毫无裨益。” “以前蒹山灵植遍地,做出的食物对修行大有好处。他走之后我也离开蒹山,就再没吃过灵植。”兼竹笑了一下,“但贪吃的习惯却改不了。” 怀妄听得心头有些闷。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从前自己不懂情爱,如今看人一蹙一笑,竟然能有一点感同身受。 他抿了抿唇,“苍山有。” 兼竹啃包子的动作停住,反应了几秒才明白怀妄在说什么。他的视线沿着怀妄的眉眼落向挺直的鼻梁,山根挺直如玉山沉影。 片刻他笑了,“那等回去吃。” · 用过早膳出了客栈。 兼竹和怀妄没有问过对方的意思,却都心照不宣地去往鲛海。 穿过大半个座鲛州城,眼前是一片宽广辽阔的海域。曲折的海岸线蜿蜒向远处,海波拍在浅滩上,远近几块巨大的礁石被浪花冲刷得光滑油亮。 浅滩上有不少渔民,三两船只驶出近海。 海风吹得衣衫翻动,兼竹将发丝捋至耳后,看向深远的鲛海,“要下去吗?” 怀妄点头,“昨夜已经惊动了对方,现在主动试探也无妨。” 两人相视一眼,避开渔民捻了避水决,隐匿气息潜入海中。 微凉的海水包裹身躯,衣衫发丝都飘散开,怀妄在前方领路,兼竹跟在后面一起下潜。 怀妄的银发飘在身后,有几缕扫在兼竹脸上,他伸手给人扒拉开。没过一会儿发丝又扫了过来,兼竹接着扒拉。 几次过后,他的耐心逐渐告罄,趁着怀妄没注意把最长的那几缕揪在了一起。 怀妄若有所察地回过头,“你在做什么?” 兼竹状似无意地收回手,“你发梢有点分岔。” “……胡言乱语。” 三界之内万物有灵,海底也生存了各个种族的生灵。传说中的鲛人一族鱼居深海,织成的鲛纱入水不湿,是一个神秘强大而美丽的种族。 两人潜过一圈也没发现有鲛人生存的痕迹,兼竹看怀妄还在这处海域打转,料想后者应该是追踪到了这附近。 无头绪的搜寻也只是浪费时间。兼竹想了想叫住怀妄,“我再把鲛人鳞拿出来,看能不能引人上钩。” “不行。”怀妄直接拒绝。 “为什么?” “海中是他们的领域,若真有鲛人,遇上实力强劲的,我们会被压制。” “你大乘修为,跨境界的差距天差地别。”兼竹鼓舞他,“别说在水里,埋在土里你都是天下第一!” 怀妄,“……” 怀妄看着他,“那你呢?” 兼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怀妄是怕自己跑不掉。他本想说自己没问题,转念却道,“不是还有你吗?” 水波透着荡漾的光晕,映在他眼底,丝丝缕缕。兼竹问,“若我遭遇危险,你可会弃我于不顾?” 怀妄的目光落在他眼底那一丝亮晃晃的水纹上,“自然不会。” “这不就是了。”兼竹说着要拿出乾坤袋中的鲛人鳞钓鱼,怀妄这次没有阻止他,看来也是同意了他的做法。 还未将那晶石镶嵌的鲛人鳞拿出来,兼竹的胳膊突然被怀妄拉住。 他抬头只见怀妄眉心蹙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随后胳膊上传来一股大力,怀妄一把拽过他藏匿到了不远处的礁石群里。 巨大的礁石缝隙间,有一处石洞。 兼竹被怀妄拽着胳膊,后背抵上了石洞内壁。他靠在里侧,怀妄在外侧,后者大概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面,丝毫没注意到两人半抱的姿势。 兼竹也没提醒他,转而看向外界。 外界似乎有水波晃动,接着一条巨大的鱼尾从两人头顶掠过,人身鱼尾,形似传说中的鲛人。 那身影又在四周游荡了一圈,没有发现兼竹他们的存在,很快转身离开。 兼竹看过他身影,总觉得有哪里违和……半晌,他恍然:长得不好看。 待那身影彻底消失,兼竹推了推怀妄,“你压到我自由的灵魂了。” 怀妄转头过来,这才发现两人面对面贴得很紧密,他一只手还拽着人胳膊,仿佛将人搂在身前抵在了这狭隘的石壁间。 他迅速松开手,“上岸吧。” 怀妄撤身而出,正分开不到半臂远,兼竹头皮被扯得一痛。他闷哼一声拽住怀妄,“嗯、别动。” 怀妄停下回过头,只见两人的头发不知何时在水中缠绕到了一起。而且自己的头发明明很顺滑,缠住的那截却被揪成了几绺,绞住了兼竹的头发。 两人同时沉默,“……” 兼竹心虚地上前一步和人靠近了些,主动拎起那截头发细细解着。白皙的指节在银丝墨发间穿梭,圆润的指甲半天理不出头发,还扯了怀妄两下。 怀妄眉心微拧,眼看着绞在一起的头发越来越多,他赶紧止住这人雪上加霜的行为。 “我来。” 兼竹松开手,怀妄将那结在一起的头发勾在指间。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半缠着自己的头发,一半缠着兼竹的,在两人面对面沉于海底的此刻,有种微妙的感觉浮出心头。 怀妄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兼竹被扯得太阳穴都在跳,他劝说,“要不算了吧,剪不断理还乱,一刀下去分两半。” “……”怀妄妥协。 切下来的头发银墨交缠,在水底散开,静静躺在兼竹掌心。他拎着那撮头发晃了晃,“怎么处置?” 怀妄,“留着。” 修士的身体发肤都带了自身的气息和印记,遗落在外很容易被追踪或利用,更何况是怀妄这样的大能,每一根头发丝都带了神识。 兼竹,“需要把我这几根抽出来吗?” 怀妄抬眼,“你能抽得出来?” “……时间问题。”兼竹定神,“我将用我的一生去解开它。” 怀妄直接从他手里拿过那撮头发。 银墨色的发丝紧紧纠缠,像是结发一般,随着怀妄广袖一翻,被他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第18章 青街长夜 两人从海中上了岸,兼竹拎着衣摆还没开口,一道灵力就甩了过来,衣衫瞬间烘干。 怀妄收回手,姿态娴熟,神色自然。 兼竹,“……” 查探过鲛海的情况,两人又回了客栈。 兼竹跟着怀妄进了他的客房,门一关上,怀妄展开一道屏障,隔绝了一切外界有可能的窥探。 “刚刚那是鲛人?”兼竹坐在桌前一手撑着下巴,袖摆滑到肘间,闲适得真像是来游山玩水。他回想着那一晃而过的面容,虽然他没见过鲛人,但总觉得不是。 怀妄一语点破违和之处,“鲛人鱼居,刚刚那身影单独出现,气场也不像我曾见过的鲛人族。” 兼竹坐直了,“你还见过鲛人?” 怀妄,“在一次传承中见过。” 所谓传承,大多是上古神迹或是天垸之乱遗留下来的机缘,怀妄能亲历鲛人的传承也算是沾了天机。 兼竹猜想:也许在那次传承中怀妄帮助过鲛人族,所以他后来去参加筵席才会带回一枚鲛人鳞——应当是鲛人送的谢礼。 兼竹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那岂不是很贵重。当初怀妄轻描淡写地跟他说是伴手礼,他还以为是地方特产。 他换了个话题,“鲛人好看吗?” 怀妄瞥去一眼,“你就这么在意外貌?” “美丽的皮囊谁不爱。” 他如此坦然,怀妄反而说不出话来。 静默之中,怀妄蓦地想起那次在苍山寒潭落泉之下,兼竹说他生得好看。怀妄心头涌上说不清的感觉,他站起身来将人拎起,“回去吧。” 兼竹,“嗯???” 他还没搞清楚怀妄怎么突然变了脸,就被人拎出了房门。“哐”地一声房门在他背后关上,兼竹站在空荡的走廊里思考了两秒。 ……莫不是刚刚下海的时候怀妄脑子里进水了? · 白天基本无事,兼竹回屋后躺在榻上咸鱼。他顺道传讯给江潮云,跟进一下小话本的进度。 那头的江潮云小脸通黄,“你放心,进度相当迅猛。” 兼竹起了戒心,“让我看看呢?” 小话本的内容便一页一页地投了过来,兼竹本来是咸咸地躺着,看着看着就支起身来,直接“卧槽”。 三四章回翻完,他闭了闭眼,清理掉脑中大片的巫山云雨。再次睁眼时又变回了那个纯净无暇的青少年,“果然迅猛。” 迅倒是其次,主要是猛。 江潮云承蒙夸赞,小有羞涩,“我觉得我还是挺有天分的。” 兼竹戳穿他,“这不是天分,是天性。” “……” 两人相对默然片刻,江潮云打破僵局,“这样写可以吗?还有什么故事没?” 兼竹想了想,“你就写我原本一心向道,心无旁骛,奈何他热情似火,美色不够钱财来凑,三天两头用天材地宝来动摇我的道心。” 江潮云哽了一下,“你的道心真是好容易被动摇。” 一场传讯不出五句话就落得个两败俱伤。兼竹不愿承认,“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都是编的。” 江潮云刷刷记下,“我信了。” …… 白天的时间就这么打发过去,待到夜色降临,兼竹的房门被叩响。 他开门,话本中的主人公正站在门外,穿戴整齐。 哪怕有了易容,怀妄也是一身清冷出尘,任谁看了都觉得和话本之人算不上是完全一致,只能说是毫无干系。 兼竹轻咳一声,“怎么了?” 怀妄道,“我们出去。” 兼竹点头,反手关上门,“躺了一天,是该出门走走。” 怀妄成功捕捉关键字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鲛州城的街道不同于鹭栖城,入夜过后街道清冷,几乎不见夜市摆摊。就连城中居民都关上了门窗,没人出门闲逛。 空荡的长街青石铺路,一线夕阳正对前方,橘红金黄的余晖在青石路上投下绰绰光影,两人并肩的影子在身后拉长。 “还是鹭栖城好。”兼竹转头看过四周收摊的商铺,“晚上出门逛着热闹,宵夜也挺丰盛的。” 怀妄随口接话,“人多太挤。”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怎么,兄长也逛过?” 怀妄心头一跳,惊觉险些掉马,他定了定神,“下山办事,路过。” “喔~” “……” 鲛州城天色沉得很快,两人不过在城中转了几条街,四周便全然乌麻一片。 店铺都关门打烊,只有零星几家客栈半开着门,一盏红灯笼悬挂吊脚飞檐之下。青黑色的街道中朦胧一点红光,像是在为异乡人引路。 兼竹揣着袖子悠悠走着,目前他们在明敌在暗,形势有所不利。但至少有一点他们能掌握主动权——那就是选择对峙的地点。 海底受制,客栈受限,这街道就不错,又长又滑溜的。 两人又开启了闲聊模式。 兼竹相当享受现在的兄弟话本,“也不知道我们兄弟二人走之后,家里那亩田打理得如何。” 怀妄,“应该死不了。” 兼竹深以为然,“毕竟有兄长养的鹅看着。” 怀妄,“……” 兼竹双手合十,“真是万物有灵。” 怀妄脚下快了几步将他甩在身后,兼竹笑了一声又跟着晃上前。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地街道四周都没了人迹。夜风咸湿,迎面拂来,吹得街摊外的幌子哗啦啦翻动。 一片寂静沉黑之中,前方忽地出现一处灯火。 随着两人走近,就看这条杳无人迹的长街上唯一一家商铺亮着灯。明灯烛火照亮了摊上的各种琳琅小饰,红布上摆满了晶石玉瑗、珊瑚贝壳。 走到摊前,兼竹侧头看了一眼,守摊的小贩垂着头看不清面容,见两人走过也不招呼。 他只一眼又收回目光,转头同怀妄随意说笑着,“这年头做生意也是辛苦,好在兄长有钱,够我们坐吃山空。” 那小贩身形一晃。 怀妄侧眼看着兼竹,感觉他气人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 两人越过那小摊没有停留,又走出一段路后,同时停下脚步。 前方一模一样的商铺亮着灯,垂头坐着先前那小贩。 兼竹揣着袖子戏笑,“兄弟连锁铺?” 身侧怀妄没有回话,兼竹却感觉到他周身气息凝炼了起来,是备战的状态。 大概是知道两人有所察觉,对面也不再隐藏身形。空荡寂静的街道四周瞬间蹿出几十道身影,从四面八方向着两人袭来! 真正的殊死之战不像宗门的试炼场,大家还拱手行礼一个个排着队上。那几十道身影一瞬同出,便是蜂拥而上。 问闲藏于鞘中,怀妄没有出剑,指间剑意却招招毙命,回身挥袖,游刃有余。 一片混战之中,兼竹掏出那把雕花折扇,跟敲鸡蛋似的在偷袭者头顶一阵“乓乓乓”。 兼竹自得其乐,“敲敲咸鱼。” 剑风扫过三道身影,三缕青烟消散空中。怀妄回头看了那欢实的身影一眼,“……” 街上的偷袭者很快被解决掉,和昨夜一样化作青烟,全是一抹抹分神。 分神化形顾名思义,至少是分神期大能所为。三界之内,大乘唯有怀妄一人,叫得出名讳的合体期不过八位,至于分神,总共不过几十人。 兼竹问道,“鲛人一族的老大是什么修为?” 怀妄,“鲛人王二十几年前得了传承,从分神一跃至合体。” 兼竹若有所思,“能做到一次分出几十抹神识的人至少是合体。” 怀妄淡淡,“在几个月前的确是。” 现灵气暴涨,很多事今日不同往时。 鲛州的异状终于同灵气复苏扯上了些若有似无的关联,兼竹沉吟片刻,“鲛海的对面是哪里?” 怀妄,“无主海域。但从水路北上,可至东瀛。” 兼竹抬眼,他大概明白了怀妄在此地停留的原因。 “回吧。”怀妄道。 在一场混战过后,前方那亮着灯火的摊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这条街道明显被设了障,兼竹没有出手,等着怀妄来破。 怀妄抬起手,搜寻着阵眼所在。兼竹本是静立一旁,闲暇之余扫过四周,忽而瞧见怀妄脚下青石板缝隙间似蹿出一缕不起眼的青烟。 这青烟悄无声息,像是刚刚未完全消散的一缕。 兼竹心头一跳,没来得细想,仅凭直觉一把拉过怀妄——几乎同时,那细烟凝成实质突然袭来! 他堪堪避开,小腿却被“咻”地擦破。 只是一瞬,一道凌厉的神识破空刺入,那青烟便被怀妄捻灭在空气中。 咚、兼竹轻抽一口气半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接着一只有力的胳膊绕过他后背,将他捞起靠在自己身前。 “兼竹。”怀妄叫了他一声。 这大概是两人重逢之后怀妄第一次叫他名字,兼竹此刻却无心其他。小腿腿骨上那道擦伤又麻又痛,他没忍住呻唤了一声。 他任自己靠在怀妄肩头,小腿已经使不上力气。怀妄眉心紧蹙着,伸手要去查探他的伤口,兼竹按住怀妄的手,“先回客栈,外面不安全。” “好。” 兼竹额角隐隐渗出汗珠,也不知道那青烟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竟能瞒过他两人的神识,后劲儿还这么猛。 “我好像站不起来了。”他试着支棱,“腿上没知觉了,我会不会变成一条小美人鱼?” “别胡说。” 话落,兼竹感觉枕在自己头侧的胸膛上下起伏着,那颗心脏有力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下一刻,一只手绕过他的膝弯——怀妄任他倚在自己怀里,将人抱了起来。 第19章 心绪难明 哐啷,房门直接被灵力震开。怀妄抱着兼竹快步走进自己屋里,径直到了榻前将人放下。 兼竹撑在床榻上,痛得直冒汗。 怀妄坐在床沿,伸手撩开他的袴角,只见莹白的小腿上落下一道伤痕,伤口不深,却有青紫色毒素蔓延。 青紫原本只在伤口处,回客栈的这么一小会儿就蔓延到了巴掌大小。 兼竹半靠着床头,忍着没有喊痛,只运转灵力试探那处伤口。灵力刚一调转,青紫色的面积瞬间扩展。 怀妄一把握住他的小腿,钳住伤势延伸的方向,“不能运转灵力,以免侵入四肢百骸。” “那怎么办。”兼竹看着腿上的青紫发愁,“像挤腊肠那样一点点挤出来?”他说着拿手挤了挤小腿,伤处立马渗出一丝淤血。 怀妄,“好像可以。” 就是效果差了点,按这进度估计得挤一夜。 兼竹畅想,“我的嘴要是跟灵鹤一样长就好了,自己就能把淤血吸出来。” 怀妄,“……” 兼竹遗憾之情溢于言表,“长岔了。” 怀妄顿了片刻,忽然抬起他的小腿俯下身去——在兼竹怔神之间,温热的唇贴上了他的伤处。 兼竹只觉腿上一痛,带了瘀毒的血便被怀妄吸了出来。他轻颤了一下要抽回来,“怀妄。” 接着小腿又被拉了回去。怀妄的唇还贴在他腿骨上,唇边沾了殷红。他抬眼看来,“别乱动,不然你腿就废了。” 兼竹立马不动了。 怀妄的银发在埋首间扫落,拂过他的小腿,有点凉又有点痒。兼竹看着他,后者沉眉垂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他没想到怀妄会亲自帮他吸出来。 十来下之后,大部分淤血被清理干净,怀妄擦了擦嘴角,“剩下的已经侵入经脉骨髓。” 兼竹补充,“药石无医。” “不要瞎说。”怀妄皱眉,“伤势暂时不会蔓延,短时间内没有危险。” 兼竹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情况没他想的那么糟糕,“今晚来的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 “我也不知道。”怀妄细细看过他的伤势,“但潜在的危险没有根除,得及时寻医。” 兼竹的心又重新提起来,“要是废了怎么办,以后是不是就要和你的灵鹤一起单脚独立?” 怀妄,“不会。” 兼竹敷衍,“我信了。” 细风从窗缝间吹入,两人的影子随烛火摇曳晃动了一下。怀妄看着他,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拉我一把?” 兼竹对上他的眼神,明跃的火光偏折落入他眼底,里面有很复杂的情绪。 他勾唇,“我日行一善。” 怀妄闻言沉默地坐在榻前,半晌,他道,“谎话连篇。” 这人嘴里就没一句话是真的。虽然如此,但怀妄想,兼竹却从未害过他半分。 “你先休息一晚,药宗就在瀛洲,明日一早我们离开鲛州去拜访药宗。” 兼竹确实有点困了,他打着哈欠,“鲛州的事办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就好。” 兼竹放下袴角。尽管自己暂时无性命之忧,但在鲛州城内用不了灵力还会有别的危险。这种情况不明的伤口,还是越早处理越安心。 怀妄说,“你睡吧。” “夜安。”兼竹没有客气,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在怀妄的榻上倒头睡了过去。 夜凉如水,烛火幽微。 怀妄在榻边坐了一宿直到天明。 · 翌日晨,兼竹被怀妄叫醒准备上路。 他现在灵力无法调动,只能由怀妄带着他出去。 兼竹翻下床榻,一只脚在地上蹦了两下,“我是不是得跳着去瀛洲?” 怀妄看人蹦来蹦去,额角一跳拉住他,转过身道,“上来吧。” 兼竹不蹦了,“上哪里?” 怀妄侧头,“你说呢。” 兼竹愣了愣,随即笑了,“兄长怎么突然这么好?” “别耽误时辰。”怀妄问他,“你是要背,还是要扛?” 这还用得着选?兼竹趁着人没反悔,赶紧用健在的脚一蹬,趴上了怀妄的后背。 从客房一路出了客栈,怀妄背着他穿过人潮,两人身姿出众,引得路人行人纷纷侧目。 兼竹趴在怀妄宽厚的背上,稍稍低头过去,“兄长,你会不会觉得羞赧?” 长发扫到怀妄颊旁,他偏头避开,“素不相识之人,何必在意他的感受。” 兼竹把着他的肩,“我就欣赏你这种坚不可摧的心态。” 怀妄皱眉,总觉得听着不像好话。 他没过多纠结,将人背出了城门。出城后,两人不用再顾忌其他,怀妄直接带着兼竹飞身赶往瀛洲药宗。 迎面的风在耳旁呼呼刮着,兼竹向怀妄打听药宗的情况,“药宗大概是什么实力?” “药王谢清邈,医术独步天下,妙手回春。传闻修为已至合体中期,手下没有他救不回的人。”怀妄道,“在东瀛,天阙、药宗、万佛三宗鼎立。天阙宗和药宗关系更为紧密,万佛也通些药理,和药宗隐隐形成对立。” 兼竹感叹,“真是好复杂的关系,还是临远一家独大的好。” “……” 不出半天他们便赶到了药宗。 药宗位于瀛洲以西,一处灵脉充裕的山谷内。两人落地后,怀妄背着兼竹站在山门之外,守门的弟子见到二人,相视一眼,“来者何人?” 怀妄道,“有事求见药王,劳烦通报。” 怀妄做过乔装,守门弟子不认得他,直接回绝,“闲杂人等宗主不见!” 兼竹趴在怀妄背上,揪了一缕他的头发来玩,心想怀妄大概是第一次被人叫做“闲杂人等”。 下方灵力波动,却是怀妄卸去了乔装,“临远宗,怀妄。” 山门前静了好半晌,守门弟子神色恍惚,似乎在反应这个“怀妄”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位天下第一人。 直到怀妄再次出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面上不复先前的随意,立马转身进了门内通报。 他一路小跑进宗门,在心底暗惊:能趴在怀妄仙尊背上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兼竹对他人的揣测毫不知情,他这会儿正闲适地给怀妄某一撮头发编辫子,“仙尊可真是行走的通行证。” 怀妄淡淡,“不至于。” 没过多久,通报之人走了出来,面露难色。兼竹隐隐感觉不妙,待人站定,果然听他道,“仙尊谅解,宗主闭关谁也不见,二位还是请回吧。” 怀妄没动,“救人心切,本尊愿满足宗主一切条件。” “请仙尊别为难弟子,宗主说了,任何人任何条件他都不见。” “算了。”兼竹放下怀妄的头发,“救人之事勉强不来,我们走吧。” 怀妄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 他们在附近城中一处街边摊上暂时落脚。 怀妄坐在兼竹旁边,“我会再想办法。” 兼竹放平心态,轻松愉快,“这不是没事吗,不急。”他说着摸了桌上菜单过来,神色专注仿佛街边摊比他自己的伤势更具有吸引力。 怀妄拿过菜单看了一眼,小摊上菜色不多,总共就五六个,他开口招呼小二,“全都上一份。” 兼竹受宠若惊,“你发横财了?” “……”怀妄,“吃你的。” 几道菜很快端上桌,闻到香味的那一刻,兼竹也不管怀妄是不是有哪处房产拆迁,拿起筷子吃得欢实。怀妄没有参与,就在旁边看着他吃东西。 兼竹吃到一半瞥见怀妄在看他,筷子停了下来,大方邀请,“想吃就直说,一家人不必羞涩。” 怀妄,“……” 旁边忽然传来几声哈哈朗笑,兼竹和怀妄转头看去,只见一高大英俊的和尚坐在旁边,面前摆满了香喷喷的酒肉。 兼竹:……好叛逆的和尚。 和尚笑道,“你两人真有意思。” 怀妄皱了皱眉,兼竹很感兴趣,“哪里有意思?” 和尚,“哪里都有意思。” 兼竹,“你这话就说得很玄乎,像个职业江湖骗子。” 和尚听了也没生气,吃了口肉又道了声“阿弥陀佛”。他看兼竹和怀妄盯着自己面前的酒肉看,便立掌虔诚,“酒肉穿肠过,佛自心中留。” 兼竹提醒,“酒肉从你胸口过,可能会熏到你心中的佛。” 和尚,“……” 短暂的对话不过如临时闲唠,到此终止。兼竹又埋头于面前的美食,时不时和怀妄聊两句。和尚也没再插话,只一边大口喝酒吃肉,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待兼竹吃饱喝足,拍拍肚子又拍拍怀妄,后者起身,他熟能生巧地趴到了怀妄背上,还把头发扒拉到一旁。 邻桌的和尚突然开口,“这位施主是不是伤了脚?” 兼竹回头,见那俊朗的和尚笑眯眯地看过来,倒还真有几分出家人的慈悲在身上。 和尚说,“药宗就在附近,伤了不如及时求医。” 怀妄托着人侧过来,“去过,但被回绝了。” “啧啧啧!”和尚一脸嫌弃,“都说医者父母心,天下第一药王明明能悬壶济世,却偏偏生了副铁石心肠。” 怀妄没应声,兼竹心想:这和尚似乎对药王谢清邈没什么好印象。 和尚双手合十,“谢清邈那老狗不救你,不如贫僧帮你。” 兼竹谨慎,“原地度化我?” “……治施主的腿罢了。” · 送上门的好心和尚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目前别无他法,姑且只能试试。他们找了间客栈,进屋后怀妄将兼竹放到榻上。 和尚抖抖袈裟正要俯身去探他伤处,怀妄出声提醒,“不可动用灵力。” 和尚瞥他,“你急什么,贫僧自有分寸!” “……” 兼竹看怀妄被斥得闭上嘴,没忍住笑了一声。好像从他拉怀妄那一把开始,天下第一仙尊的威信就扫落了一地。 和尚伸手在他腿骨四周捏了捏,兼竹的伤处一直都是痛麻的,外力作用下更加明显,他“嘶”地吸了口凉气。 怀妄的目光从他拧紧的眉心落向抿紧的嘴唇,定了片刻,又看小腿处。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道响,和尚从怀间摸了串紫檀枊佛珠,珠面光滑釉亮,细细看来还雕了符文,“此佛珠可锁灵镇邪,气灌五脏,历入下丹田,至三星,遍经糙膝、胫、踝,下达涌泉。涌泉,足心……足心……” 兼竹探出个脑袋。 和尚望天语塞,像是忘了使用说明。半晌,他两句话总结,“总之,把这串佛珠戴在脚踝上,腰好腿好身体好,灵力用个七八分没有问题。” 他说着要给兼竹戴上,一只手却从旁横过,怀妄道,“不劳烦大师,我来就好。” 和尚就看着怀妄笑,怀妄身形不动。兼竹见状开口,“多谢大师,交给我兄长就好,他有一颗服务的心,一天不服务,浑身不舒服。” 怀妄,“……” “贫僧了解,贫僧很尊重个人爱好。” 佛珠交到怀妄手里,兼竹直起身同和尚道谢,“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大师?” “我佛慈悲,兼济苍生不求回报。”和尚说完甩着袖子离开,“阿弥陀佛~有缘再见。” 他来如一口钟,去似一阵风,兼竹望着合拢的房门,转头问怀妄,“活佛降世?” “佛修因果。”怀妄摩挲着手中的珠串,“大抵是算出了什么因果线。” 兼竹点头,“有道理。” 和尚走后屋内又只剩他二人。 怀妄拿着珠串先用神识查探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准备给人戴上。 兼竹被他这两天的周到服务搞得有点胆战心惊,他甚至都猜想怀妄是不是恢复记忆了,但揣摩过后又并不像。 ——若是想起来了,多少得有点如遭雷劈的神色。 在那只手要碰到他脚踝的一瞬,兼竹缩回了腿。 怀妄抓空,抬眼看他,“怎么?” 兼竹说,“这种事我自己也能做。” “无碍。” 兼竹靠在床头,看怀妄修长的手指裹住自己的脚踝,虎口处的剑茧磨得他有一丝刺痒。他悠悠开口,“仙尊可是觉得有愧于我,或是有一份责任在我身上?” 怀妄顿了顿,“自然是有的。” “如果是因为这个,仙尊大可不必如此细致入微,事事亲为。” 怀妄坐在床沿,一手握着沉甸甸的佛珠,一手握着那莹白的脚踝。他闻言迟疑了一瞬:兼竹伤是为他,他自然有愧疚与责任。 但也不全是。 还夹杂了些微妙而难以捉摸的情绪在其中,怀妄不懂。只知道自己几百年来头一次这般纡尊降贵,似乎也并无不妥。 于是他托着兼竹的脚,将那串珠子戴上了后者的脚踝。 第20章 夜探天阙 珠串套上脚踝后,腿上残余的青紫渐渐缩回到伤口处。兼竹试着运转灵力,珠串隐隐发热,像一道滤网过滤掉了灵力中的毒素。 他支起腿细细看过那珠串,只见佛头刻有一金色小字“殊”。 “瀛洲城中的和尚,应该是万佛宗的人?” 怀妄点明,“万佛宗佛子,法号谌殊。” 兼竹恍然,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子慈悲”,又同怀妄说道,“你看,我就说了要视情况择优。” 怀妄,“……” 怀妄瞥他,“别人给了你串珠子你就要皈依佛门?” “只是感谢罢了。”兼竹动了动腿,不麻不痛。他从榻上一个咸鱼打挺翻身而起,“现在没事了,我又能一个打十个。” “治标不治本,还是要想办法根除。” “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能解决的问题解决了。” 这话倒是没说错。他们现在到了瀛洲,灵气复苏的起源地,要开始着手调查这背后的问题。 怀妄道,“我们先去拜访天阙宗。” 瀛洲第一大宗门,灵气复苏这么大的事,不信他们毫不知情。 兼竹点头,“也好。” 他和薛见晓失联多日,桧庾也还在榻上躺着,这次怀妄带他出来,如果没查出点什么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既然是登门拜访,他们也没隐藏身份。 怀妄又卸去乔装,恢复了一身银闪闪的模样。 兼竹跟着他一道登门,天阙宗的大门恢宏大气,镶金雕玉,扑面而来钱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待天阙宗守门弟子转身去通报时,转头问怀妄,“仙尊这次打算怎么解释我的身份?” 怀妄似是不理解为何旧话重提,“不是兄弟?” “你怎么不通晓人情。”兼竹纠正他,“这时候就该说是友人了。” 两人还在纠结拿什么话本的时候,前方便远远传来高呼朗笑,“怀妄仙尊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兼竹收了声,跟着怀妄抬头看去。只见一健烁的中年男人大步迎了出来,深紫色长袍衬得人一身贵气,男人气息沉淀,眼中却精光熠熠。 天阙宗宗主薛寻雪,尊号明阙尊者,乃三界八位合体期大能之一。 怀妄开口,“薛宗主。” 薛寻雪热情地走到二人跟前,抱拳笑笑,“怀妄仙尊亲临,鄙宗蓬荜生辉!”他说完看到一旁的兼竹,先是惊艳于后者的姿容,接着问道,“这位是……” 兼竹自报家门,“临远宗兼竹,仙尊的友人。” 薛寻雪不掩惊讶,脱口而出,“仙尊还有朋友?” 怀妄,“……” 兼竹轻笑,传音给怀妄道:看来仙尊的孤寡四海皆知。 怀妄脸色一黑,薛寻雪话落也觉失言,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之前没见过。” 兼竹解释,“相识不久,一见如故,恍若同胞而出,恨不能原地结拜为兄弟。” 怀妄,“………” 薛寻雪听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二人跟着薛寻雪进堂入座,茶酒满杯,香溢四座。 兼竹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便听怀妄传音:薛寻雪修为大有增进。 他动作未顿似是没有听到,唇却轻碰了两下,表示知晓。 薛寻雪寒暄两句主动问道,“仙尊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 怀妄没有点破他的修为,只试探道,“听闻瀛洲灵气复苏,来看看情况。” 薛寻雪神色微动,又哈哈两声敷衍过去,“仙尊消息灵通,不过我们也没能查探出更深的原因,灵气复苏是好事嘛!大家修行更轻松了。” 作为一宗之主、合体期大能,薛寻雪的说辞在兼竹看来就是扯淡。 大概是怀妄也听出了对方的遮掩,不再深入话题,他“嗯”了一声看向兼竹。 兼竹会意,搁下酒杯转换话题,“这酒是好酒,同薛少宗主携带的美酒应当是同一批。” 提及儿子,薛寻雪注意力立马调转,“兼竹道友可是认得犬子?能让那小子分享美酒,想必是相当好的关系。” “承蒙少宗主厚爱。”兼竹点头,“我二人相处甚佳,也恨不得原地结拜为兄弟。” 薛寻雪开始思考兼竹兄弟的门槛是不是有问题。 兼竹继续,“可惜鹭栖城一别杳无音讯,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叙叙旧。” “唉,说来不巧。”薛寻雪惋惜,“犬子忙于修行,刚闭关不久,大概是见不到了。” “原来如此。” 又是一个闭关的。兼竹目光落在杯盏底部,酒色清透,映出头顶繁复的雕梁。 … 在桌上打过一圈太极,两人依旧坐得稳如泰山。 薛寻雪见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主动客气道,“二位远道而来,今夜不如就在我门中歇息。” 怀妄,“那就麻烦薛宗主。” 兼竹,“盛情难却。” 薛寻雪,“……”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薛寻雪叫来门中弟子带二人去东苑住下。 天阙宗的东苑专门用来接待贵客,庭院背后还有一大片园林,各式珍稀灵植修剪得精致,拱桥荷塘远近相映。 领路的弟子带他们穿过湖心亭,兼竹将人叫住,“有劳了,我们留在这里赏个趣,你先回吧。” 那弟子退下,兼竹靠在亭中翘起一只腿,那珠串从他衣摆下方露出,严丝合缝地圈在他脚踝处。 怀妄没有坐下,站在旁边扫过一眼,“好好坐。” 亭外是大片荷塘,泛着粼粼波光,兼竹侧头看来,一缕长发随风勾在唇间,“仙尊是不是越管越宽了?” 怀妄一哽,片刻移开视线,“随你。” 微风柔和,兼竹靠在围栏上看了会儿别致的风景,又怀念起自己那灵秀的蒹山。从前他们吃饱睡饱没事就坐在湖边前山谈情说爱,那日子不比做神仙更好? 可惜两人都是天赋异禀,没事还要神魂交融共同进步一下,修炼的速度突飞猛进,不过十几年怀妄就突破大乘了。 然后被雷劫劈成这傻样——兼竹回头看了怀妄一眼。他忧愁地叹了口气,“唉……” 怀妄闻声看向他,当他是忧心自己的腿伤,想了想道,“天阙宗与药宗交好,若本尊请薛宗主出面……” “还是别了。”兼竹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让人打住,“薛寻雪也有点子大问题,最好不要扯上人情关系。” 他接着说,“其实腿伤倒是其次,主要是连日奔波,不能享受生活。” 怀妄,“……” 他早该想到的。 · 在外面坐了会儿,两人回了东苑各自待在屋里。 兼竹靠在榻上,一直等到夜色降临。天阙宗宗主薛寻雪明显有所隐瞒,薛见晓那脾性也不像是会闭关。 他准备夜探天阙宗。 以他现在的修为,哪怕只能使出七八分力,只要不对上合体期的薛寻雪,基本没有问题。 更深漏断,子夜已至。 天阙宗弟子分五队,提灯携械交叉巡夜。一排排明灯烛火从宗门内晃过,背光之处,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兼竹侧身藏于树影之后,陷入沉思。 ……天阙宗设下的符阵机关是不是多得有点过分了? 避开巡夜弟子找人难度不大,但要避开所有的符阵机关恐怕得整出些动静。 谁能想到白天看着山清水秀的园林,到了夜里便组成环环相套的八卦阵——林中怪石堆阵,按遁甲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一脚踏入能酥得掉渣。 兼竹凭借神识的查探,几下闪身避过重重机关,左踏为坎,右守为震,唯留出艮位供人进出。 他正头痛地想通过阵法进入到天阙后山,前方忽地明光一晃,却是巡夜弟子折了回来。 兼竹在道法领悟上天资惊人,对于阵法推算则不是很精通。 眼看火光靠近,他腰间陡然一轻。 视线调转,再回神时已出了八卦阵,他后背抵在旁边翘角屋檐的阴影之下。 那串灯火走过,又逐渐远去了。 兼竹松了口气,只见怀妄站在他跟前,“仙尊怎么出来了?” 怀妄见巡夜弟子走远,撤开半步,“大半夜瞎逛什么。” 兼竹揣着袖子看向远方,“想去找小伙伴喝个酒。” “……” 薛见晓的下落的确很重要,怀妄没打算回去,也跟着他一道寻人。 前山巡夜弟子众多,后山有遍布符阵。两人便从园林外侧一闪而过,打算避开众人。 有怀妄大乘修为傍身,隐匿起来比刚才轻松很多。穿过东苑绕开五堂,途径侧院时,兼竹鼻子一动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等一下。”他拉住怀妄。 侧院看似荒凉无人,四周树影绰绰,风过摇曳,透着阴冷。越靠近院舍,越能闻到浓郁的酒香气。 兼竹试探着出声,“薛见晓?” 哗啦!屋内瓷瓦碰撞,薛见晓的声音贴着窗缝传出来,“是我,是我!” 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后者抬手,封锁着屋门的符阵瞬间破除。 两人一同进了屋,屋里倒是布置得极度舒适,蚕丝被都铺了好几层。 薛见晓冲过来抓着兼竹的袖摆,热泪盈眶像是见到了老乡,“你怎么来了!” 兼竹抽出袖子,“千里探监,感动吗?” 薛小少主打了个哭嗝,“嗝,根本动不了。” “……” 怀妄的存在感太强,薛见晓看了他一眼,隐隐猜到他的身份,惊疑不定地拉过兼竹小声问,“仙…仙尊怎么来了?” 兼竹,“我定的行程是双人游,他是顺带。” 薛见晓更加惊疑。 两人相互了解了一下对方的境遇,兼竹看他对瀛洲之事一无所察,又被薛寻雪关在侧院,想必是真的不知情。 兼竹问过情况,又顺带给他看了下自己的伤口,“你在瀛洲城内有见过这样的伤痕吗?” “嘶……”薛见晓一脸痛色,“没见过,本少主已经离家很久了,要问伤处最好是去找药宗,谢清邈见得多。” “去过了,被拒之门外。” “我日!”薛见晓直接骂脏话,“谢清邈这个冷血的狗东西,这也不治那也不治,还当什么药王!” 兼竹理智提醒,“你声音太大,前院都要听见了。” 薛见晓赶紧收声,他拽了拽兼竹,“气死爷了,正好,你带我离开天阙宗,我带你去找谢清邈治腿。” 这次应声的却是怀妄,“好。” 双方合计了一番,若是兼竹怀妄二人直接带着薛见晓跑路,怕是天阙宗翌日就能杀上临远宗山门。 薛见晓在屋里布置了一下,伪造成自己用法器破门而出的假象,同兼竹他们约好,“你们先把我送到瀛洲城南‘无问客栈’,然后回宗门里歇息,第二天假装无事发生地辞别,我们在客栈汇合。” 虽然惹人起疑,但没有直接证据。 兼竹赞同这个方案,“你放心,我最会赖皮。” “……” 有了怀妄同行,大乘期修为加上精湛的阵法推演,三人的出逃没有惊动巡夜弟子。 然而在他们的冲出天阙宗山门时,身后却蓦地蹿出一缕讯号烟——咻,嘭! 兼竹心头一跳,他看薛见晓脸上也是茫然懵逼。心想薛寻雪定是在后者身上设下了什么禁制,一旦离开宗门就会触发警报。 怀妄沉声,“快走。” 很快,寂静的深夜被嘈杂的喧闹打破,宗门内一片混乱:“快去看看侧院!”“少宗主跑了!” 十来名出窍修士齐齐出动,直追而来。 也不知是不是薛见晓身上有追踪,那十来名修士精准地定位到了他们的方向。 人影还未追上,便有几十道攻击自身后袭来。 薛见晓修为不够,躲得艰辛。攻击越发密集,兼竹回身间没注意,一道锐利的攻击擦过他脚踝。“啪”,串珠的细绳竟然断掉。 噼里啪啦,紫檀枊佛珠落了一地。 兼竹深吸一口气:好歹是紫檀枊佛珠,串珠的线绳居然如此劣质! 他灵力一下没收住,腿上没了压制,青紫瞬间蔓延至腿根。酸麻痛痒同时涌来,兼竹闷哼一声,接着被怀妄一把捞住,“别用灵力!” 与此同时,怀妄手中符阵结成,刷地甩在身后拦住十几名出窍修士。 薛见晓都要看傻了:这么短时间单手结阵,还能同时抵挡十几名出窍期,这就是天下第一吗? 真是好有逼格! 后方传来气急败坏的疾呼,“前方何人掳走我宗少宗主,速速就擒!” 兼竹心头没有放松,怀妄能暂时抵挡住来者,但只要薛见晓身上留有追踪,他两人也无法脱手。 正在这时,头顶突然落下一道熟悉的朗笑,地上散落的佛珠尽数飞回一只手心,“不要成天打打杀杀,多不友善。” 兼竹转头,只见袈裟翻动,佛子谌殊持禅杖立在那十几道身影跟前,一张帅脸明明白白,拉尽了仇恨。 一修士怒喝,“万佛宗,又是你们!” 金刚伏魔圈环绕四周,谌殊笑眯眯地道了声佛号,飞身离去。 在这空档,兼竹已被怀妄捞着飞出老远,薛见晓跟在一旁短暂地松了口气。 “你怎么样了?” “还好。”兼竹被勾着腰,“就是受气流影响有点颠簸。” “……” 很快谌殊追了上来,“阿弥陀佛~施主,不好意思,这珠子有那么一丁点瑕疵。待贫僧回去修修补补重新开个光……” 兼竹已经没力气吐槽了,“没事,纯手工制作都是难免的。” 怀妄将他往上提了提,“先别说话了。” 谌殊道,“那头撑不了多久,贫僧先带着薛少主离开,之后再汇合。” 久旱终逢及时雨,薛见晓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我没问题。” 几人相视间达成共识,兵分两路就此暂别。两人一走,兼竹忍了很久的呻唤终于泄露了一丝,他抓紧怀妄的前襟,“嗯……我们回去。” “好。”不用顾及薛见晓,怀妄直接化为一道流光,带着兼竹转瞬回了天阙宗。 东苑厢房门一瞬开合。 兼竹被放到榻上时,只觉尾椎都在烧灼。没了佛珠压制,加上先前的反弹,下身如临炙火。 他眉心拧起,下意识伸手拽住怀妄的衣襟拉向自己。怀妄撩开他衣衫一看,青紫已蔓延了整条腿,没法再像之前那样吸出瘀毒。 他的手心贴上兼竹,相贴的地方皮肤滚热,“兼竹。” “嗯……”兼竹难受地呻唤了一声,接着感觉嘴唇被什么抵开,不断有东西被塞进来。 珍稀的各种灵药、灵草入口即化,也不知道废了多少,他的疼痛缓解了些,只剩燥热。 一只手托在他背心,将他扶起来了一些。兼竹顺势往前一靠,半跨在怀妄膝上,额头抵住人的肩膀。 扶着他背心的手一僵。 汗水沁出兼竹的额头,在怀妄肩上晕开一团团水痕。 他热,室内的空气也跟着燥热。 怀妄揽着他,感觉浑身都在冒汗,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簌”的一声轻响,兼竹抬手,青色的衣带落在地上。 “兼竹!”怀妄按住他的手腕,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厢房的门被“咚咚”两声叩响。 巡夜弟子在门外恭敬道,“宗门内进了贼人,怕惊扰仙尊,仙尊可否让弟子进屋查探一番?” 第21章 心有波澜 两名巡夜弟子站在门外, 隐隐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动响,却又不敢肯定。少宗主被人劫走了,贼人不知所踪, 他们得一一排查确认宗门内的每一个人。 屋里没人应声,两弟子对视一眼, 又大着胆子敲门,“仙尊可在?” 片刻,里面传来一声略显低哑的“在”。 房门“吱呀”打开, 怀妄站在门口,衣衫微乱, 耳根泛红。像是霜雪消融,沾染了红尘烟火。 “何事。”怀妄开口。 “仙尊可见着什么可疑的人?”那弟子询问间视线飘向屋内。 银衫一晃,怀妄遮挡了他的视线,“屋内只有本尊和友人。” “可否让弟子进去……” “友人已经歇下。”怀妄道,“还是说, 你们觉得以本尊的修为,屋里多了个贼人都发现不了?” “弟子不敢!”两弟子赶紧告退,“打扰仙尊休息了。” 房门哐啷一声又合上。 两名弟子松了口气, 既然屋里有人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他们往回走着, 一人奇怪,“怎么大半夜的, 兼竹仙君睡在怀妄仙尊屋里?” “不是说当场拜把子的关系?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也不足为奇。” “有道理。” …… 打发走了巡查弟子, 怀妄转身进屋立马回到榻前。 就他应付人的这一小会儿, 兼竹已经躺在榻上,把外衫也蹬了下去, 只余一身中衣, 还有一只足袋挂在脚上。 兼竹热到抱着蚕丝被汲取一点点凉意, 睫毛上沾着泪,哼哼得怪委屈。 怀妄坐在榻前拉着他,“兼竹。” “嗯。”兼竹意识模糊地应了一声。他的热是从身体里面窜出来的,烧得他不住冒汗,背后全被汗水打湿,中衣紧紧贴在后面。只觉得怀妄拉他的手隔着一层衣料,倒是挺凉快。 他身随意动,拱过去抱住怀妄的腰。 怀妄倏地攥紧了被单。那只随意一捻就能削山倒川的手竟有些无措,青筋在手背上暴鼓着。 兼竹又抱着那腰往自己这边拖了拖,还不满地哼了两句,“再凉快一点。” “……” 渐渐的位置转变,怀妄撑在兼竹上方没敢动,任人跟滚冰块一样随意造作。为了给人降温,他将身上的温度调节得很冷,此刻却又不住冒汗。 汗水一滴滴地从他额头落在枕上,还有几滴落入了兼竹的鬓发,和后者细密的汗珠混在一起。 兼竹凉快了,心满意足,“这才舒服。” 怀妄狠狠闭上眼,在心底念着清心诀,念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念了个什么。 …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天亮。 当第一丝晨光落进屋里,怀妄一刻没停直接出门找到薛寻雪说准备辞别。 薛寻雪儿子跑了,也无暇顾及他们这边,双方客套了两句就各忙各。 辞别天阙宗,怀妄带着兼竹匆匆赶往昨日约好的无问客栈。 好在谌殊跟薛见晓也顺利脱身,大概谌殊又是用了什么法宝,成功抹掉了薛见晓身上的追踪,两人早早等在了客栈里。 薛见晓看到兼竹时吓了一跳,昨天逃跑的时候还看人有力气开玩笑,这会儿竟然都意识模糊了。 怀妄将人放到榻上,兼竹外面披了怀妄的天蚕雪织大氅,谌殊从怀里摸出那重新加持过的佛珠,“贫僧昨晚修复了一下。” “多谢。”怀妄接过那珠串,撩开大氅一角托着兼竹的脚踝给人戴上。 谌殊站在一旁,阖目立掌,嘴唇翕动又念了段经文。兼竹眉心渐渐松开,呼吸平缓下来。 不一会儿,他睁眼看向屋内,感觉脑子清明了很多。 “阿弥陀佛,无事了。”谌殊收回手。 “多谢佛子。”兼竹撑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动作间大氅翻开,里面只着一中衣。怀妄坐在他旁边,瞧见后伸手把大氅拉下来。 薛见晓的眼神忽然有点微妙,欲言又止。 谌殊笑而不语,当没看到。 “好些了?”怀妄问他。 兼竹看向怀妄,想起了昨夜自己如何造作。好在他脸皮奇厚,丝毫不觉娇羞——毕竟见过大风大浪,此等不过涓涓细流。 他神色如常地道了句谢,“好多了,昨天辛苦仙尊。” 怀妄“嗯”了一声。 眼看兼竹原地复活,他们四人也开始讨论正事。昨夜情况紧急匆忙,好多事来不及仔细交待。 兼竹先问谌殊,“佛子昨夜怎么来了?” “赠你的佛珠断了,贫僧自然是有感应的。” “佛子拉尽仇恨,宗门那边没问题吗?”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谌殊又恢复了一脸玄妙。 兼竹脑中浮出怀妄说的因果线,猜想谌殊大概真是在轮什么因果。 薛见晓还没从兼竹受伤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心有余悸,“你那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兼竹很难形容,“破伤风。” 怀妄,“……” 谌殊替人解释,“施主那伤属于异变,先前会觉得痛麻,若压制反噬会起热毒,你要再复发呢……那就是冰火两重天了。” 兼竹瞟了眼怀妄,如果再次复发他还拿怀妄调节温度,岂不是得让人跟着自己忽冷忽热。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挺有节奏感的。 “那你不是很危险?”薛见晓拍腿而起,“赶紧的,本少主带你去找谢老狗!” 兼竹感动了,拉着他的手,“好朋友。” 怀妄的目光扫过两人拉在一起的手。 不过几息兼竹又松开,“话虽如此,我还是要提醒你。” 薛见晓问,“提醒我什么?” “昨天情况危急来不及商量,我们将你带出来其实也是各取所需。”兼竹看向薛见晓,“现在形势复杂,薛宗主关着你未必不是一种保护。你确定要离开天阙宗?” 薛见晓眼神坚定,语气铿锵,“男子汉顶天立地,我不想做只缩在壳里的乌龟!” 兼竹给予肯定,“你不是。”你是穿山甲。 薛见晓受到鼓舞,拉着他的手,“好朋友。” · 达成一致目标后,四人准备出发去往药宗。 兼竹换了身衣衫,将大氅还给怀妄。怀妄看了看他,“灵力能用吗?” “非常丝滑。” “好。” 薛见晓看得啧啧称奇,凑近了兼竹悄声道,“原来仙尊是面冷心热的类型。” 谌殊听到了,笑眯眯地回头补充,“还有一颗热爱服务的心。” 全都能听见的怀妄,“……” 从瀛洲城出发到药宗行程不长,一行人很快到了药谷外。 时隔两日再次登门,兼竹感官并无不同。 能看出来药宗和天阙的确交好,甚至好得亲似一家,薛见晓不等弟子通报,直接带着他们大摇大摆长驱直入。 这娴熟的姿态,应当是药宗常客。 一路直奔药王主院,途中多是奇花异草,更有玄阶灵植随意生长在道旁。 兼竹跟着薛见晓到了药王院外,放眼望去大片珍稀草药,丝丝沁香弥漫在空气中。 院中药铺间立了名男子,月色长衫衬得人身形修长,他正手持玉瓢闲适地浇花浇草,压根不像是闭关。 薛见晓叫道,“谢清邈。” 男子转头看来,一双无情眼,瞳色浅淡薄凉。 他扫过兼竹二人,闭关的说辞不攻自破,他也丝毫不见尴尬,仿佛只是个随意的借口。 薛见晓说,“谢清邈,你救救我的朋友吧。” 谢清邈停下摆弄花草的手,“忙。” “摆弄花草叫什么忙,你就是不想治。” “是又如何。” 薛见晓怒道,“见死不救你当什么药王!” 谢清邈嗤笑,“我便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又怎样?救不救随我的意愿,若是谁也能有这本事,这药王的名讳他拿去便是。怎么,有人规定身怀绝才就必须要派上用场?” 薛见晓一下被哽住。兼竹垂眼,袖中的手指却曲了起来,指尖抵住掌心。 谢清邈所言倒也不错——有人有济世之才,但也可冷眼看苍生覆灭,化为黄土;有人有回春妙手,但也可袖手待生灵衰败,销作白骨。 除了这份薄凉令人心惊,旁人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去指责。 就像现在谢清邈说不治,总不能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治。 兼竹道,“尽人事,听天命,命中劫数如此,药王不治便不治吧。” “那不行!”薛见晓急了,“你伤势复发都是因为我,而且我都答应你了,必须得治好。” 谢清邈嗤道,“你答应了,关我什么事?” “你……” 怀妄突然开口,“药王有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满足。” 谢清邈目光移向他,“没有条件,不想治就是不想治。” 怀妄,“任何。” 院前有半晌的静默。随后,谢清邈突然笑了,“任何?那我便要仙尊一只胳膊。” 兼竹心头一跳,倏地抬眼看向谢清邈。薛见晓破口大骂,“神经病!你要仙尊胳膊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要。”谢清邈嗤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怀妄,“不是说任何……” 刷——问闲出鞘。寒光覆于剑刃,映得四周药铺像结了霜。 谢清邈瞬间摸到了腰间银针,还未戒备,就见怀妄一手执剑,淡淡开口,“哪只?” 他蓦地愣住。薛见晓跟谌殊也怔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怀妄是真的应下了。 兼竹扑过去按住怀妄,“幻肢,假肢,义肢……别闹了,没有哪只。” 众人,“……” 那锋利的剑意不似作假,仿佛只要谢清邈点了头,他下一刻就能送上胳膊。怀妄直直对上谢清邈的双眼,“本尊敢给,你可敢要?” 谢清邈胸口起伏了两下,转身“嘭!”地合上屋门,闭门谢客。 · 片刻,四人坐在院外的空草地上。 薛见晓撑着下巴,“恼羞成怒。” 谌殊双手合十,“进退维谷。” 兼竹补充一句,“阿弥陀佛。” 他们虽然不能拿刀逼着谢清邈治病,但若谢清邈先要了怀妄一只胳膊,恐怕不出两天就要被临远宗杀上门来。 就看两人谁更勇。 怀妄没说话,那长剑未归入剑鞘,就这么泛着寒光搁在他膝上。 薛见晓有点怕,朝兼竹挤了挤,“仙尊那剑是不是一旦出鞘、必见血光,然后他现在收不回去了?” 兼竹,“……” 刷,问闲归鞘。薛见晓瞬间闭上了嘴。 兼竹侧头看着怀妄,“仙尊要用胳膊来换,可是认真的?” “自然。” “你是天下第一大乘,换我一介平凡修士,似乎不太划算。” “一条胳膊换一条腿,有何不划算。” 兼竹发现怀妄这人不但推算了得,换算也很惊人。他感慨了一声,伸手摸摸怀妄的胳膊。 怀妄低头看他,“做什么?” “道别一下,我怕一会儿就看不到了。” “……” 薛见晓和谌殊眼神惊恐。 兼竹笑了,“开玩笑的,仙尊这胳膊还是留着吧,以后是要用来兼济苍生的。” 瀛洲灵气复苏,隐有九州大乱的苗头。像谢清邈这样避世袖手也不是不可,但怀妄不是谢清邈,临远济世,他心中有道。 谌殊在一旁笑眯眯的,念珠自他掌中盘过一圈,釉光莹润,福赐加身。 怀妄的目光扫过兼竹搭上来的手,“兼济苍生太远,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谌殊朗笑,“为救一人,仙尊真是舍得。” “他的伤是本尊的责任。” “喔……责任~” 谌殊细品,笑得意味不明,一脸欠揍。兼竹端详着他的脸,“佛子应该是鞭策型修炼人才吧?” 薛见晓好奇,“什么叫鞭策型?” 兼竹,“经常被人追着打,不得不成长的类型。” 薛见晓,“……” 谌殊不置可否,只道了声佛号。 几人在草坪上厚脸皮地坐着聊天,隔了不知多久,身后那院中屋内又“哐”地打开!听声音就知道推门者心情有多不好。 谢清邈站在门口,“我要炼制天阶炼丹炉。” 此话开口,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要认真谈条件了。怀妄起身看向他,“需要什么?” 一页薄纸破空飞来,锐气似能削铁。怀妄两指一并轻松夹住,展开看来,密密麻麻一页的天材地宝。 不似刚才荒唐,却也足够刁难。 兼竹凑过去看了一眼,“比我的菜单还丰盛。” 谢清邈,“爱换不换,条件就是这个。” 纸页被收入袖中,怀妄道,“治。” 月白长衫一翻,谢清邈走入屋里,留下一道背影给他们,“进来。” 语气冷冽,不像是要给人治病,像是要给人用刑。兼竹揣着袖子跟上去,“阿弥陀佛,愿师祖和佛祖一起保佑我。” “……” “嘭”屋门关上,怀妄的目光在那紧闭的门扉上停留了片刻。 · 兼竹跟着谢清邈进了屋,才看见那榻上只剩床板,被衾床铺全都收起来了。 他有一瞬的震撼:洁癖也要有个限度……! 谢清邈不管他怎么想,“躺下。” 兼竹盯着床板看了几秒,然后在谢清邈微张的瞳中从乾坤袋里搬出了一套床被铺上,“成熟的散修都是自带行囊。” “……” 重新铺过床,兼竹躺下,双手祥和地放在胸口,接着就闭上眼任谢清邈一阵操作了。 不得不说,虽然谢清邈人很狗,但医术是真的高超。处理起伤口十分娴熟,兼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瘀毒一点点地被拔除。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药王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伤?” “见过一次。”谢清邈回了一句便没再说别的了。 兼竹看着头顶的房梁,暗自思忖:依照谢清邈这种谁都不治的臭脾性,给人治病要么条件提得很高,要么对方身份特殊,比如天阙宗人。 前者不太可能,就看他今天提的条件,换做旁人很难应下。那应当是后者,天阙宗的普通人也不可能,莫不是宗主薛寻雪? 瘀毒没多久便拔除干净。 兼竹起身,还是礼貌性道了句谢,又收回自己的床铺。 他推门而出时,院前三人同时转过来,薛见晓和谌殊迎上前。 “施主感觉怎么样,治好了吗?” “你身上没少什么器官吧!” 谢清邈在背后冷冷看来,“呵。” “没事,根除了。”兼竹点点头,他越过面前两人同前方的怀妄对上眼神。 怀妄站在原地看着他,眼底像笼了云雾,捉摸不定,深远难明。 … 兼竹的伤治好了,他们也该离开药宗。 薛见晓离家出走第二回,这次没带仆从,不知道该去向何处。他问兼竹,“你们有什么打算?” 兼竹看向怀妄,后者道,“还有事,要在瀛洲附近待一段时间。” “唉,那我怎么办呢?我也想跟着你们。”薛见晓忧愁,“那我是不是也得乔装一番,免得被宗门里的人认出来。” 兼竹实事求是,“恐怕很难。” “贫僧就不跟着了。”谌殊光洁的脑门亮亮的,杵在中间像盏灯。 薛见晓转头就被那光晃了一下,心道佛子是不是修为精进,修出了佛光。 几人一边商量一边往宗门外走,快出宗门,忽地四周围上一圈药宗弟子。 四人停下。怀妄沉眉看向站在众弟子背后的药王谢清邈,“这是何意?” 谢清邈看着薛见晓,“你们可以走,他留下。” 折扇哗啦展开,兼竹抬手将薛见晓挡在身后,转头问后者,“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薛见晓懵逼一瞬,又骂他,“你什么毛病,凭什么不让我走?” “你私自逃出宗门,我已经通知薛宗主你在这里了。”谢清邈道,“想必天阙宗的人很快就要过来。” 薛见晓不敢相信,“何其卑鄙,多大了你还告小状!” 兼竹也有些惊讶:他知道两宗关系紧密,却没想到紧密至此。一般来说两家宗门哪怕再是交好,也不会插手别人的家务事;而且薛见晓昨夜刚逃出来,药王就知道了他是私逃。 兼竹问薛见晓,“你确定这是药宗,不是你家后花园?” “要是后花园本少主早给他连夜掘掉!” “……”兼竹按住暴躁的薛见晓,同谢清邈道,“我们要走,但是要一起走。” 谢清邈淡色的瞳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抬手,四周弟子围上来。 怀妄气势一瞬如潮水倾泻,只是随意的神识外放就硬生生抵得众修士不得上前,元婴以下的弟子当场跪倒在地,连武器都拿不稳! 怀妄,“走。” 谢清邈全程没有出手,就淡淡地冷眼旁观,仿佛通知过天阙宗他的义务就尽到了。 四人的身影腾空而起,薛见晓转眼看见远处乍现的身影,慌忙道,“我家里人找来了!” “还是兵分两路。”谌殊说,“薛少主跟着贫僧,我们稍后汇合。” 达成一致,四人立马分开。兼竹跟着怀妄飞身离去,身后谌殊禅杖凭空一搁,金刚伏魔圈层层环绕,法相金身立地成佛! 风呼呼划过耳畔,兼竹远远飞出十几里后忽然想起,“佛珠忘记还给佛子了。” 怀妄,“取下来收好。” “也对,毕竟珍贵。” “一直戴着恐怕线会断掉。” “……” · 离开药宗,两人在瀛洲附近一处郡县落脚。 下面的郡县不比瀛洲城繁华,但视野开阔,耕田连亩,民风淳朴。 郡县里也没有什么大客栈,都是小院儿,几间客房连排,租给过路游客歇脚。 兼竹找了家靠田埂的院落,位置偏,图个清静。 他把屋子收拾了一番,出门看见怀妄坐在院中大树下的木桌边。他走过去坐在对面,觉得这院子布局还和苍山挺像的。 兼竹现在伤势痊愈,关心起怀妄的财政来,“兄长能把债还上吗?” 怀妄道,“还得上。” 谢清邈列的单子上有不少天材地宝,想要找全难度不小。但怀妄说还得上,那就是能还上。 兼竹不担心了。这段时间他们舟车劳顿,特别是他伤情反反复复,折腾得人身心疲惫,正好趁这空档休息几天。 傍晚日落,耕民回家,田埂上空旷起来。 兼竹翻身上了屋顶坐着,顺带招呼下方的怀妄,“兄长,一起来坐坐。” “坐着干什么?” “看看这大好河山!” ……熟悉的说辞。怀妄想问他是不是同谁都这般说,最后忍了忍没问,只翻身上了屋顶。 傍晚的风是最舒服的。 白天太热,夜晚太凉,傍晚刚好,适合咸鱼摊着吹肚皮。 兼竹摊得很舒服,风吹得发丝挠在颈窝,酥酥痒痒。他望着大片田埂,“我现在伤好了,兄长也不必再对我有什么愧疚和责任。” 他讲的是实话,但怀妄听着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默了会儿,怀妄不置可否,“我自有我的做法。” 兼竹就没再继续这话题,他仰躺在屋顶,看着天色沉落,有星辰浮出穹顶。 怀妄也坐在旁边没下去,兼竹看着漫天星辰道,“兄长是不是会推演星盘?” 怀妄说,“会。” “你有推过自己的吗?” “除了自己的,别人的我都能推。” 兼竹来了精神,一下撑起来,“给我推推。” 怀妄侧头看他,“你要推哪方面?” “桃花。” “……”怀妄黑脸。 兼竹改口,“姻缘。” “我又不是月老。” “你怎么还挑来挑去?”兼竹催促他,“我就想知道这个,你帮我推一下。” 怀妄顿了顿,还是替人推演了一道。 兼竹撑起下巴看着他,他的瞳色也不深,但和谢清邈那种淡得快反光的眼睛不一样。怀妄的眼底是装了东西的,比如浩瀚星辰,苍苍蒹葭。 片刻,怀妄睁开眼。 兼竹,“算出什么来了?” 怀妄,“算出你的姻缘断了,但后面的推不出来。” 兼竹赞叹,“算得挺准,跟没算似的。” “……” 在屋顶坐了会儿,夜间温度便降下去了。夜风吹着有些凉,兼竹拢了拢外衫要回去。 怀妄问,“冷?” 兼竹还挺享受,“这叫凉爽,终于不热了。” 怀妄脑中蓦地浮出昨晚零星的画面:兼竹鬓发湿润,睫毛抖动,抱着他说“热”……真是混乱又荒唐。他抬眼看向兼竹,却见后者一脸自然。 也不知道是意识模糊忘掉了,还是觉得没什么。 兼竹忽然停下脚步,细细看过怀妄的神色,“你被灵气复苏影响了?” “什么?” “我刚刚感觉你灵力波动了一下。” “……” · 第二天起来,两人出门转悠。 怀妄又恢复了乔装,兼竹带着他四处溜达,看看有没有什么异状。 溜达间,兼竹提起薛寻雪,“薛宗主一把年纪,却好像有很多小秘密。” 怀妄没雕琢他的措辞,听他继续往下说,“药宗和天阙的关系过于紧密,昨天疗伤的时候我试探了一下,谢清邈可能也给薛寻雪治过同样的伤。” “嗯。”怀妄应声。 兼竹叹气,“这么看来,瀛洲这边还是万佛宗靠谱。” 他话落,两人就同时沉默了一下,想起了某簇不一样的烟火。 兼竹补充,“大体靠谱,允许瑕疵。” “……” 从田埂转到周边小县,果然发现人群中有不少修士走动。 应该都是冲着灵气复苏来的。 “我昨天回屋后试了试,这地方虽然灵气充裕,但我吸纳不了。”兼竹沉思,“是我的毛孔不够粗大?” 怀妄面色微变,“你怎么又胡来。” “要不断试探才能找到突破口。” “以后不要以身试险。”怀妄转而正色,“想要进入其修炼的体系,得通过一个特定的门路。” “和我想的差不多。”兼竹弯弯唇角,他昨天试过一次就有这种感觉了,“它需要某种媒介。” 类似于上古的传承,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先要筛出一批进入传承的人,再逐个选拔。药王和薛宗主大概就是被选中的第一批人。 兼竹拇指抵了抵下巴,“就是不知道这个媒介是什么……” 他低喃着,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亮线!他倏地抬头看向怀妄,嘴唇刚启,怀妄便说出了答案,“符阵。” 桧庾长老的斩停峰上空的符阵凭空出现,灵气暴涨,符文也和瀛洲有关——这是目前唯一的关联。 “应该不是个例。” 兼竹还在细想,就听怀妄开口,“你的嫌疑能洗清了。” 他闻言一愣,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事。 怀妄接着说,“嫌疑洗清后别再插手,当个内门弟子好生上课。” “上课哪有现在有意思?” “你要是不想上课,就留在苍山种菜逗鸟。” 意思是不想他再掺和进来。兼竹提醒,“你忘了因果。” 一旦牵扯,哪能随意脱身。 怀妄沉下眉眼不再说话。兼竹拍拍他那只幸存的胳膊,“顺其自然吧。” … 在这小地方休整了两三天,怀妄接到宗门传讯。 未乙掌门道,“各宗门收到消息,近日会有秘境开启,我临远弟子也选出了二十余名进去试炼。” 怀妄,“秘境在何处?” “说来也巧,就在瀛洲。”未乙说,“洞迎、归庭二位长老已经带队过去了。” 怀妄垂眼,指尖搭在膝上,“知晓了。” 传讯切断后,兼竹磕瓜子的手停下,“这句‘说来也巧‘就很灵性。” 这不是一般的巧,简直是明晃晃地写着“有问题”三个大字。 怀妄,“去看看。” 兼竹点头,“再薅薅,看能不能把欠的债抵掉。” “……” 两人决定了要去秘境,当晚兼竹就联系薛见晓,后者也得知了秘境的消息,他们约好在秘境里见。 薛见晓,“天阙宗的人肯定也要来,本少主得乔装一番。” 兼竹,“其实差别不大。”以薛见晓的修为,任何乔装都形同戴层面纱。 薛见晓,“我知道,但直接出现显得我有些狂傲。” “……”兼竹无言良久,“还是你想得周到。” 两人又聊了会儿,传讯挂断前,薛见晓泄露了一丝疲惫,“我们最好早点相见,佛子天天在我耳旁念经,我都快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 兼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道了声佛号。 薛见晓,“草!” · 他们得到消息后不过三日,秘境便在瀛洲沿海的上空出现。 怀妄依旧没卸下乔装,同兼竹一道去往开启秘境的地方。 远远的,两人便看见大批修士齐聚此处:天阙宗,万佛宗,禅宗,药宗,蓬莱,合欢……各宗门的弟子服还五花八门,汇成一片花海。 甚至妖修与魔修也出现在这里,无极魔教、九煞门、幽寂谷……大剌剌地各自为营。 兼竹很少见到魔修,今日一看似乎也并无不同——除了有几个审美有问题的,嘴巴涂成了黑紫色。 他指给怀妄看,“那是什么爆款吗?” 怀妄瞥了一眼,“魔气逆行的结果。” 兼竹,“抱歉,误会了。” 一众修士中,临远宗的弟子一身苍色长袍,仙风道骨,十分显眼。兼竹扫过随行弟子,不少熟面孔都在其中。 他看到何师兄,触景生情,“也不知道我的小话本润色得如何了?” 怀妄同他离开宗门时就听他提过什么“话本”,那会儿他不甚在意,现在他只迟疑了一瞬便问,“什么话本?” 兼竹笑笑,“绝美爱情故事。” 他说完,感觉怀妄身上的灵力又波动了一下。 … 没等多久,空中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四周的元磁震荡起来,缝隙越拉越大,整个秘境的入口逐渐展现在他们眼前。 几大宗门纷纷带队飞身而入,想要先一步抢占机缘,一些实力强劲的散修也跻身其中。 还没进秘境,就有几人在空中哗哗打架。 兼竹跟怀妄暂时没动,站在远处看他们表演。待到所有人全部进去,秘境缝隙开始合拢,两人才化作白光飞入—— 在进入到秘境的一瞬,兼竹的胳膊忽然被怀妄拉住。 他侧头,怀妄目不斜视,“避免走散。” 兼竹夸他,“心思缜密。” “……” 穿入撕裂的独立空间,先是一阵天旋地转,像有股吸力将他们拉入。四周掠过无数场景,入必秘境之人都被随机投放到各处。 几息眩晕后,嘭!两人落在一处山谷。 兼竹缓了缓神,拉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放开了。 他起身打量四周,只见脚下是青翠的草坪,身后是茂密的丛林,不远处还有潺潺流水,周围风平浪静。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 怀妄也站了起来,用神识查探方圆十几里内的环境,“确实不错。” 没有什么幻境,也没有凶兽,只是一处灵气充裕的河谷。 秘境里的灵气比之外界又要充裕好几倍,不说寻得什么灵植灵兽机缘造化,光是找个地方打坐修炼到出秘境也是事半功倍。 两人顺着河谷往下游走,兼竹道,“我见过秘境投放最倒霉的。” “是什么?” “投到九头蛇的老窝,其中一个蛇头正在仰天打哈欠,那人直接滚进蛇肚子里了。” “……”怀妄,“他可是做过什么?” 兼竹笑笑,“说对了。此人曾屠尽一座山头的蛇,皮做衣、肉炖汤、骨入药。” “一切皆为因果。”怀妄淡淡,并无同情之色。 兼竹双手合十,“所以我日行一善,只求好人好报。” … 两人同薛见晓、谌殊约好了汇合,但这秘境之大,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寻对方的下落。 走了一大圈后,兼竹停下脚步沉思,“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在进来之前汇合?” 怀妄看了他一眼,“我先前也想问你。” 兼竹,“你为什么不问?” 怀妄,“你不是嫌我管得多。” 兼竹正打算倒打一耙地用自己的逻辑击溃他,忽地一顿。他品了品这个措辞……怎么觉得怀妄还委屈上了? 但他看怀妄面色如往常那般清冷,估摸应是自己想多了。 寻不到小伙伴,暂时只能搁置一旁。 两人进来一是为了探查秘境有何异状,二是薅点天材地宝补贴债务,三则是临远宗弟子也进了秘境,最好能把人找到保全他们性命。 但不知怎么的,别说薛见晓和临远宗弟子,他们就连其他宗门的人都没碰到。 眼下两人已经出了河谷,兼竹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得有一人来打破僵局。他抛出话术,“仙尊,你看前面那片丛林安全吗?” 怀妄不知其用意,皱眉分析,“不安全。两边林木高大,枝叶交纵,不利于修士逃生;下方泥土湿润,灵植葱茏,说不准有蛇兽盘踞。” 兼竹,“太不安全了,我临远宗弟子生性聪慧,定不会踏入其中。” 怀妄,“人有一疏。” 兼竹点点头,觉得差不多了。调转起灵力聚精会神看向那处丛林,随时准备搭救。 “我们隔得很远,不必戒备……”怀妄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轰隆!有人用灵力落下一道攻击。兼竹想也没想径直掠去,两息便至动响来源处。 只见一巨型毒蛛在林中勾织成了漫天蛛网,毒液腐蚀了四周灵植,尖牙直对向前方一人——苍色长袍,背负阴阳双鱼图,正是临远宗弟子。 嗤。一道尖锐的灵力自上方垂直落下,贯穿了毒蛛的身体。与此同时兼竹落在那弟子前方,青衫翻动,带起后方发带飞扬。 整只毒蛛静了片刻,接着自贯穿处开裂,“呲呲”冒出白烟。 怀妄在兼竹贯穿毒蛛时就落到一旁,他没有出手,直到毒蛛被解决这才走过来,“你怎知有危险?” 兼竹收了灵力,习以为常,“毕竟有个预言家。” 他说完回头看向身后那临远宗弟子,却见对方看着自己愣神。看清对方的脸后,兼竹也是一愣,“大师兄?” 洛沉扬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面露喜色,“兼竹师弟!” 他激动地上前一步拉住兼竹一只袖子,“你怎么在这里?” 兼竹还未来得及回话,从旁便伸出一只手,拽住那只袖子拉开了他。 第22章 三人同行 袖子被怀妄拽开, 洛沉扬终于注意到在场还有一名陌生男修。 怀妄做了乔装,眼下看着不过普通修士的模样。洛沉扬先是在脑中搜寻了一转,确认自己没见过此人, 便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这位是……?” 兼竹介绍,“同行的友人。” 听上去倒生不熟, 细细品来还有几分生疏。怀妄眼睫垂落,觉得还不如阋墙的“兄长”。 “原来如此。”洛沉扬很快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兼竹身上,“师弟,你怎么进了秘境。你不是同仙尊一道出远门了,仙尊去了哪里?” 兼竹的余光掠过怀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仙尊正和你面对面。 “仙尊有私事要办,我听说这边秘境开启, 也进来碰碰运气。” “真是巧,这样我们都能遇上。”洛沉扬很高兴,“既然遇上了,不如同行?” 兼竹本来也是想找到临远宗弟子,现在能捞一个是一个。他点点头,顺便问道,“其他师兄师姐在哪里?” 洛沉扬道, “不知道, 我们一进来就分散了。” 一直没吭声的怀妄忽然开口,“还好我们进来的时候拉着。” 洛沉扬敏锐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张看似平凡的面容上。 兼竹没觉出别的意味, 他不吝啬夸赞, “你真是高瞻远瞩。” “……” 此地并不安全, 他们打算先离开。 那只被贯成两半的毒蛛倒在地上,尸身已经腐化掉了,剩一内丹沾着粘稠的毒液,嵌于下腹。 这只毒蛛不过玄阶下品,兼竹看了一眼便要走,洛沉扬叫住他,“师弟,那毒蛛是你击落,内丹你便收了吧。” 兼竹笑笑,“我不是很需要。” 占位置倒是其次,主要兜里还装着瓜子花生,他不太想把它们放在一起——怕串味儿了。 怀妄淡淡,“不要就算了,也不是多好的东西。” 洛沉扬闻言愣了一下:虽说是下品,但好歹是玄阶。不过他见两人都看不上眼,自己也不好意思要了。 他定了定神,“那我们走吧。” 三人离开此处,一路同行。 兼竹左边走着洛沉扬,右边走着怀妄。怀妄本就高冷,现在多了个洛沉扬,他基本不再开口。 “宗门现在怎么样了。”兼竹打破沉凝的气氛,他问洛沉扬,“桧庾长老醒了吗?” “门中暂无大事,长老还没醒。” 兼竹琢磨,“莫不是需要真爱之吻来唤醒……” 怀妄,“不要胡言。” 他一瞬收声。洛沉扬看了怀妄一眼,转而又宽慰兼竹,“师弟你放心,我们大多数同门都相信你,只要桧庾长老醒了,掌门师尊定不会平白冤枉你。” 兼竹心领,“多谢师兄。” 几句话间他们已经走出灵植茂盛的林地,沿着大路走向平坦的地方。 秘境里的场景同外界差不多,头顶天光大亮,出了点太阳。 这几日田园生活又把兼竹养好了,加上修士的恢复能力本身就高出常人一大截,他气色看上去还不错。 洛沉扬侧头看过他,“师弟近来可好?你同仙尊出行,仙尊可有为难你?” 旁边一道目光落了过来。 兼竹若有所感,半似玩笑地勾了勾唇,“没有什么为难,仙尊同我自然是公事公办。毕竟像我这般不起眼的弟子,根本入不了仙尊的眼。” “……” 怀妄听着这话,心头一堵。 洛沉扬说,“仙尊一向如此。早听说仙尊修成了无情道,必然对谁都一样的。” “这种说法哪来的?”忽地从旁插入一道声音。 洛沉扬话头一顿,看向出声的怀妄。他有些不悦,“我门中弟子都是这么说的,三界内也传遍了。你一个外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外人·怀妄,“……” 兼竹失笑。 他嘴唇偏薄,上唇衔了颗唇珠,笑的时候唇红齿白很是明显。洛沉扬看得怔了怔,“师弟,你在笑什么?” “师兄见多识广,讲的传闻十分有趣。” 洛沉扬面上微赧,心头略有些激动,开始滔滔不绝地同他分享些逸闻趣事。 兼竹听得兴致勃勃,时不时应两句。怀妄一点没听过,全程插不上话,他憋着没出声,浑身笼罩着低气压。 听了半天,他出声打断,“秘境中危机四伏,不是给你们闲聊的场所。” 洛沉扬停下话头,他看不出怀妄的修为,但他好歹是天下第一仙宗的首席大弟子,在各大宗门间都是有名有姓的,自然不会怵这种平凡修士。 “这位道友放心,我随时警戒着,必然不会叫师弟受伤。” 怀妄淡淡,“刚刚被救的不是你?” “……”洛沉扬不爽,“那请问这位道友你又做了什么?” 他们都是不失逼格的人,哪怕言语针对也是冷锐而精悍。兼竹夹在中间,感觉两面受袭,来来往往全是明枪暗箭。 他面无表情,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怼起来的,只知道自己耳朵里嗡嗡直响。 十几回合过去,兼竹停下脚步落后一截。两人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挪个地方,免得挡着你们交流了。” “……” 相互间的挤兑暂时停止,三人一路往前,渐渐地路面变得平坦而宽阔,他们终于走到了传说中的“中心圈”。 所谓“中心圈”便是秘境的中间地带,此地并无幻境迷阵,也无凶兽异灵,只是一处空旷的场地,供各方修士汇合——或结为同盟,或杀人越货。 兼竹就站在外围往里看了眼,只见几名魔修同合欢宗弟子打了起来,那合欢宗弟子生得美艳,一颦一笑不像在厮杀,倒像是在打情骂俏。 他拿胳膊碰碰怀妄,“你看,那几个魔修的紫唇是不是跟着气氛一起变粉了?” “……”怀妄,“不要八卦。” 这边的打斗颇有些荒诞,离得不远则是真刀真剑地交锋,各路法术来来往往,打得不可开交。 兼竹用目光在其中打捞薛见晓和谌殊。 他一边捞人又一边心虚,同怀妄道,“我现在看见紫色衣衫和月白色长袍的就下意识想跑。” 怀妄,“……” 一旁洛沉扬不明所以,“发生了什么?” 天阙宗和药宗之行不便告知他人,兼竹摇摇头,“没什么。” 洛沉扬面露失落之色,“喔。” 隔了几息,就听怀妄开口,“待会儿去找找有没有能抵债的东西。” 兼竹被提醒了,“你的清单再给我看看。” 怀妄把纸页摸出来递给他,两人头对头离得很近。怀妄待人看完了又说,“也不知道多久能和他们汇合。” “估计得等他们先找到中心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像在说暗语,插不上话的洛沉扬深深看了怀妄一眼。 · 秘境里的时间比外界快了两三倍。 天色很快变得黑沉,兼竹揣着袖子,“找个地方晚上歇脚。” 洛沉扬指了个方向,“那边如何,我看那边地势平缓,应该很安全。” 怀妄冷冷出声,“都这么想,落脚的人肯定多,也不怕遇上魔修杀人夺丹?” 兼竹立马提起十二万分警戒,“那我们不去了。” 洛沉扬,“师弟,这只是一种假设……” 兼竹止住他,“师兄,你不懂何为力量。” 洛沉扬,“?” 最后他们还是按照怀妄指的方向一路飞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竟然寻到一处灵潭。灵潭四面环山,一方山体中开了处洞穴,夜色下黑咕隆咚。 刚至灵潭上空就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想必进入灵潭修炼更是一日千里。 兼竹对修炼没兴趣,他看洛沉扬有些意动,便道,“师兄你探这灵潭,我去那洞穴中看看。” “好,你万分当心。” 洛沉扬下了灵潭,兼竹看他坐在其中没什么危险出现,转头同怀妄去往山洞。 洞口映了淡淡的月光,隐约能看见四壁。 咻,一簇青红火苗在眼前窜起,不过食指大小的一簇,却照亮了大半山洞。 兼竹侧头看向凭空点火的怀妄,青红的光映在他面上,说不清是更加肃冷还是带了暖意。 “你心情不好。”兼竹笃定。 “没有。”怀妄说完抬步走向前。 兼竹揣着袖子跟上去,在主观问题上纠结并不明智,怀妄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往前走了十来米,洞穴深处忽然传来细微的动响,两人停下脚步。不过两息,突有成片的嗜心蝠“哗啦啦”飞出来,速度之快,转瞬便至二人跟前张开了獠牙—— 兼竹纹丝不动,他身侧一道月牙形流光划过,令无数修士心惊胆寒的嗜心蝠整群化为粉末! 怀妄气息收回,竟是手也没抬一下。 这等危机对二人来说不过小插曲,他们脚步没停继续走进洞穴深处。 嗒,嗒,嗒。脚步声在空旷的山洞里回响,空气中一道气流微变,兼竹停下。 前方光亮照不到的地方猛地蹿出一道黑影!直直奔向兼竹的方向,还未到跟前,白衣振袖哗啦翻开,那道黑影“咚”地落在兼竹脚下不动了。 怀妄掌心扣着一团灵力,将那黑影压在地上。 兼竹饶有兴趣地低下头——火光之下,一只黑色的小羊张开嘴,“咩~” …… 不一会儿,两人一羊到了洞穴尽头。 这里面空气干燥,四壁空荡,乍一看了无人迹。 兼竹环视一圈,评价道,“原生态。” 那只黑羊站在他脚边,“咩咩”叫了两声。怀妄皱眉,“别和它离太近。” “没事。”兼竹低头摸了摸羊脑袋,黑羊乖巧地蹭了蹭他掌心。发丝从他颊边垂落,半掩着侧颜,他唇角挂了抹笑意,“如此健硕的羊,我看带回苍山犁地就不错。” 怀妄目光落在他唇角,“犁地的是牛。” “你不要物种歧视。”兼竹给黑羊打气,“牛牛可以,羊羊也可以。” 黑羊,“……” 洞中没见着其他生灵,兼竹从乾坤袋中抱出床被打算铺下。 怀妄看着他齐全的装备,半晌无语。 兼竹弯着腰头也不抬,“漂泊之人,你要理解。” 也不知哪个字眼撞到了怀妄的心口,他手指在袖中攥起。 兼竹对他的小动作毫无察觉,铺过床后就舒舒服服地躺下了,怀妄生了堆火,黑羊在一旁撒欢。 兼竹躺在床榻上看了眼黑羊健硕的后腿,若有所思,“听说爱蹦跶的动物,肉质都比较弹牙。” 怀妄,“……” 黑羊,“……” 火堆适时地噼啪响了一下。 · 过了会儿,洛沉扬从外面修炼回来。他看着兼竹躺得十分舒适,忍不住提议,“此处灵气充裕,师弟不如打个坐。” 兼竹,“不用了师兄,我好逸恶劳。” “……”洛沉扬转头看见缩在角落里的黑羊,“这是哪来的?” 兼竹,“土著居民。” 黑羊,“咩咩。” 洛沉扬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夸了句“还挺可爱”。 夜深,三人坐在洞穴中。兼竹理着被子问对面两人,“要不要晚上轮流守夜?” 洛沉扬不好意思道,“我打算抓紧时间修炼。” 怀妄只看向兼竹,“你睡吧,我从不睡觉。” 兼竹也不是什么表面客套的人,闻言拉了拉被衾道了声“夜安”便倒头睡过去。 不多久,山洞里只剩火堆噼啪的声音。洛沉扬盘腿在一旁打坐,那头黑羊跪在角落不声不响。 怀妄没有进入修炼,只坐在火堆旁看向床铺上的兼竹。 墨发在枕榻上散做一团,后者睡得很安稳,也不知道在这危机四伏的秘境中,哪来这么大的心。 橘黄的火光像在他睡颜上打了层釉色,软玉流光于外而润泽于心。 兼竹沉沉睡着,在怀妄的注视下翻了个身,半张脸埋进枕间哼哼了两声。 怀妄看着他。良久,灵力波动了一下。 第23章 昔日所言 翌日天亮, 兼竹睁眼醒来。视线所及怀妄坐在一旁,对面洛沉扬还在打坐。 怀妄见他醒了,开口道, “睡好了?” “没有。”兼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秘境里时间流速太快,我都没睡饱。” “你还记得自己是个修士吗?” “……” 他自知理亏, 起来收拾了床铺。刚刚收好,洛沉扬也睁开了眼, “师弟, 早。” 兼竹回身, “早,师兄。” 怀妄冷冷,“不早了, 羊都起来了。” 角落里的黑羊被前者瞥了一眼,审时度势地张嘴, “咩。” 兼竹, “……” 出息了怀妄,连羊都要威胁。 三人收拾了一番正商量待会儿的去向,兼竹身上就响起了传讯,他接通只听对面一阵嘈杂, 薛见晓的声音夹杂其中, “我们到中心圈了!” “不容易。”兼竹感觉胜利在望, “我们过来找你。” “你快点。”薛见晓催促, “药宗、万佛宗、天阙宗齐聚一堂, 正在这边打架。” 兼竹一顿, “为什么要我快点。”总不能是让他去吸引战力。 薛见晓, “来晚了就抢不到前排了!” ……原来是看戏。兼竹心想, 还是那个好朋友。 “这就来。” “记得带上花生瓜子小板凳。” 通讯挂断,兼竹转头看向怀妄,怀妄起身,“去找他们?” 洛沉扬也起身,“师弟要去和朋友汇合?” 兼竹点点头,“得先同师兄暂别,稍后再会。” 他没打算带上洛沉扬。薛见晓和佛子身份特殊,而且两人都知道与自己同行的是怀妄,佛子他不担心,就怕薛见晓太憨说漏嘴。 洛沉扬明显有些失落,“好。” 怀妄对此自然没有意见,他越过二人往洞穴外走,“走吧,别耽误时间。” 兼竹跟上,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黑羊。黑羊那油亮漆黑的眼睛直直对过来,映着洞穴里的三人。 他笑了笑叫住洛沉扬,“师兄也别一直待在这里,出去寻找机缘吧。” 说到机缘,洛沉扬又重提精神三两步跟上二人,“我也这么打算。” 黑羊“咩咩”叫了两声。 … 出了洞穴,兼竹和怀妄赶往昨日途径的中心圈。 四周景象极速掠过,兼竹正享受着迎面的清风,便听耳旁淡淡一声,“你倒是爱替旁人操心。” 怀妄侧颜冷俊,兼竹看了他一眼道,“毕竟是同门。师兄也算仙尊的弟子,你好歹提醒两句。” “提醒多了,试炼有何意义。” 兼竹想了想觉得有理——怀妄是宗门第一人,他的出发点和自己不一样,洛沉扬日后要挑起宗门的重担,必然少不了磨炼。 他收回目光,“是我考虑不周。” 怀妄没再回话,二人向着中心圈的方向疾行。 · 兼竹和怀妄赶到中心圈时,空旷的场地间已经是混战一片。 万佛金光乍现,天阙符阵尽出,药宗迷雾阵阵。 薛见晓和谌殊站在外圈,薛小少主扯起嗓子大喊,“你们不要打了啦!” 谌殊,“阿弥陀佛,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随后慈悲地做起场外指导,告诉那一堆小灯泡如何攻击对方下盘。 兼竹、怀妄,“……”有趣。 两人落到他二者身边,兼竹递去两杯打包过来的灵潭水,“润润嗓。” “你们来啦。”薛见晓欣然接过喝了两口,他转眼看见怀妄做了乔装,“仙尊怎么变脸了?” 兼竹替人解释,“换个造型,换个心情。” “……” 谌殊笑道,“仙尊这行走的活字招牌,必然不能以真面容示人。” 薛见晓恍然大悟。 场上打得不可开交,兼竹拿了瓜子花生出来匀给薛见晓、谌殊,心想昨天还好没拿毒蛛的内丹。 三人一起咔嚓咔嚓,怀妄站在旁边不为所动。 兼竹提醒,“这秘境出现得蹊跷,等你们门中弟子打完群架,记得提醒他们遇事别太勇。” “多谢施主。”谌殊行动力极强,丢出道伏魔圈把那堆小灯泡圈走,跟圈鸡仔一样。他飞身进了群架场子,一边插手打架,一边叮嘱万佛宗弟子。 薛见晓不敢去,“我去了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兼竹不懂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两败俱伤的比喻,“你不去也没什么关系。” 天阙宗和药宗知道的事可比他们多得多。 谌殊在场中溜达了一圈又回来,他早已修成不坏金身,在各种符阵毒障中来去自如。 “我们现在是什么打算?”谌殊问。 兼竹,“四处转转,机缘都是转出来的。” 谌殊,“昨日贫僧和薛少主倒是路过了一处石林,只是那石林中阵法变换万千,我二人没有进去。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兼竹,“阵法就涉及我的知识盲区了。” “去吧。”怀妄忽然开口。 兼竹侧目,“这么勇?” “无碍。”怀妄,“还要还债。” “……” 薛见晓没忍住又叨叨骂了句,“谢老狗!” · 谌殊说的那处石林位于溶丘之上,怪石嶙峋,堆砌成重重连环阵法。 几人落在石林外,兼竹放眼一望——七星七杀、昆仑八卦,步入其中必是险象环生,稍不注意就会触动阵法。 他们到时,石林前还有一行人正准备入阵。 浅绿色外衫,背负细长佩剑,缀一暗红剑穗,是青霞门弟子标配。他们听见动静转头看来,目光掠过薛见晓和谌殊,顿时起了敌意。 “莫非也是为了那东西而来?” “管他们是为了什么。”同门一男修目光狠辣,“不如先将他们解决了,以绝后患!” 秘境本是生死场,魔修杀人也是常事,但名门正派的弟子说出这番话,着实令人心惊。 青霞门几人相视间没有否决前者的提议,纷纷摸上了背后长剑。 四周温度骤降。 怀妄周身剑意蓄而不发,只有靠他最近的兼竹能感受到。 兼竹本着日行一善的原则规劝道,“你们这就很不团结友好,要人人为公,才能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青霞门一师姐嘲讽,“说得好听,谁不想做天下第一?况且临远宗号称天下第一仙宗,也不过是因为有怀妄,真要对上我青霞门还不一定谁更厉害呢。” 兼竹闻言瞥向怀妄,后者面上不喜不怒。 他点头,“就喜欢你们这份自信。天下第一宗算什么,天下第一人也不过如此!” 薛见晓和谌殊同时偷偷去瞅怀妄的脸色。 兼竹说完转头问怀妄,“你觉得呢?” 怀妄,“嗯,确实一般。” 青霞门弟子:……怎么回事,这两人怎么比他们还狂? “废话少说!我们先把他们悄无声息地解决在此地。”一青霞门弟子道,“我们八人,他们四人,最难缠的也就佛子罢了,只要我们一起上就不信……” 刷——剑意一瞬而出,于半空中分为八道从他们背后擦过!剑鞘上挂着的八枚剑穗被整齐切断,同时掉落在地。 叫嚣的声音戛然而止。八名青霞门弟子看向地上暗红的剑穗:切口平整,剑意锋利至极。 怀妄面无表情,身形动也没动。 他们后背突然渗出森森寒意。 佛子道了声“阿弥陀佛”,薛见晓看得一愣一愣。 兼竹拍拍手,“还有助兴节目?” 青霞门弟子面上一阵白一阵红,羞愤之余更多的是惊惧:他们甚至没看到有谁动手,但那剑穗的确是被切断了。 “快入阵!”一人抢先踏入阵中,“只要我们率先破阵,他们就没有机会再进来。” 薛见晓气得要冲上去,“真是卑鄙如谢狗!” 兼竹,“……” 他拽住薛见晓,“罢了,排队是我们修真界的优良传统,就让他们先过。” 怀妄扫了一眼,“怕是过不了。” 话音刚落,率先闯入阵中的那名弟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两边石阵位置斗转,将他挤压在中间。 眼看四周怪石要将他们所有人压碎在里面,最开始提议动手的那弟子指着惊、伤二门道,“让两人站在那里,其他人就能从生门出去!” 师姐,“但是让谁……” 嘭!受到挤压的那名弟子被提议那人一脚踹入惊门,半边身子已经可见白骨。 同门一愣,提议那弟子狠声,“别怪我,你本来就保不住性命了,不如成全我们……啊!” 话音未落,一道灵力从他背后推出,将他狠狠掼入伤门。巨石瞬间轰隆砸入惊、伤二门,同时生门打开,剩下六名弟子飞快逃窜而出。 地面耸动,像是活物吞食着送上门来的猎物,两名弟子的身体很快消失在地面。 整个过程从发生到结束不出半盏茶的时间。 …… 石林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兼竹看着面前的石林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六人,心底一片冷然。 青霞门的弟子在最初的骇然惊悚后缓缓回神,其中一人不敢置信地看向师姐,“师姐,你刚刚将他推——” “闭嘴!”师姐嘶声道,“不是他去伤门,就是我们其中一人,现在是我救了你们!怎么,你们反倒要当起正义之士来指责我了?” 几人顿时噤声,低下头谁也不再提这事。 薛见晓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种场面,他手搭在身侧微微发抖,最后没忍住拽着兼竹的胳膊想要汲取力量。 兼竹拍了拍他,侧头道,“是不是想让我借你个肩膀靠靠?” “……”薛见晓,“你别说话就好。” 眼下青霞门的人是不可能再入阵了,兼竹看向那嶙峋的怪石,仿佛一个个伪装成石块的洪水猛兽。 他问怀妄,“去吗?” 怀妄,“我无所谓,看你。” 兼竹倒是没被吓到,他对青霞门弟子口中的“那东西”很感兴趣。他弯唇,“来都来了。” 怀妄意会,抬步上前,“那走吧。” 袖子被拽住,薛小少主可怜兮兮地看过来,“朋友,我不行,我不可。”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男子汉顶天立地,不能只做缩在壳里的乌龟。” 薛见晓汪汪大哭,“你就当我会七十二变好了!” 兼竹,“……” 石林阵法的确有危险,兼竹不勉强他,叫薛见晓在外面等着。谌殊笑眯眯地也没动,“罢了,看薛少主抖得像筛糠,贫僧便留下看护一二。” 兼竹,“佛子甚好,我相信你不是因为害怕才留下。” 谌殊,“……阿弥陀佛,施主真是会说笑。” 留下薛见晓和谌殊二人在外,兼竹同怀妄对视一眼,抬步走向这石林阵法。 身后的青霞门弟子不甘地看着两人背影,“呵,不过是去送死罢了!” 薛见晓坐在他们对面边抖边骂,“我呸呸呸!” … 阵法的推演万变不离其宗,虽说阵有八门,但一人入阵、二人入阵、八人入阵破解之法各有不同。 眼下兼竹、怀妄二人一道入阵,则需要他们相互配合。兼竹正要踏入阵中,胳膊忽然被怀妄拉住,他回头,“怎么了?” 怀妄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你同我贴近些,只管跟着我的脚步走,我们可当一人来破阵。” “贴近。”兼竹看着他笑了,“贴多近?” 怀妄呼吸微缓,面上却一派平静,“拉着,或者你站我身前。” 兼竹将他看了会儿,直到怀妄眼睫一颤他才悠悠开口,“拉着……” 怀妄手抬了起来,在勾住兼竹指尖的一瞬,后者道,“拉着还是算了。” “……”怀妄的手抬在半空,又放了下来,“为何?” “道友的教诲我一直铭记在心。” 怀妄心头一跳,“什么教诲。” 兼竹似笑非笑,“既然我心有所属,还是同道友保持适当距离为好。” 24、天垸之乱 (仙尊始乱终弃); 兼竹的话像把钟棰, “铛”地撞在怀妄心头。 他愣了愣,随即想起那日落泉下自己警告兼竹的话。 习惯害人,他们连日以来有过不少亲近的举止,怀妄差点都要以为常了。现在仔细想想, 竟全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心头蓦地像卡了根鱼骨, 不上不下。 兼竹已经揣起了手, “我们就按双人破阵之法来走,道友不必担心我拖后腿。” 他没有刻意压着声音, 两人身后不远, 薛见晓闻言感慨, “好朋友, 真是专情!” 谌殊点头, “兼竹施主看面相就是长情之人。” 两人的交谈清晰地传入耳中,怀妄开口结束这话题,“便依你。” 他顿了一下又说, “没觉得你拖后腿。” 兼竹欣然,“我就知道,道友你通情达理。” 怀妄不欲多言,转身踏入石林阵法。 兼竹勾起嘴角跟了上去。 二人过阵不同于八人,人数上补位不足,需要用时差来卡点。怀妄掐着时间推演, “天冲震三宫, 卯酉却加寅。” 兼竹踏入天冲,时机踩得一瞬不差。 石阵瞬息万变,怀妄沉眉冷声,“我坤二,你乾六。” 兼竹闻言从震三回身踏向乾六, 与此同时怀妄也迎面踏来,两人位置调换,在阵中相遇错身。 哗啦……衣摆自脚下旋开,青衫白衣交缠那瞬,兼竹自怀妄身前抬眼。日光将怀妄的影子投落在他眼底,明暗交错间他看见怀妄眼中映着自己。 他笑道,“我走的不错吧?” 怀妄“嗯”了一声。下一刻二人身形分开,对立阵法两端,脚下稳踩宫位。 怀妄顿了顿,继续推演下去。 随着石阵不断变换,青白两道身影交替如行云流水,竟透出一丝默契来。 石林外,谌殊看着二人的背影目光祥和。 “仙……先生真是厉害。”薛见晓差点说漏嘴,他道,“不过兼竹也很不错,跟先生配合得天衣无缝,这实力一点也不像是元婴期。” 谌殊盘着念珠没回话,薛见晓自顾自地往下说,“兼竹应该是三界之内元婴期的第一人吧?” “不是。” “还有比他更厉害的元婴?本少主不信。” 谌殊笑而不语,只道了声“阿弥陀佛”。 旁边青霞门的几人还没走,大概是不甘心,他们死死盯向石阵中的二人: “不过是运气好,下一步还说不定呢。” “此阵越后面越是凶险,死状定是难看千万倍!” “他们若侥幸通过,倒也替我们省事了……” 言语之间竟还是不改先前夺宝的想法。 谌殊从怀里摸了把木鱼锤出来,笑眯眯地转头看去,“几位施主再逼逼两句,贫僧就要原地超度你们了。” 青霞门几人,“……” ; 石林中,兼竹和怀妄已连破三阵。 奇形怪状的巨石不断在四周移动,阵法瞬息万变。怀妄看似轻松写意,实则每一步都少不了他雄厚精妙的推断力。 越是接近最后出口,阵法越是凶险莫测,好几次尖锐的石棱就擦着兼竹耳畔飞过。 怀妄分出神,“当心。” 兼竹道,“没事,只是耳旁风大。” “……” 天覆、地载、风扬、云垂……几重阵法层层破解,到了某个点,怀妄停下脚步。 兼竹若有所感地望过去,四周的石阵环绕着他们极速运转,带起阵阵旋风搅得衣衫跹翻,呼啦作响。 “准备好。” 怀妄说完往前一踏。 轰隆!一声巨响,四周飞转的巨石停了下来,向两边分开——地面露出一个通向地下的石洞。刹那间风止声销,一切又归于平静。 令无数修士望而却步的石林阵法就这么被怀妄破解了。 怀妄面色不动,“走吧。” 兼竹夸赞,“你好快。”他说完又飞速补充,“我是说破阵。” 怀妄皱眉,“不然呢?” 兼竹催促着他下去,“没什么。” ; 从洞口一路往下,石阶级级下降。通道狭隘只可供一人同行,怀妄走在前面,兼竹跟着他。 前方道路幽深狭长,也不知道要通往多深的地下。怀妄哪怕站在下一级石阶身子也高出他一截,兼竹从他肩后微微探头看向通道深处,“你觉得下面会有什么?” 温热的呼吸拂过鬓发,怀妄心头一跳侧头避开,定了定神,“下去不就知道了。” 兼竹只看了一眼又缩回头,“你这样聊天就没意思了,生活要有期待感~” “怎么聊天才叫有意思。”怀妄突然问,“和你讲那些坊间传闻就有意思?” 兼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眼中映着怀妄的背影,眼角带了点笑意,“若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坐着一天不说话都有意思。” 怀妄抿着薄唇没有回话。 他背对着兼竹看不见后者的神色,只是想到那句“心有所属”就觉得添堵。他想,一天都不说话能有什么意思? 那人定是无趣至极。 … 走了好半天终于到了石阶尽头,怀妄那簇火苗又凭空燃起,照亮了面前紧闭的石门。 兼竹对这串火苗很有兴趣,“怎么变出来的?” “心随意动。” “原来是心火烧。” “……” 石门缝隙紧紧合在一起,门两侧没有看见什么机关,四周石壁凹凸不平,怀妄用神识查探了一圈并无发现。 兼竹鼓动他,“以你摧山倒海的实力,小小石门不在话下。” 言下之意,暴力拆除。 怀妄瞥他一眼,“就像你破传送阵那样?” “……”兼竹定了定神,“虽然直接了点,但的确有效。仙尊放心,上次的意外不会再发生。” 怀妄本意是说这操作带来的后果不确定性太强,就像他们也不知道会传到掌门的卧房里。但兼竹这么一提,他便想起那次两人齐齐摔落——他撑在前者上方,衣带尽落。 时隔这么久,感官竟微妙地有些不同了。 在怀妄走神之间,兼竹又开口,“没有下次,我记着呢。” 怀妄回神,“……” 他压下心头的一丝浮躁,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面前的石门,“这秘境蹊跷,最好不要硬闯。” “有道理。”兼竹打开新思路,“硬闯没礼貌,至少得先敲个门。” 怀妄,“……” 兼竹说着伸手在石门上叩了两下,“劳烦开开门,迎接有缘人。” 怀妄启唇,还没出声兼竹就瞬间戒备,抬手捂住他那张开光嘴,“不要自毁前程!” 温热的掌心覆在唇上,怀妄整个怔住。面前那簇火苗跳动了一下,两人的影子映在石壁上轻晃,怀妄淡色的眼底映出明跃的火光。 兼竹看他不说话了,又将手收了回来。 不等怀妄再说些什么,面前的石门突然“咔”地响了一声。兼竹循声看去,就见石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他,“……” 怀妄,“……” 这秘境绝对有问题。 ; 然而不管有什么蹊跷,路到了跟前还是得继续往前走。 两人相视一眼,抬步踏入门中。 门里是一条幽长的通道,两人进去后石门便在身后关合。 怀妄那簇“心火”映亮了四周石壁,石壁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痕迹,深色的石壁表面并不平整,不像是经过了人力修整。 兼竹走在前面,沿路细细观察壁上留痕,越往前面,痕迹越深。 他指尖抚上,自言自语,“线条下有凹陷,按理说应该是人为留下,但为什么不把石壁打磨平整……” 怀妄开口,“都是壁画。” 兼竹敏感地转头,“你骂我?” 怀妄,“……没有。” 兼竹反应过来,歉然道,“误会你了。” 身侧火光明亮了几分,视线范围顿时扩大。只见石壁上的图像越发清晰,人物、灵器、灵兽雕刻其上。 兼竹脚步一顿,神色转而凝重,“天垸之乱?” 怀妄走在他身侧,“嗯”一声肯定了他的猜测。 千年前的天垸之乱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又是另一个时代的起始。曾经的九州灵气充裕,分神合体遍地走,大乘期修士虽然罕见但也有十之好几。 然而一切终止于天垸年。 兼竹略有耳闻,“传言当年正道、魔道交战祸及三界,万木枯败,生灵涂炭。无数门派覆灭,修士殒落,魔道夺丹,名门正派日暮途穷,倒行逆施,天下无所谓正邪。” 怀妄道,“正邪之间本无界限,只是祸乱见人心。” 兼竹思及刚刚青霞门那几人,很难不赞同怀妄的话。 “天垸之乱的幸存者少之又少,无法复原当年的始末,没想到会在这里有所留存。” 怀妄,“继续看看。” 他们沿着通道往前走,壁画上已绘过“正道、魔道之战”,后面的内容就是传闻中不曾提到的。 ——正、魔两道打得两败俱伤后本打算偃旗息鼓,这时忽有一邪灵自混沌而生,横空出世坐收渔翁之利。 自此才是真正的六合荒芜,众生水火。 兼竹边看边道,“一般这种时候就会出现一个救世主。” 他话音落下,果然就看前方壁画上绘了一人背影,同那邪灵分庭对峙。 怀妄,“你怎么知道?” 兼竹,“小话本我很熟悉。” 怀妄,“……” 后面的壁画就是说双方如何胶着缠斗,打得是多么天昏地暗,甚至用上了先抑后扬的手法——在三界众生要一起完蛋的时候,救世主以天地为炉、山河铸剑,一剑斩邪灵,并将其封印。 至此混战结束,万物复苏。 兼竹好奇,“那邪灵封印在了哪里?” 怀妄示意前方,“还有一块壁画没看。” 两人走过去,却见那最后一块壁画上并未交代邪灵封印之地,甚至于救世主都消失无踪。 唯有一宗门凭空而出,号“临万境之巅,远众生之途”——称为临远仙宗。 两人,“……” 长达十几息的沉默后,兼竹转头问怀妄,“我们不是高仿的吧?” 怀妄瞥他,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兼竹沉默良久:原来还真是他们这个“临远”。 他隐约记起当初弟子大选时,未乙掌门好像是说了句“我临远自天垸之乱劈山立门已过千年”…… 未乙真人如今不过合体,显然不是开山鼻祖,开山鼻祖想必是那位救世主。 兼竹感叹,“幸好青霞门的人没破阵进到地下。” 怀妄,“为何?” 兼竹,“不然只看到临远,他们该有多难过。” 怀妄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一直都这么会替人着想?” 兼竹腼腆,“一直。” “……” 走道在两人交谈间已至尽头。前方又是一道石门,这次门侧嵌了个机关,怀妄伸手按下,石门便直接打开。 里面场地空旷,视野开阔。 兼竹跟着怀妄走进去,石门在身后自动关合。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从缓缓合拢的石缝中瞥见那壁画上救世主的背影。 飒踏翩跹,斩雪长剑。 哐!石门彻底合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怀妄转头就看见他的目光还在那石壁间流连忘返,“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看帅哥。” “……” 空旷的场地中唯有一殿宇矗立前方,七七四十九级台阶通向殿内,整个殿宇的存在就透着一股不明觉厉。 两人一同朝着大殿的方向走。 兼竹状似无意地开口,“对了,仙尊是什么时候来宗门的?” “几百年前,不记得了。” “你怎么想到要去临远?” 怀妄似是回忆了一下,“看上了苍山。” 兼竹不懂他看上了苍山哪里,“你是觉得雪下得很唯美?” “……”怀妄,“苍山灵脉充裕,清静无人,适合修道。” “适合修道。”兼竹品了品,接着侧头看向他,眼角挑起一抹意趣,“修你的无情道?”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刚刚发出来卡了,重发一下!感谢支持,撒100个小红包~ 参考书:《奇门遁甲详解》 —推荐一本刚刚完结的仙侠小说,非常赤鸡!— 《魔尊他念念不忘》作者:墨西柯 1池牧遥穿书后曾被迫和大反派奚淮一起关“小黑屋”,奚淮被锁链禁锢着,灵力被封印。 他的处境极为尴尬,需要他修炼到筑基期打开洞穴的禁制,二人方可获救。 可……他是合欢宗男修啊啊啊啊啊啊!难不成拿大反派来修炼吗? 看过这本书的读者都知道,拿奚淮修炼的那个炮灰死得格外凄惨。 跑!破开禁制后他立即跑得无影无踪! 奚淮得救后突然着了魔,发了疯的在三界寻找一个人。 不知道名字,不知道相貌,只知道那人是合欢宗的男弟子。 想来,找到那个拿他修炼了整整三年的小子,必定会杀之为快。 2池牧遥入了修真界最没有前途的御宠派,还是三系杂灵根。 众人都说,他空有美貌,却没有实力,不配被称之为三界第一美人。 3仙界大会上,魔修们不请自来。 那个一身魔焰的青年立于人前,传闻中他暴戾恣睢,跌宕不羁,现如今已经成了名门正派的噩梦。 此行,必有阴谋。 众人防备之时,却见奚淮突然靠近池牧遥,微眯着双眸看着他:“你的修为并没有什么精进,可是没有我协助的缘故?” 池牧遥装傻:“道友何出此言?” 4修真界的疯子奚淮突然安静了,热衷于在洞府里“折磨”池牧遥。 夜里池牧遥只能苦苦哀求:“不能再修炼了,我的修为快超过宗主了……” 5本以为在被追杀,没成想竟成了魔尊的白月光? 独占欲极强偏执魔尊攻&215;前合欢宗唯一男弟子美人受 『“老婆老婆你在哪里呀”』&215;『“跑呀跑呀我跑呀”』感谢在2021-05-01 00:08:53~2021-05-02 23:0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娜妃、枣早枣早早 1个; 感谢投出的小天使:杏子、明月不归 1个; 感谢投出的小天使:哆啦朵拉 9个;西瓜炒饭 6个;佛佛哒 5个;枣早枣早早、容楚 3个;一身桃花衣、兰则、风、27898979、disciple、云羲和、好饿、饭团酱、不慕来时雨、静室浴桶、可儿檬、時那个淮、暮雨亦成詩、帝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是上自习的一天 70瓶;烟清 50瓶;初云夕 49瓶;不吃菠菜味薯片 29瓶;小陌、drunk、当年明月夜、41983243 20瓶;溫酒 19瓶;sanddy 17瓶;漓墨爱吃馍馍、噜啦啦啦、笑春风、猫猫伸jio、:陌、cici、楠米喃、柳霁柔、顾墨、小玫瑰、新荼 10瓶;扶折折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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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妄没接话,注意力却放在了别的地方:他似乎是没见兼竹拿过出本命灵器,随手的只有一把雕花折扇。 “为何不寻一个?” 兼竹从沉思中回神,“没找到趁手的。” 他不是没去寻过,只是都跟自己气场不合。怀妄以前还带他去过铸器阁——号称三界内没人能从中空手而归。 结果他去之后就打破了这个三界传说。 怀妄闻言道,“那便罢了,宁缺毋滥。” 兼竹双手合十,“这是自然,我一向随缘。” ; 两人都没再理会四周的无鞘剑,径直走向殿前。殿前摆了口石棺,四方镇魂,棺板厚重地盖在上面,严丝合缝。 兼竹停在石棺前一步,“莫非里面躺的是救世主?” 怀妄瞥他,“你又知道了?” 兼竹,“这个小话本我也熟,还需要真爱之吻来唤醒。” “……” 怀妄直接上前一步掀开棺板。 “轰隆”沉重的石板移开,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光线落入石棺中,照亮了里面的情形。 石棺里没有人,却躺了一把剑鞘。 兼竹也走近了,他盯着那剑鞘看了会儿,总觉得眼熟——似乎刚刚那壁画之上,斩雪细剑翩若惊鸿,长度和宽度跟这剑鞘倒是挺匹配。 他默了默,接着伸手去拿那剑鞘。 “啪”手腕被一把握住,怀妄沉眉,“小心为上。” 兼竹抖抖手腕试图把他抖开,“我们总不能站在这里看它看到地老天荒。” “……” 怀妄缓缓松开手没再阻止他,捻了诀守在一旁,以备不测。 冷硬细长的剑鞘入手一瞬,四周的无鞘剑突然开始共振,“嗒嗒嗒”地敲击着殿墙,发出“嗡嗡”剑鸣。 问闲剑出,怀妄广袖一振挡在他二人身前。 “唔……!”兼竹忽地吃痛一哼,手中剑鞘陡然变得滚烫,隐隐有挣脱之势。他忍痛握紧剑鞘,想用灵力隔开热意,却在触及剑鞘表面时被弹开了。 怀妄转头看他眉心拧起,握剑的手紧了紧,“松手。” “不行。”兼竹深呼吸,“我有预感,它一脱手就会像条脱缰的野狗。” 怀妄伸出另一手,“给我。” “现在烫只烫一个,给你就是烫一双。” “……” 未等两人讨论出结果,四壁上百剑齐出浮于空中,剑端垂直向下,剑鸣刺耳,蓄势待发。 兼竹抬眼望去,无鞘剑已调转方向,剑端对向二人骤然袭来! 怀妄剑意汹涌而出,如海浪滔天刹那止住前方的剑势。 然而无鞘剑凶性难洗,必见血光。上百把凶剑同时袭来,仅凭怀妄一人也是分身乏术。 兼竹掌心被烫得发麻发痛,他分出神来思考:进殿时凶剑未动,大概是有剑鞘在石棺中,而他动了剑鞘,这百把无鞘剑就按捺不住杀意了。 他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手中剑鞘一眼……看来这剑鞘对无鞘剑具有天生的压制力。 兼竹默了几息,随即抄起剑鞘就对准一把袭来的利剑砸下去——哐啷!那剑像是被砸懵了,直接落地。 怀妄闻声回头,“……” 兼竹,“不错,趁手。” 有了剑鞘的被迫出力,眼前的形势很快转好。 兼竹一边哐啷哐啷地把剑鞘当棍子敲,一边同怀妄道,“我觉得需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比如?” “让它们返璞归真,变成最初的模样。” “……” 意思就是直接砸了。 怀妄思考一二,竟觉得十分在理。他说,“砸吧。” 兼竹就弯弯唇角,不再压制灵力,属于合体后期的修为一瞬铺落整个内殿! 形势所迫,摊牌了,他不装了。 怀妄手中问闲一滞,侧头看了他一眼。 后者眼中映着千刃百锋,墨发缠着银丝带,风满袖间,如蝶翼破茧。 烫手的剑鞘在他掌心恍若无知觉般,直击剑侧落下一道裂痕。 兼竹回看怀妄,“放心,不是暴发户。” 怀妄没在此刻深究,只收回眼神专心砍起了眼前的无鞘剑。 … 片刻,殿内重归宁静。 两人脚下一地碎刃,泛着战战寒光。 兼竹松了口气,手中剑鞘却还在发烫,躁动地想要逃窜,他现在整个手心都痛麻了,指节攥到发白。 怀妄目光落下,心头一刺,“你松开,剩下的我来。” “没事,这剑鞘趁手,就是有些叛逆。”兼竹抬手举至怀妄跟前,笑了笑,“不知道仙尊劈不劈得开?” 一地残刃反光,映在剑鞘之上。怀妄垂眼,问闲嗡鸣,剑意凝炼。 剑鞘停止了躁动,慢慢地开始降温。 兼竹欣慰,“你看,万物有灵。” 怀妄,“……” ; 剑鞘暂时安分了下来,兼竹回味着刚刚的手感,他抬手弹了那剑鞘一下,噔…… “你可愿与我立契,做我的本命灵器?” 被威胁的剑鞘一动不动,不想理他。 怀妄皱眉,“你就拿个鞘?” 兼竹没觉得哪里不好,“以后出招,别人见我必道一声,‘好俏‘。” 怀妄,“……” 剑鞘装死,而兼竹心意已决,他盘腿坐下,指尖滴落一滴血在剑鞘上,很快那滴血融入鞘身呲呲作响。 怀妄坐在他对面替人。 此剑鞘有了自主意识,至少也是上品灵器,双方被拉入识海进行立约成契。 兼竹阖目进入自己的识海之中,他的识海是他最爱的大好河山。此刻只见那剑鞘在其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翻江倒海、枝叶零落。 他飞身上前,徒手抓住剑鞘,双方都想要压制对方,他们直接在识海中打了起来。 兼竹意识沉落,顾不上外界的身体。 渐渐的,他额头滑下汗水,背后打湿了一片,身体摇晃了两下接着“咚”地栽倒向前。 怀妄坐在他对面,想也没想便伸手将人搂住,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兼竹额头抵在他心口,发出一声低吟,无意识地伸手揪紧了怀妄衣襟,身上冒出涔涔冷汗。 怀妄一手揽着他,还得一手结阵替人。他呼吸微乱地打在兼竹额前,扫乱了几缕发丝。 然而兼竹对此并无察觉,他还在识海中和剑鞘对峙,识海沸腾如熔岩翻滚。 他迷迷蒙蒙地想:这怕不是在煮脑浆…… 整个过程痛苦万分,进退不能。兼竹干脆强行绑定了剑鞘,威胁道:「再不听话,我给你徒手掰了。」 剑鞘一顿挣扎,接着冲向他识海深处。 突然,深处亮起一道烙印,兼竹愣了愣才想起这烙印似乎是上次在寒潭底下凭空出现的。 烙印在识海深处明灭闪烁。剑鞘不挣扎了,它在其四周兜兜转转了一圈发出嗡鸣,接着乖顺地被打上烙印。 契约就此签订。 兼竹睁开眼,整个人如同刚从水中捞起。他睁眼看见自己正倒在怀妄身前,便自觉地撑起身。 “好了?”怀妄声线低哑,收回手来。他看兼竹面色疲惫,却在第一时间离开了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好了。”兼竹低头查看着剑鞘,只见那上方已刻下了与识海中烙印一模一样的痕迹——细看竟有些像竹。 他同怀妄道,“小鞘不听话,多半是没挨打。” 怀妄再次说不出话。 ; 两人站起身,四周已无别路,地下估计也就这么大。 “怎么出去?”兼竹环顾周围。 怀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后者身上被汗水打湿,衣衫贴着身躯,透出中衣。怀妄手中正娴熟地腾出一团温热的灵力准备给人烘干,就看兼竹抖了抖衣摆,自己给烘干了。 “……”他收回灵力。 是了,兼竹本就是合体期,先前让他烘干也不过是怕掉马,实际哪用得上他。 “原路返回吧。”怀妄的声音有些冷淡。 兼竹对他的冷淡早已习惯,没察觉出别的情绪,“走吧,薛见晓和佛子应该还在外头等着。” 两人正踏出殿宇,骤然间一阵剧烈的摇晃,大殿在身后轰然倾塌!头顶落下一块块巨石,竟是整个地底开始塌陷了。 “快走!” 兼竹握紧剑鞘,同怀妄飞身而出,从原路沿途冲向出口。 尖锐的石块和漫天的尘埃自身旁落下,前方隐隐透出亮光。上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与此同时怀妄在两人头顶支起阵法—— 嘭!地面彻底陷落,兼竹和怀妄趁这一瞬冲出了洞口,重见天光。 石林外,谌殊和薛见晓看两人平安出来,欣喜起身,“你们回来了!” 兼竹落到他们跟前,“久等了。” 几人还未说上两句话,那头的青霞门众人便也齐齐站起身来。 但他们还对兼竹一行人有所忌惮,只在原地威胁: “我知道你们肯定找到了那些东西,赶紧交出来!不然我们出去就说法宝在你们身上。你们也不想被追杀吧?” 薛见晓气得咬牙,“真是群卑鄙无耻之徒!你们也配和临远宗相提并论?” 兼竹按住他,抬头看向对面几人,“那些东西?” 青霞门,“没错!” 兼竹笑了,“你们是说那堆破铜烂铁吗?” 青霞门几人呆住,“什么???” 兼竹,“跟我气场不合,全砸了。” “……” 他说完也不看对面惊疑不定、恨得两眼发红的几人,同谌殊二人道,“我们回去吧。” 薛见晓眼尖,看见他手中拿了把细长的剑鞘,灵气逼人不像凡物,不由出声,“这是什么?” 青霞门几人闻言看过来,目光嫉恨。 “喔,你说这个?”兼竹悠悠抬起拿剑鞘,竹状的烙印在阳光下熠熠生光,“这是我新得的灵器。” 他微微一笑,“我准备取名为,夺笋。”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拍拍剑鞘:以后别人见我就道“好俏”,见你便叫“夺笋”。 剑鞘哐哐:世上竟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怀妄面色如常:还是太年轻了,习惯就好。 感谢在2021-05-02 23:07:19~2021-05-03 23:4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的小天使:贝壳味的、帝九、悠悠南、云羲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新觉罗;过儿 40瓶;丁桃儿 36瓶;废久!!! 33瓶;aunilg 32瓶;蔓延开来 24瓶;时光无声、妃小花、eno、嗷呜 20瓶;汐若为城 16瓶;boy、长川、杯中有水、御、柳予安、陌非非陌、克莱恩的金币、不吃菠菜味薯片、毕方子、kvao 10瓶;辰星 9瓶;虚竹、燕绥之的宝贝、七楼 6瓶;黑发唱黄鸡、神明、冰、喵嗷、莫飖、左涅、妖闹、暮雪、亲亲宝贝朱朱、长夜月、树上全是松子、蜀素、墨予 5瓶;茶骨、47371845、修音道人 3瓶;氵刅木、一川烟草、意难平、霡霂、49645094、爱你呦~、顾北清歌寒、澎澎 2瓶;笑子不闻、陈三愿、yuaan_ya、夜凌雪、月月屯粮、月夜№修罗、原谅色-茄子君、猫、鲤夕、云从阵后浮、河豚豚、王一博肖战天天开心、小菊花、benben、彦禾二、酸梅、44775583、ckjj绝不认输、虚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仙尊始乱终弃); 26、心生占有 (仙尊始乱终弃); “夺笋”的冷光映着不远处的青霞门几人, 显得有些微妙。 气氛有片刻沉凝,薛见晓看他们的眼神带上了同情。 剑鞘嗡鸣,像在抗议。兼竹指尖点了点它, “不乐意?” 剑鞘顿时嗡得更厉害, 兼竹道,“不重要。” 剑鞘,“……” 怀妄出声打破这迷幻的场面, “该走了。” “也是。”兼竹收了鞘,同薛见晓、谌殊相视一眼,四人飞身离去。 青霞门中一男修气不过, 正打算从背后偷袭,接着被同门师姐拦住。 四人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远处, 那男修甩开袖子,“师姐,你拦我做什么!他们不但毁我们法宝, 还言语羞辱,就这么算了?” 师姐睨着他冷然出声, “就凭你,一个佛子都打不过。另外两人虽没听过, 但能从地下回来想必也不差。” “不过是侥幸, 师姐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就算是侥幸, 说不定也有什么法宝傍身。”师姐没反驳这种说法, “我们自己动手不划算, 倒不如将此时汇报给尊者……” 借刀杀人。几人心中浮出这个词, 眼神交汇间暂且达成了共识。 … 四周景物在身侧急速倒退,薛见晓还在愤愤不平,“青霞门真是蛇鼠一窝。和尚, 你刚刚就该直接把他们超度了。” 谌殊摇头,“若非必要,贫僧不愿扯上因果。” 薛见晓做罢,又骂了两句,“那几人不过金丹后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兼竹表示理解,“毕竟在青霞门,金丹已是顶尖实力。” “啧。”薛见晓换了个话题,“对了,刚刚只看到鞘,里面的剑呢?” “做人不要贪心,有鞘就够了,怎么还馋剑?” 薛见晓无语,“剑鞘相配,不然你是剑吗?” 兼竹犀利,“你骂我。” 薛见晓,“……” 怀妄开口,“别在意,他最近总是多心。” 兼竹,“……” · 他们一道回了灵潭,到时兼竹看见洛沉扬正站在潭边,还有不少临远宗同门。 他一眼扫过,都是当时帮他求过情的同窗,“师兄,师姐。” “兼竹师弟。”同门几人说完看见他身后的两人,不免惊讶之色。 谌殊的外形很有辨识度,念珠佛头刻有一字“殊”,不难认出;薛见晓他们也见过,当初的“滑跪穿山甲”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他们惊讶之余,拘束地同两人打了个招呼,“薛少主,佛子。” 薛见晓故作高冷地点点头,谌殊笑了笑立掌回礼,“阿弥陀佛。” “师弟!”何师兄快步迎上来,“大师兄说你也在秘境中,没想到是真的。” “秘境开启时我在附近,顺便进来了。”兼竹问道,“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我们进入秘境时走散了,沿途好不容易才捞到几个同门,大师兄用传讯叫我们集合,我们便一起过来了。不过还有几人不愿一起行动,大概是想自己去寻机缘。” 何师兄话落,旁边忽然插来一句,“最好是汇合。” 他抬头望去,就看兼竹身边立了名陌生男修,身形修长,气质出挑,但看着十分眼生。 四周同门看向怀妄的眼神有些奇异。 何师兄拉过兼竹小声道,“你这朋友真是热心。” 说好听点是热心,潜台词就是管得多。兼竹听懂了,先夸了他句“高情商”,接着道,“是要多注意,师兄记得提醒他们几句。” “发生什么了?” “暂时无事,就怕发生什么。” “说得对,那我待会儿同他们传讯。” 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同门终于逮着机会询问,“师弟,你身边这位是……?” 兼竹瞥向怀妄,“同行的友人。” “不知怎么称呼?” 他嘴唇刚隙开一道缝,就被怀妄敏锐地捕捉。“夺笋”的遭遇还历历在目,怀妄戒心四起,抢先一步开口,“苍。” 兼竹倏地抬眼看他,有一瞬身边的声响渐渐远去,只剩胸腔间心跳雷动。 他张了张嘴,“你……” 怀妄转头,“怎么?” 兼竹细细扫过他每一丝神色,试图确认后者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几息之后,他的心跳归于平缓:……这一脸不知所谓的表情,是他想多了。 “原来是苍兄。”何师兄拱手笑笑。 怀妄应了一声,注意到兼竹刚刚有片刻的失神。他问,“你有话和我说?”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无话可说。” 言罢走到一边跟同门师兄师姐叙旧去了。 “……” 怀妄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直到兼竹的背影融入那临远宗苍色的弟子服中,后者背对他,墨发间隐隐露出一抹银色。 怀妄心头一跳,蓦地想起那日庭院——晚风拂过,他掌心缠着那条发带,红玉上刻了一字“苍”。 是兼竹心上人的名字。 怀妄愣住:他刚才说的“苍”是取自“苍山”,没想竟误打误撞。 说不清的情绪充斥着胸口,他抿了抿唇,还是朝着不远处的兼竹走过去。 … 兼竹正跟何师兄说着小话本。在江潮云的熏陶下,何师兄现在已经成了一名优秀的“原配支持者”。 “我上头了,真好磕。”何师兄面上浮出如梦似幻的神色,“上回长老讲到‘蒹葭苍苍’,我站起来就直呼内行!” “……”兼竹,“倒也不必如此上头。” 何师兄立马用谴责的目光看他,“算了,你不懂。等到小话本发行的时候,你就知道你们的爱情有多绝美了。” 兼竹感激他,“多亏你让我知道。” “小事而已。”何师兄摆摆手,“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那个尺度……我不知道宗门里能不能允许发行。” “这是艺术成果,当然可行。” “在理,实在不行还有意识流。” 两人正讨论着,兼竹忽然被叫住,他转头看向怀妄。后者顿了顿道,“你同我过来一下。” 被打扰到磕绝美爱情的何师兄瞬间投去一道不满的目光。 兼竹失笑,“我待会儿再跟你聊。” 他说完跟着怀妄一路绕过灵潭去向附近的林中。脚下泥土柔软,灵植葱郁,行走间衣摆扫过沙沙作响。 怀妄走在前面,肩头落了树影,直到远离了灵潭才停下。 兼竹环顾四周:清静无人,土质松软,适合抛尸。他轻咳一声,“其实有什么事传音就好。” 怀妄转过来面对他,两人四目相对,想问的话很多,到嘴边那瞬却又说不出口。 提那个“苍”字显得刻意,提对方的修为又像在质疑。待怀妄开口,话就变成了,“我把药给你。” 兼竹没反应过来,“什么药?”他用余光瞄过四周环境,总不能是化骨散。 怀妄说,“你的手不痛了?” 兼竹这才想起“夺笋”给他留下的手伤,他摊开掌心看了看,一片深红,起了些燎泡,“你给的是伤药,又不是毒药,怎么还背地里偷偷给呢?” 上回那个药瓶又被拿了出来。怀妄道,“伤药珍贵,我怕身份被怀疑。” 听上去像是个拙劣的借口。 但除此之外兼竹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他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仙尊多虑了,上次我直接在学堂里用,也没人疑心来历。” 怀妄就想起他说:我找师兄擦过了。 不知为何他的回忆最近总是时不时蹦出来,清晰又密集。 在怀妄愣神间,兼竹已经接过药瓶准备自己擦上。怀妄目光落过去,“要不要我帮你?” 兼竹正一手拿着瓷瓶用嘴拔出瓶塞,闻言抬眼看向前者。他唇间叼着玉色的塞,唇红齿白,眼角微挑,然后笑了笑,“可以。” 怀妄一时心头鼓噪,还没抬手又听兼竹道,“但是没必要。” 他,“……” 兼竹说完三两下给自己上好药,又将药瓶递了回去,“多谢仙尊。” 怀妄一声不吭地收下。 兼竹准备离开,“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讨论你的小话本?”怀妄脱口而出。兼竹停下来看他,他顿了顿,欲盖弥彰一般开口,“我门中弟子修行为上,不要把精力分散在别的地方。” 兼竹也不恼,悠悠道,“劳逸结合,仙尊要是觉得碍着你修行了,可以不看。” 怀妄,“我本来就没有兴趣。” 兼竹笑了,“那当然,仙尊一心向道,对这种红尘之事自然没有兴趣。” 他说完施施然离开。怀妄看着他的背影,默了一瞬还是跟上。 · 出了树林回到灵潭,兼竹叫上薛见晓和谌殊,说带他们去洞里看羊。 薛见晓听说有羊,很感兴趣,“可爱吗?” 谌殊道,“肥瘦如何?” 众人,“……” 怀妄的眼神从谌殊扫到兼竹,明晃晃写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兼竹显然没有这种自觉,“你反省一下,这是出家人该问的话?” 谌殊,“阿弥陀佛~贫僧是个荤和尚,贫僧还有很多世俗的欲望。” 兼竹感慨,“那我就不是很懂你出家的意义了。” 谌殊玄妙道,“很多事命中注定,改不了命运但可以改改生活方式。” 兼竹投去赞赏的一瞥,“我喜欢你的想法。” …… 四人进到洞底,那只黑羊正在火堆边烤火。 迷惑的场景让他们同时静默了一下,接着兼竹欣慰道,“好主观能动的羊。” 黑羊,“……”它闻言退开几步。 薛见晓,“是不是都烤焦了?” 一直旁听的怀妄忍不下去了,“本来就是黑的。” 谌殊对这羊很有兴趣,盘着念珠笑眯眯道,“这羊能吃。” 薛见晓,“你太直白了,怎么能当着它的面说?” 谌殊又恢复了那副笑而不语高深莫测的模样,兼竹也跟着笑了笑,怀妄没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薛见晓,“???” · 他们白天耽误了不少时间,秘境里时间流速又快了两三倍,很快就到了夜晚。 黑夜中总是有危险蛰伏,兼竹叫上临远宗弟子都回到灵洞中来。 临远宗弟子大概六七人,加上佛子和薛见晓,空间一下变得狭小。 兼竹没有拿出他的床铺,只同怀妄一起靠坐在石壁前。何师兄见状招呼他道,“师弟,你到这边来,我们同门待在一起。” 他想的不岔,觉得一个宗门就该整整齐齐,外人始终不如自家亲。 怀妄转头看向兼竹。 兼竹道,“不必,我心宽体胖,怕挤着师兄师姐。” 何师兄,“……” 洛沉扬闻言开口,“我这边宽敞,离烤……烤火的地方也近,师弟到这边来吧。” 兼竹看了他一眼:这是想说离烤全羊近…… “多谢师兄,哪里都一样。”他婉拒。 洛沉扬便看向怀妄。怀妄没有避开,目光直直同前者对了回去。 隔了几息,怀妄低头对兼竹说,“今夜你将就着睡。” 对面的何师兄诧异,“师弟,这么大好的修行时间你要浪费在睡觉上?” 兼竹还没来得及纠正他的措辞,又听怀妄替他回话,“他每晚都要睡。” 怀妄话落,在场有心思敏锐者,从中察觉出一丝微妙。 尤其是薛见晓——他想起兼竹那次受伤披着怀妄的大氅,里面只穿了件中衣,抬手时怀妄还替他把大氅拉了下去…… 虽然友人之间也可以做,但他总觉得怀妄做出来感觉不一样,有种……有种什么感觉? 薛见晓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在这一刻痛恨自己读书少,词到嘴边说不出口。 “你不说还好,你说我就困了。”兼竹朝着怀妄打了个哈欠,面前火光噼啪,十分催眠。 怀妄看他嗓子眼儿直冲自己,“……睡吧。” “夜安。”兼竹说完靠着身后石壁睡过去。 薛见晓坐在他的另一侧,转头望去时正好看到他好友那十分赏心悦目的睡颜。视线再一推,就见怀妄的目光落在他好友脸上。 “……” 所以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薛见晓几乎在内心抓狂。 … 夜渐渐深了,洞穴中再没有别的声响。 临远弟子都在闭目打坐。佛子盘珠诵经,怀妄垂眼看着火堆不知在想什么,薛见晓也不是勤奋修行的人,靠在石壁上呆坐着。 兼竹在他们中间睡得十分香甜。 睡着睡着,他脑袋忽然一歪,倒向薛见晓那边。 薛见晓正打算宽容让出自己肩膀,一只手便横过来将兼竹捞了回去。 怀妄把兼竹捞回去后轻轻靠在自己身侧,但没让人倒在肩头,只维持着一个较为亲近却又毫不逾越的距离。 薛见晓愣愣地看了两人一会儿,堵塞了半天的脑子终于在此刻被打通! 他想起这叫占有欲。 毫无自觉,克制而又隐秘。 作者有话要说:  薛见晓:这不比话本更刺激? 感谢在2021-05-03 23:47:35~2021-05-04 23:3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andd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雁书 2个;怪·化猫、静室浴桶、cara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铭雅 205瓶;肖战平安喜乐 38瓶;理枝、怪·化猫 30瓶;忘忧 24瓶;你不对劲、还不如温柔一刀 20瓶;风月无知 19瓶;靐靐 13瓶;乐辰、苍茫、安兰、今天晋江倒闭了吗、zllhw、巨可爱的美少女、沉睡の娃娃、陌上木亭、巧克力酱加油啊、殊酒、楠米喃 10瓶;大典太的仓库管理员 8瓶;骆一锅 7瓶;雁书、愁离肠、爹爹很忙、小蚂蚁 5瓶;容玄最可爱啦、曲白 4瓶;楠木 3瓶;庆怜我的好大儿、吴越屏期、焦糖、风过成云、笑子不闻 2瓶;氵刅木、poris、不慕来时雨、知了君、celibate、时啼、月牙儿莫弈白起yyds、胤兮、夜凌雪、笑死、红茶加白糖、识七、原谅色-茄子君、顾北清歌寒、析木木木、橙黄橘绿、落雨无声、喝杯水吧、51792022、褚思、咕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仙尊始乱终弃); 27、拥入怀中 (仙尊始乱终弃); 四周没人发出一丝声响, 只有跃动的火光映得一圈人影晃动。 薛见晓心惊肉跳,感觉自己勘破了三界中最大的秘密。他整个人朝着远离兼竹、怀妄二人的方向挪了挪,生怕被灭口。 他挪到谌殊那头, 还将人挤了一下。 谌殊停下念经, “薛少主在做什么?” 薛见晓战战兢兢,“让你的佛光笼罩我。” 谌殊,“……” · 翌日晨, 临远宗弟子结束修行。交谈和起身的动静惊动了兼竹,他悠悠转醒。 兼竹睁眼发现自己靠在怀妄身上,他侧头看去, 后者的下颚线流畅冷硬,双目阖着似乎在打坐。 “师弟…!”对面何师兄叫了他一声, 恨铁不成钢地招呼道,“过来,你过来。” 兼竹就挪开身子, 起身过去,“怎么了师兄?” 他身后, 怀妄的睫毛微不可查地一动。 何师兄把他拉到一旁,“你修炼不勤奋就算了, 怎么还睡觉睡到别人身上去了!” 不等他回话, 何师兄又道, “你忘记你的初心了吗?你忘记蒹葭苍苍了吗?” 兼竹, “……” 何师兄, “一砖一瓦皆是情, 你不要自毁长城!” 兼竹,“……受教了,师兄。”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他畏惧了。 何师兄面目稍缓, “你心里有数就行。” 待二人说完话回去,众人都已起身准备出去寻找奇珍异宝。怀妄走到兼竹跟前,没来得及开口,何师兄就母鸡护崽似的梗着脖子看向他。 怀妄,“有事?” 何师兄,“哼!” 兼竹,“……” 目睹全过程的薛见晓立在一边不敢吱声。 ——还哼哼,那可是你们宗门的仙尊。临远宗内真是好大一出戏,有人动了凡心,有人想挖墙脚,有人站定原配,有人始乱终弃。 他看了眼罪恶源泉,后者正边打哈欠边拉开师兄,嘴里念叨着“你不是上头,你是中毒了”,毫无祸水的自觉! 薛见晓心累。 谌殊从一旁走上前,祥和地化解了气氛,“该出发了,想好一会儿去哪儿了吗?” 几人停住。 怀妄闻言看向兼竹,薛见晓敏锐地看向怀妄,谌殊意趣盎然地看向薛见晓。 兼竹目光扫过三人,轻轻蹙眉:这是个什么他看不懂的活动? 他想了想,“去挖点东西还债吧。” “好。”怀妄应下。 四人说好了去向打算动身,洛沉扬隔了几米远叫住兼竹,“师弟,我也同你们一道……” “大师兄。”何师兄忽然从一旁闪现,挡在洛沉扬跟前,“我们同门几个想去东边树林看看,你修为最高,和我们一起吧。” 洛沉扬迟疑了一下,看看兼竹又看看身后眼巴巴的同门,接着沉重地点了点头,“……好。” 何师兄转头朝兼竹递出一个彼此秒懂的眼神:我替你挡一个,你那头的好自为之,蒹葭苍苍永不悲剧! 兼竹:……有心了。 · 谢清邈给出的清单里,有些天材地宝虽然珍贵但不算太难寻到;但有些生在荒漠、火山、冰川地带,天远地偏,不如趁此机会在秘境中找。 他们出了灵洞一路打听,兼竹从一堆打群架的修士中逮住一个便问,“附近有没有什么刺激的景点?” 那修士正提刀打到一半,有些懵,“北边有处荒漠……” “多谢。”兼竹松开人飞身离去。 怀妄轻飘飘挥开一道差点误伤到他的攻击,“你总是这么会看场合?” 兼竹腼腆,“出门在外,眼力见要好。” 怀妄暗暗替人庆幸,还好他修为到了合体后期。 有了目标,他们朝北疾行。沿途路过不少地方,各门派的弟子散布四处,遇上宝物纷纷符法尽出,争相抢夺。 四人只瞥了一眼就掠过去了。 薛见晓对兼竹说道,“其实以你的实力,完全能夺得法宝。” 兼竹还是那句话,“也不是多好的东西。” 薛见晓说,“本少主也不稀罕,反正天阙有钱。” 谌殊摇头,“你们都是有钱人,只有贫僧穷,贫僧的贫就是贫穷的贫。” 兼竹倒觉得他那是贫嘴的贫。不过谌殊这么一说,他就想到了那串线绳劣质的佛珠,“佛子,我还没把佛珠还你。” “阿弥陀佛,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施主收下便是。” “佛子大气。”他不吝惜地夸了一句。 薛见晓感觉他这好友一身朴素,没想到眼界挺高,“你之前是散修,不是说散修最穷吗?” 兼竹揣着袖子回忆往昔,“嫁入豪门了。” “……”薛见晓瞬间去瞥怀妄的脸色,只见后者面无表情,没有参与讨论的意思。 兼竹恍若未察,“不过现在没钱了,坐吃山空。” 薛见晓咕咚吞了下口水,生怕自己再接错话被怀妄灭口。他小心找补,“也可以再嫁个豪门。” 兼竹铿锵道,“我是一心一意的人,宁可坐在马背上笑,也不坐在白玉舟里哭。” 薛见晓便不说话了,他压根儿不敢去看怀妄是什么表情。 … 四人赶路赶了小半个时辰,渐渐的四周空气变得干燥炎热,水分被头顶明晃晃的日头蒸发,预示着即将到达荒漠。 沉默了一路的怀妄终于开口,“流沙之下往往危机四伏,千万当心。” 兼竹轻叹,“你都这么说了,不当心也得当心了。” “……” 没多久,广袤的沙漠映入他们眼中。 兼竹落在沙漠边缘,放眼而望。入目是浩无边际的黄沙,近地面腾起滚滚热浪,空气都变得扭曲,能间或看见几块嶙峋巨石。 谢清邈给的清单里有一株花草名为“石荒花”,传闻生长在沙漠中心,根茎延展千百里,稳固着四周黄沙。 一经拔除,沙地陷落,元磁混乱能干扰到修士的灵力。因此采花者多,生还者少。 “秘境跟外界还是不太一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薛见晓四下望了望。 兼竹转向怀妄,“仙尊,给个肯定的回答。” “你把我当什么了?”怀妄瞥过去,接着对上兼竹期待的目光。他顿了顿,“有希望。” … 越往沙漠中央行进,越是干燥炎热。 薛见晓担心,“我们会不会迷失方向?” 兼竹,“提醒得好。”他说完抽出剑鞘,在其不满的嗡鸣声中附上一道元磁,鞘尖立马指向背后,“看,指南鞘。” 众人,“……” 有了身兼数职的剑鞘,沙漠之行免去了后顾之忧。 渐渐的,他们进入到沙漠深处,燥热中有细微的气流流动。怀妄抬手止住几人,目光落向前方,“有沙暴。” 不出片刻,果然就见滚滚黄沙被狂风裹挟而来,遮天蔽日,飞沙走石。他们飞身去向百米外的巨石堆后暂避风头,怀妄气势外放,撑开一道气流结界,抵御即将到来的沙暴。 沙暴很快推进至跟前,抬眼不见天日,衣衫被疾风牵动,如展旗招招。 兼竹贴着石块,面前是怀妄宽阔的后背。风沙扑面,他往怀妄背后又藏了藏。 怀妄微微侧头似有感应,却没说什么,只撑着结界脚下一动,将人完全遮挡。 一旁薛见晓余光偷瞄:…… 沙暴持续了半刻钟,这才慢慢刮向远处。 几人从巨石背后出来,怀妄撤了结界。薛见晓正咳嗽着,兼竹忽地握紧了剑鞘,刷——掷向十来米外的沙地中! “怎么……” 噗。两声同时响起,薛见晓的话戛然而止,那剑鞘斜插在沙中,接着那沙地被一片黑紫色液体染上。 沙地表面鼓动了两下,露出一截粗大的蛇身,兼竹扬手,那剑鞘又“嗤”地从蛇身中抽出,回到他掌心。 薛见晓呆住了,“这是什么?” 不等兼竹回话,身旁两道剑光流过,分别落在那蛇身两侧,一息后沙地里再次涌出两滩黑紫液体。 怀妄补刀完毕,淡淡补充,“三头蛇。” 谌殊立掌,“阿弥陀佛,三头蛇狡猾至极,毒可蚀骨,就这样被轻松解决,真是蛇界的耻辱。” 随手解决了三头蛇的两人对此并无在意。 怀妄一手搭在剑柄上看着兼竹,而兼竹正在哄他的剑鞘,“你不脏,你不臭,你能洗干净。” 剑鞘翻来扭去地打滚,还被迫指向南方。 沙沙沙……脚下的细沙忽然开始流动。那被三头蛇毒液腐蚀的地方迅速陷落,兼竹收敛了神色,怀妄沉声,“走!” 谌殊和薛见晓立马飞身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兼竹紧跟怀妄身后,刚掠出一段回头便瞥见那陷落的地方隐隐向着一点汇聚成漩涡。 漩涡中央,一抹银灰色。 “石荒花。”兼竹停了下来。 另外三人闻言刹住,转头看向陷落的沙地中央。 根茎笔直,无蔓无枝,银灰色的晶石状花朵缀在根茎之上。四周细沙簌簌流动,黑紫色的毒液和三头蛇的尸身早已被卷入沙底,成为石荒花的养料。 怀妄道,“我去拿。” “等等。”兼竹拉住他,“我们绑上,万一你灵力受到元磁干扰,我好拉你。” 怀妄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好。” 兼竹就伸手到乾坤袋里掏了掏。他掏到一条系带正要拿出来,心头陡然一惊:沃日,这好像是上次夜袭从怀妄身上扯下来的衣带! 他定了定神,假装无事发生地塞回了袋子最底。 接着薅了一圈,抽出一条白绫来。 长长的白绫迎风飘动,四周静默了一下,“……” 兼竹在几道复杂的眼神下淡定解释,“别误会,做衣裳剩下的边角料。” 他说着拉过怀妄一只手,低头给人绑在腕上。怀妄抬起胳膊垂头看他,两人离得很近,兼竹只比他低半个头,若他微微倾身甚至能碰上兼竹的额头。 “嗯…”腕间一痛,怀妄闷哼一声皱眉。 兼竹给他绑好后不放心,又使劲拉了拉白绫两端,直到把怀妄流畅的肌肉线条都勒得下凹。 怀妄,“……” 薛见晓轻轻闭眼,不欲再看。 · 兼竹毫无自觉,他系好后满意地拍拍怀妄胳膊肘。接着抬眼看向后者,笑了笑说,“你可别走丢了。” 怀妄对上他的眉眼,轻声道,“不会。” 薛见晓又朝着谌殊身旁靠近,实在没忍住传音:和尚,我好怕。 谌殊微笑:你怕什么呢? 薛见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对未知的力量有种莫名的畏惧。 谌殊就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多做好事,佛祖会保佑你的。 “……” 那头,怀妄已经飞身去向了流沙漩涡中央。 兼竹立身空中,白绫在他腕间缠绕了三圈,他指节隆起,稳稳地拽紧了白绫另一端。 怀妄的身影在靠近石荒花时有轻微的晃动,想必是受到了元磁影响。 就连大乘期的实力都难免波动,难怪这么多采花者会有去无归。 根茎强韧的石荒花被一把拽住。怀妄手背青筋暴鼓,石荒花被缓缓抽出沙地,折根摘下。 兼竹顿时感受到一股疯涌的吸力自白绫那头传来。他道了一声,“怀妄!” 怀妄抬眼而来,相视间有难言的默契。 兼竹没再犹豫,合体后期的气势自周身迸发,荡开一圈流沙——长鞘入手直劈开那沙尘,连同流窜的灵力都被斩断! 与此同时,怀妄白衣破尘,直奔他而来。 … 兼竹身后,薛见晓整个人傻掉。 他只见面前那青衫裹挟着黄尘,漫天沙石、灵力乱窜,而兼竹屹立于风暴中心,身姿挺拔岿然。 震撼之余,薛见晓第一反应竟还是那出大戏。他喃喃,“……到底是便宜了临远宗内的哪个弟子?” 恰此时怀妄飞身而至。灵力涌动和气流相冲将他带得往前几步,两人手上还绑着系带,他几乎是将兼竹拥入怀中。 薛见晓的喃喃传入他耳中,他低头看向兼竹的头顶,怀里充盈。 这一瞬,怀妄不可遏制地在心里想:是了,也不知是他门中何人,哪里配得上。 作者有话要说:  【对着假想原配】 薛见晓:算命十元一次,你算什么东西? 怀妄:钥匙三元一把十元三把,你配吗? 兼竹:有趣,继续说下去。 订阅抽奖截止啦,考虑到学生党返校,截止是在今天十一点之前,也就是订阅到昨天都有机会中奖,感谢支持么么哒~ 感谢在2021-05-04 23:35:23~2021-05-05 23:4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只有学习。 6个;梦语、是你蝶蝶 2个;骨体肤理好愉佚、39584764、水母阿姨-更噶拉姆、君芷芷、悠悠南、爆炸蘑菇仔、十一、红茶菌、想吃甜食的兔兔、娜妃、云羲和、龟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嗑糖大户 70瓶;落雪悠然 37瓶;胖头鱼不胖头 31瓶;君芷芷 30瓶;瞧瞧这是什么 27瓶;玄紫琳 24瓶;茜茜 20瓶;悠悠明月、漠色飞烟 15瓶;bel、你好好想想、雨汐、云响、柳予安、gojo咩咕咪、十一、bz 10瓶;39584764 8瓶;姓洛的神仙 6瓶;陆丢丢、der igel、嗤嗤xx、关尔、芋圆、yf、墙头猫、麻辣烫、苔枝缀玉 5瓶;是你蝶蝶、大米0601、柠木林、重午 4瓶;魅、挠不秃的c加加、拾年、大饼 3瓶;作者哭着往□□里塞、兔叽、游渔、霡霂、吴越屏期、半夏不知冬、辞辞呜啦啦 2瓶;黑发唱黄鸡、笑子不闻、曲鹤、胤兮、緹林、喝杯水吧、原谅色-茄子君、芋泥冰激凌、名字长一点存在感就up、桑子莫、celibate、书仪、知了君、冒泡的鱼子酱、氵刅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仙尊始乱终弃); 28、无边春色 (仙尊始乱终弃); 怀妄半搂着他, 兼竹感觉腰后似乎被揽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他仰头看向怀妄,却见怀妄眼底浮着冷色——看来是错觉, 哪有谁搂人的时候还这么冷冰冰的。 两人很快撤离, 兼竹抬了抬手,“我们把系带解开。”这白绫捆着总觉得不太吉利。 怀妄扫了一眼,“先离开这里。” “也有道理。”兼竹转头叫上还在发愣的薛见晓和谌殊, 就着绑在一起的系带,同怀妄朝来时的方向飞回。 刚飞出一截,陡然间一阵天旋地转—— 视线晃动间兼竹的手腕被拽了一把, 接着靠近怀妄身边。怀妄掌心挽了白绫,修长有力的手指将白绫绷得很紧, 像是怕和他失散。 兼竹看了一眼,“我怀疑你又毒……”一道目光落下,他改口, “有独到的先见之明。” 谌殊禅杖一挑,勾住薛见晓的腰带, “阿弥陀佛,薛少主不要掉下去了。” 他们稳住身形, 抬头只看那黄沙自头顶盘旋, 脚底是高空。 竟然是天地都颠倒了一转。 一股黄沙自漩涡中央灌下, 像是沙漏一般, 落向深不见底的天空。 天生异象, 很快各路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 天阙、万佛、药宗全都汇聚此地。 天阙宗弟子最先看到的是被禅杖挑起的薛见晓,纷纷大惊失色,“好你个臭和尚!掳走我们少主还要当众羞辱!” 薛见晓, “……” 兼竹觉得佛子没有羞辱到薛见晓,但他们本门弟子的伤害性比较高。 “少主,快跟我们回去!”天阙宗说着要上前抢人。 兼竹身形一动挡在两人跟前,后面还缀了个怀妄。长长一条白绫牵在两人中间,随风晃动十分显眼。 药宗弟子和天阙宗站在一处。其中一人注意到兼竹那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惊讶出声,“是你!你不是怀妄仙尊的那谁吗?怎么又和别人拉拉扯扯?” 兼竹,“……” 兼竹礼貌询问,“我是仙尊的哪谁?” 怀妄忽然有些紧张。他看向兼竹,见后者面上没有排斥,心头一松的同时,心跳隐隐加速。 “就是……就是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那弟子形容不出来,“上次仙尊还亲自背你来我药宗了!” 兼竹,“总不能让他拿剑挑着我来。” 谌殊、薛见晓:……怎么回事,感觉有被内涵到。 正说话间,几道苍色的身影落在他们跟前。 临远宗的人也到了——洞迎、归庭二位长老带队,身后是另外几名没同他们汇合的弟子。 洞迎看到兼竹,“咦,你倒是来得快。” 兼竹见他们面上无惊讶之色,应该是洛沉扬知会过了。只是他们在瞥到旁边的薛见晓时,眼底还是浮出了一丝审视。 兼竹坦然,“毕竟我总能空降事发现场。” 洞迎,“……” 与洞迎、归庭的关注点不同,其他几名弟子听见药宗弟子嘴里叭叭着兼竹和仙尊的二三事,纷纷出言反驳。 “我们仙尊修的可是无情道,兼竹师弟也心有所属,他们根本不可能!” “没错,不信谣,不传谣!” “至于这位道友……”一弟子说着瞥了眼怀妄,“不过是这故事中的过客罢了。” 怀妄,“……” 兼竹,“……”他该怎么说,这三人其实都是同一个。 ; 在他们交谈之间,不断有各种各派的修士汇聚于此。 兼竹看那流沙好似天漏,源源不断地坠入深不见底的脚下。有大胆的修士上前试探,攻击阵法一道道丢过去,却都被流沙吞没。 趁着这空档,兼竹上手解开白绫,“我们可以解绑了。” 怀妄垂眼,“你就这么急?” “我怕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 白绫很快解开,怀妄腕间一松。 大概是勒得太紧,骤然松开反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兼竹刚收回白绫,身侧忽然落下一缕细沙。他抬头看去,只见头顶的沙漠开始一处处轰塌,漩涡中心的沙柱如黄色巨狂舞。 怀妄手中捻诀准备撑开结界,兼竹止住他,“不要浪费灵力。” 他说完掏出剑鞘抛在二人头顶,附上两端元磁,剑鞘便像螺旋一般飞速转动起来,旋开了四周落下的沙土。 兼竹,“元磁永动,物尽其用。” 怀妄,“……” 那沙柱不断吞入攻击,有妖修失去了耐性,长啸一声化出蛟形妖身,直闯入头顶的沙漠之中。 蛟身没入黄沙,表层像沸水咕咚了两下,接着将那妖修吞没。 根本是不吐骨头。 兼竹,“这人头完全是送的。” 怀妄没有否认。 漩涡之上逐渐凝聚起符文,一道熟悉的阵法在头顶缓慢成型—— 归庭、洞迎面色一变,兼竹适时开口,“这次总不能说是我了。” 归庭看了他一眼,又聚精会神地去揣测那符阵。 洞迎安抚,“放心,知道你没这么大能耐。” 兼竹感激,“长老真会安慰人。” 头顶符阵既成一瞬,阵中涌出许多蛟妖,转眼便攻向四方众人!在场众修士骇然惊愕,一时间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怀妄剑气化刃,一蛟妖折断散作青烟。 这场面似曾相识,兼竹问他,“手感如何?” “和鲛人一样。” “肉质筋弹?” 怀妄侧目,兼竹笑笑。他大概知道那次在鲛州神识化形攻击他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若真是吞噬了本体再大规模复刻,恐怕鲛人族也出现了受害者。 兼竹道,“有空我想去看看海。” 怀妄挥袖打回一道趁乱偷袭的灵力,在对面的惨叫声中说,“好。” 眼前陷入一片混战,不断有修士受伤,又被卷入沙中,诞生出新的魔物。 怀妄收回手,“走吧。” 兼竹点头,叫住了另一边的洞迎、归庭。后两者的想法不谋而合,当即召集了在场弟子,带队率先撤离此地。 薛见晓和谌殊立马带上同门紧随其后,还缀了个凡事都要蹭一脚的药宗。 ; 一行人跟着洞迎真人到了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 四个宗门的弟子都聚在这里,刚经历一场混乱,他们暂且休战。 洞迎走到兼竹跟前,“你们到瀛洲查出什么来了?” 兼竹有所保留,“如你们所见,那符阵出自瀛洲,在秘境中也是凭空而生。不明觉坏,要多多戒备。” 洞迎迟疑的目光移向旁边的薛见晓。 薛见晓心思敏锐,见状抬起下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怀疑我们两人勾结,在你们宗门里作乱了不成?” 洞迎尴尬地咳了一声,“怎么会。”他转而道,“此事必有蹊跷,我去汇报掌门。” 秘境中情况明显有异,安全起见,归庭叫门中弟子都到一块儿,不要再单独行动,待秘境打开时一道离开。 “还有一部分师兄师姐在灵潭那边。”兼竹同归庭真人道,“我去带他们过来。” “也好,免得路上失散。”归庭点头。 他动身之际,怀妄走过来,“一起。” 兼竹看了看他,“我以为你会留在这里。”毕竟这边了四大宗门的弟子,万一出了什么乱子,也有怀妄镇场。 怀妄说,“他们在就够了。” 指的是归庭和洞迎。 兼竹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没再多问,飞身同他一道去往灵潭找人。 … 途中兼竹传讯给何师兄,问他们在哪里。何师兄说还在东边的树林,但应师姐寒疾复发,伤药落在了灵洞,大师兄回去拿了。 兼竹叫他们到灵潭那头汇合,自己先去灵洞里找大师兄。 没多久便到了灵洞跟前,刚落地走出几步,怀妄脚步停下。 兼竹,“怎么了?” 怀妄,“有股香甜的味道。” 兼竹皱眉,“大师兄在里面烤蜜汁羊排?” 怀妄,“……不是那种香甜。” “没闻到。”兼竹说着往里走了一截,大概四五步之后,鼻尖萦绕了一缕似有似无的香气,像是花香,又混了点别的。他遗憾,“不是羊排。” 空气中混合的味道一经闻到,再是谨慎地想要屏息也来不及了。 怀妄顿了顿,还是拉住了兼竹的胳膊。兼竹侧头看向他的手,“怕我失心疯?” 怀妄放弃解释,淡淡顺着他的话说,“对,怕你砍我。” 兼竹,“……”怀妄好像被他逼得升级了。 两人往山洞中走进,里面没有一丝声响。按理说有洛沉扬在,还有一只黑羊,不至于如此安静。 至少也得有两声咩咩。 快到洞底香气愈发浓郁,兼竹眼前似乎有光影晃过,他刚叫了声“怀妄”,面前的山洞骤然消失了。 场景变换。 一片春光烂漫,微风拂面,他们脚下踩着熟悉的石子路——正是临远宗前山。 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幻境。 他们顺着石子路往前走,一路到了兼竹上课的学堂。山洞里只有洛沉扬,想必是他识海中生出的幻境。 兼竹赞叹,“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幻境里都在上学。” 怀妄抿唇不语。 行至学堂。学堂外的小道旁开了一簇盛大的白樱树,细碎的花瓣落了满地,随风散落如云絮。 树下背对他们站了一人,看背影正是洛沉扬。 兼竹试探出声,想知道洛沉扬能不能看见他们,“大师兄?” 洛沉扬身形微动,却不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他这一动,兼竹才发现洛沉扬面前还站了一人,只是被他挡住看不清是谁。 胳膊上骤然一紧,兼竹感觉怀妄周身的气息绷紧了起来,“怎么了?” 怀妄没说话,但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前方两人身形一转,挡住的那人靠在白樱树前,露出熟悉的眉眼。 兼竹整个人直接呆住:……这不就是他??? 幻境中是春日暖阳,而四周的温度却降了下来。 怀妄眼底映着白樱树下的二人。瓣瓣白樱自头顶悠然转落,所有的细节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放大了。 他看见树下的兼竹睫毛轻颤,红唇微启。细风掀动轻薄的外衫,露出的脖颈修长,一截锁骨没入衣襟。洛沉扬神色中已然带上了痴迷,“……师弟。” 随即他将人锢在身前,俯身下去。 洒落的簌簌白樱间唯见一抹朱红,像是待人采撷的娇花。 轰隆——大乘期的气势在这一瞬爆发,如开闸泄洪般汹涌!!! 幻境似琉璃碎裂,灵力与气流擦身而过。 兼竹早在灵力爆发的同时就被怀妄一把拉到身后,怀妄的袖袍在他身侧翩然翻动,又被几道锐利的气流割破。 他还沉浸在“洛沉扬不是好学是好色”的震撼中,整个人都傻掉了。 不出三两息,风停声止,幻境消失。 眼前又恢复了原本山洞中的场景。 怀妄收回手,手背上是气流擦出的一道红痕。他闭了闭眼,却挥之不去幻境破碎前的最后一幕—— 树影摇晃,那红唇间衔了一瓣白樱。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仙尊,你断袖了。 怀妄:我还想再断点别的什么。 …… 黑羊:咩咩咩~ ps来点白白液体,早日让小竹得到浇灌~ 感谢在2021-05-05 23:43:25~2021-05-06 21:5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的小天使:六六六公分 1个; 感谢投出的小天使:嗑糖好 6个;5183177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江潮水平 60瓶;浅风 50瓶;阙刑宴。 36瓶;阿鱼鱼、子澜 30瓶;雾蓝色彩、大圆、啵啵的龙角散 20瓶;红酒皇 19瓶;句句 18瓶;苹果醋 12瓶;暗中讨饭、楠米喃、我的cp最甜\(≧▽≦)/、烟灰。、非酋族大族长、x、南城、枕鹤、丁桃儿、苏尾鱼 10瓶;只有学习。 8瓶;贝贝 6瓶;麻辣烫、关尔、八段、慕婳呀~、君暮瑶雪、七木木绿葵花子、小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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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竹任它跳窜出去,悠闲地笑了笑没有去抓它,“你能跑到哪里去,能出这山洞吗?” 黑羊蹦跶的身影—僵,瞬间蔫儿了下来,乖乖收起蹄子跪坐在地。它抬起羊脸,又是—副无辜可怜的模样,像朵盛世黑莲。 看它这样,兼竹便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这羊果然是出不了山洞,大概是被封印在了这里面,不但行动受到限制,连灵力也被压制住了。 他伸手摸了摸羊脑袋,羊毛松软,看上去毫无伤害性,“想借师兄跑出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可怜?” 黑羊,“……咩~” 怀妄站在旁边听他—口—个“师兄”,心头生出—丝不爽。他抬手挥出灵力直接制住那黑羊,黑羊挣扎了几下,叫声逐渐从“咩咩”变为—种兽类的低吼。 那羊身也化作黑色的兽形,头顶还是羊角的样子,整个外形却看着更加凶恶狰狞。 兼竹饶有兴趣,“饕餮幼崽。” 怀妄道,“可惜被封印在这山洞里,力量使不出十分之—。” 饕餮为上古凶兽,本是凶残至极。但这只幼崽尚未成年,又被压制了灵力,不敢在兼竹、怀妄身上动脑筋,就把目标对上了修为中上的洛沉扬。 早在第—天兼竹就暗示过洛沉扬不要单独待在洞中,结果还是逃不过阴差阳错。 兼竹说,“大概是它察觉到我们要离开此地,想抓住最后机会,通过幻境蛊惑师兄同他签订共生契。” “饕餮主贪婪,所以会放大—个人心中的私欲和贪欲。”怀妄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兼竹—眼。 兼竹本来还被看得心虚,但转念—想觉得不对,你他娘又不喜欢我。他就坦然回视过去:看什么看,你个前夫。 “……”怀妄对上他的眼神,总觉得碰了—鼻子灰。 · 那饕餮现在受制于怀妄,根本不敢动弹。 兼竹还打着它的主意,“有什么办法能将他带出去?” 怀妄,“可以签订主从契。” 修士和灵兽之间的契约分为两种,—种是命运相连的共生契,若灵兽身死修士也活不了命;还有—种是主从契,灵兽服从于修士,但其生死并不会牵连主人。 饕餮想要借洛沉扬破开封印出这山洞,必定打着蛊惑后者同他签订共生契的主意,不然也不会蛰伏这么久。 “现在你计划败露,也别肖想共生契了。”兼竹搓着饕餮脑袋上的软毛,“和我签订主从契吧。你放心,我不会压榨你,最多让你去犁地。” 饕餮—听顿时剧烈地反抗起来,呲出獠牙甚至想咬上兼竹。 嘭!—道灵力落下,怀妄指尖微动,将它压制回去。灵力中夹杂着—丝浮躁,像是从刚才起就憋了—股气。 兼竹蹲下戳了戳无法动弹的饕餮,“不签订契约也可以。” 饕餮眼中—亮:!? 怀妄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兼竹道,“把你装在肚子里带出去。” 怀妄,“……” 饕餮抖了—下。权衡半晌,它乖乖伸出—只兽爪,以示同意。 “这就对了。”兼竹欣慰—笑。 饕餮纯真的眼睛滴溜溜看着他。心里却想着:自己现在受制于这两个人修,等到签订契约出了这山洞,力量陡增十倍,直接将人吃了便是。 三界中也不是没有毁约的秘术,大不了自己受些反噬,但休养个千年又是—条好饕餮! 饕餮算盘打得“啪啪”响,表面乖顺地敞开识海等契约签立。 然后它就见兼竹掏出了—把剑鞘。饕餮:……? 兼竹手执长鞘平放于身前,相当有仪式感,“阿笋,现在我赋予你至高无上的权力,见你如见我,你所到之处如我亲临。” 饕餮隐隐浮出—丝不祥之感。 兼竹,“去吧,给你找了个伴儿。” “代我签订契约,从此你不再是孤家寡人!” 饕餮,“……” 怀妄,“……” 饕餮瞬间如遭雷劈!与之相反,剑鞘感觉食物链终于要向下方延伸了,立马脱手而出闯入饕餮的识海,同后者签订了主从契。 … 契约结成,饕餮心如死灰。 它总不能出去之后把剑鞘给吃了,况且这剑鞘有了自己的器灵,饕餮隐隐有种压制不住对方的感觉。 兼竹看着重新变回小羊的饕餮,“是错觉吗,它毛色好像灰败了—些。” 怀妄深深地看了他—眼,“相信你自己。” 兼竹和蔼,“应该是水土不服,回苍山养养就好了。” “……” 他们这边薅到了羊毛,外面临远宗弟子也赶了回来。几人进到洞中看见昏睡在—旁的洛沉扬,惊讶出声,“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兼竹,“炭火中毒。” 几名弟子转头看向纯木柴烧的火堆。 怀妄适时开口,将眼下的情况讲了讲,弟子几人便不再纠结大师兄到底为何昏睡了。 何师兄背起洛沉扬,其他几人拿好伤药行囊,—行人向着大部队所在的地方赶去。 · 两地相距不远,他们很快抵达。 兼竹带着那黑羊出现时,薛见晓—下围了过来,“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 不等兼竹回话,他又悄声附耳,“现在人多,不够分啊。” 黑羊:……!!! 兼竹摸摸它的脑袋稍作安抚,“不吃它,带回去做劳动力。” 薛见晓,“和尚不是说这羊能吃吗?” 兼竹笑了笑,“是能吃。”饕餮胃口极好,那是相当能吃。 … 他们在原地休整了—会儿,洛沉扬慢慢醒过来。他醒时并不知道兼竹和怀妄二人进入了他的幻境,只知自己似乎昏睡了过去,还做了—个梦。 洛沉扬隐隐记得梦中旖旎的内容,他抬眼在人群中搜寻了—圈,很快捕捉到不远处的兼竹。痴迷的目光直直望去,还没看到两眼,视线中白衣—晃,却是怀妄挡在了跟前。 “……” 兼竹对背后涌动的暗流毫无察觉。 他此刻正和四个宗门的师姐在—块儿逗小黑羊。 女孩子喜欢小宠物,这会儿都围了上来。特别是临远宗同门的几个师姐——她们之前觉得兼竹是生得好看,但又过于好看,稍微有些距离感。现在兼竹带了只咩咩,好看便中多了几分亲近与可爱。 兼竹正挠着羊脑袋,怀妄这—挡在他跟前落下—片阴影。他转头提醒,“你让让。” 怀妄看着他,“你叫我让?” 兼竹不知道这个合理的要求是哪里戳到了怀妄,让他眉心都拧出—个淡淡的川字,“你挡着我的光线了。” “……”怀妄朝—旁挪了挪。 他这—挪让出道缺口,刚好洛沉扬走过来,从那缺口处卡进去站到兼竹身边,顺便有意无意地挤了怀妄—下。 怀妄,“……” 兼竹抬眼看到洛沉扬,有—瞬更住。他还没想好如何在不让对方社死的情况下挑明,只能先借口将人支开,“师兄休息好了?要不要再去休息—会儿。” 洛沉扬显然不懂暗示,“休息好了,还是师弟关心我。” 兼竹,“……”大师兄修为这么高,但国学好像学得不太好。他定了定神,“大师兄是来看羊的吧。” 洛沉扬,“不是,我就来看看师弟你。” 兼竹,“……” 怀妄终于没忍住出声,“你同我过来—下。” 洛沉扬不悦,“先来后到,我正和师弟说话,道友还是排着队比较好。” 怀妄淡淡,“轻重缓急,我们说的是正事,你这会儿不过是闲聊。” 兼竹—听是正事,便越过洛沉扬跟上怀妄,“那师兄先看看羊,我们聊些正事。” 洛沉扬再次幽幽看向怀妄。 … 两人远离了众人,走到僻静无人的地方。 四周喧闹的声音小了,兼竹停下来问,“有什么正事?” 怀妄顿住,他刚刚只是冲动之下将人叫走,这会儿借口还没编好。兼竹已经好整以暇地等他开金口了,怀妄想了想说,“出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是说我想看海。”兼竹立马用谴责的目光看向怀妄,“你当耳旁风了!” “……”怀妄找补,“海域太宽广,鲛人族鱼居深海,不知现在何处。不如先回宗门看看桧庾的情况,等联系上鲛人—族我们再过去。” 原来只是礼貌询问……兼竹看了怀妄—眼,“可以吧。” · 接下来几天,他们又去四周寻找清单上的东西抵债。 因为常常是他二人单独行动,兼竹每次回来就要被何师兄提溜到—边,耳提面命,“初心,不忘初心!” 兼竹被迫宣誓,“你放心,蒹葭苍苍,永不悲剧。” 怀妄就在—旁面无表情地看着。 待他宣誓完,何师兄还要扬眉吐气地看—眼怀妄,“哼!” 兼竹,“……” 跟何师兄这样坚定的“原配党”不同,薛见晓知道兼竹的真实实力,他就看不上那从未露过面的“原配”。 ——况且他看仙尊似乎对兼竹有那种意思,想想也只有仙尊能配得上他如此优秀好友! 薛见晓不敢去问怀妄,就把兼竹叫到—旁。他试探,“你觉得怀妄仙尊怎么样?”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什么怎么样?” 薛见晓说,“你觉得仙尊帅吗,厉害吗?” “帅,厉害。”兼竹说这话时神识—动,察觉到怀妄正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薛见晓对此—无所觉,继续追问,“那你觉得仙尊当道侣怎么样?” “挺好的。”他话落,靠近的脚步似乎停下来了。兼竹补充,“冷冰冰的,夏天抱着肯定消暑。” “……” 薛见晓心累,他感觉兼竹对怀妄好像没那种心思。好好—个俊俏青年,怎么就—心扑在那前任身上了呢? “我之前没想到你修为这么高,现在也没想去深究你隐藏修为的原因,反正你就是本少主认定的朋友。但我觉得临远宗内没有谁能配得上你。” 薛见晓挺愁的,“你们那大师兄算是临远宗内最优秀的弟子了,在我看来他也配不上你,更别说其他人。你那原配就这么好,让你忘不掉?” 兼竹垂眼微微—笑,“是很好。” 薛见晓哑口无言,觉得他是中毒了。 兼竹接着说,“况且我不在意那些,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对我好,我能感觉到被爱。” 薛见晓没谈过恋爱,不太懂这些,“唉,那……那你自己慢慢斟酌吧。” “多谢你,小少主。”兼竹转身离开,抬眼就看见怀妄站在不远处。他走过去,“又有正事要找我了?” “嗯。”怀妄应声。 两道身影逐渐走远,薛见晓在原地站了会儿。他看怀妄刚刚的神色淡如云烟,似乎永远不会被打破,更别说有什么爱意流淌。 恐怕三界内都没人敢做出这种假设。 除非他那好友真有那么大能耐,能挑动怀妄浓稠热烈的情绪。 能让翻滚的熔岩吞没冰川,燎起欲望的烈火。 作者有话要说:  【苍山食物链】 兼竹——怀妄——菜菜——灵鹤 剑鞘——黑羊 感谢在2021-05-06 21:54:35~2021-05-07 18:5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容楚、梦语 3个;水母阿姨-更噶拉姆、肆、新心芯星、球君、41249143、spopubfrnge、十方春冬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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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见晓有了业余活动。他逢人便说“药王妙手回春,这类伤口手到病除”。药宗弟子连捂他嘴都捂不住。 兼竹感觉他收获不多, 却十分奔波,“何必呢, 药王多半不愿诊治。” 薛见晓,“我知道。虽然我不能强迫他, 但我能烦死他。” 兼竹感叹,“你真努力。” “阿弥陀佛。”谌殊自一旁立掌拜谢, “多谢薛少主没把贫僧抖出去。” 薛见晓善解人意,“我知道你的经济实力。” 众人,“……” 隔了几天,果然如怀妄所说,秘境重新打开。 天空撕裂了一道豁口,露出外界的场景, 连日以来受尽魔物折磨的修士争先恐后地涌了出去。 临远宗整顿众弟子,由洞迎、归庭真人带队跟着飞出秘境。 兼竹缀在临远宗众人后面,飞到出口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光,他的胳膊被怀妄拉住,后者道,“以防万一。” 兼竹,“不愧是你。”将谨慎贯彻到底。 好在这次没出什么岔子,众人停在秘境外,结伴的道别、结仇的撂狠话,剩下几十名被魔物侵蚀的修士陆陆续续赶往药宗的方向。 兼竹问薛见晓、谌殊二人,“你们打算往哪里去?” 薛见晓没主意,谌殊又浮出熟悉的玄妙笑容,“天涯海角。” 兼竹若有所思。 天阙宗的人还想将薛见晓带回去,薛见晓拿和尚当盾,招呼着后者赶紧渡自己。谌殊便同兼竹他们匆匆道别,带着薛小少主向远处遁走。 佛宗弟子拦着天阙宗追人,药宗弟子自顾不暇,早早便离开赶回去给宗主报难。 只剩下临远宗众人悠悠闲闲,准备返程。兼竹自觉站进队伍里,和他们一起回去。 怀妄披着马甲不便同行,兼竹在队伍里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瞬间被敏锐的何师兄捕捉。 何师兄上前一步,挡在怀妄跟前,“苍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缘分到此为止,有缘自会再聚。” 洛沉扬适时开口,“没错,我们就带着小师弟回宗门了。” 何师兄,“一别两宽。” 洛沉扬,“各自生欢。” 怀妄,“……” 兼竹,“……” 兼竹暗自为两位师兄捏了把汗,他看向怀妄,后者却没说什么。怀妄的目光越过众弟子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洞迎挥了挥袖子,“回吧。” 言罢一行人踏上了返回临远宗的路。 · 经过一天时间回到临远宗,归庭将秘境中的符阵再次细细汇报给了未乙掌门。 兼竹也被叫着一起,未乙听完归庭的话面色沉凝,转而问兼竹,“你可知道些什么?” 兼竹笑笑,“我不敢知道什么。” “……”未乙和归庭对视一眼,自知理亏,“先前是我们误会了,有什么情况还请你说说。” 兼竹也没想揪着不放,但他还是没有全盘托出,“弟子平平无奇,知道的确实不多,具体情况还得等仙尊回来问过。” “也罢。”未乙点头,叫他先回去了。 秘境中出现瀛洲符阵的事根本瞒不住,临远宗内也很快传得人尽皆知。 当初落在兼竹身上的质疑不攻自破,兼竹走在宗门里时,遇到的同门纷纷上前宽慰。 甚至有正义感爆棚的同门还要逼逼两句在背后传谣的江殷:此人真是恶毒至极! 兼竹一一谢过。他其实不太在意江殷,比起谣言他更好奇江潮云的小话本。 江潮云到底写了什么,能给何师兄洗脑到那样地步? 兼竹找到江潮云时,后者正好下课。两人坐到荷塘外的小亭子里,微风拂过,很适合交流文学创作心得。 江潮云见到兼竹很是欣喜,没忍住先同他吐槽了一番,“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江殷又在背后诅咒你。说你在外面遇害了,还说你跟薛少主对质不成被仙尊就地正法了……” 他说到最后一个词,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是那种严肃的就地正法。” 兼竹,“……我没想别的。”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吗,江潮云的敏感真是让他害怕。 “没关系,不重要。”江潮云很快拉回话题,“而且你放心,虽然他谣言造得不少,但我小话本编得更多。” 兼竹好奇,“你编了什么?” 江潮云嘿嘿一笑,深谙此道,“想要盖过他的谣言,就要用更刺激的谣言来扭转。” “……?” 他在兼竹逐渐警惕的目光下侃侃而谈,“我说他百般刁难是对你因爱生恨、求而不得。从此之后,不管他说你什么,别人听了第一反应都会是——喔,他又在因爱生恨了。而不会再去深究他到底说了什么。” 兼竹:…… 他代入了一下江殷,感觉会被气死。 兼竹,“饶了我,在你不知道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陷入四角恋了。”他占一个角,剩下三个怀妄占全。 “???” 江潮云听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 两人聊了几句,江潮云还要去上课。他从袖子里掏出那小话本,“你回去之后慢慢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再告诉我。” 远处已经传来上课的钟响,江潮云来不及解释,话本往兼竹手里一塞就溜了。 兼竹将话本揣进袖子里,打算回去再看。总觉得着玩意儿需要他沐浴焚香,戴上佛子的佛珠才能翻开。 时隔接近一个月再回到苍山,感觉已经大不相同。 具体表现在绿色的面积扩张了。 兼竹四下望了望,怀妄还没有回来。他将黑羊从乾坤袋中放了出来,又抬手招来灵鹤,希望他们以后能友好相处,毕竟要做一起犁地的同僚。 灵鹤看也不看黑羊,昂首挺胸地走到兼竹跟前扑棱着翅膀邀功,想让他看看自己种的菜有多茂盛。 兼竹捧场地走近了细看,微微一窒:这何止是茂盛,简直铺天盖地! 估计怀妄回来都没地方重新搭房子了。 他伸手摸了摸灵鹤的脑袋,“看来不但是万物有灵,你还是灵长动物。” 灵鹤高傲地“咯咯”了两声。 黑羊在一旁不高兴地撅蹄子,还没放弃和兼竹对着干的想法。 它趁着兼竹捋鹤毛,抬起蹄子就要去踩踏那窝菜,还没落下脚,灵鹤忽地飞身而至在他脑袋上狠狠一啄! “咩…!” 兼竹揣着袖子在旁边看着它们打了会儿,直到二者都打累了,鹤羽羊毛漫天飞。兼竹这才悠悠掏出剑鞘—— 剑鞘嗡鸣,知道自己翻身做主的时候到了。 主从契天生压制,兼竹在悦耳的“嗡嗡”声中从不知何处掏了把轭来给黑羊套上。 “去吧,去犁地。” 黑羊,“……” 在黑羊绝望地开垦起兼竹的疆土时,兼竹便靠在一旁公布“苍山食物链等级制度”和“奖惩制度”——总结起来,做得好就可以在苍山食物链中暂时不垫底。 黑羊边犁边咩:在食物链中垫底会怎样? 兼竹微微一笑,“会变成食物。” 黑羊:!!! · 这边的农牧业正在蓬勃发展,兼竹望着天边心想怀妄怎么还不回来。 ……该不会又背着他偷偷跑路。 正想着,天边划过一道白光。苍山结界波动,怀妄落在了席鹤台上。 怀妄又恢复成了那副银闪闪的模样,他落地后抬眼便看向兼竹,两人隔了十来米距离对视。随后,兼竹轻轻开口打破沉默,“想不想看看你的院子?” 怀妄不明所以地走了过来,“怎么。” 兼竹给他做心理建设,“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儿子给你尽孝了。” 怀妄花了好几秒来反应他口中的“儿子”是谁,接着转过眼,瞳中闯入一片绿色。 只见整个院子几乎都被绿汪汪的菜叶挤满了,肥美的灵鹤对自己的丰功伟业毫无自觉,还在和犁地的黑羊展开食物链之争。 两只灵兽争相卖力,誓要把疆土扩张到整座苍山。 怀妄的眼底一刹像是结了风暴,本来就冷的苍山又下降了好几度。他抬步上前,眼前一晃却是兼竹挡在了跟前。 兼竹十分戒备,“你不能在我的菜地上搞重建。” 怀妄直接被气得冷笑一声,“你的菜地?” 兼竹舔了舔干涩的唇,“你要尊重自然发展规律,它是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我的菜地。” 怀妄,“……” 兼竹双手合十,“事已至此,不要再强行扭转这份缘了。” 虽然他的话语有忽悠的嫌疑,但不是没有道理。兼竹又说,“不然你就回后山那屋,反正你以前不也住在那里。把山前这片美丽的大菜园留给生灵,把后山的小木屋留给自己。” 兼竹说完,以为怀妄会像上次那样拒绝,却看后者迟疑了一下,接着答应了,“好。” 两人丢下鹤飞羊跳的菜园子,一同穿过苍梧林去向后山木屋。 那间木屋本就是单人居,虽然分了里外间,但外间没有床榻,睡不了人。 兼竹推门而入打量一番,“这屋子可以改造一下,给你搭个床榻。” “不必。”怀妄道,“我不睡觉,不需要床。” 兼竹就要笑不笑地把他看着。 怀妄被这目光看得不自然,“你笑什么?” “万一呢?”兼竹说,“万一你哪天想睡觉了,总不能睡到我的榻上来。” 这话听着暧昧,却又说得坦然。怀妄耳根隐隐燎起热意,他说,“随便吧。” 他嘴上说着随便又转身出了屋。隔了会儿,兼竹听到外面传来“砰砰”几声,像是树干被伐倒。 他从门口探头一看,就见怀妄抱了几捆树走回来,在院子里自己搭起了床榻。 兼竹正打算出去围观,又想起自己袖中还揣了小话本,他怕待会儿动作太大掉出来。 他自己都还没看过那上面的内容,万一江潮云写出些什么惊世骇俗、连他都受不了的东西,那他也不用活了。 毕竟能给何师兄洗脑的内容,肯定非同凡响。 兼竹扭头往屋里看了一圈,目光定格在床头,随后掏出话本朝枕头底下一塞便走出了门。 屋外,怀妄正搭着床骨架。 银袖流光,身姿如云端谪仙,手底下却在做这样格格不入的活儿。 兼竹倒不觉得违和,他还挺怀念的。在怀妄没来蒹山之前,他都是随便睡在大树上或是山洞里;怀妄来之后就给他搭了房子,做了很多家具。 也是像现在这样,一根梁一根柱,全是怀妄亲手搭起来的。 兼竹想,他这身好逸恶劳的坏毛病也是被怀妄养出来的。 … “哐哐”两声,面前的罪魁祸首已经搭好了床骨架,剩下几块木板做侧围。怀妄捞起那整块的骨架,兼竹收回思绪上前帮人拿起侧围。 怀妄没有拒绝他,两人一起抱了木板进屋,几下搭好了床榻。空荡荡的床榻靠在墙角,还差床铺。 兼竹问他,“是我去宗门总务给你领一套床铺回来,还是你自己下山去外面亲自采买那种高贵的天蚕丝?” “修行之人,不讲究奢侈。”怀妄没放在心上,“况且我也用不到。” 兼竹遗憾,“那就用统一的床铺吧,不过还是天蚕丝的舒服。” 他说这话时视线还落在怀妄那榻上,总有一种铺上天蚕丝他就能睡上去的既视感。怀妄压下心头的微妙,转头又重新构造屋子的布局。 这屋本来是分里屋外屋,现在他两人住一起,就得改成并排的两间卧房。 有怀妄亲力亲为,兼竹插不上手,便说自己去山下帮他领床铺。 待人离开后怀妄抬眼打量了一圈屋子,接着抬脚踏入里屋。里屋的空间大很多,得挪开中间那道隔板分一些给外头。 兼竹的床榻正靠着隔层,怀妄抬手拆下隔板时没注意,那隔板一头“咚”地撞在床头。 他力道本身就大,这一撞直接撞得床头一震。 “啪嗒”,怀妄只见一个蓝色的小本子从枕边滑下,落在了他的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让我来康康是个什么好东西…… 感谢在2021-05-07 18:54:48~2021-05-08 23:0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娜妃、梦语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悠悠南 2个;小七容、轻二、梦语、云羲和、佛佛哒、小南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枵 112瓶;kiti 40瓶;青山见我 29瓶;句句 20瓶;深拥 11瓶;柠檬树下你和我、妖闹、七落、西楼大佬、旺仔的罐装、时燃、还能怎么样、紫藤衣、南瓜哈、34867859、水色、左代随顾秦 10瓶;道系小仙女、糖糖不爱吃百香果、山河不夜天、橘子汽水、殊酒 5瓶;星河圆滚滚、兔叽、伍柒玖肆 4瓶;阮丁香、苓九、魍魉姬、半夏不知冬、saku、有点咸、声声、日軒彤闈、十一 2瓶;胤兮、笑子不闻、洛九瑶、桦月、四妖柒二、今天的夕阳是个红蛋蛋、时啼、流云不驻、墨、黑发唱黄鸡、水沝淼、原谅色-茄子君、冒泡的鱼子酱、agnifit、无聊的芒果、王一博肖战天天开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仙尊始乱终弃); 31、浪涌春潮 (仙尊始乱终弃); 兼竹从山下领了床铺回来, 木屋里一片安静。他进门时没注意,差点被脚下的碎木块绊倒。 他定下神只见屋里一片狼藉,地面还落了些许粉尘,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灵力冲击。 这哪是拆迁, 分明是爆破。 兼竹抱着那床被子走过去,“我给你领回来了。” 怀妄背对着他,听见动响也没有回头。 他把那床铺放到床板上, 弯着腰正要抖开,就听怀妄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我自己来。” 声线中似乎压抑着某种浮躁的情绪, 包裹着冷意,同刚刚自己离开时的态度大不相同。兼竹起身回头, 对上怀妄深沉的双眼, 敏锐地察觉到他心情并不美妙。 “怎么了?”兼竹对着他的脸左看右看。 “你挡着我了。”怀妄只一瞬就别开目光,垂眼看着地面。 兼竹善解人意, “那你先收拾着,我一会儿过来。” 正好还有小话本没看。他说完脚步一转回了自己那屋, 抽出话本塞袖子里,跑到外面独自欣赏去了。 … 石阶底下有块空地, 背靠苍梧林,头顶漏下几片日光, 很适合拜读文学作品。 兼竹坐下后掏出话本,这才发现话本似乎有道折痕,像是被人用手大力捏过。 大概是之前匆匆塞枕头底下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 没关系,不重要。 他拿出佛珠戴在手腕,道了声“阿弥陀佛”打开话本。 蓝色的小本子看上去质朴无华,翻开第一页就是几个大字——蒹葭苍苍, 裹蜜的砒霜。 兼竹:??? 他摸了把手腕上的佛珠,继续往后翻。 一行文字跃然纸上:「那日春光正好,蒲柳妖娆,苍誉打马而来,见陌上青年眉眼如画,腰似弯刀,勾得他心头怦然一跳。」 「自此一眼万年,心中再容不下旁人分毫。」 兼竹皱眉:确实是他要的“一见钟情”戏码,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透着一股古早的味道。 他接着看下去。 「那青年生了副祸颜,却一心向道,如蒹山之中不染凡尘的修竹——名为兼竹。 苍誉柔声问道:“蒹山之竹,为何没有草?” 兼竹翩然一笑:“说什么草不草,不礼貌。” 苍誉便寻思,这可真是个纯洁至极的人间瑰宝。」 兼竹:……草。 翻过好几页都是这种缠绵悱恻的对话,兼竹直接快进,跳到剧情转折。 这个剧情转折也是非常的滥俗狗血,一言蔽之,他中了“寒毒”。 「如玉一般的人儿冷若冰雪,衬着他那张三分清冷三分明艳四分魅人的面容,直叫苍誉心疼到无法呼吸。 苍誉将人搂在怀里,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兼竹面上似痛似呻,勾手上前,两人紧紧相拥……」 「却说那杏花微雨湿短衫,细风紧,片舟浪花翻……」 「又说那夜深烛影摇,层层叠叠,推落春江潮……」 啪!兼竹一把关上小话本,仰头深呼吸几口。苍山清冷的空气进入肺中,洗涤了他肮脏的灵魂。 ……不对,他为什么要说“肮脏的灵魂”。 兼竹一瞬清醒,都怪江潮云的文笔太洗脑! 不过江潮云的剧情虽然狗血,但安排在感情线里还是挺好使的。像那个“中寒毒”就不错——兼竹想到自己在瀛洲受伤也是“热毒”复发,还抱了怀妄一宿。 话本里他跟“苍誉”该做的都做了,可惜现实中他跟怀妄只是蹭蹭而已。 …… 兼竹花了好长时间缓过劲来,这才重新翻开小话本,以一目十行的速度往下看。 后面算是半剧情半爱情,酸甜苦辣,骨肉相连。苍誉为了袪他寒毒、替他疗伤,修为倒退了好几百年,却依然毫不在乎。 「自那之后,苍誉食髓知味,热情似火,躬耕于田,日夜不落,堪称三界劳模。」 「而兼竹也渐渐消融于苍誉的火热之下,从欲拒还迎到主动请缨。不断有新的技能被解锁、解锁、解锁……」 「往后余生,苍誉为兼竹赴汤蹈火,他们生死与共,缠绵悱恻。」 兼竹小脸通黄地看了看,“生死”没多少,主要是“缠绵”。 还有话本中的各种技能,不知道江潮云是从哪儿找的参考,有好几种连他都没试过。 天上日头逐渐偏折,兼竹估摸着怀妄造好了房子,他收好小话本往回走。 顺道传讯给远在天边的佛子,叫他传来一份《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给自己洗洗脑子。 · 兼竹回到木屋前脸上热度还未消减,他猜想自己肯定面上绯红,一看就知道没干好事。 那小话本后劲大,都快给他撩起感觉了,可惜现在的怀妄不给力。 兼竹稳了稳心神,排除杂念走进屋里。 屋中已然收拾整洁,不再分里屋外屋,而是并排的两间卧房,空间布局也一模一样。 怀妄正坐在案前翻书,如同在他那小庭院里一般。 屋外亮光落在桌案上,怀妄翻书的手指骨节分明,皎如白玉。银发垂落身前,淡色的薄唇轻抿成一道直线。 兼竹走过去,“仙尊屋子搭得不错。” 怀妄神色不动,也不理他。 兼竹想不出自己是哪里把人惹到了,难不成是他将怀妄当做修房子的苦力,让人觉得自己是坐享其成? 兼竹便凑过去开解他,“虽然仙尊你出了一大部分力,但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你的床铺还是我亲自给你抱回来的。” 不知是哪个字眼戳到了怀妄,后者倏地抬眼看来。有复杂的情绪一瞬即逝,兼竹来不及捕捉。 很快他又移开了目光,冷淡道,“你在这里杵着做什么,没自己的事做了?” “我是没什么要做的事。”兼竹说,“我们以后就是舍友了,要多多交流感情。” 话落,怀妄胸口起伏了两下像是在忍耐什么,手中书卷“啪”地搁在桌案上,默了几息他道,“你要交流感情的人不是我。” “……”不是他还能是谁? 兼竹感觉怀妄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也不知道自己就去拿了床被子回来发生了什么。 “你是不是不满意我给你拿的被子?”兼竹目光犀利地对向他,“你就是喜欢蚕丝被!” 怀妄,“……” 怀妄直接起身将他赶回自己那屋,“我喜欢什么同你没关系,以后没什么事不要随意走动。” 兼竹,“……” 怀妄站在门框外,抬手关门前又补充了一句,“有事记得敲门。” 嘭!房门被一把关上。 兼竹的鬓发被门风扑得向后一飞。他看着紧闭的屋门:……怀妄这是吃了火药? · 兼竹原本想着:怀妄是因为千里迢迢跑了一趟,回来发现屋子没了、地也没了,重新住回老房子还得自己收拾。 心情不好,人之常情,过两天就对了。 然而过了两日,他出门上课时依旧看着隔壁那屋子房门紧闭着。他有两次在门外叫过怀妄,里面却毫无动响。 况且怀妄回了苍山,早上也会在席鹤台上打坐,但兼竹路过席鹤台也没见着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又走了。 就这么过了几天,学堂定期考核结束。 下课后何师兄叫住兼竹,“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你回来这么几天还没庆祝一下,今晚我们下山?” 兼竹前段时间经历了咸鱼生涯中最奔波的时刻,刚好需要放松一下,闻言应下,“待我回去换身有逼格的衣裳。” 何师兄拍手,“要穿金,要佩玉,临远的弟子最美丽!” “……” 兼竹回苍山换过衣衫,外界已渐渐入夏,他外面只笼了层轻纱,衬得人更清爽飘逸。 他出门时又看了眼隔壁,“我下山去玩儿了。”他说完半开玩笑地加了句,“不要想我。” 没人应声,兼竹转头往山下走。走出几步又想起门禁,“我要是回来晚了,仙尊给我留个门。” 两息过后屋里传出怀妄的声音,“私自下山本来就有违门规,你要过了门禁就在外面睡一宿。” “……” 兼竹挑眉,原来人在。他没说什么,揣起袖子施施然离开了。 何师兄带他们去的依旧是上次那家酒楼。 几人轻车熟路地往楼上走,常师兄说笑,“兼竹师弟此行辛苦了,还受了这么大委屈,必须得犒劳犒劳你。” 周师兄道,“对!给你点一排俊俏郎君!” 兼竹,“……”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何师兄就从旁插过,张开双翼将他护在身后,“不行,不可以!” 其他师兄弟,“……” 待入座之后,兼竹便直接被何师兄安放到了最靠里的坐席上。何师兄挡在他跟前,不让那些端酒唱曲的姑娘靠近他分毫。 兼竹有点窒息,“师兄倒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 何师兄严肃,“不行,我见不得那些不相干的人染指你!” 兼竹心说原来还是个洁癖党。他道,“你开心就好。” 何师兄,“不,我要你们一起开心。” 兼竹,“……” 有了何师兄的庇护,他这顿饭几乎是夹着嘎吱窝吃完的,外面的花花世界与他无关。 一顿饭终了,离门禁还有段时间,几人说去外面走走消食一番。 常师兄忽然想起,“诶、师弟你有所不知,这小小的鹭栖城其实卧虎藏龙,我们上次去过一家小店,里面内容可精彩。” 兼竹谨慎,“不会是什么黑店?” 何师兄横眉立目,“胡说八道!我们临远宗人堂堂正正,怎么会去那种黑店呢?” 兼竹麻木,“你们还搞有颜色的小话本呢。” 何师兄道,“这是现实文学,蒹葭苍苍都是真的!” 想到那话本中明显魔幻的剧情,兼竹不知道何师兄是被洗脑成了什么样。 … 一行人绕过七拐八弯很快到了那家小店。 小店坐落于巷道深处,推门而入,店内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料,就是光线有些昏暗看不清楚。 柜后坐了名女子,薄纱覆在眼前,肤色雪白,着一浅橘红色衣衫,十分惹眼。 兼竹神识扫荡一圈,发现这里还真有不少奇珍异宝,有些来历不小,但也干干净净。他正试探着,对面女子忽然开口,“看上哪件拿哪件,不接受广撒网。” “抱歉。”兼竹从善如流地收回神识。 他的神识没有刻意隐藏,但在场师兄几个都没察觉,这女子却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兼竹笑笑,果然是卧虎藏龙。 师兄几个显然熟知店规,就在店里四处逛逛。兼竹用肉眼扫了一圈,目光蓦地定在一枚玉佩上面。 那玉佩就放在一排玉器中,毫不起眼。兼竹几步走近细看,只见玉佩大半是雾白,如云雾霜雪,中间雕刻一挺直青竹,他莫名觉得像是一棵修竹生长在苍山。 兼竹一眼相中:别问,问就是喜欢。 正好这几天怀妄吃了火药,可以拿回去哄哄人。 “这玉佩怎么卖?”兼竹问。 女子的声音清冽又干脆,“黄金于我如粪土,我不收钱,只接受以物换物。” 兼竹乾坤袋里的东西大半是怀妄送的,还有些是两人在一起时买的,他不想换出去。 “罢了,看来无缘。” 几名师兄也没有需要的东西,他们说着转头出门。身形一晃,兼竹身后的发带甩出一道流光。 那女子叫住他,“你这发带好看,可愿意同我交换?” 兼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女子的双眼隐于薄纱之后,隔绝了外界的查探。这发带中道行尽毁,他不懂女子是看上了哪点。 “不过是装饰品而已,价值不能对等。” “价值没有衡量标准,若在你心中是对等的,那便是对等的。” 兼竹就笑了,“那它是无价的,抱歉了。” 何师兄见状露出老母亲一般欣慰的笑容,接着替他解释,“这是我师弟心上人赠与他的信物,意义非凡。” 女子“喔”起嘴唇,点点头表示明白。 何师兄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补充,“蒹葭苍苍是真的,你要不要稍作了解?” 兼竹,“……” “不了谢谢。”女子顺从本能一秒拒绝,接着从橱柜中拿出那枚玉佩,“你既然这么喜欢,就先给你,待缘分到时我自会有求于你。” 兼竹感觉她玄乎得同佛子有得一拼。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兼竹便收下玉佩谢过女子,同云里雾里的几个师兄一起回了宗门。 … 因为在小店中耽误了一会儿,他们几乎是卡着门禁时间回到宗门。 进了宗门,各主峰之上还有禁制,住处是回不去了。 何师兄他们便商量着在前山找一处地方打坐,兼竹雷打不动,“你们打坐吧,我回去睡觉。” 何师兄直接无语,“苍山也有禁制,你回不去。” “回不去,我就在山下席地而睡。” “……” 兼竹到了苍山山脚下,果然被禁制挡在山门之外。 面前是长入山巅的石阶,两旁覆了厚厚的积雪,阶面的薄霜映着月色,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漆黑。 兼竹望着长阶呼出一团白气,他身上外衫轻如蝉羽。修行之人应当不惧这霜寒,但他只身立于巍峨苍山之下,背影显出几分单薄。 夜风吹过,雪落无声。兼竹抱着胳膊站了会儿,正打算从乾坤袋里拿出随行床铺,禁制忽然一阵波动。 他侧目望去,就见那银色的身影步步走下长阶。 几天未露过面、也未搭理过他的怀妄站在了他的跟前,两人之间隔了层似有若无的禁制,四目相对。 怀妄的身影融入这沉沉的夜色,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兼竹朝他笑了笑,“不是说让我睡山脚?” 怀妄没说话,却伸手穿过那禁制将他一把拉了进来——动作利落,力道不大。 像是无可奈何,只能由他。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话本怎么折了一下?算了,不重要。 怀妄:我不生气不在意不乱发脾气。 ps 话本的创作是正主授权,正主授意,正主的情趣。 话本内容系江潮云原创,无引用、无借鉴、无抄袭。 感谢在2021-05-08 23:08:33~2021-05-09 20:5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母阿姨-更噶拉姆、小七容、35965450 2个;gojo咩咕咪、isheishei、人偶眼、disciple、静室浴桶、九缄倏、41710369、梦语、嗑糖大法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的夕阳是个红蛋蛋 85瓶;子青雨 60瓶;柒玖 30瓶;be、。 20瓶;key 19瓶;tata、吖吖吖吖吖、charon、罗青堂、和灵安、小卷毛、48121642、煮酒烹清茶、巧克力酱加油啊、尘惑、22720061、奈斯雪 10瓶;22166634 9瓶;钟衍。 7瓶;磕i、深拥 6瓶;倾卿、人若得己足、fish_book 5瓶;icy哟 2瓶;吴越屏期、黑发唱黄鸡、原谅色-茄子君、lskong、不敢评论怕穿越、桦月、知了君、八荒、氵刅木、dawn 、九节茶、人偶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仙尊始乱终弃); 32、芙花赠玉 (仙尊始乱终弃); 兼竹猝不及防一脚踏入结界之中, 差点撞上怀妄的胸口。 他下意识抬手撑了一下,抵在了怀妄身前。后者的发丝凉凉地扫过他的手背,像是在这天寒地冻的霜露中待了许久。 兼竹很快直起身, 抬头问他, “仙尊是在席鹤台上打坐?” 怀妄默了默道,“没有。” 兼竹又看了他两眼,没有在席鹤台上打坐, 怎么身上这么凉?不像是才从屋里出来的。 他狐疑,“你该不会大半夜去偷我的菜了吧?” 怀妄,“……” 怀妄转身朝着山上走, 沿着石阶一级一级攀登着,兼竹便也跟着他一步步走上去。他走出几步说道, “我什么时候碰过你东西了?” 兼竹闻言想起那条发带, 就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也不说话。怀妄侧头对上他的眼神, 脑中跳出的却是那小话本。 心底蓦地一沉,怀妄不再攀登石阶, 直接飞身回了山巅。 兼竹,“……?” 两人本来走得好好的, 他看怀妄就这么突然飞回去,原地怔了一下。这是提起发带让人尴尬了, 还是火药还没消化? 兼竹摸着口袋里的玉佩,心道失策了,刚刚就该直接把玉佩拿给怀妄。 他想着也飞身跟了上去。回到小木屋前,怀妄的房门已然紧闭。兼竹走过去敲敲门,“仙尊,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传出怀妄的声音, “夜深了,有事明天说。” 兼竹:行叭。 他揣着袖子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 翌日,兼竹出门上课。他看隔壁没有动静,眼下又快到上课时间,便先去往学堂。 他怀里还揣着小话本,打算让江潮云改动几个地方。 上午课业结束,兼竹叫上第二著作权人何师兄,找到江潮云一起讨论剧情。 他们坐到凉亭里,三人小脸通黄地相视几眼。最后还是兼竹将话本拿出来,开启了话题,“我看完了。” 江潮云期待,“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基本没什么问题。”兼竹说,“就是夸张了点,非常的魔幻现实。” 江潮云不接受,“哪里夸张,不是说艺术高于生活?” “是要适当地高于生活,你这完全就是凌驾于生活了。” “比如?” 兼竹就哗哗地翻开话本,指向治疗寒毒的那一段,“你说他的修为倒退五百年,你当他是千年老妖?” 旁听的何师兄激动,“就要说五百年!五百年才能体现他对你用情至深。为了你修为倒退五百年算什么?他爱你入骨,甘愿为你退回到襁褓里!” 兼竹,“……” 不行,这种假设有点恐怖。 兼竹同他们细细掰扯,“能倒退五百年的修为,我们宗门里能找出这号人物?” 江潮云在脑海中搜刮一番,“修为能倒退五百年的,想必也只有仙尊了。” 兼竹心头猛地一跳,然后就看江潮云同何师兄相视一眼,一起张大了嘴巴。 江潮云,“哈哈哈哈哈哈!” 何师兄,“哈哈哈哈哈哈!” 他,“……” 待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过,江潮云被这番离谱的推导说服,拿袖角攒了攒眼角的泪花,“还仙尊呢,笑死我了!确实不合理,我改改吧,改成修为退回到没有。” “可以,这就说得通了。”何师兄自动接下去,“他为了你修为尽毁,你对他不离不弃。所以你从来也不会嫌弃他修为低,对不对?” 这逻辑圆得兼竹自己都差点信了。他麻木点头,“对对对。” 何师兄眼底浮出泪意,“你们真好……” 兼竹:……你开心就好。 重新讨论过修改意见,他便把这话本还给江潮云。后者接过,看见话本被折出一道明显的折痕,“这是怎么回事?” 兼竹,“应该是放在枕头底下压的。” 江潮云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是你看话本时太激动,用手折的。” 兼竹,“你想多了。” · 傍晚课业结束,兼竹回了苍山。 那枚玉佩还没送给怀妄,他先自己拿出来看了看。昨晚他光顾着觉得那玉佩好看,现在想来能和众多珍宝一起放置在那家小店中,肯定也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装饰品。 兼竹拿在手里研究了一番,发现这玉佩可以储存神识,若是一方遭遇危险或者一方用神识传唤,另一方就能够通过这枚玉佩进行感应。 不错,还挺实用。 他放了一抹自己的神识进去,神识一沾灵玉,玉佩立马亮了几分。这玉佩原本是雾白色打底,亮了之后也没太大区别,只有上方雕刻的修竹似乎更绿了。 绿得兼竹都有点心慌。他按了按胸口:……但愿怀妄不要介意。 他拿着玉佩去到怀妄门前,“仙尊,在?我有东西要给你。” 过了几息,屋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怀妄站在门口,低头看他,“什么东西?” 兼竹摊开手心,莹白翠玉落在他掌中,煞是好看,“我看到这个,很适合你。” 怕人多心,他补充,“我是说整体的感觉,没有特指颜色。” 怀妄却像是略过了他的话,所有注意力只集中在他掌心的玉佩上,怀妄扶在门框上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连指节都在用力。 “这是何意?” “看到好看就想着送你,还能有何意?” 默然良久,怀妄道,“不用。” 嚯哟,难不成还在生那莫名其妙的气。兼竹抬眼打量他的神色,“不喜欢?” “玉佩乃贴身之物,不要随意送人。” “……”兼竹最后给他一次机会,“真的不要?” 怀妄目光落在地面,“不要。” 指尖一收,兼竹揣回那玉佩,“看来不合仙尊眼缘,便不勉强了。”他说完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他那头的屋门关上,怀妄却还站在门口,良久没有回身。直到傍晚的穿林风从窗棂缝隙里吹进,桌案上的书页“哗啦”作响,怀妄才像是回过神来,抬手关上了屋门。 留下门框后的几道裂痕和地面几缕粉尘。 …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一两日。 兼竹照常去学堂上课,下课时他看同窗师兄师姐都面带兴奋,才知道今日是芙花节。 许师姐见他一脸茫然,解释道,“芙花节是鹭栖城特有的节日,每到这一天宗门都会给弟子放假,随我们下山游玩。” 兼竹第一次听说节日还分当地特色,“怎么来的?” 许师姐,“传闻鹭栖城曾干旱成灾,寸草不生。于是万民同求,祈愿打动了花神,花神露泽鹭栖,从此春风再临,樱棠满城。” 兼竹点点头,“是个美丽传说。” “我们往年都是一起出行,你要不要和我们同游?” “当然。”兼竹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娱乐活动。他应下之后还叫上了江潮云,图个人多热闹。 约定了汇合的时间地点,兼竹回苍山换身衣裳。他路过怀妄门口时本想叫人一道,又想起后者这几天还没消化掉火药,于是打消了念头。 他在屋中换过衣裳,正挂着配饰,忽然想起新入手的玉佩。既然怀妄不要,他干脆挂在了自己腰上。 如此靓丽,怀妄什么眼光。 收拾完毕,兼竹推门而出就撞上了没眼光的怀妄,“……” 两人迎面对视了一眼,怀妄目光扫过他的衣着,又触及他腰间玉佩时顿了顿。 “去哪儿?”怀妄问。 “芙花节。”兼竹看约定的时间要到了,回了一句便越过他匆匆离开,也没出声邀请。 被落在一边的怀妄,“……” 他微微侧头,视线一直随着兼竹的背影消失在苍梧林间这才收回。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一晃而过的翠白色玉佩——挂在兼竹的腰下,被薄纱挡着若隐若现,确实很衬他。尤其是那玉佩中间缀着的修竹,几乎能让人看一眼便想起后者。 怀妄想,若是那玉佩挂在自己腰上,会不会也让人看到就想起兼竹。 像是他两人之间有种隐秘的关联,明目张胆而又秘而不宣。 …… 兼竹丢下怀妄之后,快快乐乐地准备去过他的潇洒生活。 这次一路出行的同门中有何师兄、江潮云,还有大师兄洛沉扬。宗门之内都是关系好的结伴出行,他们下山时还碰到不少其他同门,兼竹正扫视着,一眼就看见隔了不远的江殷。 江殷身侧也站了两名同门弟子,三人不近不远地说着话。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江殷转头看来,眼神一戾。 时隔一个月,活在彼此传说中的两人又碰上了面。 四周同门对他们的“爱恨情仇”早有耳闻,见状同时闭嘴观望。 兼竹站在原地没动,他看江殷走到自己跟前,后者嘴张了张,大概是有所顾忌,忍下一口气道,“算你厉害,蛊惑人心的本事一套一套。” 兼竹丝毫不知谦虚为何物,“魅力太大,我也烦恼。” “……”意识到口舌之争永远会处于下风,江殷瞪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待人走后,四周同门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啧啧啧~快看。” “他又在因爱生恨,求而不得。” “呵呵,如此作态,徒增笑料耳!” 兼竹,“……” 一旁的江潮云得意地挺了挺身。 不重要的小插曲就此翻篇,他们一行人往城中走着。兼竹左边是江潮云,右边是何师兄,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护得密不透风。 兼竹,“你们是我的左右护法?” 何师兄,“不,我们是你的黑白无常。”有谁胆敢染指,立马收割人头。 “……” 隔着何师兄,洛沉扬十分心累。他就不懂了,秘境之行有个姓苍的总来干扰他,好不容易甩开姓苍的回到宗门,他还是不能和兼竹搭上话。 洛沉扬沉吟半晌,想起兼竹喜欢听逸闻趣事,便开口同几人讲起芙花节的传闻来。 “师弟,你可知道这芙花节的习俗?”洛沉扬不等兼竹回话,赶在何师兄出声拦截之前飞快往下说,“芙花节会举办放花灯的活动,将心愿写在花灯之上放于河中,便可传达至花神。芙花节上,有情人若是互赠礼物、心意相通,还可得到花神祝福,长长久久。” 他说完期待地看向兼竹,却见兼竹皱眉沉思,“又是新的消费陷阱。” 洛沉扬,“……” 何师兄、江潮云暗笑:哈哈! 洛沉扬找回气氛,“钱财乃身外之物,重要的是心意。师弟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兼竹在身侧两道警惕的目光下婉拒,“多谢师兄好意,但我最近坐吃山空,家徒四壁,怕是还不起。” 他正说着,忽然隐隐感觉一阵熟悉的灵力波动。 兼竹脚步一顿,倏地转头向身后望去——身后人潮汹涌,灯火通明,陌生的面容在视线中来来往往,并没有他猜想的那道人影。 “怎么了?”何师兄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到什么了吗?” 兼竹又看了一圈,却见人潮如常。他转回去,“没什么。” 几人继续随着城中百姓朝前方走,一直走到了那城中的拱桥。桥下顺水流过一排排花灯,河畔桥头都围了不少祈愿看夜景的游人。 兼竹抬步上了拱桥,那玉佩正搭在他胯骨之下,随着动作一晃一荡。 洛沉扬转头看见,“师弟,你那玉佩真好看,上面雕刻的可是修竹?” “师兄好眼力,晃成这样都能看见。”兼竹夸了句,他见洛沉扬目光还定在玉佩上,干脆停下脚步取了玉佩大大方方向人展示。 “和师弟很是相配。”洛沉扬说着越过何师兄伸手过去。 四周是观赏夜景的游人,兼竹正站在拱桥中央,点点花灯自他脚下游过,映出橘红色的光亮。 他一手执着玉佩递出去,那玉佩搁在他莹白的指节间。沸杂的人声忽然减小,游人纷纷侧眼:如竹挺拔,如玉莹润,人同美玉极为相称。 何师兄站在一旁,陡然觉得眼前这幕有哪里没对。正想着,便有细小的人声传入耳中: “花灯流水,桥头相会,真是月下人如玉啊……” “正逢芙花眷顾有情人,这玉佩怎么看都是要赠与心上人。” ——求得同心,白首不分。 何师兄心头咯噔一跳,还未来得及阻止这微妙的误解,桥下汹涌的人潮忽然被分开。 下一刻,兼竹的手腕“啪”地被拽住,他愕然抬头,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他眼中。 四周游人间一瞬掀起低哄:“喔喔…什么情况!”“诶,这是谁?” 何师兄看见来者惊呼出声,“苍兄!?” 灼热的掌心将他手腕整个包裹,兼竹感觉腕间细肉被薄茧蹭过。 怀妄呼吸未平,敛眉看来,“不是说送给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玉佩乃贴身之物,不要随意送人。还是送给我比较好。 兼竹:呵呵呵。 何师兄:不行,不可以,我不允许! 感谢在2021-05-09 20:57:11~2021-05-10 21:3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只有学习。 6个;唉(叹气) 4个;一口老醋 3个;君芷芷、小七容 2个;想吃甜食的兔兔、悠悠南、诗叶、云羲和、52395373、可儿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炸酱面真的超级好吃 38瓶;海棠未雨 25瓶;不乖 24瓶;条猫、修罗场一级爱好者、41249143 20瓶;日月昭昭、爱驴子和吕天逸 15瓶;留金岁月、糖兔的棉花糖、爱新觉罗·过儿、楠米喃、海豹勇士、听颂日夏、靐靐、风月无知、让加更砸死我吧!、時那个淮、苍茫、leon 10瓶;可儿檬 8瓶;悠悠南、心头老鹿撞、我就看看不说话、喃喃自语、墙头猫、十洲 5瓶;苔枝缀玉、桃子 4瓶;只看着我、顾北清歌寒、喝杯水吧 3瓶;洋洋、47687768 2瓶;有点咸、夜辰、义城霜降、黑发唱黄鸡、原谅色-茄子君、淤青、星星掉下来了qaq、四妖柒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仙尊始乱终弃); 33、祈得长久 (仙尊始乱终弃); 眼前的怀妄又化作了秘境中的那副容貌, 兼竹有一瞬意外,“你怎么来了?” 怀妄没说话,只拉着他的手直直看来。 兼竹被这么看着, 恍惚还以为自己是个负心汉。他定了定神:不要慌, 负心汉另有其人。 他又问心无愧地给怀妄看了回去。 两人在这边若无旁人地对视着,一旁的洛沉扬怔了片刻,接着生出被截胡的恼怒。他问怀妄道, “你这是做什么?” 何师兄这会儿也回过神来,警戒高高拉起,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 怀妄却没有理会他们。 下面的人群全激动起来, 也不看什么花灯河景了,花灯哪有狗血大三角好看: “抢人的来了!” “诶这才有意思, 我们就爱看这些!” “修罗场, 打起来、打起来……” 兼竹听了一耳朵,“……” 他这才反应过来众人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他将那枚玉佩收回去挂在腰上, “我只是拿给师兄看一眼。” 怀妄问,“只是看看?” “不然呢, 你以为?”兼竹挂好玉佩又抬起头来朝他一笑,“不过, 是看是送,似乎都同你没有关系?” 怀妄, “……” 对面的洛沉扬终于逮到机会开口,“对,和你有什么关系?” 何师兄不甘落后,“就是,什么关系讲清楚!” 兼竹挑唇问怀妄,“你说是什么关系?”他背后是徐徐流淌的花灯星火, 薄衫半透,如银海天河。 怀妄心口一悸。出口的话像是堵在了喉咙里,他其实想说“没什么关系”,而且事实的确如此——最多就是个室友的关系。 但怀妄心底隐含着某种期待,呼之欲出,他不敢深想下去。 在这沉默的两息之间,对面的洛沉扬目光冷了下来,沉沉看向怀妄。他想后者刚刚说的“这玉佩是送给自己的”是什么意思?而且提及两人关系,兼竹师弟并没有第一时间撇清,反而去询问后者“是什么关系”…… 像是有不明的情愫在暗中发酵纵生。 兼竹还揣着袖子好整以暇地等怀妄开口,洛沉扬却按捺不住了。 他侧过身面对着怀妄,“这位道友可是连句话都说不清楚?换做是我我便能说清楚,我和师弟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我们私交甚笃。” 洛沉扬说完又拿审视的眼神扫过怀妄,“不过这位苍道友,你同师弟应该只是萍水相逢,有过一段结伴的经历罢了,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呢?” 这算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了。怀妄冷锐地抬眼而去,“我们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我出现在这里又与你何干?” 那目光似是一道剑意破空,周围人不觉背后一寒。 好在只是一瞬那感觉便消失,仿佛错觉一般。在场几人细品了一下他的措辞:不足为外人道…… 好像比大师兄那句“私交甚笃”还要笃几分。 兼竹垂眼笑了笑:披了个马甲的仙尊,确实不足为外人道。 他们几人站在桥头交谈,四周的游人听不见内容,却看他们没有打起来,不由哄声几句道: “干什么呢,怎么还聊上天了?” “怎么没有打起来呀!” “我们喜欢的戏码去哪里了!” 兼竹见他们站的位置确实显眼,便说,“我们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 他抬步往桥下走,怀妄跟洛沉扬正要一齐跟上,何师兄同江潮云就一边一个把两人挤到后面去了。 怀妄,“……” 何师兄走在兼竹一侧,拽了拽后者的袖摆悄声问,“刚刚他说的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玉佩是送给他的?你不要蒹葭苍苍了吗?” 兼竹就看了他一眼,拍拍自己腰下,“我送了吗?” 事实胜于雄辩,何师兄暂且放下了自己那颗敏感狐疑的心:对啊,这不是没送嘛?唉……男人,编着话来争宠。 一行人下桥后往人少的地方走,怀妄跟在后面没有说话。 直到一处僻静的巷道口,兼竹停下脚步转过来。他先同洛沉扬道,“刚刚是我没注意场合,给大师兄添麻烦了。” 洛沉扬察觉出他话中澄清的意味,不免失落,“我知道。” 兼竹说完看了怀妄一眼。何师兄见两人又在目光交流,心底“突突突”的就是不踏实。 他横过一步将兼竹护在身后,同怀妄道,“道友,我们不是在瀛洲便分别了?你为何又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鹭栖城里?” 怀妄视线越过他直直看向兼竹,像是无声的回答。 兼竹对上他的眼神,想起这几日来怀妄窝在屋里一句都不愿搭理自己,就笑了一声说,“苍兄同我许久未联系,总不可能是来找我的吧?” “……” 在场人便把怀妄看着,怀妄嘴唇动了动,“私事。” 兼竹说,“既然你有私事要办,那我们就先走了,不耽误你办事。” 他说着转身要走,怀妄突然又上前一步拉住他,指节下意识收紧,“……找你有私事。” 两人手上拉着,何师兄被夹在中间,“诶诶,有话好好说,别拉拉扯扯的,我们师弟已经名竹有主了!” 怀妄手上一松。 兼竹收回手垂头揉了揉手腕。怀妄其实也没把人拉疼,但他看前者这样揉着手腕,拉那一下的存在感陡然增强,就连自己的掌心都残留着皮肤相贴的感觉。 两个人,一人低头揉手,一人低头看他。 洛沉扬出声打破这微妙的气氛,“找师弟有私事,为什么不事先传讯联系?” 怀妄撤回目光,“当初没留传讯方式。” 洛沉扬意味深长,“喔,连传讯方式都没留啊……” 怀妄,“……” 兼竹看把人磨得差不多了,自己连日以来被怀妄憋出的气也消减不少,便同怀妄道,“你既然找我有私事,我们现在就去说。刚好我难得出趟宗门,放在平时你也找不到我。” “好。”怀妄应下。 两人要走,何师兄见状欲言又止。碍于别人的私事不便插手,他只能同兼竹小声逼逼,“蒹葭苍苍,记得蒹葭苍苍……” “已经刻在神识里了。”兼竹安抚下他,转头叫上怀妄,“走吧。” 两道身影逐渐走远,融入来往的灯火与人潮。 原地,一直没出声的江潮云紧紧攥住自己的神之右手。何师兄侧目,“你在干嘛,手撞到了?” 江潮云深吸一口气,“我在压抑我蠢蠢欲动的天分……” 不知为何,他刚刚有一瞬好想爬墙。 ; 兼竹同怀妄走出一截,他揣起袖子墨发在身后翩然。怀妄转头看去,四周熙攘的人群在夜色中模糊,视线中央只余下他侧颜清晰的轮廓。 兼竹对前者的注视恍若未觉,轻轻开口,“我倒是不知道,仙尊天天闷在隔壁同我一句话不说,现在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私事找我?” 怀妄,“……” 怀妄,“说辞罢了。” 兼竹看他还嘴硬,便问,“那现在借着这副说辞将我单独叫走又是为了什么?” 怀妄的目光转向别处,半晌才憋出一句,“既然偶遇,不如一起逛逛。” 兼竹笑了,“喔,想和我一起?” 大概是四周气氛太好,怀妄心头隐隐躁动。他稳了稳神,“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兼竹品了品这话, 八!零!电!子!书!w!w!w!.!t!x!t!8!0!8!0!.!c!o!m 难得算句人话,便姑且放过了他。 芙花节的街市和往日也没有什么大不同,只是多了些配花的饰品,还有满街满河的“芙花河灯”、“芙花灯笼”。 兼竹跟着人群沿街摊慢慢地走,看到感兴趣的玩意儿就凑上去看两眼,怀妄跟在后面也不催他,身子一侧替人隔绝了大半拥挤的人潮。 路过一个乐器小摊时,兼竹停下脚步。 摊上摆的有胡琴、竹笛还有陶埙。他的目光在其中一枚埙上停驻——埙大多是陶制,也有骨、竹、玉,摆在摊中央的那枚埙便是玉制,色泽清透,底部纹路如流云鹤羽。 埙音本就接近道家天籁,想必吹奏这埙时,声出便会有种道风仙韵。 兼竹伸手拿起来看了看,入手精巧,手感也好。 怀妄在一旁细细摹过前者的神色,他还记得上次兼竹在城外河畔给他吹的那支曲子。 他问,“你喜欢?” 摊主见状赶紧开口,“心动不如行动,路过不能错过!这可是我摊上最值钱的东西,公子真是好眼光!” “算了,没钱了。”兼竹摇头,“我得勤俭持家。” 他说着要放回去,身侧怀妄忽然出声,“多少钱。” 摊主报了个价,补充说,“玉是上等玉,手艺也是好手艺,很值!” 怀妄没还价,直接掏钱付了。 兼竹转头看向怀妄,怀妄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自然,“你收着。” 细白的指腹摩挲着玉埙光滑的表面,兼竹问道,“这是送我的还是赊账的?” “一个埙,不至于要你还钱给我。” 前方摊主的目光在他两人间来来,生意人眼光向来毒辣,他看过几眼同兼竹道,“公子的爱人对公子可真好,二位真是伉俪情深~” 怀妄的神经似乎被某个字眼撩拨了一下,有热意自胸口蒸腾,他垂着眼不置可否。然后就听兼竹说,“误会了,这位是我兄长。” 怀妄闻言抬眼,兼竹正看着他勾了勾唇,“我兄长自小就疼我。” “……” 那摊主眼神有些微妙,他也不好说你两人长得毫不相干,便顺着兼竹的话道,“不好意思啊,两位兄弟情深。” 兼竹收下玉埙,“嗯哼。” ;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是临远宗的宵禁,兼竹在街上溜达过一圈问怀妄,“仙尊是不是要回去了?” “芙花节,宗门不设宵禁。” “我知道,我只是问仙尊打不打算回去?” 怀妄没回答,只问,“你呢?” 兼竹微微扬头,“难得这么光明正大,当然是浪啊~” “……” 他说完转身,“你先回吧,知道仙尊是最守规矩的人。况且你对这凡尘俗世没有兴趣,还是回去修你的道比较合适。” 怀妄,“我不回去。” 兼竹回头,“你也要浪?” “……”怀妄更了一下,随后道,“瀛洲之事未解,过不了多久又要出远门,现在可以适当放松。” 兼竹看逗他逗得差不多了,便悠悠道,“好吧。” 鹭栖城的芙花节一直会持续到翌日天亮,满街灯火彻夜长明。 兼竹每天雷打不动要睡觉,浪到接近子时就浪不动了。但宗门难得统一放假,他觉得现在回去又亏了。 “我准备找家客栈睡下,你呢?” 怀妄跟着他,“嗯。” 嗯??兼竹瞥了他一眼,不去计较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两人找了间客栈,小二在柜台后刷刷登记,“二位要几间房?” “就要一间吧,毕竟没钱了。”兼竹说着看向怀妄,“我兄长刚破了费。” “……”怀妄这次没有反驳,像是默认了。 小二,“客官是要单人间还是双人间呢?” 兼竹问怀妄,“你睡吗?” 怀妄,“不睡。” “不睡就要单人间,经济实用优先。”兼竹做完决定又象征性地转头问他,“你没意见吧?” “……没有。” 房间订好,兼竹拿了钥匙上楼。怀妄跟着他一道进了房间,房门从背后关上,“咔哒”一声,在这相对安静的环境里让人莫名在意。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怀妄忽然有些紧张,明明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同住了。他又看了眼兼竹,却见后者神色如常,似乎没放在心上,怀妄便定了定神坐到桌边。 兼竹进屋后看到床就犯困,他给自己施了个净身术,直接褪下外衫挂在一旁。 他背对着怀妄,中衣底下透出两道蝴蝶骨。腰间线条弧度优美,白皙的后颈隐隐从黑发间露出。 他背光解着腰带看不清楚,又转过去面向桌面的烛光。那枚玉佩便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细白的指尖勾着系玉的红丝线,缠绕间勒出几道痕迹。 怀妄的目光直直对去,盯着那玉佩没有移开眼。 兼竹正解下玉佩,外面的街道突然人声沸腾。他拢了拢衣衫几步走过去推开雕窗往下看——只见街上行人都朝着一个方向望去,街那头似乎立起了巨大的花神纸灯。 他对芙花节的习俗还不算了解,就回头问怀妄,“这是在做什么?” “今日结束,子时送花神。” “那应该快了。”兼竹笑了笑,“还以为仙尊一点不近凡间事,没想到芙花节习俗你了解不少。” 怀妄没回话,目光还是落在那玉佩上。 兼竹没注意到前者的眼神,他正靠在窗棂旁侧头看着底下的街市,“难得芙花节,我干脆等到子时送完花神再睡。” 他说完便听身后似乎传来一道清嗓子的声音,那声音细微,若不是他太过熟悉怀妄,几乎都听不出来。 然后他就听怀妄状似无意地说,“玉佩。” “……” 兼竹转头看向怀妄,只见后者一手搭在桌前,指节微微攥紧,视线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从玉佩上“刷——”地落到地面。 掩饰拙劣,欲盖弥彰。 兼竹故作不知,“玉佩怎么了?” 怀妄仿佛难以启齿,“……你不是说要送我。” 兼竹,“我问过你最后一次了,你说不要的。” “……” 窗户大开,底下的人声愈发嘈杂,倒计时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屋内——子时即将到来。 怀妄的呼吸快了两下,像是鼓起了劈山断海的勇气,“我……” 兼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怀妄抬眼,深邃的眼底被烛火映得光影绰绰,仿佛有什么动摇了。 “我现在还能不能要?” 兼竹靠着窗棂,指尖摩过玉佩上竹枝的纹路,身后倒计时已经进入尾声。他在怀妄逐渐绷紧的身形中忽地失笑,接着走到人跟前。 两人面对着面,一高一低,兼竹垂头将玉佩递了过去。 怀妄伸手要接过,却听他道,“芙花节当日,有情人若交换信物,可得到花神祝福,恩爱长久。” 兼竹看着他,眼角挑着笑意,“仙尊可知道这个习俗?”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gkd!gkd!子时马上要过了!争分夺秒! 兼竹:嚯哟哟,好着急喔。 日常求灌溉~竹叶摇摆jpg 感谢在2021-05-10 21:31:38~2021-05-11 22:4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的小天使:娜妃、人间理想不能妄想、只有学习。、y 1个; 感谢投出的小天使:哆啦朵拉 4个;只有学习。 2个;人间理想不能妄想、52395373、唐-7、静室浴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理想不能妄想 100瓶;抓住那只猫 90瓶;凤戾、最近闹书荒 50瓶;仙女宝贝、00 20瓶;深拥 12瓶;不配请吃饭 11瓶;她是宝贝、孟商、怪;化猫、鳃鳃鱼、歪歪斜斜、鸽子不咕、hyc 10瓶;凛桀、魚崽 9瓶;叫夏天天不叫夏天 7瓶;芃芃麦田 6瓶;想吃甜食的兔兔、巳尸是条颜狗、鲤夕、劫灰、小神仙粥星、慕婳呀~、烛九 5瓶;人若得己足 4瓶;吴嘟海海、120五世、zhen 3瓶;苓九、aresxit、江湖吉祥物、洋洋 2瓶;胤兮、你是哪块小面包、灵隐、星星掉下来了qaq、夜辰、41387407、唐-7、hunni_、晨曦、盛夏、王一博肖战天天开心、月上柳梢头、月夜№修罗、不敢评论怕穿越、沐轻寒、人偶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仙尊始乱终弃); 34、偷偷摸摸 (仙尊始乱终弃); 怀妄的心跳陡然加快, 兼竹看着他,眼底盈笑。窗外的倒计时一声声逼近,那细白的指间衔着玉佩丝毫未动。 “五、四——”声潮迭起, 将气氛推入高处又骤然跌落。还有三声,三声过后便是子时。 “三——”声音如鼓点落下, 敲在耳膜,怀妄嘴唇动了动。 直到那声“二!”落下, 他心头猛地一跳。 他脱口而出, “知道。” “一!”伴随着最后一声响起, 那枚玉佩落在了怀妄手心里。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送花神的欢呼祝福声。声潮中混杂着芙花吟诗: “芙花酿春,雨露甘霖,祈得万物生。” “花烛交樽,庇福泽,一日夫妻百日恩……” 呼声传入屋内,兼竹同怀妄对望着。 怀妄只觉入手的玉佩质地温润,他半边身子都像被心跳占据, 发出共振,一直传递到他贴合着玉佩的掌心。 兼竹轻声, “喔,原来仙尊知道。”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烛火,怀妄耳尖染上了一层薄红。仿佛一些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隐秘心思被道破了。 他攥着玉佩的手紧了紧, 边角硌得他有些疼, “我……” 兼竹拿捏着怀妄往日的口吻, “有话说?” 怀妄的嘴张了张又闭上。他想解释点什么,又解释不出来,毕竟在误以为兼竹要和洛沉扬交换信物的那一刻, 他被激起了某些压抑许久的情绪。 他头一次没去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以致于到了现在,那玉佩如愿以偿地交换到了他手里,兼竹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怀妄才后知后觉是自己逾越了。 兼竹就这么静静看了怀妄片刻,接着他就看后者额头渗出汗来了。他,“……” 有点想笑,但不礼貌。 兼竹放他一马,“我知仙尊无意,不必紧张。” 怀妄指间稍松,兼竹低头将腰带重新束了一下,“我只是问问习俗,又不是对号入座。” 怀妄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喔。” 令他慌乱的暧昧在这一刻消散,他本该松口气,心底却觉得空落落的。 兼竹束好腰带,转头去到窗边看向下方街道。城中百姓送过花神,街头人声慢慢平息,人潮逐渐散去。 “我也该睡了。”兼竹抬手合上雕窗,侧过半边脸问怀妄,“你不睡是吧?” 怀妄余光瞥了眼屋里唯一的那张床榻,“你只是象征性地问我罢了。” 兼竹羞赧,“被你看破了。” “……” 兼竹的睡眠质量相当卓越,他掀开被子躺进去,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屋内呼吸声渐渐平稳,怀妄坐在桌边看向榻上睡着的人。确认对方睡得是真的死沉,良久他起身走过去。 高大的身形在床上投下一片阴影,兼竹面朝外睡着,天气热,他伸了只胳膊出来搭在被子上,墨发散了一枕。 怀妄垂眼看了他一会儿,随即侧身坐在床头。 兼竹睡觉时总是半张着嘴,像是为了方便他在梦里吃东西。怀妄看得手痒痒,想去给他捏起来。 他还攥着那枚玉佩,现在玉石被他的掌心裹着,带上了热意。怀妄的目光在兼竹唇上定了几息又收回来,接着他抬手将玉佩揣进怀里。 手背擦过一丝凉意,他怔了怔,从怀里摸出一截结发。 墨色和银色交缠,和那枚翠白相间的玉佩放在一块儿——像是什么都发生了,但仔细想想其实什么都没有。 桌上蜡烛渐渐融化,火光映亮了整个屋里。 夜色深沉,怀妄在床头坐了半晌。 他看着身侧隔了巴掌远的兼竹的脑袋,干脆就这样打起坐来。 翌日晨,兼竹醒来。 他没有怀妄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时隐隐记得在梦中好像咬了口什么特别筋道的好东西,肉质弹牙。兼竹睁眼看着天花板,莫非是饕餮…… 出了会儿神,他才发现屋里十分安静,转头扫过一圈没有怀妄的身影。 兼竹撑起来叫了声,“怀妄?” 四周安安静静,兼竹又要怀疑他是不是跑路了。正疑心四起,房门忽然从外推开,怀妄提了几叠笼屉走进来。 看他坐在床上,怀妄动作一顿,“醒了?” 兼竹盘腿坐着,被子揉在他身侧,“我也以为我是醒了,直到你进来。” 无上仙尊提着笼屉,大清早跟在做梦似的。 “……” 怀妄扫过他一眼就收回眼神,径直到了桌前将笼屉放下,“过来吃。” “这是什么?”兼竹蹭起来,他中衣还没拢紧,头发也还散乱在身后,像个慵懒的咸鱼刚下地。 他还没靠近桌边就被怀妄一个眼神逼退,“衣服穿好。” “……” 兼竹拢好中衣转头去笼外衫,这空档间他还瞥了怀妄一眼,却发现后者胯侧的衣料似乎有道褶皱。 像被什么尖利之物拉拽过。 说拉拽都客气了,更像是啃咬。 没来得及细问,怀妄就已经将笼屉里的早点拿出来摆在了桌上,“芙花节习俗,翌日早晨要吃米酿糕、三味蒸包,喝一碗五谷粥。” 兼竹穿戴整齐凑过来,“你不是说凡间食物含有杂质,对修仙之人并无益处?” “偶尔吃可以。” “也对,心灵纯洁就够了。”兼竹说完坐到桌前,“仙尊不会是专门给我买的?” 怀妄也坐下,“既然要过节,便有始有终。” 兼竹夸他,“你的优点可真多。” 早点摆满了大半张桌子,也不知是刚出锅,还是怀妄一路用灵力温着,现在还热气腾腾的。 兼竹挥动木箸吃得欢,与旁边慢条斯理的怀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扫过一小半,礼貌性地问了问怀妄,“我这样你会不会吃不够?” 怀妄,“你吃够了就行。” 兼竹受宠若惊,“你对我这么好!” 怀妄意味深长,“你吃饱了也是对我好。” “……???”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吃不饱还能把怀妄给咬两口不成? … 见前者没有继续深入下去的意向,兼竹便也不再追问,转而说到别的话题。 他还记得昨晚怀妄提了句瀛洲的事,“鲛人族联系上了吗?” 怀妄,“我同鲛人王上一次见面还是几十年前,我已传讯,不知能不能得到回音。”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几十年前,是几年前,只不过你忘了而已…… “考验你们友谊的时刻到了。” “不过是人情往来。” “那就是吧。”兼竹应得相当敷衍,“对了,你这次打算用什么借口将我带出去?” 怀妄动作微顿,兼竹都吃下两个三味蒸包了还没等到他回话,转头看去,“在编借口了?” “东西咽下去再说话。”怀妄看了他一眼,默了默道,“这次我一人去就够了。” 兼竹差点卡住,他瞬间感觉手里的蒸包都不香了,“什么意思?” “你现在已经洗清嫌疑,不该再卷入这件事。至于你说的因果,或许存在,但若非必要你还是留在苍山。” 兼竹目光锐利,“你是不是看不起合体后期?” “……”怀妄,“不是修为的问题。” 兼竹哼笑,“那是什么问题?” 怀妄对上他的眼神,难得说不出话。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之时,兼竹身上的传讯忽然响起。他接起传讯,怀妄在一旁没有说话。 传讯对面响起江潮云的声音,“你在哪里,怎么还没回宗门呢?” 兼竹看了眼身侧的怀妄,“人在客栈,浪到失联。” 大概是“客栈”和“浪”这两个字眼结合在一起,触动了江潮云敏感的神经,他立马紧张,“怎么浪?跟谁浪?我只允许蒹葭浪浪!” “……”兼竹觉得他是被何师兄夺舍了,“你放心,我一个人浪。” “喔。”江潮云应下一声。 旁边突地蹿出何师兄的声音,“真的吗?我不信,除非让我康康。” 兼竹:……他就知道。 “师兄,你多心了。” “师兄这是担心你的安危呢!”何师兄说,“开个实时画面我康康。” 怀妄就坐在他身侧,一瞬不瞬地看过来,兼竹总觉得这一幕莫名像是偷情。他轻咳一声排除自己脑中不纯洁的思绪,用眼神示意怀妄配合一下。 怀妄幽幽看来。 兼竹:……偷情的既视感加剧了。 对面的何师兄已然开始催促,兼竹顾不得其他,抬手揪住怀妄的衣襟将人拽了拽。 怀妄垂眼看着他的手,就这样由着人将自己拽过去。与此同时,通讯画面开启,兼竹身后显露出客栈内的场景,背后的单人床首先映入画面。 何师兄凑得很近,一张大脸杵在跟前,“再康康全景。” 兼竹就一手拽着怀妄的衣襟转了个圈,两人像是流星锤链端的两个锤子,一直保持着面对面,怀妄始终处于画面之外。 何师兄,“不错不错,的确是单人房,单得像个寡王。” “当然。” “咦,桌上怎么这么多吃的?” “都是我的。” “你能吃完?” “勉强够塞牙缝。” “……”转过一圈,何师兄下心来,“不好意思,是我多心了。” 兼竹,“没关系,你多心是应该的。” 何师兄,“嗯???” 两人一来二往地聊了好几句,兼竹还揪着怀妄的衣襟没松手,他似乎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聊到激动之处还要拽两把。 怀妄,“……” 正聊着闲话,对面话题陡然一转,“对了师弟,你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上次的小话本我们都改好了,嘿嘿。” 兼竹猝不及防:我靠! 两人的传讯没有避开怀妄,这会儿何师兄的话大剌剌地跳出来,兼竹瞬间抬头看了怀妄一眼。 怀妄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试图结束话题,“我知道了,先挂了。” 何师兄却又上了头,继续诱惑,“还解锁了可多新姿势,嘻嘻~” 怀妄,“……” 兼竹,“……” 当着另一个正主的面提起两人的酿酿酱酱,多少有些挑战他的厚脸皮。 怀妄看他面上浮出一丝尴尬,手却还揪紧了自己的衣襟。衣襟底下便是他昨夜送自己的玉佩,还有两人交缠的结发。 这样拽着他,嘴里念着的却是别人。 怀妄心口蓦地腾出一丝火气,他“啪”地抬手抓住兼竹的手腕,指腹与虎口下的剑茧在手腕内侧的细肉上狠狠磨了一下—— 兼竹一颤,“嗯……!” 对面何师兄,“你在做什么???” 兼竹面上绯红,怀妄擦他那一下像是带了电流,直窜上了他的尾椎骨。传讯还没挂断,他不敢去瞪怀妄,怕暴露更多,只能压下腕间酥痒的感觉强作镇定道,“撞椅子脚了。” 何师兄的警戒再度拉满,“皮糙肉厚的元婴还怕撞椅子角?” “小脚趾撞到了椅子棱角上。” “嘶……”何师兄、江潮云感同身受。 兼竹不知道怀妄在搞什么,他趁着对面两人在沉浸式地想象小脚趾撞椅子角的场景,抬眼朝怀妄看去。 只见怀妄裹着他的手腕,眸色深沉。 对面何师兄又开始和他说话了,兼竹收回目光继续应付前者,同时传音给怀妄:你干嘛? 怀妄没有回应他,只有腕间不断传来的刺痒。 兼竹顿了顿,在心底笑了一下。他一面同何师兄面色如常地掰扯,一面手腕转动,反客为主在怀妄掌心一刮。 握住他的手骤然收紧。兼竹还没为自己的胜利庆祝到两秒,就感觉一股大力将他拽了过去! 画面摇晃颠动,通讯里传来何师兄和江潮云惊疑不定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 他在即将扑入怀妄身前的一瞬,飞快地掐断了通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兼竹:怀妄,和你讲个笑话,我梦到我吃了黑羊哈哈哈…… 怀妄:呵呵,你吃的是替罪羊。 兼竹:??? 【小剧场2】 兼竹:偷偷摸摸,你礼貌吗! 怀妄:拽我衣襟的时候你没想过? 兼竹:…… 感谢在2021-05-11 22:40:19~2021-05-12 23:2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祝永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只有学习。 4个;祝永僖 3个;可乐好难戒、吃完就睡、本喵钓鱼、云羲和、想吃甜食的兔兔、灰扑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547432 171瓶;aifreiiiiiiii 110瓶;辞缘 100瓶;清洛、予行 30瓶;毕方子、兰之猗猗、妖闹、姓胡名言字乱语 20瓶;新心芯星、啵啵赞赞 18瓶;夏目、surtra 15瓶;小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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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促的气息扑在怀妄唇上,他脑中“嗡”地一声。手上一松,兼竹却已经将自己的手抽走,退开半步看着他。 旖旎的气氛在这一刻消散,怀妄瞬间清醒。他耳尖刷地烫红,抬起的手放回身侧,指节在袖摆下攥着。 兼竹,“是打算教训我?”轻飘飘的尾音不像质问,倒像是玩笑。 怀妄默了默开口,声线比刚才还要干涩,“没有。” 兼竹问,“那刚刚又拉我做什么呢?” 怀妄,“衣襟……你拽歪了。” “喔~看来是我冒犯仙尊了。” “……” 正说着,传讯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兼竹在接通前礼貌询问怀妄,“仙尊这次还造作么?” 怀妄,“……不了。” 兼竹便接通了传讯。画面跳出来,是满脸焦灼的江潮云跟何师兄,“刚刚怎么了?干嘛了?什么情况呢?” “发生了点小意外。” “什么小意外?可我看你像是被外力拉动的。” 兼竹开口,“局部地动。” 何师兄、江潮云,“……” 江潮云诚恳地发问,“你看我像是个傻子么?” 兼竹面不改色,“所以我才说是意外,要都是意料之中,哪还能叫意外呢?” 对面两人:……见鬼了,竟然有些道理。 一旁的怀妄就静静地听他胡编乱造。 “最近总有无法解释的异象发生。”兼竹敛眉,语气沉重,“恐怕要出大事了。” 江潮云、何师兄闻言,也跟着凝重了起来。三人隔着传讯相对凝重了良久……随后何师兄开口,“那你赶紧回宗门吧,外面太不安全了。” 兼竹点头,“正有此意。” … 传讯挂断,兼竹看向怀妄。 怀妄身形有一瞬的紧绷,他以为兼竹会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追究,却看后者抻了抻衣襟,笑道,“回吧。” 怀妄愣了愣。 兼竹,“不对,还没完。” 他在怀妄再度提起的呼吸中撩起衣摆,施施然坐回桌前,“还没吃完。” 怀妄,“……” 兼竹吃着半温的早点,感觉到落在自己后脑勺上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他没有回头,只咬下一口米酿糕,丝丝沁甜溢满唇舌,带了些醉意微醺。 像是刚刚那片刻的情动。 情甘意浓,又带着模糊不清的冲动,估计连怀妄自己都还没搞懂。 诶,没搞懂还想亲他,做梦呢吧~ · 待兼竹悠闲地吃过早点,两人化作流光直接回了宗门。 落到席鹤台上,怀妄又恢复了原本的容貌。他们往后山小木屋走,到门口各自回屋时,兼竹忽然叫住怀妄,“仙尊。” 怀妄停住,“怎么?” “那枚玉佩,仙尊可要随时带在身上。” 怀妄顿了顿,“好。” 兼竹接着又提醒道,“不过仙尊以本尊的面貌出现时,就不要拿出来了。” 怀妄,“?” 兼竹笑笑,“毕竟我送给‘苍道友’的玉佩同仙尊有什么关系呢?” “……”怀妄猛然醒悟。 兼竹说完两袖飘飘地回了自己房间,屋门“嘭!”地关上,只留怀妄一人在空地里怔神。 … 翌日恢复行课。 鉴于之前在何师兄、江潮云面前频频翻车,兼竹下课后自觉找到二人探讨小话本。 看到他对蒹葭苍苍热忱不改,两人总算是吃了颗定心丸。随后江潮云拿出小话本20递给他,“快康康!” 兼竹,“你的小脸好黄。” 江潮云,“这是柠檬黄,看了蒹葭苍苍的绝美爱情,我又柠檬又黄。” “……”兼竹,“你文学素养又增加了。” “必须的!” 一盏茶的时间后。兼竹欣赏完20版,仰天舒出一口气,“就这样吧,可以定稿了。” 江潮云,“嘿嘿嘿。” 何师兄,“嘻嘻嘻。” 几人确定下最终版,兼竹又黄着小脸回了苍山。 不过他这几天心理负担小了很多,怀妄不知道去了哪里——另一个正主不在眼前晃悠,兼竹也不用磨炼自己的厚脸皮了。 他想怀妄大概是同之前一样有什么事要办,临时外出两天,也没什么好联系的。毕竟距离产生美,感情松弛有度,岂在朝朝暮暮! 就这么松垮垮地过了几日。 傍晚下课后,兼竹跟同窗几名师兄弟走在一起,夕阳斜映,橘红金黄铺染了脚下的青石路。 常师兄说,“听说鹭栖城中出现了鲛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兼竹脚步一顿,身侧何师兄道,“鲛人?鹭栖城深居内陆,怎么会有鲛人出没。” “所以是传言嘛,哈哈哈哈哈……” 兼竹心底疑惑丛生,待和几名同门分别之后,他飞身回到苍山敲响了怀妄的门。 “仙尊。”里面没有声响,兼竹也不知怀妄在不在。他又敲了两声道,“我再敲两下就进来了,你不反对就是同意了。” 咚、咚。兼竹,“好的,你同意了。” 他说完推门而入,门没锁上,“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炉上茶壶冰冷,显然是好几天没用过。 人走茶凉。兼竹脑中浮出这几个字。 他扫视一圈看桌案上放了张纸笺,走过去只见上面写了四个大字:留在苍山。 兼竹,“……” 所以这是背着他一声不吭跑路了,还留了张惊喜的小纸条等他自己发现? 怀妄忽然离开,想必是联系上了鲛人王。兼竹呵呵一笑,发动了神识共鸣。 隔了千里,那玉佩一亮,随后两人的神识接通了。 对面的怀妄似乎好半晌没回过神,兼竹呵呵,“想不到吧?” 怀妄,“……” 兼竹,“仙尊收了我的东西,都不看看怎么用吗?” 怀妄这会儿回神了,稳住心态同他交代,“鲛人王前几日联系了我,事态刻不容缓,我过来一探。” 大概是知道他要追究,怀妄补充,“看你熟睡,没有叫醒你。” 兼竹,“谢谢,你真体贴。” 怀妄,“……” 无意义的追究到此打住,兼竹转而说起正事。他先问了问怀妄鲛人族的情况,接着将鹭栖城里出现鲛人的消息告知了后者。 兼竹饶有兴趣,“仙尊前脚刚走,后脚便来了鲛人,真是缘分。” 怀妄慎重,“此事蹊跷,你不要掺和进去,留在苍山哪都别去。” 两人的神识交流中出现了片刻的空白,怀妄皱眉叫了一声,“兼竹?” 在神识交流被掐断之前,他听见兼竹留下了一句不置可否的,“呵呵。” 怀妄,“……” · 切断了神识,兼竹指尖点上怀妄留下的纸笺。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许久联系不上的鲛人王刚刚联系上,鹭栖城便传出有鲛人的消息。 他在鲛州城曾被沾有鲛人血脉的魔物袭击过,目标正是他身上那枚鲛人鳞。 兼竹的指尖在光滑的桌案上敲了两下,发出“咚咚”两声轻响:看来当年怀妄给他带的土特产,真是个了不得的厉害东西。 陷阱也是线索。因此鹭栖城的“鲛人”明摆着是个陷阱,但也不能不去。 思及此,兼竹离开屋子飞身而出—— 紧接着落在了席鹤台前的菜地里。 黑羊正在勤奋耕耘,后面已开出大片耕地。他伸手摸上软乎乎的羊脑袋,“阿黑。” 陌生而亲昵的称呼让黑羊警惕地抖了一下,抬头望去。兼竹正低头看来,墨发垂在身前,映着晚霞美人如玉。 “现在有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让你可以不再犁地。” 黑羊眼含期待,“咩?” “既然你可以化作黑羊,想必化作我的样子也不难。”兼竹语气温和地薅它羊毛,“化一个,我看看?” 黑羊不明觉厉,摇身一变。几息过后云雾散去,一模一样的“兼竹”立在了对面。 兼竹细细打量了一番……虽然看上去有点低配,还有有点像老年痴呆的自己,但是没有关系。 他放了一抹神识和自己的气息到黑羊身上,“阿黑,这几天辛苦你了。作为奖励,放你出去吃鱼。” 兼竹摸出鲛人鳞给它看了看,“这个品种的,看准了,敞开吃。” 黑羊:???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剥削阶级要请劳动羊民吃海鲜自助。 趁着兼竹没反悔,黑羊“咩咩”叫了两声飞身离开了临远宗。 那身影一瞬消失在天际,解开封印后的饕餮幼崽修为竟不输人类合体期。兼竹揣着袖子望向它消失的天际,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 半晌,他笑容消失,眉头微皱:阿黑刚才顶着自己的脸叫了句什么? 咩咩? … 事已至此,兼竹只能安慰自己眼不见为净。 他回屋收拾了一番,接着传讯报告掌门,“弟子预感要突破元婴后期,需要闭关。” 未乙真人隔着传讯身躯一震,“你要突破了?你吃的什么修为长那么快?” 兼竹心说总不能是啃了口仙尊,他语重心长,“我早就说了不要节食,吃好一日三餐。” “……” 门中弟子要突破境界是大事,未乙应允下来,兼竹接下来一段时间便可不去学堂了。 加上外人不得入苍山,闭关说辞无人应证。 他一切准备就绪,掩去了身上的气息和痕迹,如一道青光飞逝,凭借着留在玉佩中自己那抹神识的牵引,直奔北地之海而去。 希望怀妄见到他不要太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我要偷偷溜出宗门,惊艳所有鲛人! 鲛人族:…… 黑羊:咩~哒咩哒咩~ 怀妄:最近怎么总是眼皮跳? 感谢在2021-05-12 23:22:22~2021-05-13 23:3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犬系女孩纸 2个;悠悠南、52395373、灰扑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心小新 46瓶;生如夏花 30瓶;妖闹、20173280、尘香花尽 20瓶;46888325 15瓶;绿衣、红红爱吃糖、句句 10瓶;好大一颗梨、:( 8瓶;关山北 7瓶;牧魂 6瓶;我喜欢甜文、爱吃肉、玖韵 5瓶;41710427 3瓶;ayjean、kikyangel、原谅色-茄子君、icy哟 2瓶;唐-7、洋洋、四妖柒二、笑子不闻、23394728、派蒙煲好吃吗、胤兮、星星掉下来了qaq、45447021、123就是我呀、彦禾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仙尊始乱终弃); 第36章 宫宴献艺 兼竹一路出了鹭栖城赶往北地之海。 北地处于九州最北, 气候极寒。兼竹到时是深夜,海岸白沙映着月华, 料峭的夜风刮过脸颊,如细针划过一阵刺痛。 他的外衫灌了风,在背后鼓起,眼前广袤的海面却平静无波,像是整个海面都覆上了一层薄霜。 兼竹微微皱眉:这海……不浪。 不过按照常理推断,越是平静的水面, 下方越是藏匿着汹涌的暗潮。 思及此,他收敛了思绪神识探出,片刻便深入海底。大概逛了一圈, 兼竹发现有不少地方隔绝了自己的神识, 像是用阵法圈出了一道结界,不允许外人进入。 兼竹了然地收回神识, “果然, 万丈结界平地起,探索只能靠自己。” 他隐去身形潜入海中。刺骨的海水浸没身体的那一刻,他恍惚还以为回到了苍山寒潭。 兼竹吐了串泡泡继续下潜——海的表层少有生物, 直至底层水温回升,各类海鲜才渐渐多了起来。 流动的鱼群自深蓝海底整齐游过, 各色鱼鳞反射着萤草的光, 映射在礁石岩缝上, 一片光怪陆离,却无鲛人生存的痕迹。 海底有好几处结界波动, 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阵法将海底世界分为表里, 鲛人生活在里世界, 外来人只能在表世界中不断循环往复地穿梭。 兼竹停了下来, 细细打量四周:既然玉佩中神识将他指引到了这里,那就说明怀妄已经进入里世界了。 但要是让人知道自己偷偷跟来,怕是会被徒手丢回苍山…… 寻求内应的计划破产,兼竹在结界边缘摸摸搞搞了一会儿,不远处的结界忽地一动。一条白底黑纹的尖嘴鱼自结界游出,少顷消失在海中。 “传讯鱼。”兼竹看向它消失的方向。 传讯鱼,顾名思义,在海底作传讯用。但此类鱼种珍贵,估计是鲛人王室专用。 有去必有回。兼竹也不去追踪,只暂且隐匿于岩缝之中,没过一会儿,那条传讯鱼果然又游了回来。 在鱼身没入结界的那一瞬,他分出一抹神识附着其上,随之进入到结界中。 里世界的场景瞬间落进眼底—— 海底竟有一座庞大的城镇,规模丝毫不输于陆地,上方的结界撑起巨大的天穹。 进入结界后,兼竹的神识便像棵浮游藻一样从鱼身上飘落。 他打量四周,只见周围布满了各类防护阵法,甚至还有高阶法器,想必一旦察觉有外来者入侵便会触动警戒。 好在合体后期的精神力隐匿性极强,一抹神识的存在感又极其微弱,他的存在没有被结界察觉。 兼竹满意,“这个结界真是精彩。” 有了这层过滤,往后小祸不用跑,大祸跑不了。想必鲛人族民生和乐,心态极好。 他的神识躲在结界附近偷偷看了会儿,直到下一条传讯鱼开启阵法出了结界,那抹神识才趁着四下无人,照它的解法里应外合地打开了结界。 结界开启,兼竹怕触动警戒没敢一次性进入。他思索片刻,随即将自己化整为零,分神成上百道神识,一抹一抹一抹……地排着队送了进去。 可谓谨慎至极。 他一边在结界内将自己重新黏巴起来,一边把怀妄记上了小本本。 要不是怀妄不带他玩,他至于这么瞎折腾? · 等兼竹整个人都以这种微妙的方式进入到里世界,他才狗狗祟祟地朝着鲛人宫的方向过去。 为避免露馅,他特意仿照了鲛人的特征,在鬓边化出几片银蓝色的鱼鳞,身后缀一高仿鱼尾。 他动了动尾巴,感觉自己咸咸哒。 鲛人王宫就在城镇中央,兼竹一路过去,发现城中不但有鲛人族,还有鲛人同其他种族产下的后代,形貌各异,血统逐渐缤纷。 他原以为鲛人族库存不多,没想到几十年间跨种族的繁衍诞生出了这样多的族人。 只是血统纯正的鲛人仍是少数。 整个族类生活在此,鱼口众多,各司其职,似乎和陆地上的百姓也并无差别。 好处就是鱼多眼杂,他一生面孔混进来被发现的概率便小了很多。 … 等到了王宫之外,兼竹看见宫墙四方都有鲛人族侍卫严守。鲛人生性凶戾,侍卫生得高大威猛,手上还拿了把寒光凛凛的鱼叉。 人鱼拿着鱼叉,兼竹觉出一丝离谱。 他正思考着怎么混进去,就见西面宫门之外有几支队伍在挨个进入宫中。队伍里大多是鲛人中的女子,薄纱细丝、流绫轻罗,分明是表演曲艺的。 兼竹在一旁看了会儿,见队伍领头的鲛人同侍卫出示了凭证,随后被一一放行。他理了理衣衫,姿态娴熟地缀在了最后一支队伍后面。 前方队伍全部通过核查,轮到他一人上前时,侍卫上下打量,“你是……?” 兼竹不语,只从怀中摸出那枚嵌在晶石中的鲛人鳞,鳞片沾染过鲛人王的气息,一瞬激起了那鲛人侍卫天性中的臣服。 他目光转而慎重,“您是?” 兼竹面不改色,“王的特邀嘉宾。” 鲛人鳞上的王霸之气不似作假,血脉中的威慑叫那侍卫生不出丝毫怀疑之心,连忙侧身放行。 兼竹神色自然地揣回鲛人鳞,端着特邀嘉宾的架子晃了进去。 … 宫中鲛人都相互混过面熟,兼竹只能继续维持外来者的身份,跟着那几支曲艺表演的队伍去向等候处。 他跟在最后那支队伍的尾巴上,前面几名鲛人女子正小声交谈着,听见身后动静转过头,见到兼竹的容貌皆是一怔。 “好俊俏的郎君。”一金发鲛人笑道,“也是来王室请来献艺的?” 兼竹点点头,“可惜学艺不精,只能献丑。” 几名鲛人失笑,觉得他甚是谦谨。他们一道往前走,兼竹一边同他们闲聊,一边不动声色地打探鲛人族和王宫中的情况。 “我宅家几年没出过门,最近可有什么蹊跷灾祸发生?” “这我倒没听说。”金发鲛人回忆了一遭,“我们城中连外来的客人都没几个,哪会有什么蹊跷灾祸。” 一旁的棕发鲛人附和,“每天的日子不都是这么过的?不过早日来了贵客,王宫安排今晚设宴呢。” 兼竹没打听出异况,收回话头鱼尾一摇一摆,“国泰民安,挺好的。” 闲聊之间他们到了候场的偏殿,没过多久便有宫中来人。 宫人着统一浅紫色宫服,手执赤鱼引路灯,“吾王设宴接待天下第一仙尊,再过半个时辰晚宴开始,你们好好准备准备。” “是。”众人齐齐应声。 宫人走后,兼竹揣着袖子看向殿外光景。萤蓝的宫灯映着海底的各类珍奇植被,不远处亭台半透明的砖墙折射着漾漾波光,投在宫墙之上。 想必那鲛人王的宫殿比这偏殿还要美上几分。 怀妄偷偷溜走,还挺会找地方享受。 兼竹收回视线,身侧的鲛人正讨论着待会儿的宴席:“来之前我只知道是贵客,没想到是天下第一的怀妄仙尊。” “仙尊亲临,也不知所谓何事呢。” “大人物的事,我们哪猜得到?” 先前那名金发的鲛人按了按心口,“不知道还好,现在我都有点紧张了。” 棕发鲛人拍拍她的背,“没关系,你混了金鱼的血,只有七息长的记忆。” 金发鲛人,“……” 棕发鲛人安抚完小姐妹,转头看见兼竹立在一旁,搭话说,“你也觉得紧张?” 兼竹想到一会儿就要和怀妄面对面,他说,“特别紧张。” 那几名鲛人转而安慰他,“其实吾王仁慈宽厚,加上这几年尊体欠安,不怎么会发脾气。只是不知道仙尊是什么性子,若是表演得不好,会不会惹他恼怒。” 兼竹说,“我只怕我站在那里就会惹他恼怒。” 鲛人们便掩嘴笑了,“你也太紧张了,放轻松,没事的。你相貌这般出众,说不准还能得仙尊青眼呢!” “……”兼竹矜持婉拒,“不敢肖想。” · 过了没一会儿,宴会开场。 前面的队伍跟在引路的宫人身后挨个上场。 歌舞声自不远外的正殿传来,给这波光荡漾的宫廷夜色添上了几分朦胧缥缈。 随着夜色渐浓,流光映转,一曲歌平一舞又生,表演的队伍一支支退场,很快便轮到缀在最后的兼竹。 宫人本按照名单将队伍都带过去了,转头看见兼竹还在,不由一愣,“你是哪来的?” 兼竹眼含深意,“关系户。” “……”宫人恍然,这宫中的形势可真是混乱。他见怪不怪,将人领去了正殿。 到达殿外,殿内的舞曲还没结束,兼竹从殿外朝里看了一眼——只见红袖回转、金铃清脆,银钿玉钗和着曲声旋然一片缭乱。 殿上坐着两人。位于右席的男人一头白发,鬓角层层叠叠覆盖着深蓝色鱼鳞,面色苍白,身着华服,繁冗的服饰下摆却露出长长一条鱼尾。 他对面的男子银发如瀑,似巍峨雪山落在这海底深处。场中歌舞曼妙,后者却连眼睫都不抬,只偶尔抬手抿一口酒,同鲛人王交谈一二。 兼竹深深地看向怀妄:果然是没有眼光。 …… 待场中众人退下,终于轮到兼竹上场,他双袖轻振,施施然进了殿中。 四周几十盏九瓣莲花灯在地毯上落下层层叠叠的莲影,明光投在中央,来者一袭青衫墨发,银蓝色鳞片没入鬓间,眉目如画。 如此容貌,却完全不会叫人将他误认作女子。 鲛人王略带惊讶地看了兼竹两眼,“你是要表演什么?” 兼竹道,“回吾王,庶民表演的节目是舞鞘。” 鲛人王,“……?” 一旁怀妄倏地抬眼,他指尖一抖,清酒洒在了桌上。 第37章 同榻相邀 随着兼竹话落, 场中寒光一闪,细长的剑鞘横于他身前。 在长鞘现手的一刹那, 大殿四周的侍卫纷纷拔刀,蹭噌一片刮铁声。雪亮的刀刃反射着头顶的烛灯,映在中央的那道人影上。 席上怀妄执杯的手指紧了紧,却见旁边的鲛人王抬手示意侍卫们撤下,“不必紧张。不过一介庶民,能奈本王如何?” 鲛人王言罢又看了眼怀妄,“更何况仙尊在此,何人敢造作?” 早已造作过无数次的兼竹温良一笑,“吾王所言极是。” 怀妄, “……” 四周侍卫收起佩刀重新立正两侧,鲛人王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兼竹身上。长鞘侧过一道锐光, 鲛人王“咦”了一声道, “真是好鞘。” 兼竹腼腆垂头,“天生的。” 鲛人王,“什么?” 怀妄,“……” “罢了。”鲛人王不明觉厉,挥手示意他,“你且开始罢。” “是。”兼竹应下,随后长鞘滑向身侧, 神色肃穆地开始了表演。 这场表演无人伴奏, 只有他一人静立中央, 随着他微微抬头,光影落在他隽秀的面容上。鬓间的鳞片泛着微光, 四下里一片安静, 所有人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几息过后, 他轻启唇齿,“铛!” 众人有一瞬震撼:居然还是自己配乐。 一声“铛”内力深藏,在这大殿之中回响,竟如余音绕梁。 回声未散间,兼竹腕上一动。长鞘自他指尖陡然旋转,他身侧鞘光如飞萤流火。 殿旁是百盏莲灯,光影绰绰,他衣摆散开之间,如同在百碗莲花间绽开一朵青莲。 鲛人王面露欣赏之色,正看着,余光忽然瞥见身侧的怀妄——整场宴会都没怎么施舍过眼神的仙尊此刻正看向场中央,目光集中,一眨不眨。 鲛人王心道:原来仙尊感兴趣的是这种…… 场中,兼竹一面造作,一面转身回眸,抽空跟怀妄眼神交流:看,我是不是生如夏花之绚烂? 怀妄没有避开,直直地给他看了回去:胡闹。 鲛人王见二人眉来眼去,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他转头试探,“仙尊喜欢?” “……”怀妄垂下眼,神色淡淡,“新奇罢了。” 鲛人王便哈哈笑了声转回去不再追问。 …… 一舞将近,兼竹还记得刚刚看到那组献舞的鲛人最后有个动作定格,类似于手指捻兰置于身前,十分婀娜。 他思索一二稍做修改,长鞘旋转着收回到身前。随着他口中一声“铛!”铿锵落下——姿势正对着席上的怀妄和鲛人王定格。 怀妄,“……” 剑鞘还在高速旋转,输出着强劲的风力。鲛人王白发被吹得在身后飞起,耳畔还回响着那声空灵的“铛”…… 兼竹见四下无声,甚是清冷,自行摆动鱼尾给自己鼓了鼓掌:啪啪啪! 清脆的响声让鲛人王从劲风中回过神,他清清嗓子,“你这是什么舞种?” 兼竹,“回吾王,这是保健操。” “喔?如何保健?” “像这样多活动手指。”兼竹说着又呼啦啦地转起长鞘,“可以防止老年痴呆。” “好像是有这种说法……”鲛人王赶紧叫他停下,随即扬声道,“不错,今年的设宴倒是比往年办得好,节目有新意。殿中之人皆有赏!” 宫人们接了恩赐齐齐拜谢,“谢吾王!” 鲛人王说完看了怀妄一眼,接着招呼兼竹,“过来吧,陪仙尊坐坐。” “是。”兼竹应下,晃到了怀妄身旁。 鲛人王看怀妄没有拒绝,笑了笑吩咐宫人叫乐师上来奏乐。 兼竹在这档子间坐到了怀妄身侧。他是第一次化出尾巴,坐得还不是很娴熟,那条大鱼尾被他往后一甩,“嘭”地一个回旋拍在怀妄的腰后发出一声闷响。 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 兼竹将尾巴抱起来挪了挪,“不好意思,刚刚舞得太猛抽筋了。” “……” · 幽幽乐音四起,怀妄同鲛人王杯酒相谈。 兼竹半边身子被怀妄挡在身后,趁此机会打量面前的菜肴珍馐:甘螺,海玉带,银丝酉鱼,盐渍大蚌壳…… 这可都是当地特产,出了海底就吃不到了。 正瞅着,他听对面鲛人王开口,“给仙尊斟上酒,切勿怠慢。” 兼竹收回目光应了一声,抬手提起白玉壶。他的姿态过于温顺,怀妄竟有一瞬戒心四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鲛人王:……啧啧,倒个酒都挪不开目光。 清冽的酒水哗哗入杯,兼竹给怀妄倒完酒,撤手的时候飞快顺走了桌上两颗甘螺。 怀妄余光瞥见,“……”对面鲛人王离了只有一臂之远,他默了两秒,侧身抬起宽大的袖袍给身后的人挡了挡。 兼竹偷偷吸螺:呲溜。 前方的怀妄和鲛人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兼竹一边听,一边吃着。 怀妄道,“鲛人一族看着比之前兴旺许多。” 鲛人王叹息,“血统纯正的族人不多了,若再不吸纳新的血统,恐怕也离亡族不远了。” “鲛人一族血脉的确珍稀。”怀妄状似无意,“这么些年,鲛人一族可有去过外界?” “我族隐居于此,并无外出。” 怀妄点了点头,正抬手要抿一口酒,鲛人王目光忽地越过他的胳膊到了他身后,“你在作甚?” 正摸上一颗螺的兼竹,“……” 对面传来的目光凌厉威严,似乎只要断定了自己行为冒犯,便要下旨问罪。兼竹定了定神,摸起那颗螺,神色自然地递到怀妄嘴边,“来,仙尊,嘬螺。” 他体贴,“看您嘴巴闲了。” 怀妄,“……” 鲛人王还在一旁看着,怀妄迟疑一秒,随即俯身低下头——眼前细白的手指捏着小小一颗螺递在他嘴边,指尖还沾了些料汁。 怀妄垂眼咬上,舌尖一动,嘴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对方的指腹,他心头微跳,就着兼竹的手嘬了一口。 只是一口,怀妄很快抬起头,恍若无事发生。 兼竹收回手,在桌下怀妄的衣摆上擦了擦。 怀妄心跳平复,转头看他,“……” 鲛人王见兼竹确实是要喂给怀妄,便没再说什么。只是他没想到,高冷如怀妄竟会如此中意这名青衣鲛人。 他看了看兼竹的容貌:……原来仙尊也爱美人。 … 这一小小的插曲就此翻篇。 怀妄同鲛人王聊了不一会儿,夜色渐浓,宴会到了尾声。鲛人王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寝宫,怀妄也要回住处。 王宫西侧专门隔出了一处宫院,名为“洗尘殿”,用于接待贵客。 双方起身,兼竹随之而起。 鲛人王嘱咐几句后,又看向怀妄身后的兼竹,“你叫什么名字?” 兼竹道,“回吾王,庶民苍竹。”话落,他感觉身侧传来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 鲛人王点点头,他揣摩着怀妄的面色试探开口,“便让苍竹送仙尊回去,如何?” 怀妄顿了顿,“可。” 鲛人王试探结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 双方分别,两路宫人领着怀妄、兼竹二人往洗尘殿的方向走。 赤鱼宫灯映亮了宫中长街,两人在后面并肩走着。 这会儿没有鲛人王在一旁审视,兼竹便转过头分辨怀妄的神情。他想看看自己带来的这份“惊喜”中,“惊”和“喜”各自占了多少比重? 却见冷峻的侧颜映着模糊的夜景,怀妄面无表情,神色不明。 兼竹目光重回前方:罢了,怀妄有仙尊包袱,喜悦之情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洗尘殿。 兼竹跟着怀妄进门,宫人退下时还不忘投去几道艳羡的眼神。 殿门从里关上,四下无人。兼竹环视一圈,只见殿内宽敞,轻薄的幔帐从头顶垂落,正前方是一雕花四角圆桌,后置一屏风,想必在后面便是床榻。 怀妄站在一旁没动,兼竹正垂头思考着如何赶在前者开口谴责自己擅自跟来之前,先倒打一耙地指责他偷偷跑路——却听怀妄清冷的声线响起。 “苍竹?” 兼竹收敛了思绪抬眼看他。屋外的光亮透过门扇落在后者肩头,“怎么了,是名字不好听吗?” 怀妄不置可否,只定定看来,“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兼竹视线扫过他眉间的神色,笑了笑,“随夫姓。” 他说完也不等怀妄回话,转头朝屋里走去。 怀妄看着他的身影,心头在刚刚一刹怦然后又阵阵泛酸。他想问是哪个“苍”,但又觉得根本不用问——不是那没担当的前任,还能是自己不成? 在他思绪万千之间,兼竹已经绕过屏风四下逛了一圈,屋内布局别致、陈设华贵,灯盏上镶嵌着深海夜明珠,用来接待贵客很有逼格。 “仙尊住的地方真好。” 怀妄压下心头的情绪走过去,“嗯。” 兼竹看向那张十分弹软的床榻,“尤其这床,相当不错。” 怀妄看破,“你想躺就躺。” 兼竹欣慰,“你懂我。” 他说罢摊了上去,大尾巴搭在床沿上,一摇一晃。 蓝色的鱼尾鳞片周围泛起一圈银光,随着鱼尾摇摆,在两端夜明珠的照耀下如银沙细流。 怀妄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咸鱼摆尾了几下,兼竹若有所感地撑起半边身子看向前方站立的怀妄,抬起鱼尾巴同他打了个招呼,“看,运作流畅~” “……” “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我?”兼竹问他。 怀妄看他鬓角的浅蓝色鳞片层层没入鬓发之间,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生得好看,竟丝毫不觉突兀,反而有种异样撩拨的美感。 怀妄抬步走过去,“还行。” 兼竹不欲再同他讨论:什么还行,我看你是审美不行。 他坐起来,低头开始研究自己化出来的这条尾巴。衣摆撩起,兼竹伸手摸了摸,入手的触感温软光滑,细薄的鳞片覆盖其上,表面坚硬却又柔韧。 手感相当丝滑。 他自己摸过瘾,又不计前嫌地邀请怀妄,“你也试试。” 屋内一静,怀妄目光沉敛,“……你可知道鲛人的尾巴不能随意让人碰?” 兼竹觉得他真是入戏太深,“问题不大,这是我化出来的尾巴,假的,高仿。” 他说着还在尾巴上“啪啪”拍了拍,“别磨叽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等离开鲛人族,你这辈子都摸不到这么鲜美的尾巴了。” 怀妄还是头一次知道有人用“鲜美”来形容自己的。 那条泛着柔光的大尾巴还在向他招摇,他心念一动,却已俯身将手覆在了那条鱼尾上。 灼热的掌心贴上薄鳞,兼竹只觉一股热意自贴合处腾起,和他自己碰尾巴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还没来得及阻止怀妄的动作,后者便贴着他的尾巴逆鳞而上—— 所过之处,热火燎原。 兼竹猛地揪紧身下的被衾!一丝急促的气音溢出,他面上迅速被绯红浸染。 第38章 少年王储 那绯红从两颊一直蔓延至鬓间, 兼竹撑在身后的胳膊打着颤,几乎支不住。 怀妄呼吸一重,瞳底如夜色深沉。他的手还覆盖在薄鳞之上, 兼竹赶紧抖着唇摁住怀妄, “不摸了,不摸了……” 下一刻,腕间就被“啪”地反手扣住。落在头顶的声线克制低哑,“我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兼竹面上烧热, 陌生的感觉还在体内肆意横行。他尽量稳住凌乱的呼吸, “你…先出去。” 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 怀妄垂眼看来,“我出去?” 急促沉乱的气息扑上来,兼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自己被激起了异样的感觉, 而怀妄就在一旁看着。 况且两人的关系今日不同往时, 之前老夫老夫没羞没臊,耕个几天几夜就完事,怀妄现在又不能耕他, 还在这里旁观他如何不上不下。 兼竹便抖着手去推他——刚触及怀妄身前, 他就被猛地拉入一个密不透风的怀抱。他低呼一声,“怀妄…!” “嗯。”怀妄低低应了一声。灼热宽厚的手心握上了他的后颈, 手掌整个包裹, 似是一种无声的占有。 兼竹心头跳得厉害,他感觉贴在自己颈侧的指腹动了动, 却要在进行下一步时刹住了——像是在顾忌什么。 是在顾忌什么?他不知道。他这会儿脑中一片混沌, 根本不敢动, 怕一动就是骚动。 怀妄就这样紧紧锢着他, 没有乱动。 良久, 方才那一瞬汹涌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怀妄松手起身,哑声道,“我一会儿回来。” 他说完转头朝殿外走。 路过屏风时没注意,撞得那屏风“哐啷”一歪,怀妄却头也不回地仓促离开。 …… 吱呀。殿门在身后合上,怀妄站在门前垂头不语,身后很快传来细微的动响,他心头猛地一跳,深吸一口气后大步离开。 守在殿外的宫人见他出来,纷纷上前询问,“仙尊可是有何需要?” “无事。”怀妄的声线细听之下还有一丝不稳,他吩咐,“不要进入殿中。” 宫人相视一眼,“是。” · 翌日兼竹从床上起来。 昨晚他折腾来折腾去,折腾了大半宿才将燎起的火平息下去。主要是新的身体结构操作起来并不娴熟,废了他好大功夫。 醒时,他整个人连同鱼尾就已完全占据了大半的床榻,被子如同卷心菜一般裹在他的尾巴上。 兼竹蹭起来看了一眼,思维不自觉发散:有点像他心心念念的雪霖莴……如果这次鲛人之事能顺利解决,回去还能刚好赶上苍山的第一波大丰收。 想到这里,兼竹又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咸鱼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刚绕过屏风,就看见怀妄背对着他站在殿门前,挺直的身影背光而立,像个门神。 他折腾完后神清气爽,昨天的他跟今天的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兼竹十分轻快地晃过去同怀妄打了个招呼,“仙尊。” 怀妄转头过来,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你醒了。” 兼竹,“显而易见。” 他话落,有片刻的相对无言。昨天的情况匆忙又混乱,谁也没去追究对方为何擅自行动,现在空了下来,有种难明的默契在两人间流动。 “你回去吧。” “你有什么打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兼竹看向怀妄,微微眯眼,“仙尊叫我回去?” “不然呢。” “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怀妄皱眉,他还真不知道。但鲛人族严防死守,想必进来并不轻松。 兼竹呵呵一笑,“你若不尝试,就永远不会知道神识化形的极限在何处。” 怀妄:??? 兼竹不想同他细细解释,毕竟也不是什么特别美好的记忆,回忆起来代入感太强。他转而将话题拉回去,“总之来都来了,你不能让我大老远地过来,只是为了给你舞个鞘。” 怀妄一时竟无法反驳,“……” 兼竹便当他默许了,“昨日听曲艺队里的几名鲛人姐姐说,她们要在宫中歇一晚,等今日受了赏赐、用过宫宴才会出宫。” “鲛人姐姐?”怀妄忽然出声。 兼竹不懂他的点,“怎么了。” 怀妄,“以你的修为,应是叫不了她们姐姐。” 兼竹给他科普社交常识,“这是尊称。” “我怎不知有这种尊称。” “你这就是少见多怪了。”兼竹说完见怀妄眉心拧起,又勾了勾唇角,“当然,仙尊若是喜欢,我也可以叫你怀妄哥哥。” 怀妄呼吸一滞,他抿着唇默了半晌,“乱七八糟。” 话虽如此,他还是听懂了兼竹的意思,“你是想同她们一道?” 兼竹点头,又问他,“你在宫中待了这么些时日,有没有打听出一些有价值的讯息?” “并无。”怀妄道,“鲛人王身体不好,这些时日见面的时长不多。” “越是宫中,消息反而越是闭塞。”兼竹笑了,“还不如去民间走一遭。我今天先向她们打探完消息再一同出去。” 怀妄瞥他,“你只是想吃完宫宴再走。” 兼竹发出谴责的声音,“凡事说破就没意思了。” “……” 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外界明光落入眼前。怀妄率先抬步走出殿门,“我今日去同鲛人王道别。” 意思就是和他一起出宫。兼竹悠然一笑,“好。” · 出了洗尘殿,兼竹跟着宫人找到了一起昨日舞动的小伙伴。 只是一夜之间,宫中就全都传遍了“他被仙尊看上带回洗尘殿”的消息。一道道眼红的目光在触及他的容貌时,转而又化作一声声了然的轻叹。 宫人将他带到后便离开。 兼竹站定后,昨天相熟的几名鲛人很快围了上来,金发鲛人羡慕地说,“看吧,就说你能得仙尊青眼。” 兼竹谦虚,“主要是鞘。” 周围几人细细看过他的眉眼,“唉,确实。” … 聊过几句,没多久就有宫人领着他们去鲛人王赏赐的宫宴。 宫宴设在一处幽静的花园。 半透明的水晶石雕刻成景观石的模样,晶莹透亮。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层层串串,碧叶紫蕊,花影映在水晶石雕上。 兼竹同众鲛人一道落座,面前是满盘佳肴,四周丝竹声声,很有情调。 宴席开场,众人一面享用赐宴,一面细声交谈。 兼竹正吃着,身侧的碧鳞鲛人悄声问他,“说起来,仙尊待你可好?” 兼竹心道鲛人一族果然是与外界隔绝太久,消息闭塞。外界都盛传怀妄修了无情道,这边却还在问他“仙尊待他可好”。 在他迟疑的这一瞬,金发鲛人也凑过来,面色微红,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有,仙尊如何啊?” 兼竹对上她明晃晃的眼神,彼此秒懂。他拿捏着怀妄的语气道,“还行。” 两名鲛人闻言顿感幻灭,“天下第一人,竟只是还行……” 兼竹回忆起昨夜自己如何折腾,微微一笑,为怀妄保留了最后一分颜面:他其实觉得不行。 宴席过半,众人坐着聊天。 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动静,宫人们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口中还叫着“小殿下”。 兼竹放下玉箸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少年鲛人从花园外闯了进来——少年面容明显稚气未脱,身材却继承了鲛人族纯正的血统,看着只比自己矮半个头。 “殿下!”“念逻殿下!”他身后,宫人们匆匆追来。 念逻无视掉身后的宫人,到宴席前站定后视线在场中搜罗一圈,随即定在兼竹身上。 兼竹同他隔空一望,心头没由来地咯噔一声。 念逻却已甩着袖子过来了。他也不顾什么宫中礼仪,直接半蹲着支在兼竹桌案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苍竹。”兼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他打算做什么。 四周也安静了下来,不知这名少年王储有何意味。 念逻打量了兼竹几眼,说道,“本王方才从外面路过,冥冥之中感觉到某种牵引,追随感觉进来之后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目光——说来奇怪,本王看你十分亲切,你说这是为什么? ” 四座闻言皆是一静。 几十道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到兼竹身上:昨夜是仙尊,今日又是王储……啧啧啧,好一个蓝颜祸水! 兼竹对四周饱含深意的目光恍若未觉,只是一瞬想到了身上那枚沾了鲛人王气息的鱼鳞。 他对上少年王储的目光:你感觉到的恐怕是你爹爹的王霸之气。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又听念逻喃喃自语,“你说,这会不会就是爱?” 兼竹,“……” 兼竹看他的眼神写满了“异想天开”。他说,“是的,殿下。” 念逻眸中一亮,又听兼竹接着说道,“不过爱也有很多种,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哪种爱?” 念逻茫然,“哪种?” 兼竹把差点脱口的“父”字咽了下去,换了种委婉的说法,“慈爱。” 在场众人:…… 身后的宫人们惊惧:大胆! 念逻有些生气,他说,“你别想糊弄我,越是纯正的血脉之间,越能产生强烈的感应。你身上的血脉很纯正,配得上做本王的王妃!” 在场众人:!!! 兼竹麻了,“……殿下,庶民不配。”他怕念逻觉得自己敷衍,特意补充,“庶民一点也不纯。” 念逻却倔上了,“你不必妄自菲薄,这种感应很强烈,你肯定是本王的命定之人。” 他说着拉起兼竹离开席间,“走,本王带你去见父王。心电一线牵,相信这段缘。” “……” 兼竹还拖着个高仿的鱼尾巴,在别人地盘上也不敢造作。只能由着面前这名过于主观唯心的少年王储拽着自己,一路跌跌撞撞去向大殿。 高大的宫墙自两边倒退,兼竹费尽毕生忽悠之才能,磨破嘴皮子地劝说念逻,“殿下,回头是岸。” 念逻头也不回,“我们鲛人是要奔赴星辰大海的人。” “……” 四周宫人也急得像是热锅上的速冻鱼:鲛人一族的王储选妃,那肯定是精挑细选层层淘汰,哪能从曲艺队伍里随便抓个人?况且、况且这人还是仙尊的…… 唉,到底是仙尊的哪种关系?他们不敢问,他们也不敢提。 一行人跌宕起伏地到了殿外,正碰上鲛人王送怀妄出殿门。 “父王!” 兼竹抬头看见那道银白的身影出现在殿前,就知道先前的“咯噔”落到了实处。 怀妄的目光落在念逻拉拽他的手上,眼底一冷。 鲛人王见状,皱眉厉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念逻开心地同他展示,“看,父王——儿臣有王妃了~” 四周气氛蓦地一沉。 兼竹都不敢去看怀妄的表情,他嘴里叨叨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念逻转过头,“怎么能叫童言无忌呢?本王今年刚巧成年,可以结亲,我们都有心电感应了。” 兼竹:……不,那是父子的羁绊。 “心电感应?”殿阶之上,清冷的声线忽然落下。 兼竹赶紧道,“今天风大,他感应错了。” 鲛人王思及昨日情形,面色有些尴尬,同念逻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赶紧把人放开。” 念逻傲然,“父王,爱,怎可放手?” 鲛人王,“……” 嗒。殿阶上一声响,却是怀妄一步步走了下来。银色的衣衫拖曳在石阶上,几步间便到了下方。 念逻看着他,目露不解:? 未待他做出反应,一股大力便将兼竹的手抽了出来。念逻傻了,“你做什么!” 怀妄一把拉过兼竹,直直看去,“这是本尊的人。” 第39章 光天化日 四周宫人垂着头瑟瑟发抖, 鲛人王也没敢开口。 怀妄就这样拉着兼竹,毫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念逻大脑当机,“……这是什么意思?” 贴在兼竹手腕内侧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 怀妄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念逻怔怔地看向他几秒, 又转向一旁的兼竹, 焦急道,“王妃, 你倒是说句话!” 兼竹:…… 谁是你的王妃。 身侧的气压陡然降低, 兼竹赶紧出声表态, “没错,我同仙尊酿酿酱酱, 我早就说过我不纯了。” 摁在他手腕的指腹顿了一下。 念逻闻言如遭雷劈!站在原地面色灰败。鲛人王终究还是看不下去,走下殿阶同怀妄赔罪,“仙尊莫要在意,这个痴儿还没开智。” 念逻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是我们都有心电感应了啊!” 兼竹,“也可能是跑电了。” 念逻, “……” 怀妄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还聊上了,眉心拧出一个“川”字,出声打断,“该走了。” 兼竹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潜台词,闭上嘴跟在身后。鲛人王按住还想再蹦跶两下的念逻,“仙尊这就要离开我鲛人族?” 从里世界的结界出去免不了惊动鲛人王,怀妄没有隐瞒, “难得来一次, 本尊自行在城中转转。” “哈哈哈也好。仙尊随意, 若有需要不必客气。” 怀妄点点头,拒绝了宫人引路,直接带着兼竹离开。 兼竹没再去看那失魂落魄的鲛人王储,任怀妄牵着他走在这宫中。一路上,匆匆行过的宫人遇上两人,惊讶一瞬又纷纷躬身低头。 “见过仙尊!” 怀妄目不斜视地走出一截,仍然没有放开兼竹的手,兼竹也没提醒他。直到转过一道宫墙,兼竹这才停下来,“这会儿没人看了。” 意思便是叫他放开。 怀妄握在他腕间的手微微收紧,停顿片刻缓缓松开。 兼竹看了眼前者的侧颜,面部轮廓冷硬分明,下颚绷紧,像是还没消气。他笑了一下,垂头捏着自己的手腕,“刚才多谢仙尊解围。” “解围?”怀妄看向他。 兼竹说,“是啊,不然我就得留在这鲛人一族,当个混淆人家血统的假王妃了。” 怀妄下颚绷得更紧,默然没有出声。 有一瞬他想说自己不是解围,但不是解围是什么呢?他在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甚至没有想过原因,也没想过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行为同他往常事事权衡的准则背道而驰,但在他从鲛人王储手中拉过兼竹的那一刻,他心底是舒畅的。 怀妄没有说话,兼竹就接着说,“对了,刚刚的饭我还没吃完。” “……” 他说到这里,怀妄便想起他应该是在宴席上,“鲛人王储是怎么找上你的?” 兼竹沉吟,“大概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怀妄皱眉。兼竹见状失笑,把先前的情形同他讲了一番,又说道,“你可还记得那枚鲛人鳞?” “记得。” “沾染了鲛人王的气息,难怪会吸引王储。” 兼竹说完忽然停顿了一下……自己那条高仿赛正版的尾巴这般敏感,该不会是受了那纯正的王霸之气的影响吧? 在他思绪发散间,怀妄也沉眉不语。兼竹发散完一圈回来,看怀妄一副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不由出声,“怎么了?” “无事。”怀妄收敛神色,又问他,“你不是要接着回去吃?” 啪!兼竹拍尾:对,差点忘了! 他立马将此事暂且抛之脑后,摆着尾巴往宴会的方向去。走出几步见怀妄也跟了上来,兼竹尾下一停,“你也要来?” 怀妄神色不动,“不然呢。刚把你带走,转头又将你一人扔在宫宴?” 兼竹恍然,“有道理,还是你缜密。” “……” · 两人一道回了宴席。 宴席上的鲛人们先是看见兼竹去而复返,还没来得及猜想发生了什么,又看他身后跟来一人——银光夺目,赫然是天下第一的怀妄仙尊! 席间瞬间一静,奏乐声“吱啦”一转随即刹住。 兼竹转头看向怀妄。怀妄,“……” 还是四周的宫人们最先反应过来,忙上前邀请怀妄入座。怀妄目光瞥向兼竹,“我便随他坐。” 周围人看向兼竹的眼神不禁写满了:了不得。 兼竹领着怀妄坐回到自己席前,宫人们又上了一副碗箸。现在的形势在他们看来已经明了了——鲛人王储一见钟情、强行纳妃,怀妄仙尊宣示主权、夺回所爱!而且还跟到了宴席上。 这一局,简直是仙尊完胜。 众人心道:唉,果然是先来后到……哪怕只先来一晚。 兼竹同怀妄落座之后,周围人还是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兼竹看着小心翼翼的鲛人舞女们,转头对怀妄道,“仙尊像是来镇场子的。” “……”怀妄默了默,扬声开口,“你们随意。” 他虽然这么说了,但众人哪敢随意。怀妄扫了一圈,侧头同兼竹道,“本尊在宫外等你。” 他说着要起身。周围人一惊,赶紧大声喧哗起来,就连奏乐声都多出几重,像是生怕把仙尊赶跑了似的。 兼竹,“……” 怀妄,“……” 怀妄便又留了下来。坐席间暂且恢复如常,兼竹低头吃着东西,身侧那金发鲛人偷偷看了怀妄一眼,又凑近兼竹悄声道,“看这样子,感觉仙尊还是挺行的啊。” 兼竹差点把贝壳吞下去!他浑身戒备,想提醒前者不要再说了,却依旧晚了一步。 身侧落下一道声音,“什么行不行?” “……” 金发鲛人这才反应过来:仙尊修为极深,自己声音哪怕再小对方怕是也能听到。 她连连告罪,缩到一边去不说话了。 怀妄垂眼看着静如一只鹌鹑的兼竹,隐隐猜到他说了什么。他声线压下来,低哑磁沉,“你说本尊不行?” 兼竹,“……” 他耳尖红了一点,不欲回答,可怀妄没动,还是低头看着他。兼竹便定了定神抬眼过去,哼笑了一声。 怀妄,“你笑什么。” 兼竹倾身上前贴近了几分,避免周围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怀妄身形一僵,只听前者半开玩笑似的附耳道,“怎么会,仙尊行不行,我哪儿知道?” 怀妄呼吸乱了一秒,抬手抓住兼竹的胳膊,低声警告,“你再胡说八道。” 他两人在这边拉拉扯扯地讲小话,四周偷偷看看的鲛人们见状:哦哟哟,光天化日下就在调情了~ … 待御赐宴会结束,鲛人们便要出宫。 怀妄要和兼竹一道出去,有了他的存在,宫人们送行比往次都要恭敬热情了许多。 出了宫门,众人队伍散去各自回家休息。 兼竹和怀妄站在宫门口,还没想好接下来从哪里入手。先前那名金发鲛人在旁边望了望,迟疑片刻还是凑过去,“二位可是打算在城中走走?” 兼竹惊叹于她敏锐的察觉力,不过常年在外演艺想必的确少不了察言观色。他看向怀妄,后者顿了一下点头,“嗯。” 金发鲛人试探着发出邀请,“不如由我带二位走走,我家住如絮坡那头,四周风景甚好,不介意也可以到我家中坐坐。” 往哪里走都是走,刚好有当地人做咨客,一道同行也无伤大雅。怀妄应下,“也好。” 金发鲛人松了口气,面上有些欣喜:毕竟仙尊大驾光临,那可是难得的荣耀。 兼竹、怀妄跟着她往如絮坡的方向走。几人路上交谈,兼竹得知金发鲛人名叫紫谈,家中还有一名兄长,名叫紫深。 “兄长先前得了风寒,虽说病情已好,但还在卧床休养。如有怠慢之处,还望仙尊海涵。” “无碍。” 紫谈说着又有些羞赧,“不过我们那地方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仙尊亲临怕是会引起轰动。” 怀妄闻言微微蹙眉,他们要探查民情,必然要低调为上。兼竹也这么想,他转头撺掇怀妄化形,“仙尊,大尾巴,你也整一条!” 怀妄,“……” 紫谈敏锐地抓住一个字眼,不解出声,“也?” 兼竹淡定,“我的意思是,我们有的,仙尊也要有。” 紫谈理解了,“喔。” 怀妄看了兼竹一眼,随即在后者期盼的目光中灵力一动,化出一条鱼尾来。健美流畅的银色鱼尾自身后支出,光泽的鳞片锐利无比,边缘泛着一圈萤蓝。 他站在兼竹身边,两条鱼尾并在一起,紫谈一眼看去竟惊觉般配。 兼竹看着怀妄化出的鱼尾,好了伤疤忘了痛,手里一阵痒痒,想去摸摸看和自己的尾巴手感有什么不同。 怀妄瞬间洞察他的意图,声线带着警示的意味,“苍竹。” “……”兼竹遗憾地收回眼神。 · 三人没过多久就到了如絮坡。 如絮坡,地如其名,满坡栽种着不知名的高大树木,树冠苍白一片,不断有形似柳絮的花种飘洒漫天。 紫谈家在坡外三里的一处小院。 院落面积不大,推门而入时却看院中收拾得整洁干净。东西两处厢房,一间厨房,一间库房,院落墙角还堆了一捆柴火。 兼竹一眼瞧见:喔,烤鱼…… 只是几秒他又晃了晃脑袋,排出自己脑中有失尊重的思绪。 紫谈不知道他刚刚转瞬即逝的想法,侧身将怀妄、兼竹请了进来,大声招呼屋里的兄长,“哥,来贵客了!” 房门里传来一阵动响,随后屋门打开走出一名男性鲛人。后者生得高大周正,但面色看着有些虚弱,兼竹了然:显然是先前得了风寒,病去了丝还没抽完。 紫深走过来,“小谈,这两位是?” 紫谈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怀妄的身份,便没开口。怀妄顿了顿,兼竹替人介绍道,“我是苍竹,紫谈姐姐的舞友。这位是我的兄长。” 紫深先是被“舞友”这种说法打蒙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哦哦”了两声又看向怀妄,“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呢?” 怀妄张了张嘴,“苍……” 兼竹,“苍梧。” 怀妄闭上嘴。他还随山上的树起名了。 “好名字!”紫深闻言拍掌惊叹,“一竹一梧,都是草啊!” 两人,“……”草。 紫谈大惊失色,她惶恐地看了眼怀妄,忙伸手去摸她兄长的额头,连连道,“哎呀还烧着呢哥,快回去躺着。”说完又同怀妄道歉,“我兄长说胡话呢。” 紫深皱眉反驳,“哪能没好,这都一两个月了。” 兼竹本是揣着袖子悠悠闲闲地看热闹,闻言心中忽而一动,“一两个月?” “是啊。”紫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两个月前大规模地爆发了一次风寒,当时好多族人都染上了,好在后面逐渐痊愈。只偶尔还有人染上,但基本上都能好,你不知道?” 兼竹说,“我生活很规律,半年才出一次门。” “……”紫深不太懂宅鱼的境界,他将情况又讲了一道,“你待在家里没染上就好。染上病症的时候蛮痛苦的,一会儿疼一会儿麻,有时候还发热像被火烤……不过痊愈之后就没事了。” 兼竹闻言没有出声,垂着眼睫不知想到了什么。 怀妄蓦地开口,“怎么确定就是风寒了?” 紫深愣了一下,“这不是医师说的吗。” “医师?” 紫深心说这难道是宅鱼一家人,怎么一个二个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最开始宫中也有人染上,还怕传染给吾王,于是赶紧将他们隔离诊治,宫中的医师看过之后说其实就是风寒,是稍微变异过的风寒。后来我们民间也渐渐爆发,宫中还派了医师进行援治。” 紫深说着拍拍胸口,“不过好在吾王血统纯正,又有无上传承,没有染上这种风寒。” 兼竹状似无意,“但吾王尊体并不是很好。” “唉,是啊,从好几个月之前开始的。” 紫深话落,兼竹同怀妄传音:得了传承的人,身体还会无故衰竭? 怀妄:基本上不会,不排除特殊情况。 兼竹就笑了一下: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让他的身体衰竭? 怀妄的目光落在院落屋檐上没有回话。 紫深身体还没恢复,陪着聊了几句又回屋歇息了。院里还留下紫谈陪同二人,兼竹问她,“不是说最近没有什么蹊跷灾祸吗?” 紫谈不以为意,笑道,“这算什么蹊跷灾祸,不过是风寒,况且大家都好了呀。” “也对。”兼竹没有反驳,他同怀妄对视了一眼,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 没待上多久,他们同紫谈道谢过后准备离开。紫谈虽有些失落,但还是送两人出了门,临走之前还要了一纸怀妄的签名。 紫谈捏着签名,眼中光芒万丈,“我要偷偷接待仙尊,惊艳所有人!” “……” 兼竹觉得她想法甚好。 · 离开紫谈家中,二人走在如絮坡上。 漫天白絮中,兼竹将一缕发捋直耳后,“再打听一下那场风寒。不过挨家挨户地打探似乎意义不大,还麻烦。” 怀妄点头,“直接去医馆。” “你懂我。” 鲛人族的城镇中,医馆遍布乡里,他们从如絮坡走出去三四里,就看到一家医馆开在道边。 怀妄抬步正要过去,接着被兼竹拉住,“你准备怎么打听?” 怀妄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礼貌询问?” “……”兼竹就知道,在人情往来上,怀妄像他养的那只老年白鹤一样,“我来吧。” 怀妄就由着他去了。 进了医馆,里面弥漫着一股好闻的草药香。零星几个病患在看病抓药,兼竹走过去咳了两声,面上染了层薄红,“医师。” 医馆中的小医师见状,“怎么了这是?” “我好像染了风寒。”兼竹补充,“那种风寒。” 他身后,怀妄默默旁观他拙劣的演技。 好在小医师涉世未深,探手过来要替他把脉,“你先说说你的症状。” 兼竹按着紫深的说法胡诌了几个,小医师给他把完脉道,“诶,你没得那病,放心吧。” “可我总觉得这症状很像,心里七上八下的。”兼竹忧虑,“那病到底是什么样,医师可否仔细同我说说,我也好放心。” 小医师毫不起疑,耐心地细细同他讲了一道,兼竹顺势问了问病源、周期、传染途径……得到想要的信息后,他又脆弱地咳了两声,道过谢叫上怀妄离开了。 戏做得拙劣却又十分全套。 出了小医馆,怀妄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演起戏来得心应手。” 兼竹承蒙赞美,羞涩一笑,“天赋异禀罢了。” “……” 两人走出百来步,兼竹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眼,怀妄也在同时朝他投去一道目光。 兼竹传音:有人跟着。 怀妄:去前面。 他们交流过后面上不显,姿态自然地朝着前方一个小巷口走去。兼竹边走边在心底揣摩,他们不过刚在医馆打听了风寒,出门就发现被人跟踪了…… 到底是冲着风寒一事来的,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进入那巷道,直直走到头后转过街角,兼竹和怀妄停下脚步侧身贴上墙根,站着没发出动响。 安静的巷道中气流有细微的流动,在那丝气流即将抵达街角的一瞬,兼竹手中长鞘出手猛地掼出—— “哇!”一声惊叫,一道熟悉的人影险险避开,长鞘却在下一刻直追而上贴紧他的颈侧,“别别别,自己人!” 兼竹抬眼,在看清对面的人后却愣住了。少年王储受到过度惊吓,一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巴巴”。 手中剑鞘松了几分,兼竹不知念逻怎么会在这里,“殿下?” 念逻劫后余生,抱住他的胳膊“哇”地一声就哭了,“王妃,是我啊,是我!” 兼竹,“……” 怀妄按在剑鞘上的手突然有点痒。 第41章 宫中惊变 两人面对着面, 兼竹没有说话,嘴角轻轻挑起。 怀妄下垂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有些紧张。他看着兼竹, 后者眸光清亮,前方一朵飞絮自他眼前飘过。 接着,兼竹开口说, “我是仙尊的人。” 怀妄的呼吸急促了两下,又听他继续说, “仙尊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也是什么意思。” 怀妄这才反应过来兼竹在说什么。那句话他说出口时必然不仅仅是为了解围, 但在兼竹看来大概只是说辞罢了。他怔了怔, 所以…… 兼竹说完笑了一下,径自加速跟上了前面几人,留怀妄一人在后面慢慢琢磨。 … 一行人很快到了紫谈家。 兼竹在门口敲了敲院门,开门的是正是紫谈。她见兼竹去而复返, 身旁还跟着王储, 不由惊讶,“殿下?” 她视线一转又看见后面的怀妄,以及多出来的两个陌生人,是真陌生“人”——衣摆下的双足明晃晃地显示着他们人修的身份。紫谈问,“这是发生什么了。” 念逻道, “我听王妃……”他刚一开口就被兼竹投来的目光截断, 只能改口,“我听阿竹说到你兄长的病情, 正好本王的客人懂些医术, 就让他过来瞧瞧。” 紫谈受宠若惊, 忙施礼谢过众人, 侧身将他们迎进院中。 “哥——王储殿下和贵客们来了!” 屋门又吱呀打开,紫深从里面走出来,他见到念逻赶紧行礼,“庶民见过殿下!” 紫深抬头又看兼竹和怀妄也在,不由惊喜,“诶,二草兄弟!” “……” 小小的院内静了片刻。 佛子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缜密,看不出别的情绪。薛见晓则在艰难地控制表情,他完全不知道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那两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尤其仙尊,是如何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薛见晓偷偷瞟了一眼怀妄的脸色,却见后者似乎并没有在意,只垂着眼睫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紫谈攒了攒额头的细汗,赶紧请佛子进屋给人看病——她哥可能是真的病得不轻。 紫深的卧房不大,谌殊捻着佛珠走进去,念逻也跟着一块儿。紫谈站在旁边,小小的空间略显拥挤。 兼竹没再跟进去,房门关上,他就和怀妄等在门外。薛见晓站在两人对面一起等候,外面的院落里只剩他们三人。 薛见晓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应该在屋里。 兼竹看前者浑身不自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出声开启话题,“传讯里说得太匆忙,我们分别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见晓闻言放松了一点,同兼竹二人娓娓道来,“我们逃过天阙和药宗的追捕之后,一时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和尚就在那儿抖机灵,说‘千山万水不及灯下一黑’,正好本少主也想看药宗的笑话,我俩达成共识,乔装一番就混进了药宗门前求医的修士里。” 兼竹赞叹,“那你们可真机灵。” 怀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薛见晓顿觉受辱。他哽了哽继续说,“先听我说完——谢清邈那老狗依旧说不治,最开始修士们还在苦苦恳求,一直到五六天之后,情况发生了转变。” 说到这里,薛见晓语气沉下来,“修士中忽然有人发了疯似的撕咬同伴,先前埋下的恐慌在这一刻爆发,一时间发疯的、没发疯的都开始自相残杀。” 他面上带了分厌恶,“啧,也跟疯子差不多了。” “同类相残,并不罕见。”兼竹揣起的袖袍随风飘了飘。 “但亲身经历还是很冲击。”薛见晓说,“当时伤亡不断扩大,就连药宗弟子都被波及。我跟和尚一度以为大家要一起完蛋了,结果过了几天,发疯的人又好了。” “好了?” “也不算是好了,只是暂时平复下来,看上去和常人无异。但这些人全都堕了魔,不知道下次爆发是什么时候。” 他话落,兼竹沉默了会儿。怀妄问,“剩下的人呢。” 他说“剩下的人”就是指还没有发病堕魔的人。薛见晓说,“谢清邈好像是妥协了,毕竟一群人就在家门口,药宗首当其冲,他将剩下那些人叫进去说是同意医治。” 兼竹问,“他亲自出面说的?” 薛见晓摇头,“传讯弟子说的。” 怀妄淡淡插话,“接进去之后到底是什么样,外界也无从得知。” 薛见晓心头一跳,顿时哑然,按照谢清邈那脾性确实什么都说不准。 气氛蓦地变得沉重,三人一时间谁都没再开口。 在这样相对无言的严肃氛围中,兼竹忽然问,“你们怎么会被追杀,谢清邈认出你们来了?” “当然不是,那狗比怎么会出宗门?”薛见晓嗤了一声,“是药宗弟子认出我们来的。” 兼竹蹙眉:就算薛见晓的伪装技术不甚高明,以佛子的修为也不至于被区区一介弟子发现。 他狐疑,“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做啊。”薛见晓说,“喔,不过药宗弟子过来接人进宗的时候,本少主气不过,说了句‘谢清邈是狗吧?‘,佛子说‘是啊’。然后我们就被认出来了。” 兼竹,“……” 怀妄,“……” 兼竹觉得他两人这马掉得不冤枉。 · 对往事追溯告一段落。 佛子他们还在屋里没出来,薛见晓闲得没事,目光落在了兼竹的大尾巴上。 他饶有兴趣地伸手过来想戳一下,“你这个尾巴,看着挺弹牙。” 兼竹后遗症还没好,身形猛地紧绷,“你别……” 话没说完,一道劲风从旁边扫过来,巨大的银色鱼尾将薛见晓躁动的手一下荡开。 薛见晓吓得往后跳开几步,怀妄声音冷淡,“别乱碰。” 兼竹好笑地看着他,尾巴在地面上轻轻拍了一下。 薛见晓,“不碰了不碰了。” 兼竹安慰他,“别在意,他这几天心情不好,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我们要包容他。” 怀妄,“……” 三人说话间,旁边的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谌殊、念逻和紫谈走出来。兼竹看向谌殊,“情况怎么样?” “阿弥陀佛,和外面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 “……”兼竹云里雾里,虚心求教,“佛子能否说句人话?” 薛见晓麻木,“这段时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光泽釉亮的念珠一颗颗拨过,谌殊道,“去外面细说。” 一旁的屋门口还站着紫谈,她忐忑不安,“请问我兄长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施主放心,贫僧只是走访病情,紫深施主恢复得尚可。” 紫谈松了口气。安抚下她,一行人离开院落。 外面山坡上云絮般的花种扬扬撒撒,兼竹看佛子走在前面,宽大的僧袍被风吹起,背影有一瞬看着竟像是随时要羽化。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拉回兼竹的注意力。谌殊转过头来,“此病与我们遇到的出自同源,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治愈手法不一样。” 他笑眯眯地看向念逻,“还得请殿下告知具体情况。” “喔。”念逻便又讲了一遍,他的描述同先前告诉兼竹、怀妄的一样,鲛人族“风寒”大规模爆发时,是宫中医师及时研制出药剂援治民间,才控制住病情。 待他说完,谌殊若有所思,“果然如此。” … 眼下的事态急需一个突破口。 几人商量一番,念逻说要回宫禀报鲛人王。兼竹说,“既然我们族中有可以抑制病发的药剂,不如向吾王请示带去外界治愈三界中人。” 念逻高兴道,“你要同本王一起回宫?” 怀妄出声,加强重复,“带去外界。” 念逻蔫哒哒,“喔。” 兼竹和念逻要回宫。怀妄现在还披着马甲不能同行,兼竹便传音给他:宫里再见。 他说完转头跟着念逻要走,怀妄下意识伸手拉住他。兼竹回头,看了眼他两人的手,又笑着抬眼看向怀妄,“兄长这是做什么,这么粘人?” 怀妄一下把手松开。 薛见晓,“……”啧。 兼竹又同薛见晓和谌殊点点头,“在宫外等我。” 言罢便跟着念逻朝王宫的方向飞去了。 · 回宫路上四下无人,兼竹身侧,念逻频频转头,欲言又止。 少年王储的鱼鳞金光灿灿,转来转去间晃得兼竹眼花缭乱,他忍不住开口,“殿下有话直说。” 念逻叹了口气,“唉……这会儿没有旁人,你同本王说说,你是真心要跟了仙尊,还是迫于淫威,他威胁你了?” “殿下怎么这样想呢?”兼竹替怀妄正名,“仙尊是个正经人。” 坐怀不乱,相当正经。 念逻哽了一下,又说,“你别把人想得太好了,我们鲛人族不大,你又这么宅,没见过多少人。你不要觉得是仙尊那就一定很好……” 他说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确实还不错。” 兼竹失笑,觉得这小殿下还是挺可爱的。 前方已隐隐能见着王宫的宫墙殿宇,肃穆巍峨。下方大片的城镇映入眼中,兼竹眼底笑意柔和,“殿下就当我是见得太少。见过这一个,便觉得是世间最好的。” …… 两人回到宫中,念逻说要带兼竹去面见鲛人王。 正说着,怀妄就从另一头走过来,兼竹心说怀妄来得还挺快。念逻看见前者,皱起鼻子,“仙尊怎么也在这儿?” 怀妄目光落向兼竹,“来接他。” “本王还要带他去见父王。”念逻对上怀妄的双眼,又不快地摆摆手,“哎呀不是说纳妃的事,是阿竹有事找父王。” “本尊带他去便是。” 念逻还想说点什么,兼竹止住他,“多谢殿下。不过药剂既是为人界所求,还是仙尊同我一路去比较合适。” 念逻一时找不出理由反驳,总归这两人都已经如胶似漆了,怀妄这个正主还在跟前,他也不好再多说,“算了,你去吧,记得本王说的话就行。” 他说完摆着尾巴离开。 兼竹看着小王储骄傲离开的背影,“多谢殿下。” 念逻走后,宫人们立马在前方替怀妄二人引路。 兼竹和怀妄并肩走在后面,走出十来步后怀妄开口,“他同你说什么了?” “随便聊聊。” 怀妄闷声不语,兼竹转头看他一脸小不开心,补充道,“殿下叮嘱我,叫我不要识人不清。” 小不开心立马变成巨不开心。 周围的气压低沉,怀妄问,“你怎么回他的?” 兼竹说,“我当然是说,殿下的担心是多余的。” 怀妄敛眉……担心是多余的,这句话好像有两个意思。 一个是说他相信自己;还有一个是他跟了自己,本身便是他二人逢场作戏,不存在识人不清的问题。 · 仙尊再次求见,鲛人王自然没有怠慢,连同兼竹一道请入殿中。 “不知仙尊折返,所为何事?” “听闻鲛人族前些日子传染风寒,恰好和人界的一例病症相同。”怀妄一手搭在桌案上,背脊挺直,“本尊见鲛人族已然治愈,想同鲛人王求此良方。” 座上,鲛人王似乎滞了一瞬。随后他抬手笑了笑,“既然是仙尊开口,又是福庇三界之事,本王自是不会吝惜。” 鲛人王说着吩咐下去。 怀妄道,“本尊替三界众人谢过鲛人王。” “哈哈哈,无事。” 他们在席间坐着聊了会儿,外面忽然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兼竹坐在怀妄下首,以他合体后期的神识感知尚且模糊,想必骚动发生的地方离宫中还有一段距离。 他看了眼身侧的怀妄,后者的修为高出自己一个境界,感知到的情况应该更清晰。但怀妄只是面色如常地坐着,似乎没投去注意力。 没过多久,殿外有侍卫觐见。 身披盔甲的侍卫匆匆走上殿来,先是看了兼竹、怀妄一眼,接着有所顾忌一般地走近鲛人王跟前,低声附耳几句。 鲛人王面色微变。 兼竹不动声色地抬眼而去。 前者的面色和身后的头发一样苍白,这两日相处间,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然而在刚刚那一瞬,略显浑浊的眼底却泄露出一丝凌厉的锐气。 侍卫起身退下,兼竹又垂眼专心对付着眼前的糕点,还顺道掉了两粒渣在怀妄华贵的衣摆上。 怀妄伸手拍掉,递了杯茶给他。 兼竹做出受宠若惊的姿态,“怕我噎着?” 怀妄,“随便找个东西给你接着。” “……” 殿中安静,一时间只有他们在若无旁人地谈情说爱。 鲛人王见状稍稍卸下一丝戒备,很快换了副轻松的表情,“刚刚下面的人来报,说宫中的药剂已经用完了,有几味配方乃我鲛人一族特有,医师连夜赶制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制出。” 怀妄的目光从兼竹鼓鼓的腮帮转向座上的鲛人王,“多有劳烦。” 鲛人王说,“无碍,就是得请仙尊多留一晚再走。” 怀妄点头应下,出声道谢。 … 他们这边还没离开主殿,外面的骚动却越来越大。兼竹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朝着王宫的方向而来。 正在这时,又有侍卫匆匆进殿,鲛人王面上难得露出一丝浮躁。待人退下后他同怀妄道,“还请仙尊莫怪,族中发生了一点小事,恐怕本王得处理一二。” 怀妄闻言起身,“不打扰鲛人王。” 兼竹拍拍手上的残渣,行礼告退后也跟着怀妄离开殿内。 一出了殿门,便有十来名宫人上前引路,领头的宫人恭敬道,“宫外有些小事故,怕惊扰到仙尊,还请仙尊移步洗尘殿。” 兼竹和怀妄对视了一眼。远远地已经能看见好几支侍卫队穿过宫门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两人跟在宫人身后走出几步,兼竹忽然捂住腹部弯腰拧眉,面色痛苦,“嗯……疼……” 在场宫人大惊,“这是怎么了?” 近处的两名宫人正欲靠上前去,却见那谪仙一般清冷高傲的怀妄仙尊亲自俯身下去,将青衣鲛人一把打横抱在怀中—— 那鲛人也是不知羞臊,就这么抬起双手环住了仙尊的脖颈,歪头靠在仙尊肩上。 还要哼哼两声,说仙尊头发扎着他耳朵了。 “……” 宫人们集体傻了一秒。 怀妄似乎并不觉得哪里不妥,浑身散发着大能的压迫力,“宫中医馆在何处?” 领头宫人回过神,赶忙在前方引路。 行走间,兼竹将脸埋在怀妄胸口,怕嘴角拉得太高被人发现端倪。微凉的银发蹭在他颊旁,他一边搂着怀妄的脖子,一边还敬业地小声呻唤。 怀妄抱着他的胳膊紧了几分。 兼竹哼哼了两声又贴着怀妄心口小声逼逼,“怎么样,我演得是不是自然又流畅?” 上方,怀妄薄唇动了动,“全靠我配合。” 兼竹,“……” · 他被怀妄一路抱着去了医馆。 进门时兼竹转头扫了一圈,墙上八条竹篾刻着全部医师的名字,馆中一人不缺,八名医师们正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上的事,并不像是在赶制药剂的样子。 确认过鲛人王刚刚的说法不过托词,兼竹心头有了考量。 宫人们并不知道殿中的对话,这会儿都招呼着医师来替兼竹诊治。 怀妄将兼竹放在里屋的床榻上,有医师问讯赶了过来。兼竹怕自己假冒的身份露馅,再次开展自己拙劣的演技,揪着怀妄的衣摆泫然欲泣。 “庶民自小就怕看病,都是老毛病了,开点药就好。” “……便依你。” 那医师还想再说点什么,怀妄就已转头过来,姿态并不强势,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照他说的方子抓药就好。” “是,仙尊。” 旁边的宫人们对视一眼:啧啧啧,不得了,这鲛人可真是被仙尊宠上天了。 开过药方,怀妄带着兼竹离开。 出了医馆,宫人们战战兢兢地提醒道,“仙尊,该回洗尘殿了。” 另一头的骚动逐渐扩大,在他们看病的这档子间已然转移到宫中。 兼竹眼中的忧虑一泻千里,“唉,好担心吾王,好担心我们鲛人族。” “……”怀妄定了定神,配合道,“本尊去帮忙。” 说完也不给其他宫人反应的时间,带着忧国忧民的兼竹就飞身去向骚动发生处。 “仙尊!仙尊!!”宫人们的疾呼很快被远远甩在身后。 宫墙殿宇在下方快速倒退,只是几息,兼竹和怀妄就到了一道宫门外宽阔的场地边。场下几十名鲛人侍卫正围堵着中间一道身影,兵器与法术凌乱交接,那孤军奋战的身影却显得从容不迫。 墨发蹁跹,青衣如莲,看着十万分眼熟。 兼竹心底突然咯噔一声,与此同时怀妄也停了下来。 混乱的场面中,只见青色身影转过头,一瞬捕捉到十来米外的兼竹,那张和后者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被重逢的喜悦充盈! 他一袖扫开再次围上来的十几名鲛人,张开嘴冲兼竹愉悦一叫,“咩~~~” 兼竹,“……!” 第42章 浮出水面 一声“咩”绵长婉转, 还带着颤音。兼竹直接当场石化! 怀妄似乎也是身躯一震,目光看向场中那道身影,很快明白过来那是饕餮。 本在打杀围堵的宫中侍卫这会儿都停了下来, 循着动静望向来者—— 就见仙尊身边站了名青衣鲛人,容貌竟和这身份不明的入侵者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平时都待在侍卫营里,只是听闻族中有一鲛人幸得仙尊宠爱, 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这就是那位……?” “怎么会长得一样……”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这两者的关系, 加上怀妄还站在一旁, 他们便不敢再贸然动手了。 在片刻的休战间, 兼竹随怀妄落到场中。 他现在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太扭曲,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不,好像除了他也没人会更尴尬。 他们下到场中,立马有侍卫匆匆赶往主殿的方向, 想必是打算把情况汇报给鲛人王。 兼竹暂时顾不上鲛人王那头, 黑羊见到他就像见到了亲人,扑棱着两个袖子冲过来,“咩咩咩!” 他的袖摆被拉住,还晃荡了两下。正晃荡着,兼竹神识中忽然跳出怀妄的传音, 清冷平淡的声线在此刻竟有种微妙的戏谑:“咩”? 兼竹, “……” 他不想回话。 将怀妄搁置一旁后,兼竹定了定神, 垂眼看着自己跟前一脸餍足的黑羊。 他当初叫黑羊化作自己的模样, 就是为了去对付鹭栖城中分神化形的“鲛人” 。 他那会儿对所谓“鲛人”的身份起了怀疑, 而这几日他的怀疑也得到了应证——根据鲛人族的说法, 鲛人与外界已经隔绝多年,根本不会出现在鹭栖城。 既然如此,黑羊是怎么找到鲛人族的? 总不至于是循着他手中的鲛人鳞来的。王霸之气虽然厉害,但味儿还没这么大。 除非,是跟着鹭栖城中的“鲛人”一路追来的。 …… 兼竹脑中思绪百转,也不过一息时间。 侍卫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都已回过神来,侍卫统领身着盔甲大步上前,头盔缀一红缨。 他手中尖锐的矛头寒光凛凛,映着对面一模一样的二人,“我乃侍卫统领,来者何人,你二人又是何关系?” 兼竹收敛了思绪,抬头同众人解释,“这是我同父异母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苍羊。” 他说着在众多狐疑的目光下握住黑羊的手,轻启唇齿,“咩,咩咩。” 宫中侍卫:??? 黑羊得到回应,“咩咩咩~” 兼竹转头翻译道,“他说听闻我要跟了仙尊,特意千里迢迢赶来给我送亲。” 场面有些许离谱,偏偏解释的人又一本正经。更重要的是对方背靠怀妄这座大山,侍卫们一时不再出声,只等鲛人王来定夺。 对面不再追问,兼竹还没放松一二,神识里又响起怀妄锲而不舍的声音。 怀妄:“咩”? 兼竹:…… 呵呵,还来劲了是么。 他转头看了怀妄一眼,眼神交汇,他冲怀妄微微一笑。后者心头蓦地浮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下一刻兼竹就拉上了他的手,“仙尊。” 指尖相触的一瞬,怀妄指节微微一曲,“嗯。” 兼竹面色温柔地看着他,“这是你小舅子,来,叫一声。” 怀妄,“……” 他修道千百年,此刻才知世上竟有如此屈辱的诱惑。 对面几十名侍卫还眼睁睁看着。怀妄抿唇不语,场面短暂地陷入僵持。 沉默半晌,兼竹轻声道,“不叫就算了。”他说着从怀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指尖状似无意地扫过他掌心。 怀妄心头一撞,手指下意识收紧,顿了几息,他低声启唇,“……咩。” 众人,“……” 话音刚落,身侧的宫门里便走出一道身影。 鲛人王匆匆赶来,一到场就看见这样让人神魂俱震的画面。他:??? 黑羊适时地发出一声,“咩~” 与此同时,怀妄的神识中响起了兼竹的传音:“咩”? 怀妄:…… · 微妙的局面很快被鲛人王打破。他面色沉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场中两人说是一模一样,却也有所差别。一个是擅闯鲛人族的人修,另一个则是刚刚得到仙尊青睐、备受宠爱的族中鲛人。 方才的侍卫统领禀奏道,“回吾王,这就是那个打破结界的入侵者。” “我鲛人族结界怎会被轻易打破?” 侍卫长看了眼怀妄身侧的兼竹和黑羊,欲言又止。 鲛人王厉声,“有话直说。” “是!”侍卫长赶忙躬身俯首,“准确来说,是……是把结界啃了个洞。” “……”鲛人王窒了一瞬,他沉凝阴冷的眼神扫了过去,“啃?” 兼竹面带羞赧,“家族遗传。”能吃。 鲛人王的胸口狠狠起伏了两下。 … 没有意义的掰扯就此被略过。 黑羊作为入侵者,又有咬破结界的力量,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轻易放过。 鲛人王当即下令将它关押起来,并派出族中最精锐的兵力进行看守。兼竹看了眼黑羊,抬步上前请命,“兄长只是为我而来,求吾王开恩。” 鲛人王睨着他,一改往日祥和的态度,“你所言不过一面之词,按理来说,你也有连带的嫌疑,应该一起被关押接受审讯!本王是看在仙尊的面子上,暂时只将直接嫌犯收押而不追究你的责任。”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冷然道,“当然,如果审讯期间发现你也有问题,本着对仙尊负责任的态度,本王也不会心慈手软!” 兼竹便低眉不语,一副凄然的姿态。 怀妄就看着他继续将这份兄友弟恭的戏码进行到底。 默了两息,兼竹涩涩出声,“谢吾王恩典。不过我兄长有智力障碍,怕冒犯了各位大人。他千里寻我,我想同他讲两句话,之后任凭处置。” 鲛人王眉头皱起,正要开口却听怀妄先一步道,“说两句话乃人之常情。想必在鲛人王的宫中你们也不敢造次,鲛人王宅心仁厚,不会拒绝的。” “……”鲛人王哽了一下,拒绝的话在喉头打了一转又咽了回去。 他站在宫门底下,头顶的日光被宫门遮挡,半边面容藏在阴影之中,眼底的神色竟看着有些阴鸷。迟疑了会儿,鲛人王还是松了口,“便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 “若有不轨之举,本王直接照宫规处置!” 兼竹拉过黑羊谢恩,“吾王仁慈。” … 远离了众人,黑羊的目光还在众鲛人身上流连。 这种目光兼竹相当熟悉,翻译出来就是“我还能吃”。 他拽回黑羊的注意力,“阿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和我说说?” 身侧长鞘嗡鸣,主从契之下,任何谎言都无所遁形。 黑羊“咩咩”叫了两声,兼竹闻言笑了,“喔,你的食材跑了一个,你一路追着它过来的。” 黑羊点点头。 兼竹又问,“刚刚和那些侍卫打,为什么不吃掉他们?” “咩~”和食材长得不一样。 兼竹懂了,不在他给出的自助菜单里。他心道果然如此,沉吟片刻后叮嘱黑羊道,“鲛人不能随便吃,除非遇到我上次和你说的那种,明白吗?” 黑羊面露惋惜,却还是乖乖应了下来。 他们说完便要回去,兼竹忽然叫住它,“还有。” 黑羊:? “不准再咩。” “……” ·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们就回到鲛人王跟前。 鲛人王看的确没出什么岔子,面色好了一点,下令将入侵者收押监牢。 兼竹依旧留在怀妄身边。他们今日还要在宫中歇一晚,最快也得等明天拿到药剂才能离开。 虽然这个“药剂”对双方来说都不过一种明面上的托词——鲛人王没想给,兼竹他们也没想要。 宫中侍卫渐渐遣散,鲛人王叫上侍卫统领回了主殿,怀妄也带着兼竹回洗尘殿。 两人正走在半路上,前方急慌慌跑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是闻讯赶来的念逻。 “发生什么了?王……阿竹。”念逻伸手要去拉兼竹的胳膊,“我小舅子被关起来了?” 手伸到半空就被怀妄挡掉。怀妄皱眉将兼竹拉到自己身后,“别乱叫。” 念逻讪讪地闭上了嘴,怀妄看了他一眼,“事发突然,我们也不清楚。你要是想搞明白,不如去问问当事人。” 他说完带着兼竹离开。 念逻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他在原地怔了会儿,随即转身去往另一个方向。 …… 鲛人王主殿。 恢宏华丽的殿内此刻空无一人,连宫人都看不见身影。 殿后一处隐蔽的暗室里,光线幽微,四角吊着照明用的曲萤草,室内唯一的石座上,坐着的正是鲛人王。 一群身披黑色玄铁盔甲的鲛人暗卫正跪地俯首,先前的侍卫统领站在鲛人王一侧,看向下方这支隐匿于暗处的兵卫。 鲛人王苍白的头发已然枯槁,映着四周暗黄色的灯光,如草芥般黯淡。他毫无血色的面上被滔天的怒火吞没,掌下“嘭!”地一拍,石座扶手竟碎裂成渣沫。 “派出去的都死了?” 为首的暗卫额头几乎贴在地面,“回吾王,只有一个逃了回来。”他弯曲的背脊打着抖,“那奇怪的青衣人大概就是跟着它追来的。” “废物!”鲛人王破口大骂,狠戾的神色与他在外人前表现出的模样大相径庭,“东西没拿回来,还把人引到了家里来。” 暗室之内无人敢出声,暗卫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鲛人王似乎也不在意他们的回应,狠声自语道,“本来已经将仙尊应付了过去,没想到他们临走前注意到了风寒。这时候又火上浇油地冒出这么个人来……仙尊突然到访本王本就在奇怪,看来他是知道点什么。” “既然如此,本王只能先发制人了!” 身侧那侍卫统领小心翼翼地出声,“吾王,仙尊乃三界第一人,跨境界的实力压制,若他使出全力恐怕我们鲛人一族加起来都……” “呵。”鲛人王阴狠一笑,“是人就会有弱点,本王动不了仙尊,还动不了区区一个普通人?” 在场的人几乎一瞬便想到了那名青衣鲛人。 鲛人王继续道,“夺得了明海传承,哪怕是对上合体期大能,本王也有十足的把握。” 下方暗卫立马齐齐开口,“吾王自是无上神威!” 侍卫统领躬身下去,“吾王英明,敢问关在牢里的那人又该如何处置?” “那人能啃食结界,说不定是什么异族,或是得了什么机缘。”鲛人王思索一二,“不过看上去智力不高,不足为惧。” 他眼底闪过一道暗光,“派出明面上的所有兵力去镇守,若能收为己用最好,不能就直接杀掉!” “是!” · 夜近子时,四下静默。 洗尘殿外滴漏声声。 殿内,怀妄坐在桌案前,四角上灯盏上镶嵌的夜明珠蒙了大半帘帐,遮挡了亮光。 床上的人已经睡下了,大尾巴垂在床沿,听呼吸睡得很沉。 怀妄独自一人在案前坐了会儿,寂静的深夜里,外面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他蓦然抬眼看向殿外的方向。 正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自殿院门口传来,就连地面都震动了几下。 怀妄刷地起身,他转头看了眼还在榻上熟睡的人,很快又提起问闲剑冲出殿门。 外面已是一片火光浓烟,宫人们乱作一团。 “哐啷”殿门被推开,在怀妄踏出殿门的那一瞬,身后的寝殿便被九重钦天锁灵阵包裹! 十方道合锁自四面八方覆盖在阵法之上,将整个寝殿封锁得严丝合缝。 怀妄猛地驻足,他抬头直直看向前方,眼底似深渊寒潭—— 鲛人王正悬停于半空中,他身后乌泱泱一片似黑云压境,细看之下竟全是魔物。同怀妄二人在鲛州遇见的魔物如出一辙。 怀妄握在问闲剑上的手紧紧攥起,用力之大,指节隐隐发出骨节摩擦的声音。浑身剑意几乎撕破周遭空气。 鲛人王冲着怀妄笑了笑,“仙尊莫要激动,不然你的心上人可要小命不保。” ……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地牢中。 大批侍卫携武器立于深处一间牢门跟前,阴暗潮湿的地牢中,有滴答水声不断响起,牢门里是层层阶梯,下方被冰冷的水池浸没。 “里面的人听着,你若愿同吾王签立死契,终生侍奉于王,吾王宽宏大量可饶你一命!” 噌噌寒光映亮了牢房中的场景。 墨发青衣之人双手被锁链吊在两端,正无力地垂着头,墨发披散落在身前。 门口的侍卫统领皱了皱眉,再次出声,“还清醒着吗?再给你一次机会,同吾王签立死契,不然今晚就送你和你那同父异母的兄弟地府团聚!” 话落,地牢中的人动了动。 一声轻笑落在这空荡的牢房间,外面的侍卫们猛然愣住。 只见被缚双手的青衣人抬起头,乌黑墨发之下露出一双清明的眼。他自阴冷潮湿的牢狱中抬眼而来,目光扫过面前上百名鲛人侍卫,唇角轻牵。 刷拉。 手中旋然一把雕花折扇。 第43章 尘埃落定 扣在兼竹手腕上的锁环“咔哒”一声轻响。 玄铁中镌刻了缚神咒, 甚至能锁住分神大能,如此坚不可摧,却这样轻而易举就被震成了两截。 牢狱外的侍卫们见状纷纷警戒了起来, 他们隐隐感到事态与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他们特意将人吊起就是怕后者再啃断锁链……怎么会不用嘴咬就直接逃脱了? 上百把利器瞬间对准了狱中的兼竹,侍卫统领还未来得及放出狠话,就看那扇面一折, 牢中积水刹那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凝成一颗颗水珠。 “当心!”侍卫统领握紧手中长矛。 他话落, 半空中的水珠便像是长了眼, 直直穿过铁栏攻向众侍卫的要害—— “呃啊!”身后传来几处惨叫, 侍卫统领挥矛挡开一颗水珠, 相触一瞬像是拨开千斤玄铁。 他心中一骇。 与此同时,兼竹自没过腰间的水池中飞身而来。 轻薄的青色衣衫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却完全没有影响他的行动。看似平平无奇的雕花折扇横过一道锐利的气刃,坚固的栏杆就被齐齐截断。 外面的侍卫已然慌作一团。 各式法术攻击同时冲向缓缓踏出牢狱的兼竹, 折扇自他指尖旋然, 轻描淡写间将所有攻击尽数回弹。 侍卫统领怒喝,“你究竟是何人!?” 兼竹啪地收拢折扇,“民间艺人。” “……” 侍卫们相视一眼,随后身躯陡然暴涨!露在衣襟上方的脖颈覆上了片片鱼鳞,竟是直接现出了鲛人真身。 上百道化作真身的鲛人齐齐扑向兼竹。后者身形不动, 在最近的一道身影即将碰到自己时, 合体后期的气势直冲他们泄去—— 轰!神识上的碾压。 离得最近的几排鲛人直接被震得晕倒在地。 后排的鲛人猛地刹住,兼竹一手敲着折扇, 和蔼地看向了他们, “别怕, 就啪的一下, 很快的。” 众鲛人,“……” 片刻过后。 兼竹把倒下的鲛人挨个串在了牢门的铁栅栏上,整整齐齐的像是摆了一排烤鱼。 他处理完这边,听着远处越来越大的动响,挥了挥衣袖转身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地牢里的通道森冷悠长,光线幽暗。 兼竹穿过湿冷的走道,走道尽头就是地牢的出口。 前方的出口外隐隐透入火光,一道身影立在门口正对着他看来,神色复杂。不知是不是因为背光,刚成年的鲛人王储身形看着沉稳高大,竟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兼竹的脚步停了下来。 隔了三步之遥,他兜着衣袖看向面前的念逻,轻声开口,“小殿下。” · 洗尘殿外,火光映亮了半边天。 四下早已乱作一团,宫人们逃窜着不知该避去何处。 只剩半空中两道对峙的身影,以及鲛人王身后乌泱泱一片魔物。洗尘殿被层层符阵锁环包裹,仿佛稍一加重符咒便会化作扬尘破土。 鲛人王看向面前的怀妄,嘴角阴冷地勾起,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本王也不为难仙尊,仙尊若是愿以道心起誓不再插手此事,我便放了你心上人,由着你二人远走高飞。如何?” 上扬的尾音像是一种恶意的引诱,要叫那不染尘垢的无上仙尊落入泥淖,罪孽缠身。 怀妄没有吭声,鲛人王继续说道,“这原本就是我族中之事,同仙尊也没有多大关系。犯不着为了这不相干的事失去心上人,毁了道心,是不是?” 他话落没等到怀妄的回应,却感应到下方被层层封锁的洗尘殿内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怀妄握紧剑柄的手松了几分。他眼底依然冷冽清寒,只是落在鲛人王身上的目光犹如看待死物一般。 鲛人王愣了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眼皮子直跳,强行镇定下来安慰自己:不会的,仙尊宠爱那鲛人至极,不会毫不犹豫地弃之不顾——就算为了大局要将人牺牲,对于怀妄这样的人来说,也会成为他求道途中的一大污损。 道心不再纯正,日后飞升不是陨落就是入魔! 鲛人王思及此,恐再拖下去夜长梦多,他不再犹豫,放出了身后的魔物直直向怀妄攻去。与此同时他念动符咒,洗尘殿内被阵法覆盖,殿中之人将如坠寒窟业火、梦魇幻魔,生死不得! 他要逼迫怀妄尽快做出选择。 鲛人王自认预判得天衣无缝,却看对面的怀妄没有一丝迟疑,问闲剑似龙吟出鞘,剑意长虹贯日,漆黑的夜空刹那亮如白昼。 九重剑意尽出,成片的魔物一瞬化作青烟。 剑光映在怀妄眼底,凛凛清冷。 鲛人王又惊又怒,怒极反笑道,“好啊好啊……仙尊装得可真像。一副对人恩宠至极的模样,竟是这般冷心冷情。” 见人质无法再牵制怀妄,他即刻发动符咒,便要让殿中之人魂飞魄散,叫怀妄道心受损! 怀妄没有阻止他,就这样立于半空,静静看来,姿态如看蜉蝣撼树。 似乎是在应证怀妄的举动,被符阵包裹的洗尘殿不但没有灰飞烟灭,反倒是阵法上方出现了一道裂痕。 “咔哒”,九重钦天锁灵阵就在鲛人王的眼皮子底下被啃出了个洞。 鲛人王:……??? 一个脑袋自破开的缺口处探了出来,只见那青衣鲛人对着符阵一口咬下,然后鼓着腮帮子朝鲛人王看了过来,还当着他的面吞了吞。 鲛人王一口老血卡在喉咙眼里! 他震撼之余,第一反应竟是:怎么这鲛人也能吃,还真是家族遗传不成? 没等鲛人王下达第二波命令,吃得正欢的黑羊一眼望向他身后黑压压的魔物,双眼一亮—— 它的自助餐续盘了? 黑羊径自飞身冲入魔物中,在鲛人王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一口一个嘎嘣脆。 …… 事态正朝着鲛人王预料之外的地方脱轨。 他惊怒交加,气得两眼发红,“既然如此,本王便不再留手了!” 怀妄的问闲剑锋直对着鲛人王。后者身形暴涨,背后隐隐浮出一道巨大的幻影——金光笼罩,璨若神明。 怀妄凝视着那道幻影,薄唇启张,“明海圣尊。” 当年他助鲛人王得到明海传承,此传承大可撼山越海、小可万载长生。他亲眼见到鲛人王已得到了圣尊的认可,完全将传承融合——而非此刻这般牵强拉扯。 中间差的,大概就是真正的鲛人王那份血脉神魂。 怀妄冷嘲,“粗制滥造。”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对面的“鲛人王”,他嗤笑一声,“粗制滥造,本王也能夷平整个鲛人族!” 说完他载着传承之力,带过一片摧枯拉朽之势迎上怀妄。 不远处的黑羊还扎在魔群里吃得欢快,下方的殿宇宫墙受到巨大的灵力冲击,在沉沉夜幕中轰然倾颓,如残垣破败。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忽然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叫唤。 “父王!” 怀妄和鲛人王同时循声而去—— 只见流窜的灵力和暴动的魔物之间,一袭青衣临空而立。兼竹挟持着鲛人王储,扇骨边缘贴近了后者的颈侧。 兼竹看向对面的鲛人王,开口道,“黑黑。” 鲛人王皱眉,“你笑什么,别以为挟持了人质本王就……” 话音未落,窜入魔物中的那道青色身影便飞驰而来,停在了兼竹身边。鲛人王的声音戛然而止。 兼竹轻叹,“自作多情,孔雀开屏。” 鲛人王,“……” 暂待在黑羊身上的剑鞘一声嗡鸣,重新回到了兼竹手中。鲛人王见状,脑海里蓦然跳出那半盏茶的时刻,这才明白后两者已然交换了身份。 被戏耍的羞恼瞬间直冲他的头顶,他眼中一片赤红,“你竟然敢!” “人有多大胆,饭有多大碗。”兼竹不管前者在想什么,手中剑鞘锢紧了念逻,“我也劝你回头是岸,前方没有星辰大海,只有深渊孽海。你要是执迷不悟,我就当场把你的独苗苗给拔了。” 他身前,那棵独苗苗轻轻一抖。 念逻看向鲛人王的眼神中带上了求救,“父王,救我!”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本王?”鲛人王哈哈大笑,全然不在意他手中的念逻,“这条痴儿鱼种随你杀剐,莫说是他——只要挡了本王的飞升之途,整个鲛人族都得跟着一起陪葬!” 念逻微微睁大眼。兼竹眸光冷凝,静静地看向对面的鲛人王。 “轰隆!”又是一击。 仿佛是要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四周宫殿刹那夷为平地,宫人们和侍卫们的惨叫隐隐传来,此夜过去也不知会伤亡几何。 怀妄抬手撑开一道结界隔绝了宫内外,避免更多无辜平民受到波及。 两道身影很快又缠斗在一起。 怕伤到宫中躲藏的鲛人,怀妄没有用上全力,对面的假鲛人王夺了原鲛人王的传承,实力大增,竟没落多少下风。 十来个回合间,怀妄看准一丝空档,问闲掼出,生生穿透了鲛人王的腹部! 但只是两息后者又迅速退开,伤口在传承之力的治愈下迅速愈合。 … 场中二人正打得天昏地暗,兼竹忽然开口叫了一声,“怀妄。” 怀妄停下动作,抬眼而去只见念逻不知何时已化作了真身,转瞬到了鲛人王身后。“噗嗤”一声轻响,手掌自鲛人王背后穿透他的胸膛。 念逻巨大的鱼尾泛着冷光,层层叠叠的鱼鳞中间一枚赤红的鳞片极其显眼。赫然是兼竹持有的那枚沾染了鲛人王气息的鲛人鳞—— 准确来说,那就是原鲛人王身上的鳞片。 上方巨大的明海幻影似受到血脉的感召,传承被牵动着,隐隐有分崩离析之势。 假“鲛人王”低头看着贯穿自己心口的手,顺势转头对上身后的念逻,他不敢置信,“你……” 念逻抬眼,眼底不复父子之情,只有同他那张稚嫩的脸庞并不相称的滔天仇恨,“把我父王的东西还给我——” “冒牌货。” · 场中的局面已然变成了念逻和假“鲛人王”对传承的争夺。 怀妄退了下来,站在兼竹身侧。 黑羊又被放了出去,变回自己原本的形态,狰狞的饕餮张开嘴,一口就是三个魔。 兼竹揣着手在一旁观看,“看来羊崽的形态还是限制了它大展身手。” 怀妄低头看向兼竹,后者面色平和。他顿了顿说道,“你把那枚鲛人鳞给他了。” “本来也是他父王的东西。”兼竹从黑羊身上收回目光,“传承认主靠的就是神识血脉,假的鲛人王缺的就是那一抹神魂。” 他也是在确定了鲛人王的假身份后才明白:当初怀妄给自己带的土特产居然就产自鲛人王自身。 他在鲛州拿出那枚鲛人鳞时,气息引起了假鲛人王的注意,后者便派出魔物循着气息抢夺鳞片。 只是冒牌货终归是冒牌货,他把鳞片收起来之后对面就丝毫感应不到了,唯有血脉相连的念逻隔老远都能有感觉。 怀妄闻言沉吟道,“想必原本的鲛人王遭人暗算,在被夺走传承的那一瞬,也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彻底泯灭了自身每一分神魂,不让人彻底融合传承。” “意志可嘉。”兼竹点了点头,又看向场中。 传承大概是感受到来自神魂和血脉的召唤,突破了假“鲛人王”修为的禁锢,强行向念逻靠拢。 兼竹说,“看,父爱多伟大。” 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抽出剑鞘道,“这边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去把残局收拾掉。” “好。” … 两人离开洗尘殿,一路在宫中找流窜的魔物和被魔化的暗卫开刀。 兼竹一边捡漏,一边同怀妄闲聊,“洗尘殿被封锁的时候你紧张吗?有没有认出阿黑来?” 怀妄目不斜视,“这还用问。” 那会儿饕餮站到他身边的一瞬,他就认出这不是兼竹来了。 他可不像念逻,鲛人鳞换到饕餮身上就能把人认错。兼竹就是兼竹,不管化作什么模样他都认得。 兼竹闻言惋惜道,“本来还想看你会不会为我这条小美人鱼冲冠一怒。” 怀妄动了动唇,“嗯。” “嗯?”兼竹转头看向他,“‘嗯’是什么?” 怀妄没有回话,他其实是有的。就算当时他知道殿中被困的不是兼竹,但在看见“鲛人王”对兼竹起了杀心、欲意折磨之时,他便难以遏制地想要将对方千刀万剐。 哪怕只是一个歹念,他都容忍不了。 兼竹看他闷声不回话,便换了个话题接着说道,“其实我和阿黑不换身份也没什么。但献祭一只咩咩就能让我避开我最不擅长的破阵解符,何乐而不为呢……我先说我不是因为懒,是因为咩咩也能吃到它心心念念的海鲜自助,这是双向共赢。绝对不是因为我懒。” 怀妄没有反驳他,只淡淡出声,“最后一句倒也不必多次重复。” 兼竹,“……” 兼竹,“怀妄,你还是只回个‘嗯’比较好。” · 宫中的魔物清理完毕,天际浮出一丝亮光。 宫人们相互搀扶着到安全的空地处休息,幸存的医师就地诊疗,剩下一些未牵扯在事件中的守卫们四下巡逻着。 兼竹和怀妄回到洗尘殿外时,念逻已夺回了属于他父王的传承。 假的鲛人王被长剑钉在地上,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黑羊在旁边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像是给这场动乱画上了一个句号。 兼竹落在念逻身后不远处,看着那道背影一夜间落得成熟。 宫中发生了这样的惊变,冒牌货杀害了原本的鲛人王篡位称王,饲养魔物意图颠覆整个鲛人族。 族中还有被魔气侵染的族人、曾经效命于假鲛人王的侍卫……都需要念逻这个新任的鲛人王来处理。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念逻转头看向跟前的兼竹和怀妄。 他现在心情十分复杂。 从他昨晚得知自己的初恋不过是父爱开始,他整个人就不好了。 昨夜地牢门口,兼竹将事实同他和盘托出时,他第一反应也是不相信的。但过往种种由不得他不信—— 比如,他昨日在路上碰见怀妄和“兼竹”,看到后者依然有命中注定的感觉,但那时候的“兼竹”已经换成了饕餮,只不过是鲛人鳞藏在它身上罢了。难怪,那会儿“兼竹”一句话也不同他说,他早该有所察觉的。 再比如,兼竹告诉他现任的“鲛人王”是假的,他当即便生出质疑和愤怒。但连月以来族中的“风寒”、“鲛人王”的突然病弱,都在敲打着他的理智,叫他配合兼竹试探这一次。 这种配合并非出于他对兼竹的个人情感,只因为他是鲛人王之子,鲛人族未来的王。 事实证明,他的抉择是正确的。 …… 兼竹看着念逻面上神色瞬息万变,开口叫了声“殿下”,接着又改口,“不对,现在应该叫陛下了。” 念逻从回想中抬头,听着兼竹同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又有委屈的情绪涌上来了。 他哭丧着一张脸,“王……阿竹。” 兼竹说,“陛下请讲。” 念逻不知是不是这几天以来养成了习惯,他虽然明白自己对兼竹不是初恋的心动,但也生出了亲近和依赖。 他又委屈巴巴地贴上去,“本王好惨,本王好想哭,本王丧偶又丧父。” 念逻说着,珍珠眼泪都要出来了,“本王就是个小可怜。” 兼竹,“……” 怀妄皱眉,本想冷声训斥他离远一点,但看他如此可怜又于心不忍,只能闷声不吭地把兼竹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 兼竹被拉拉扯扯,定下神来拍开左右两只手,顺道安抚念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各种各种。”兼竹说道,“我虽不能挽回你受到的伤害,但我可以弥补你经历的痛苦。” 念逻眼神一亮,“你要做本王的配偶?” 虽然初恋的感觉消失了,但再重新培养起来也不是不行。 兼竹,“不,我可以做你的义父。” 念逻,“……” 身侧,怀妄的气压明显回升了。 · 处理完鲛人一族的事,兼竹和怀妄也该离开此地。 兼竹同念念不舍的念逻道别,“陛下,就此别过。” 念逻挥挥手忽然又想起,“对了,你们不是还要治疗风寒的药剂?” “多谢陛下,不用了。”兼竹说,“鲛人族会传染那种疾病,恐怕也和那假的鲛人王有关,医师研制出的药剂你有空查一查,看看会不会对族人有一定程度上的操控。” 念逻闻言,面上浮出憎恶,“好。一会儿回去本王就给他切成生鱼片。” 兼竹对他的想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接着说道,“外界的情况想必也不容乐观,我们保持联系,互通有无。” 念逻应下,把兼竹拽到一旁,拿眼角余光瞥怀妄,“我们交换就好了,其余人不需要加入。” 怀妄冷眼看向他。念逻哼哼两声,“我们交换传讯方式是为了苍生大局,仙尊不会这么小气吧?” 兼竹,“……” 怎么回事,这傻大儿阴阳怀妄的习惯似乎也保留下来了。 怀妄声线平直得像是问闲的剑锋,“不会。” … 交换过传讯方式后,念逻将两人送出宫门。 到了宫门口,正碰上谌殊和薛见晓等在外头。 谌殊同念逻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陛下若是不介意,请允许贫僧来为昨夜亡魂超度。” 念逻赶紧回礼,“有劳圣僧。” 谌殊立于宫门废墟之上,黄色的僧袍随着他口中念诵在身后飞扬。掌中佛珠映着破云的第一缕晨晖,如镀了层金光。 亡魂葬深海,安宁赴往生。 宫门之下,几人抬头看着谌殊的背影。兼竹揣着袖子低声道,“直至今日,我终于相信他不是一个江湖骗子。” 薛见晓保持着同一个角度抬头,“我也是。” 一旁的怀妄、念逻,“……” 待谌殊超度亡魂下了宫门,他们一行人准备就此离开。 几人飞身去向上空的结界处,兼竹又转头看向下方百废待兴的鲛人族,“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身侧,谌殊笑眯眯道,“一段旅途的结束,往往也是下一段旅途的开头。” 兼竹微微蹙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怀妄却蓦地停了下来,沉沉地看向对面的谌殊和薛见晓。大概是前者的压迫力太强,谌殊的笑容僵了一秒,随后恢复如常。 “阿弥陀佛,也没什么大不了。”谌殊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还是诚实地退了一步,“不过是出了这结界之后,应该会和严阵以待的药宗、天阙宗打个照面罢了。” 薛见晓掩下面上的心虚,学着佛子的模样立掌,“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怀妄,“……” 兼竹,“……” 日,差点忘了这俩还拉着仇恨呢。 第44章 心系旧情 兼竹和怀妄看向他二人的目光如有实质。 谌殊安抚他们的情绪, “不慌,问题不大。” 薛见晓附和,“没错, 佛子说的都是禅语, 你们要相信他。” 兼竹呵呵,“是谗言吧。” “……”薛见晓底气不足地转移重点, “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追究起因了,当务之急是要想想我们该怎么办?” 兼竹纠正他,“不是我们该怎么办,是你要怎么办。” 话落, 在场三人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个大乘、一个合体、一个分神,唯一不知所措的,好像确实只有他一个元婴期。 薛见晓, “……” 兼竹善解人意地开口, “我们不针对你,我们就事论事而已。” 他所言的确属实——根据前几次的逃杀经历来看,天阙宗和药宗的人抓不住他们三个,便回回都盯着薛见晓, 似乎是料定了他们不会丢下后者独自逃跑。 虽然以怀妄的实力挡下众人轻而易举, 但怀妄若是暴露身份, 两大宗门之间难免生出更多的牵扯。 几人在原地定了片刻。 兼竹看向薛见晓,“你会变羊吗?” 薛见晓:????? 身后黑羊:????? 薛见晓诚恳,“除了我爹, 你是第一个对我给予如此厚望的人。” 三人, “……” 最后还是怀妄大发慈悲, 给薛见晓丢了一道幻术将他化作黑羊的模样。黑羊又变作了薛见晓的样子, “咩”了一声站在兼竹身旁。 兼竹移开目光,不欲对上黑羊那幽怨的目光。 做好替换准备后,他和怀妄乔装了一番,四人一道破开结界离开了里世界。 他们一出结界,就看见乌泱泱一片天阙宗、药宗弟子布阵在外面,带着海水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少主!”“臭和尚!” 众弟子见到四人,立马抄起手里的家伙。同他们站在一块儿的兼竹、怀妄则被自动划分为救兵,受到警告,“交出你们手中的两人,就放你们通行!” “抱歉,没有交过路费的习惯。” 兼竹说完一手拎起“薛见晓”,直接带人冲出重围。怀妄和谌殊也作势地挡在一侧,将对面所有注意力吸引到了黑羊身上。 而薛见晓则在各方攻击的空隙间自生自灭,还要学羊叫,“咩咩咩~” 兼竹和怀妄听到那声略显屈辱的羊叫,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转向谌殊。 ……就剩他没有“咩”过了。 谌殊感受到二人的目光,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直觉不是好事。只是眼下情况紧急,由不得他深想。 四方攻击落下来,他们三人带着“薛见晓”突出重围,在众弟子的包围下刻意留出个破绽,让他们趁机将“薛见晓”抢了过去。 黑羊还肩负着拖延时间的重任,被带回去后对着药宗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不叫他们去追捕佛子。 天阙宗赶忙拉住自家失智的“少主”,一面劝架一面赔礼,场中顿时乱做一团。 趁着这空档,兼竹三人带着变成黑羊的薛见晓火速撤离的现场。 …… 出了北地,他们一路南去。 迎面的风呼呼吹过耳畔,兼竹道,“阿黑只能挡个一时半会儿,过不了多久天阙和药宗就会发现人被调了包。” 薛见晓弱小无助,“那我们要不要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 “当然。” 四人一边赶路一边讨论接下来该去哪里。 先前从鲛人族中离开得匆忙,很多情况还没梳理清楚。像是那明海传承,虽然兼竹自己没经历过传承,但他也知道这种“大机缘”一般不会轻易被人夺去。 他问怀妄,“我记得你之前提过,说原鲛人王得到传承后修为从分神一跃至合体?” 怀妄点头,“想要夺取他人传承,机缘和实力缺一不可,假鲛人王能夺得传承,修为必须高于原来的鲛人王。” 薛见晓惊愕,“仅凭他一己之力,怎么可能做到?” 兼竹予以肯定,“看来他背后还有别的力量授意和相助。” 有了这个猜想,他们打算顺藤摸瓜地追查下去。不过现在瀛洲不能回、鹭栖城也不能去,只能沿途看看有没有什么相关的消息。 从北地一路南下,途径一大片连绵的山脉,兼竹往下一看,只见林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他停了下来,“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 薛见晓跟着瞅了一眼,“不错,适合藏身。” 怀妄说,“下去看看。” “阿弥陀佛~” 四人达成共识,一齐落向下方茂密的山林里。到了林中,繁盛葱郁的树冠滤过层层叠叠的日光,脚下树影斑驳,泥土肥厚。 兼竹环顾一圈,“这是哪里?” “此地名为朔角。”谌殊开口道,“朔角共有五大宗门驻地,其中一个我们都不陌生。”他在三人的视线下和蔼开口,“青霞门。” “……” 兼竹脑中立马跳出在秘境里遇到的那群青霞门弟子,他默然半晌感叹一句,“真有缘。” 上回结了仇还没做出了断,这会儿就歪打正着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来了——所谓孽缘不过如此。 兼竹瞥向谌殊,狐疑道,“佛子,该不会是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轮因果了?” 怀妄的眼神跟着移了过去,谌殊赶紧合掌,“阿弥陀佛~施主不要多心,如有因果,纯属巧合。凡事皆在冥冥之中,贫僧一介凡人怎可左右什么?” 一段辩解韵律感十足,求生欲极强。兼竹被成功说服,暂且放下那颗敏感的心。 此地树木密集,不宜歇息,怀妄神识延展寻找合适的落脚处。 兼竹一边跟着怀妄往前走,一边在心底思索:那次秘境出现得蹊跷,也没有前人来过的痕迹,应该是第一次开启。 但青霞门的人不知受了谁的“点拨”,好像提前便知道那石阵底下有什么东西。这背后授意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秘境中的事? 那人和指使“假鲛人王”篡位的是同一个人……还是说其中环环相扣,二者都不过是一个巨大轮盘之下运转的两道齿轮? 嘭!兼竹脑袋猛地撞上一个宽阔的后背。 他抬头才发觉怀妄已经停了下来,前方是一片空地,正适合安营扎寨。 怀妄转头看他,“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兼竹四下里望了望,“没什么,我看这里山清水秀,非常宜居。” 一旁薛见晓看他神色十分满意,开口问道,“你很喜欢这种环境?” “嗯,和我以前住的地方很像。” 宽大的袖袍下,怀妄食指微微一蜷。 薛见晓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顺着兼竹的话往下说,“喔,你喜欢四季如春的,那苍山你住得惯?” 兼竹,“苍山是有点冷了。” “哈哈哈哈……”薛见晓哈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反应过来,苍山的主人还在旁边听着。 他心里“咯噔”一声,小心翼翼看向怀妄。只见后者唇线抿得紧直,并不像是多高兴的样子。 完了完了……薛见晓心说自己又说错话了。他再也不要随便开口了! · 闲聊般的话题就此结束,他们决定在这里落脚。 谌殊和薛见晓正讨论着是在树上挂个睡袋、还是回归自然的怀抱,天为被地为席。转头就看兼竹圈出块空地对怀妄道,“搭个房子吧。” 两人,“……” 还没来得及震撼于“兼竹在指挥怀妄搭房子”,他们又看怀妄神色自然地问道,“多大?” 两人,“………” 兼竹不知背后两道目光中饱含了多少深意,他心中已然构建起了未来的蓝图。他同怀妄哔哔叭叭,“窗子记得做成镂空雕花,还要那种诗情画意的翘角飞檐。” 怀妄“嗯”了一声应下,随后转身去伐木了。 而好逸恶劳的兼竹就在原地坐下,准备摇旗呐喊,坐享其成。 谌殊闭上双眼静心诵经,薛见晓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趁着怀妄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薛见晓凑到兼竹身边,试探着开口,“那什么……仙尊对你可真是宽厚。” 兼竹不吝惜对怀妄的夸赞,“他一向人美心善。” 薛见晓,“……” 薛见晓试图挽回自己先前的失言,“而且温暖不冰冷。” 兼竹似笑非笑,“你想表达什么?” 薛见晓声如蚊蝇,“第二春,考虑一下。” 兼竹侧头看了他一眼。 薛见晓继续劝说,“你看,你这不也是空窗期吗?就试一下。”他不想兼竹这样好的人吊死在一棵没救的枯木上。 兼竹摇头,“我谈感情是很认真的。若是决定在一起,就得认定一人此生不渝,不存在什么‘试一下’的说法。” 薛见晓不太懂,“人贵在尝试,试一下也不会掉块肉。” 兼竹同他做假设,“若是试一下之后发现效果不好,又说不要在一起了,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尴尬。” “……”薛见晓想了想那场面,觉得也有道理。 唉,可惜仙尊不知道主动开口,跟块木头似的一个人在那儿发芽开花,都不跟人表示一下。有时候就连他都能明显感觉到仙尊意动了,但又像在顾忌什么,不去把那层纸捅破。 难道是因为兼竹心里还念着前夫吗? 薛见晓想到这里,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兼竹,“那你对仙尊又是什么感觉?” 兼竹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双手在地上一撑站起身来。薛见晓正要追问,就看兼竹走向前方,“回来了?” 怀妄丢下一堆碗口粗的树木,“嗯。” 薛见晓赶紧闭上嘴,“不长记性”说的就是他。 也不知道怀妄有没有听到他问兼竹的话。 … 那头,怀妄正操控着灵力搭起房子来,在他灵力娴熟的运作下,木屋搭得很快,兼竹站在他身侧时不时指点两句造型。 怀妄一面按着他的指示改造,一面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兼竹看着迅速搭建起来的小木屋,“仙尊的神识覆盖了整片山脉,我们说什么你不知道?” 怀妄嘴唇有些干涩,他说,“我又没刻意去听你们在讲什么。” 兼竹笑了笑,“没听到就算了。” “……” 木屋很快搭建好,雕花窗、翘角檐,一个不少。 兼竹推门进去看了一眼,屋内分成两个隔间,中间连通没嵌门扇。他挑眉,“通的?” 怀妄轻轻“嗯”了一声。 “要不还是封起来吧。” “为什么?” “我怕我晚上梦游,打扰到仙尊休息。” “不会。” 兼竹侧目看向他,“不会什么?不会梦游,还是不会打扰你休息?” 怀妄说,“我不会休息。” “……”很有怀妄的个人风格。兼竹就此作罢,不再叫他封上门。 除了搭成这间临时歇脚却又花里胡哨的木屋,怀妄还给兼竹在屋里安了张床榻。兼竹夸了句“贴心”,接着从乾坤袋里抱出那套随行的床铺铺在榻上。 薛见晓扒在门口探头探脑,十分羡慕。 但他一个大宗门派的小少爷,也不会自己搭床,更不可能叫怀妄或者兼竹给他搭——除非他想就此长眠。 他就转头看了眼屋外安然不动的谌殊,意有所指地长叹一声,“唉……好想有个家。” 谌殊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阿弥陀佛,贫僧现在就可以送少主回家。” 薛见晓,“……”他认命地坐下来,不再提家不家的事了。 兼竹刚铺完床就听到这段相亲相爱的对话。 他同站在身旁的怀妄说道,“看来不是所有出家人都慈悲为怀。” 怀妄,“你还把佛子当作出家人?” 兼竹猛然醒悟,“抱歉,是我对佛子有误解。” 外面听得一清二楚的谌殊微笑着捻过佛珠,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 · 在此地安顿下来之后,怀妄又就近布下一道结界,防止外界的窥视和随时可能赶来的追兵。 日落西山,暮色降临。 谌殊在树下席地入定,薛见晓无所事事地摸了本凡间游记来打发时间。 怀妄在屋里打坐,依旧留了一抹神识在外以防万一。兼竹倚在两屋之间的门框上,怀妄唤出的一缕心火映着他的轮廓,给他笼上了一层柔色,“你可以安心打坐,我梦游给你护法。” 怀妄不知是被唤醒了什么回忆,整个人都怔了几息,随即深深地看了前者一眼,“不需要,你安分地睡觉就好。” 兼竹从善如流,“那我们就各自安好。” “……” 一夜好眠,无事发生。 翌日早晨,兼竹自睡梦中睁开眼,隔壁怀妄还没有结束打坐。 他的神识也分布在了这方圆几十里的山林中,刚刚半梦半醒之间,他隐隐察觉到一丝细微的动静。 那动静太小,兼竹几乎怀疑是自己没睡醒产生了错觉。 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干脆起床推门而出——要是错觉,就当散步。 开门的动响惊动了外头靠着大树看游记的薛见晓,后者抬眼,“你怎么这么早起来,该不会认床睡不着?” 兼竹看这傻大儿看游记看了个通宵,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若真有什么异况,叫上他也是送人头。 兼竹便说,“出去走走。” 薛大傻探头,“大清早的走什么呀?” “看星星看月亮,和花花草草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 “……”薛见晓不懂他的乐趣,但至少知道自然规律,“大早上哪有星星月亮?” 兼竹两袖飘飘地往外走,“我唯心主义。” 薛见晓在背后叫他,“诶,要是一会儿仙尊问你去哪儿了我该怎么说?” “他自会来找我。” 他说完化作一道流光,隐匿了气息穿梭在这片广袤的山林中。 … 兼竹飞速穿过薄雾清露,循着神识的动响一路过去,不出片刻就停在了一处隐秘的丛林后。 从他的视角看去,似乎有一道黑影从对面的山峰上一闪离开了。他没有一腔孤勇地追过去,只原地等了会儿,确认那黑影不再返回,才飞身去向对面的山巅。 他昨日用神识探查时还没发现这里有什么异状。 但此刻站在山峰上,却见这座山地势奇特,山体几乎中空,如同一只掏空了碗底的尖碗倒扣了过来,只剩周围一圈山石泥土。 也不知是不是那黑影在这里做了什么。 兼竹站在中空的山体边缘往下方看,下方深不见底。 上方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寂静得像是山风都避开了此处,肉眼所及不见一粒漂浮的尘埃。 让人不禁想起传闻中的弱水——力不胜芥,鸿毛不浮。 兼竹随手拾起一枚石子,自指尖弹出破空而去! 那石子进入中空地带,刚飞出不到半丈便陡然坠落。兼竹揣着袖子饶有兴趣地朝下方探头探脑,耳尖忽而一动—— “刷”,他挥袖转身,避开一道流矢。 大概是那枚石子触动了什么禁制,千百道流光飞矢瞬间自周围山林间直冲他袭来。兼竹长鞘入手,将千百道攻击尽数挡回,轻松写意。 正挡着,一道银色的身影自远处飞驰而来。 怀妄灵气自上而下,顿时将所有箭矢震落在地,与此同时撑开一道结界挡住四方袭来的流矢。 他落到兼竹跟前,沉下眉眼,“为何不叫我?” 兼竹说,“本意是在林间散步拥抱日出,事发突然,我很意外。” “……” 怀妄闻言不再追究,也不知信没信。 外界的攻击都被怀妄坚不可破的结界挡下,兼竹没再提防,正打算和前者分享自己新发现,一支飞矢倏地自近处一隐秘的石缝间弹出! 胳膊被怀妄一把拉过——兼竹回身避开,却在飞矢擦过脑后的一瞬感觉到发间被扯动了一下。 身后发丝尽散,兼竹抬眼就见怀妄当初送他的那条发带被箭矢尾端勾住,随着飞矢冲入中空地带。 他心头猛地一撞。 怀妄只觉眼前青衫一闪而过,他掌心蓦地落空。 而兼竹已经飞身追上流矢,一把将那条惹眼的银色发带紧紧攥入了手中。 第45章 窟底饲魔 银色的发带攥入手中, 兼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浑身灵力突然一滞,整个人朝着下方坠去—— 他想也没想, 另一只手握着剑鞘, 反手横插入一侧的山体,顺着石壁一路滑落。刚滑出一截, 上方一道银白色的身影便随之坠落。 怀妄银色的外袍猎猎翻动,一个加速落到兼竹身旁。 手臂自他背后绕过,怀妄把住他的胳膊,几乎将他整个人半护在怀里。兼竹侧头是一截绷紧的下颚线,头顶落下的声音说不清是急切还是气恼, “有必要?” “什么?”兼竹没反应过来,他另一只手上还攥着那条银色发带,随着他下坠的惯性在空中牵动, 莹莹红玉灼目耀眼。 怀妄冷着脸不再说话, 只是握在他胳膊上的手更加用力。 两人顺着石壁内侧一路向下滑落,这座山头从外面看起来不高,但内里掏空直入地底,十分幽深。 良久, 他们才觉得脚下一实, 踩在了底部的泥土上。 事发突然, 兼竹落地后稍稍舒出口气,他心有余悸地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发带: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怀妄握在他胳膊上的手松开,退离两步拉开二人之间距离。 兼竹抬头看他, 但这洞底光线昏暗, 后者的神色并不清晰。他只觉得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定了会儿, 很快又移向别处, 像是憋了股气。 “怎么了?” 怀妄别过头不说话。 兼竹便将发带重新给自己系上。为防止重蹈覆辙,他系完过后用力拽了拽,确定系得很紧才放下手。 他抬眼而去,正看到怀妄再次转开视线。 兼竹笑了,“你在看什么?” 怀妄的目光定在不知名的落点,稍顿片刻后说,“没什么,看你发掘的观光点。” “……” 兼竹自知理亏,转头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这山洞很深,头顶的日光照不进来,只有微弱的光亮。神识扫过能感觉到这洞中空荡,似乎只有周围一圈石壁而已。 他拍了拍怀妄,“仙尊,把你的心火放出来。” 怀妄,“……” 兼竹说完看前者没动,又催了一次。他想怀妄大概是在不满这个观光点,于是耐心哄道,“害你跟我一起掉进来是我不对,这种时候就不要闹别扭了,出去我给你吹个曲儿~赶紧把你明亮温暖的心火放出来。” 咻,面前蓦地亮起一簇火焰。 火苗腾起的那一瞬间兼竹吓了一跳。他看着这团燃得旺盛的心火,真是好大一簇,烧得劈里啪啦的,连四周空气都有一丝扭曲了。 兼竹,“……” 怀妄的火气这么大吗? 或许是怀妄自己也意识到这火烧得太旺,他稍微收敛了一点。火势减小,兼竹定了定神,查探起四周环境来。 在怀妄这簇过于明亮的心火照耀下,整个洞底都被映得一清二楚。 单从肉眼来看,四周全是峭壁。兼竹试着调动灵力,他发现自身经脉虽然是通的,但是运转起来十分费力,看来这处中空地带相当蹊跷。 他问怀妄,“现在让你飞,你能飞上去吗?” “可以。”怀妄的声线听上去一如既往的淡定。 兼竹又自我估量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若是用上些法宝,靠着剑鞘在内壁上戳戳刺刺借力一二,这样边飞边爬还是能爬上去,就是有点劳心费力。 且姿态不雅。 他看怀妄一脸轻松,不由感叹,“不愧是你。” 后者冷峻的侧脸在火光下并未添上暖色,反而浅浅地皱起眉,没有回他的话。 从刚才开始情绪就不好。兼竹细细看过他,试图安抚,“你皱眉的样子好冷酷,连眉心的‘川’字都那么笔走龙蛇。” 话落,怀妄眉心拧得更紧。 “……” 见效果不佳,兼竹便换了个话题,“对了,你昨日用神识查探,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个奇奇怪怪的山体?” 怀妄道,“不曾。”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兼竹对自己的神识又重拾信心,“看来是有人布下了什么屏障,或是此处有什么阵法能在一夕之间移山换形。” 怀妄没有否认他的说法,“嗯。” 兼竹接着说起自己看到的黑影,“那黑影今早到山顶来了一趟,形容狗祟,肯定不是像我一样来拥抱日出。” “……”怀妄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又忍下了。 兼竹对自己槽多无口的发言并无察觉,“你说他是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怀妄说着抬手覆上一侧的山壁,“先看看。” 待在洞底就恍若沉在弱水的底层,灵力运转起来处处受限。 兼竹看怀妄在那头查探,自己也没闲着。他揣着袖子仰头看向上方微弱的天光:人就该勇于做出大胆假设。 那他可不可以假设所有的蹊跷都指向同一个地方,与此相关的人、事、物全都被串联在同一条线上? 比如秘境中提前得知石阵藏宝的青霞门,比如出现在青霞门附近的这座奇怪的山体,再比如…… 他从石阵下面带回的这把剑鞘。 若是相互关联,那应该不会产生排斥。 “刷”,兼竹长鞘横出,直接刺入面前的山体中,十成十的灵力澎湃地涌入剑鞘,剑鞘感受到他的意志,发出阵阵嗡鸣。 山体隐隐开始震荡,自剑鞘下方甚至出现了裂痕。 怀妄见状收回手,在两人头顶撑开一道防护屏障。他微微侧头看向兼竹,后者细长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圈阴影,眼底澄明。 “你把本命法器当做什么了?” 兼竹面上是一片岁月静好,手下却毫不留情地转动剑鞘,力道之大,旋开一圈泥土像是在钻井。 “万能钥匙。” “……” 随着裂痕延展,山体动摇,逐渐有土块自上方剥落。 怀妄将结界撑得更牢固,他没有阻止兼竹如此生猛的操作——困境之下必须要有一人来破局,不管用什么方法。 兼竹要做就让他做好了,反正自己也护得住。 很快,随着一声轰然巨响,迸溅的土块弹在结界上飞溅起来!接着受到下沉介质的作用,落在两人脚旁。 山体后面露出一块金属面板,上面雕刻着纹路,看上去像是什么奇门怪阵。纹路盘绕,五色对应五行,宫卦勾连交相,十分复杂的模样。 怀妄知道他不喜欢破阵,“我来?” “不必。”兼竹意气风发,“既然决定采用暴力,那不如贯彻到底。” 他说完直接将剑鞘抵在金属板上,嵌入一处纹路的凹槽,催动灵力试图给那金属板凿个对穿。 那剑鞘也不知是用什么打制而成,注入灵力后堪比一块烧烫的铸铁,将那上面的纹路连同金属板一道熔掉。 大概是受到这中空地带灵气阻滞的影响,金属板熔起来速度迟缓。兼竹转头叫怀妄,“你的心火给我烧一烧。” 怀妄,“……” 那簇火焰便顺着剑鞘舔舐而上—— 两人之前都没做过这样的尝试,眼下只见那簇火焰毫不排斥地融入了鞘身,剑鞘将心火吞噬其中,接着迸发出更大的能量! 那金属板瞬间被熔出个洞来。 兼竹示意,“你看,团结就是力量。” 怀妄,“……” 没出半盏茶的时间,整块金属板就被熔开一道可供成年人通行的缺口,露出后方通往室内的通道。 兼竹感慨,“地皮太贵,现在都流行修地下室。” 他说着抬步准备走进去查探一番。却见旁边的怀妄身形一动,先他一步走进了通道,“跟着我。” 兼竹揣着袖子跟上,“喔。” … 两人沿途走着,火光照亮周围,里面环绕山体四面相通,几道门通向背后的密室。 脚下的泥土肥厚潮湿,掩埋着一些鸟兽的骸骨,传来一阵难闻的味道。骸骨腐蚀程度有所区别,新旧不一。 兼竹点评,“过期食品。” 怀妄淡淡侧目,“你好像很惋惜。” 兼竹收回目光,一脸正直,“怎么会?” 从其中一道门里出去,入眼的是一间巨大的环装密室。两人停下脚步,只见面前的石壁上开凿出了成千上万的方格,盛放着一堆拳头大小的蛋。 地面上有破碎的蛋壳——不知道是孵出了什么,还是从外部被打破的。 兼竹扫过一圈,“原来是个饲养场。” 他说着走上前去,伸手就要拿起一枚未破壳的蛋来查看。 还没碰到蛋壳,怀妄伸手一把将他拦住,“别乱碰。” 兼竹,“没什么事。” 怀妄呼吸骤然紧促了两下,他盯着兼竹,“你一向都这么没有防范意识?” 兼竹察觉到他情绪不好,不明白这突然之间怀妄是被戳到了哪个点,“什么?” 怀妄垂眼看他,“之前就没人提醒过你要保护自己?” 就这样放任兼竹一个人事事上手,看来他身边那人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顾他。 兼竹这才明白怀妄的点在哪儿。他笑了一下,视线顺着怀妄的眉眼一路描摹至抿紧的嘴唇——这人虽然失忆了,但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变过。 “不是。”兼竹说,“是把我保护得太好。所以我纯洁无瑕,不谙世事。” “……”怀妄转过头不再同他说话。 只是手中聚起一团灵力,将那枚蛋托起,用神识自行查探起来。他们这会儿进入密室,离开了中空地带,灵力又能自如运转。 兼竹思索,“你说那处中空地带出现的意义是什么?” 怀妄微微蹙眉,转头看向他们走来的方向——顺着他的视线一路蔓延,遍地尽是鸟兽的残骸,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地下洞穴中,显得触目惊心。 兼竹牵起唇角,眼底却没有笑意,“迎来送往,真是热情。” 那些途径此处的鸟兽,若是误入这不浮鸿毛的上空,都会坠落在这洞穴底部。大概那黑影在此处做过什么机关阵法,这些坠落的鸟兽又会以某种方式进入到这密室内。 下方环境不宜生存,鸟兽有灵,若意图逃脱难免遭遇折损。 “他们收集这么多鸟兽在这里做什么,孵崽?”兼竹百思不得其解。 总不能是真的要搞一个自动养殖场。 在他思量间,怀妄的神识已经查探过那枚蛋的内部。片刻,他将蛋放了回去,“有魔气。” 兼竹看过来,“魔?” “和侵蚀鲛人族的那股魔气相似。” 兼竹类比推理,“所以会孵出个鸟人?” “……”怀妄皱眉,“注意你的措辞。”什么鸟人不鸟人的,满口粗话。 兼竹随口说道,“有什么关系,反正也只有你听到。” 怀妄皱紧的眉头又渐渐松开了。 · 两人对着这石壁上的一大片蛋研究了会儿,兼竹问,“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些鸟人?” “先不要打草惊蛇。” “英雄所见略同。”兼竹点头。这些魔物肯定是留不得的,但要想摧毁也不急于一时,“等我们走的时候再来一记神龙摆尾。” “……” 说到走,他们便开始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怀妄说,“密室肯定还有别的出口。” 兼竹对此没有异议:毕竟以自己合体后期的实力,想要原路从洞底飞回洞口都很吃力,更别说其他人了。 况且话本里不也写了,这种秘密基地一般都是连着反派老巢的。 正当两人在密室中四下探寻别的出口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像是有人折返回来了。 周围全是环壁的方格,没有其他躲藏的地方。事态紧急,怀妄一把将兼竹拉到身后,面向通道口作出备战的状态。 紧绷的气氛中,忽然“嘭”的一声轻响。 怀妄转头看见身后空荡无人,心头顿时一紧。还没反应过来,一颗圆润的蛋就落入了他掌心,“?” 兼竹在他掌心里滚了滚,催促道,“快,你也变一个,随大流。” 怀妄,“……” 第46章 青霞赏物 怀妄看着手里的蛋, 默了一瞬,“本尊打得过。” 兼竹又滚了滚,“你怎么这么笨呢?要智取, 不要硬刚。正好等那人来了, 看看他打算做什么。” 两句话间外面的气息已然逼近,想必一到洞底就能看见他们留下的丰功伟绩。 兼竹争分夺秒地劝说, “不要觉得变成蛋很耻辱,想开点,这叫返璞归真。” 怀妄,“……” 仰视的角度视角并不清明,但兼竹敢肯定, 有一瞬他从怀妄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到了千万种情绪一闪而逝。 接着传来“嘭”的一声。 一枚光泽莹亮的蛋轻轻靠在了他的蛋壳上。 兼竹:哇哦。 “记得捏造一丝魔气。”怀妄话落,两枚蛋立马各找了个方格钻进去。 几乎在他们刚刚落好的同时,通道那头传来了巨大的灵力波动, 来者应该是发现了被他们暴力破开的机关暗门。 一道黑影下一刻出现在这密室当中。 兼竹正窝在方格之中, 斜对着来者。来者压抑着怒火,站定后扫视一圈,试图查找出入侵者留下的痕迹。 他身上的黑色斗篷几乎将整个人裹了个严严实实。兼竹暗搓搓思索:这究竟是反派的标配,还是说这就是他的审美? 在他思绪跑偏之际, 黑衣人已经结束了一圈搜索。兼竹和怀妄早将自己的气息抹得一干二净, 黑衣人搜寻无果, 勃然大怒,挥袖甩出一道灵力——轰隆!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 “该死的……”那人压着声线低骂了一句。 片刻,黑衣人平息怒火, 接着查看起自己满石壁的养殖成果。 阴鸷的视线从一排排蛋上扫过, 黑衣人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自言自语道, “这波还不错,能成五十个。” 兼竹变成的蛋纹丝不动:应该是四十八个。 他原本是想躲在这里看看黑衣人打算做什么,却没想到后者扫过一圈,大手一挥——兼竹只觉得身体腾空,随即混着其他几十个蛋被收到了黑衣人的储物袋里,连同怀妄一起。 兼竹,“……” 怀妄,“……” 两人一起待在储物袋中,四周一片漆黑,中间还隔了三颗蛋。 兼竹正在蛋挤蛋,忽然感觉另一头传来一丝动静。随后,一颗偏凉的蛋挤过来贴在了他的蛋壳上。兼竹:? 怀妄碰了碰他没有说话,却透出一股安抚的意味,像是在和他说:别担心。 兼竹给他碰回去:我知道,问题不大。 · 在蛋堆里挤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们再被放出来时,就到了一处宽阔的室内。屋室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池子,里面灌满了不知名的液体。 兼竹贴着怀妄小声逼逼,“看,都是坏水。” 怀妄,“……” 说话间,黑衣人低头打量着这堆蛋,他见其中一颗蛋里面传来动静,便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抬手丢进那水池中,“噗通”一声溅起一点水花,又缓缓沉入池底,漂出一串气泡。 等了会儿,黑衣人对着水池中央隔空一抓,丢下去的那颗蛋立马被他抓出水面,悬浮在半空中。 蛋壳发出轻微的响动,而后生出一道裂痕,从里面飞出一只鸟来。 那只鸟羽毛斑斓,光鲜华美,并不像是外界普通的鸟类。 兼竹见状,想起密室中看到的一地蛋壳:看来只有被带到此处的蛋才能从中孵化出生灵,而在密室中看到的蛋壳,都是被外力打破的。 那只鸟破壳后便是一只成年鸟类的模样,直接振翅在室内盘旋了三圈,又落回黑衣人手里。 黑子人把它握在手中,翻开翅膀查探了几道,动作堪称粗暴随意,那鸟便扑腾了两下。接着黑衣人又将它揣进袖子里,挥手将剩下的蛋全部打落到池水中—— 兼竹趁着腾空那瞬给自己加了个防护罩,然后“扑通”落进水池。 …… 黑衣人把他们送进去之后没再理会,揣着那只最先孵出的小鸟转身匆匆离开。像是要带着他们这一批试验品中的样本,汇报给他上面的某一个人。 “哐”,门从外面关上。 见黑衣人离开,兼竹立马从池水中蹦出来,立在池岸边抖了抖身上的水珠。 一枚莹白的蛋也随之落在身旁,怀妄没有抖动,只是非常高冷地把水珠震开了。 兼竹立在满地的水痕上,侧身看了怀妄一眼:……都是蛋了还端架子呢。 池中的蛋按照孵化程度,陆陆续续又有新的魔化鸟类破壳而出,在室内房梁底下盘旋。 兼竹见状给自己也破了个壳,把随大流贯彻到底。他摇身变成一只青色的小鸟,浑身羽毛软绒绒的,头顶还有一道银色的细纹,末尾处缀了一点朱红——竟是变成鸟都不忘把发带给戴着。 他变完之后,拿尖尖的鸟喙啄了一下旁边的怀妄,催促他也赶紧进化。 “快,紧跟时代潮流。” “……” 怀妄“嘭”的一声化作一只银白色的大鸟,毛色如云海鎏银,比兼竹的体型大了一号,低下头时正好能看到后者毛绒绒的头顶。 一道银纹点着朱红,落入眼底。 动作比思想更快,他垂头就对准那银纹一啄! 兼竹正欣赏着变成大鸟的怀妄,猝不及防被人啄得脖子一缩——他张嘴就对着怀妄的颈侧啄了回去:做什么! “……” 怀妄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好在变成鸟之后浑身覆盖着银白的羽毛,看不出脸红没红。怀妄别过头振翅起飞,在屋里盘旋了一周,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兼竹见状心胸宽广地不再计较,权当怀妄是化形过于成功,陡然化鸟后一下子代入了鸟的习性。 他随即也扇动翅膀跟着怀妄一道飞入半空,盘绕一周后探清了屋内的布局。 这屋中几乎没有别的陈设,只有中间这一大池坏水,不断地有鸟被孵出来,蛋壳碎落沉入池底,失去生命力的蛋壳很快被池水溶解,像是养料一般被吸收掉。 “世界那么大。”兼竹扑棱着翅膀对怀妄啾啾。 怀妄听懂他的潜台词,飞身落在大门前,“从这里出去。” 这扇门上倒是没有设下什么机关阵法,只是从外面锁上了,厚重的铁门底下有一道半指宽的缝隙。 兼竹支起两只爪子跳过去,“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切片入门法’?” 怀妄,“?” 兼竹就抬了抬脑袋,“那你看好了。” 然后他当着怀妄的面,再度祭出自己的绝技——将自己分成上百道神识,一抹,一抹,一抹……地从门缝底下钻了出去。 怀妄,“……” 兼竹在门外把自己重新整合成一只小青鸟,又好整以暇地对门里的怀妄道,“来吧,该你了。” 话落,他便看怀妄神色自如地从门缝下溜了过来,一气呵成,相当丝滑。他:? 怀妄变回银色的大鸟,不解道,“为什么要分成这么多道神识?” 兼竹,“……” 他忘了,这里没有机关阵法,不必如此谨慎。难不成化作鸟之后脑容量真的会随之减小? 他不欲在对上怀妄疑惑的目光,尾翎一抖转身沿着长长的走道飞了出去。 怀妄不知兼竹为何忽然一脸的不开心,顿了顿也张开翅膀跟着他飞去。 沿着走道一路朝外飞,出了走道口,视线陡然开阔。一个空旷的大厅映入眼中,隔着前方的大门能感觉到外面笼罩着缭绕的魔气。 大概这是黑衣人养殖魔物的秘密场所,四下空无一人。刚好方便了兼竹和怀妄,他们没有任何隐藏,直接从大门飞了出去。 出了大门,只见一座巨大的庭院遍布怪树奇石,各类鸟兽生存其间,全都沾染了魔气,四周笼罩着一层结界,圈住它们避免逃离。 兼竹看了一圈,这里面的鸟兽皮毛无不光鲜亮丽。他原本还担心怀妄过于美貌,引人注目,现在才发现担心是多余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魔化了,还有的鸟生出了两个头,地面的走兽也是奇形怪状,什么都有。 怀妄混在其中,堪称平平无奇。 怀妄正打量着四周,忽然感觉兼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带了一起叹息。他,“……?” 兼竹很快又收回目光,“我们出去看看。” “好。” … 黑衣人设下的结界能困住鸟兽,却困不住大乘期的怀妄和合体后期的兼竹。两人没花多大力气就从结界里飞了出去。 出了结界,四周是一片山林。 兼竹估摸了一下:这里距离那座不浮鸿毛的山体很近,两座山下应该是连通的。 果然是通向反派的老巢,话本诚不我欺。他抖了抖毛,“小话本,永远滴神~” 话落,一旁怀妄敏感地侧目:为什么又提到小话本? 兼竹不知他心中所想,已然振翅飞向前方。沿着后山的路朝前山飞去,渐渐的四周有了人迹,应当是到了宗门内弟子偶尔活动的地方。 正飞着,不远处隐隐传来人声。 兼竹用翅膀扑打了怀妄一下:躲起来。 接着他闪身落到一棵树冠茂盛的枝桠底下。 “……”怀妄被他扑得身子一偏,稳了稳身形落在他的旁边。 人声渐渐近了,来者四五从林间走出。 熟悉的浅绿色外衫,细长佩剑缀着暗红剑穗,俨然是青霞门弟子。 兼竹黑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味:这就有意思了,果然是青霞门的后山。 下方那几名弟子正朝着前山的方向走去,边走边交谈道: “什么好事都叫那几个亲传的占了,留给我们的资源还剩什么?” “对啊,上次秘境也是,这次比练也是……” “谁叫人家修为比我们高?这次比练获胜的前五名还奖励灵兽,可惜我们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 “真是不公平!” “算了算了。”其中一人摆摆手,“修真界不都是看实力说话,走吧,去看看他们的比练如何了。不过这会儿过去,估计也快结束了,刚好看个结果。” 几人说话间渐行渐远。 枝桠上,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去看看。 两人将气息收敛起来,扇动翅膀随着几名弟子离开的方向一路跟了过去。 到了青霞门的前山,四周弟子多了起来。青霞门根据师门的不同,襟口佩戴了不同颜色的玉石予以区别——能看出来门中弟子抱团明显,玉石颜色不同的弟子基本不会走在一起,路上碰见也是火花四射。 怀妄掠过上空,“一盘散沙。” 兼竹纠正他,“是一团一团一团的散沙。”至少小团体间还暂时抱得很紧。 他们很快追随着那几名弟子的踪迹到了一处宽阔的比练场。场外有几棵高大的树木,兼竹寻了个方便观战的地方落下。 正值晌午,头顶的日光垂直投落,明晃晃的十分晒人。 场中上百名弟子围在四周,一片浅绿色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眼疼心慌。五名长老坐在席前,对场中的比练做出判决监督。 比练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只剩下不到十名弟子进行决胜——兼竹扫过一眼,赫然是秘境中遇到的那几人。 不过想来也是,能进入到秘境中的都是宗门内顶尖的弟子,这些人想必也是青霞门中的第一梯队。 怀妄就站在兼竹旁边,头顶的树冠间隙滤过几道光斑,在两只靠近的鸟身上轻轻摇晃。 兼竹被太阳照了会儿,绒绒的羽毛开始发热。他侧头看向怀妄银白银白的身体:……这么白,应该反光效果不错,至少不会吸热。 他想着就靠了过去,拿头顶开怀妄的一只翅膀,躲在他羽翼下面乘起了凉。 呼……舒服。 怀妄在兼竹钻进来的那瞬翅膀顿时一僵,这样的姿势,就好像是兼竹主动钻进了他怀里一样。他低头看了眼翅膀底下窝得舒舒服服的小青鸟,绒绒的羽毛和自己银色的羽毛交杂在了一起,后者姿态十分惬意。 他便将翅膀又打开了一点,把人遮挡得更加严实。 · 场中的比试一场场进行着,兼竹顶着怀妄的大翅膀吃瓜看戏。 他注意到那名亲手将同门推入伤门破阵的青霞门师姐——虽然被推出去的弟子也并非善类就是了。 青霞门的食物链,比苍山还有趣。 比试没过多久便出了结果,那名师姐最后夺得了第三名的成绩。 长老挨个给他们公布名次时,兼竹听见长老叫她“箬莘”,似乎是某个长老门下的二师姐。 名次公布完毕,青霞门中的大长老起身,众弟子称呼了一声“烬矣真人”。 烬矣挥手转身,带着他们说去挑选作为奖励的灵兽。 兼竹看着烬矣的背影消失在长路尽头,他问怀妄,“眼熟吗?” 怀妄开门见山,“是他。” 看那身形和气息,应该就是将他们从洞底带入饲魔大殿中那名黑衣人。 带弟子去领养灵兽?兼竹饶有兴趣地笑了一下。 接着他拱了拱怀妄的翅膀,示意后者一道跟上,“你猜他要带门中弟子去哪里?要不要赌个半块灵石的瓜子?” 怀妄翅膀扑打两下飞入空中,“想吃我直接买给你。” “……” 他们一路尾随,几乎是原路折返又回到了后山。烬矣停下脚步,面前果然是那处饲养着魔物的庭院,“去吧,一人挑选一只就出来。” 五名胜出的弟子闻言,个个面露欣喜之色,对视之间又相互戒备着,生怕别人把好的灵兽给挑走了。 兼竹和怀妄隐匿身形落在远处。 兼竹看着五名弟子一个个进去,“将孵化出的魔物当做灵宠奖励给弟子,青霞门好有创意,真是我们修真界的业界先锋。” 怀妄没有回话,兼竹接着问,“你说如此魔气熏天,这些内门弟子是察觉不到,还是说欣然接受了?” 怀妄瞥他,“这福气给你,你要?” “……” 兼竹懂了,看来是察觉不到。 要么是因为他和怀妄修为高深所以一眼看出魔气,要么就是青霞门用了什么办法不叫弟子发觉这是魔物。 这般处心积虑,不干点大事情说不过去。 没过多久,进入庭院内的弟子便带着自己选中的“灵兽”出来了。 兼竹的视线被箬莘肩头的鸟吸引了过去——那是一只乌紫色的鸟,尾翎和翅羽边缘有一圈赤金色,那只鸟也生得十分野性,眼睛都不是滚圆的,是斜扁的。 看着就很邪魅狷狂。 兼竹有感而发,“好俊的鸟。” 他身侧,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兼竹秉承着分享的心理,示意他去看那只乌紫色的鸟,“那只,是不是很酷?” 怀妄抬眼看过去,就见那乌紫色的俊鸟冷傲地站在箬莘肩头,一脸的睥睨。他皱眉:这哪里俊,黑不溜秋。 “没觉得。” “怎么会呢,你再仔细看看。”兼竹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的审美,特别是审美一向有问题的怀妄。他同人仔细掰扯,“那眼神,三分薄凉;那羽毛,光泽润亮;那花纹,高贵张狂……” 怀妄听着兼竹不停地叭叭,心里没由来烦躁,“丑。” 他说完扭过头,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 兼竹,“……” 在两人探索审美的这一小段时间,烬矣又带着五名弟子离开此处了。箬莘跟在队伍后面,那只乌紫色的鸟随着她渐行渐远。 兼竹目光追过去:青霞门将这些魔化的鸟兽通过比练的方式,赠与了门中修为最高的弟子,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正好撞上了,不如去看看他们是有什么打算。 他想着便扑打翅膀跟了上去。 … 怀妄刚刚同兼竹争执了两句,被哽得心塞,还没缓过劲来就感觉身侧一阵翅羽扑打。 他转回头来,却见旁边空空如也。 再抬头,便看那只小青鸟扑棱着翅膀,跟着那只他异常“心仪”的俊鸟飞跑了。 怀妄:……??? 第47章 魔鸟乌瞳 兼竹追着那只乌紫色的俊鸟飞到一半, 身侧忽然传来一道疾风,银白色的翅膀在他背后扑打了一下。 他刚转过头就被怀妄的鸟喙啄了下脑袋。力道不轻不重,像是憋了股气又忍了下来。 兼竹撤开头, “干嘛又啄我?” 怀妄啄完他转回前方, “乱跑什么。” 兼竹啾啾啾地发出抗议,“我哪有乱跑?我在跟踪目标。青霞门把魔物当做灵宠奖励给宗门内修为最高的弟子, 简直令人发指——我们得跟上去看看他们到底在酝酿什么鬼点子。” 怀妄就侧头看了他一眼,试图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小青鸟那张脸上每根绒毛都写满了“正直”,怀妄细细看过,心想:这人虽然喜欢胡言乱语,但在正事上从来都分得清主次。 他便姑且相信, 不再追究,跟着兼竹一道朝前飞去。 青霞门的弟子住宿是按照修为来分配的。外门弟子睡大通铺,内门弟子在各峰上同住几间小院, 至于箬莘他们这样最顶尖的亲传弟子, 则可以一人一间院子。 兼竹和怀妄随着箬莘一路回到她独立的院中,看后者将那只乌紫色的俊鸟安置在了院里一棵树上。 箬莘最开始还试图同俊鸟交流,但那只俊鸟似乎相当高冷,压根对她爱答不理的模样。 箬莘同他说了几句没得到回应, 像是气到了, 转头回了自己屋里。 俊鸟就怡然自得地落在树枝上, 跟个新登基的帝王似的,睥睨这一方疆土。 …… 兼竹在院外一棵大树上落脚,他看着那神似鸟傲天的背影, 目露欣赏, “好酷帅, 好有逼格。” 这凌人的姿态, 薛见晓看了都说好。 怀妄闻言,冷冷道,“不搭理人就是帅?” 兼竹就轻飘飘地向他投去一道目光,“那你说不搭理人叫什么?” 怀妄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口,蓦地想起自己之前好像也是个不爱搭理人的……他的嘴又缓缓闭上了。 兼竹看他噎着说不出话,转过脑袋抖了抖毛,仿佛自己扳回了一局。 短暂的沉默中,怀妄的视线又落在庭院中那只黑不溜秋的鸟身上。 他想起自己之前也不怎么搭理兼竹,但兼竹就爱凑过来和他说话;还有兼竹提到过他那个前任,说“一整天都不讲话”。这会儿看见这只鸟又一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莫非兼竹就是喜欢高冷的? 怀妄皱了皱眉,接着闭口不言了。 … 他们在院外的树上待了会儿,没过多久又看箬莘出了屋门似乎准备离开。她离开前还不甘心地再和俊鸟沟通了一下,后者仍然不理她。 箬莘被气到,转头出了门。 见人走远了,兼竹立马扑棱着翅膀飞过去,落在俊鸟身边。 万物有灵,一些鸟兽器物修为精进后也会开智,拥有能和人类交流的神识:比如他家夺笋和阿黑。 兼竹不知道这俊鸟修为到了什么程度,便试图同他搭话,啾啾啾个不停。 俊鸟开头依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或许是兼竹变的鸟儿太漂亮,俊鸟看了他两眼,就松了贵喙同他交流起来。 已然是开智后的魔鸟。 怀妄本来还端着一副高冷的架子,他看前两者若无旁鸟地开始叽叽喳喳,没忍住飞过去落在兼竹身侧。 然后用肚皮怼了他一下。 兼竹正和俊鸟说着话,猝不及防被怼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到俊鸟身上!俊鸟下意识要挺起肚皮怼住他,下一刻兼竹又被怀妄叼着脖子叼了回去。 兼竹不知道怀妄是在干嘛,他转过头拿尖尖的鸟喙把怀妄啄开,要继续同俊鸟说话。 被啄开的怀妄,“……” 那只俊鸟似乎也不想理会怀妄,只同兼竹交谈。 兼竹几句话之间已然同他熟络起来,这会儿正问他道,“来这儿多久了,朋友?” 俊鸟,“自破壳之后,有两个月了。” 兼竹,“就一直在那庭院里待着?” 俊鸟“嗯”了下又问,“你怎么知道那个庭院?” “我们也是从里面逃出来的。” “你们还能逃出来?” “天赋异禀。” “……” 他们聊了几句,兼竹想起自己还没问对方的名字,“朋友,你叫什么?” 俊鸟的长喙张了张,“乌瞳。” 兼竹立马夸他,“你真是鸟如其名,乌得发紫。我叫苍竹,所以我是青色。”他说着让出身后的怀妄,“他叫苍梧,所以他是白色。” 乌瞳,“你们怎么还一个姓?” 兼竹,“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兄弟。” 乌瞳那张冷酷的脸上浮出一丝惊讶,“蛋还有双胞胎?” 兼竹羞涩,“双黄蛋。” 乌瞳,“……” 怀妄,“……” 面前两只鸟一白一青,银白的大鸟站在青色小鸟背后,羽翼微微张开,一副护食的姿态。乌瞳狭长的眼眯了眯:双黄蛋还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在他打量怀妄的同时,怀妄也冷眼看过来,目光交汇,乌瞳定了片刻而后移开。 兼竹比他俩都矮了一截,错过了上方的眼神交流。他这会儿正在思考接下来如何跟进青霞门的计划。 他抬头向乌瞳试探道,“你知道自己身上有魔气吗?” 乌瞳,“我又不是智障。” 意思就是一清二楚。 兼竹又问,“有人和你交代过跟着这些弟子是要做什么吗?” 乌瞳摇摇头。 兼竹若有所思,隔了几息他仰头同前者说道,“如果有什么情况,或是什么危险,你可以跟我们说。” 乌瞳不置可否,只是垂着那狭长的鸟眼睛看他,黑色的眼底映出这只小青鸟毛绒绒的脑袋。 兼竹说完转头戳了戳从刚刚起就不怎么讲话的怀妄,“我们去别处逛逛。” 怀妄还是没说话,只在兼竹飞身而起的时候拍动翅膀跟上了他。 · 兼竹沿着山路飞向前院,他觉得最好是去烬矣真人那里看看,不过风险有点大。他转而同怀妄道,“先去弟子的学堂。” 他说完没听到怀妄应声,侧头看了后者一眼,“怀妄,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怀妄高冷,“嗯。” 兼竹,“……”他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怀妄。 应该不是把他带到洞穴那会儿,也不该是让他变成鸟那会儿。毕竟乘凉的时候还好好的,后面也没发生什么别的事。 兼竹警惕地看了眼怀妄,在空中轻轻撞了他一下,“你入魔了?” “……没有。” 兼竹皱眉还想说点什么,突然间神识一动——薛见晓他们那边发了传讯过来。 “怎么了,小少主?” “你们在哪儿呢!”薛见晓的声音传来。 他原本看见兼竹和怀妄大清早地一前一后出了门,还以为两个人是准备过什么二人世界,于是没有催促。结果等了大半天还没见他们回来,就没忍住联系二人。 呼呼的风声传了过去,兼竹说,“在天上。” 薛见晓,“???” 薛见晓听不懂,“什么意思?”是物理上的还是…… 兼竹,“打入内部查探敌情。” “什么内部?什么敌情??” 兼竹把情况大概同他讲了讲。言罢,薛见晓义愤填膺,“当初就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在私下乱搞。” 他说完又问兼竹,“诶,仙尊呢,在你身边吗?” 兼竹瞥了眼一言不发的怀妄,“在,但又不完全在。”活得像个空气。 怀妄,“……” 薛见晓又开始听不懂了。他不再纠结,只问兼竹自己和佛子两人能做点什么。 “要求高一点就是你们也想个办法混进来,要求低一点就是不要被天阙宗和药宗的人发现。”兼竹说,“不然我们又会再次面临内忧外患。” 薛见晓,“……” 交流到此结束。挂断传讯之后,双方各自行动。 … 兼竹很快找到了弟子们上课的学堂,他停在学堂外的一棵大树上,顺便招呼怀妄,“过来点,挡太阳。” 银白的大翅膀顿了顿,覆盖在他头顶上。 他们所在的大树距离学堂有七八丈远,学堂外是一片空地,炎炎烈日底下寸草不生。从兼竹的视角看过去斜对学堂的窗口,里面的弟子如果不特意探头出来就看不到他们,但他们可以清晰地听见里面的声音。 青霞门也修剑和道,和临远宗出自同源,但远远比不上临远底蕴深厚,道心正直。 兼竹在枝桠上听了会儿学堂里的授课,觉得不过如此。 他感叹,“青霞门的日常看起来还挺普通的。” 怀妄这次纡尊降贵地开了金口,“普通?” 兼竹同他细数,“普通地上课,普通地修炼,普通地勾心斗角。” “……” 虽然这段“普通”槽多无口,但青霞门表面上确实平静无波。等到下课,学堂内人声嘈杂起来,兼竹看见方才比练场上的那几名弟子正从门口走出来。 都是青霞门内的佼佼者,其中也包括了夺得第一的那名大师兄和箬莘。 大师兄手腕上盘着一条赤绿相间的蛇,应该就是他刚刚获得的灵宠。蛇身隐隐透着魔气,可惜在场之人并无察觉。 周围弟子们正围着他赞不绝口,十分羡慕地看向那条斑斓的“灵蛇”。 大师兄的目光越过众人捕捉到从一旁走过的箬莘,叫住她说,“箬莘师妹,你的灵宠呢,怎么没带着?” 箬莘停下脚步,冷哼着看他,“傅觉大师兄,上课当然是要专心致志,怎么还带着灵宠?你当课堂是花鸟市场不成?” 傅觉被回怼也不恼怒,笑了笑道,“师妹的灵宠该不会和你不亲近吧?” “呵呵,怎么可能,他可亲近我了。” 远处的兼竹将几人阴阳怪气的对话收入耳中,转头同怀妄逼逼,“那要叫亲近的话,乌瞳对我岂不是算得上热情似火?” 怀妄睨了他一眼:呵呵。 学堂前,几名弟子还在阴阳。其中一人摆摆手道,“你们别争了,明天不是有试炼吗?长老也说了,要看看大家和灵宠的适配程度如何,等明天带出来不就知道了。” “也对。”傅觉轻笑一声,“既然师妹的灵宠这么亲近你,那明天你就带出来给我们瞧瞧。” 箬莘咬着牙说了句“好”,随后袖子一甩抬步走掉。 … 兼竹见前方几人散了,拿翅膀戳了戳怀妄,“你说会有人送了礼物之后,还去追踪收礼人和礼物之间是否相处甚好?” 怀妄敞着翅膀,被他一下戳在胳肢窝下面,整只鸟都微微一抖。接着回复,“有。” 兼竹从毛绒绒的脸里瞪大了眼睛,又听前者道,“闲的。” “……” 很好,怀妄也会花式冷嘲了。 怀妄说完,看兼竹绒毛里的那对眼睛又眯了回去,心头莫名一阵酥痒。他下意识探头过去,想蹭个毛——刚探出一截,兼竹便条件反射似的缩起了脖子,一副谨防被啄的模样。 怀妄的头探出一半停住,他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又代入了鸟的习性,便慢慢把头缩回去了。 兼竹警报解除,回归正题,“明天的试炼,我们也跟上去看看。” 怀妄“嗯”了一声。 兼竹转过脑袋瞅了他几眼:从刚刚开始怀妄的话就很少,还动不动啄他脑袋,估计是对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意见。 他本着宽宏大量、以和为贵的原则,支着爪子蹦了两下跳过去,拿胸口怼了怼怀妄,“明天我们又要开始一致对外了,要团结友爱,不要内讧。” 兼竹语重心长,“有什么意见你先放放,要识大体,懂吗?怀妄。” 不识大体的怀妄,“……好。” 两人达成和睦的共识,兼竹叫上怀妄回那院子外面准备搭个窝,“你会不会搭鸟窝?” “会。” “那你搭大一点的,我们可以在里面挤挤。” 怀妄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两人一起飞回箬莘的院子外面,在兼竹找好搭窝的地方后,怀妄便一声不吭地飞走去衔树枝来给两人筑巢。 · 趁着怀妄去搭窝,兼竹心说自己也不能太过死皮赖脸、坐享其成,还是该干点正事。他去院子墙头瞅了瞅,看见乌瞳正一只鸟窝在院里的那棵树上,箬莘应该是回屋了。 也不知道明天带着乌瞳出去参加试炼,箬莘要怎么和他在一天之内把关系打好。 兼竹落到院内的树桠上,“乌瞳。” 乌瞳的脑袋转过来,兼竹问他,“领你回来的人和你说什么了吗?” 乌瞳四个字简明扼要,“威逼利诱。” “……”兼竹感叹了一句他果然好酷,接着问,“听说他们打算明日带你们去参加试炼,你们有没有什么任务?” 乌瞳摇头。 “那试炼场有没有什么结界或是禁制?”兼竹说,“我也想去看看。” 乌瞳狭长的黑眼映着他毛绒绒的头顶,居高临下,“你去做什么?” “开拓眼界。” “……”乌瞳顿了会儿,忽然道,“最好别去,不安全。” 兼竹倏地抬眼看他,那张乌紫色的脸上依旧冷酷如常,不知是不是因为沾染了魔气,乌瞳黑色的眸底流转着一丝邪性。 “你怎么知道?” 乌瞳却不再理会他了,又变回了那只冷傲的鸟。 兼竹揣测可能是他俩关系还不到位,于是他又朝着黑鸟的方向蹦了蹦,“乌瞳兄,人生就像一场戏,拿了剧本别小气。你知道什么,快同我分享一二。” 他说话间,整个身子都倾向了乌瞳。还没碰到对方的羽毛,头顶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紧接着银光一晃,怀妄几乎是垂直地从天而降,“噗叽”将兼竹从乌瞳身边挤开了。 兼竹被挤得差点翻个跟斗,他稳了稳身形,抬眼就看见怀妄整只鸟都冒着寒气,嘴里还衔了一大堆枝桠,浅色的瞳中居然有一丝幽怨弥散。 仿佛一个在外打拼的丈夫,累死累活回家却看见媳妇在和隔壁村头的王大牛谈笑风生一样。 “啾啾啾啾……”兼竹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脑补戳到了,他张开嘴发出一串活泼清亮的笑声。 他笑得整只鸟都抖动起来,宛如一个摇晃的青色绒团。怀妄嘴里衔着枝桠没法说话,便拿翅膀裹了他一下,神识传音:回去了。 兼竹就抖抖抖地被他裹挟着飞回院外。 乌瞳看着这一幕:…… 双黄蛋?呵呵,他差点就信了。 · 兼竹跟着怀妄一道回去之后,也想着帮忙搭巢。结果一记漂亮的转身,翅膀直接将一堆木棍扫落,“……” 怀妄盯着他。 兼竹心虚地别开头退了两步,剩下的全权交给前者。 没有了兼竹的热情相助,接下来的进度顺风顺水,怀妄很快搭起一个巢来。兼竹见鸟巢筑好,备感新奇,鸟身一蹦蹦进去,随后发现自己已然占了将近一半的位置。 “这个巢是不是小了点,你比我还大只,你进来了该怎么办?” 怀妄神色不动,“将就。” 兼竹思索一二,跳出鸟窝叫怀妄先进去。怀妄进去之后果然占了大半的位置,兼竹瞅中他翅膀底下的那块地儿,找了个美妙的角度往下一钻——大小刚刚好。 就是两只鸟卡得严丝合缝,有点挤。怀妄的翅膀还得打开了盖在他身上。 兼竹窝好之后从下面钻出个脑袋来,“这样行吗?” 头顶翅尖上的羽毛似乎抖动了一下,怀妄道,“勉强。” “那我们就勉强一下。” … 试炼是在第二天,他们今天没再有别的行动。 兼竹就窝在那鸟巢里,他本以为自己窝在这儿,怀妄会嫌挤自己出去,却没想到怀妄也跟着一起动也不动。 勉强得十分主动。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往怀妄身上靠了靠。 日落西山,夜幕低垂。 青霞门入夜之后温度陡然降低,这种低温不同于苍山的清寒,更偏于阴冷,十分不阳间。 好在兼竹也不怕冷,只是这体感让他有些不舒服,他眯起眼睛靠在怀妄的翅膀底下,然后转动脑袋用嘴衔着对方的翅膀往自己身上拢了拢。 身侧,怀妄的身子似乎僵硬了一瞬。接着羽翼落下来,将人密不透风地挡在下面。 兼竹睡得迷迷瞪瞪,心想怀妄这大鸟还真不错。他开口夸了一句,“缜密还是你缜密,变的时候知道变大一点,还能给我遮风挡雨。” 说完,他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怀妄的翅膀裹着他,好久都没有动一下。 在清冷寂静的院外山间,怀妄感受到下方传来绒毛细软的触感,有冷风从羽毛的空隙间穿了进去,吹动绒毛挠在他翅羽下。 怀妄便又将翅膀拢紧了一点。 他想:这只是为了给人挡风罢了。 他又想:现在给兼竹挡风的人,可是他。 第48章 图穷匕见 翌日清晨兼竹醒来,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他第一反应是天还没亮,随后觉出不对——自己怎么可能睡到天没亮就醒?他动了动脑袋,接着发现是怀妄的翅膀遮光太好。 他把怀妄的翅膀拱起来,外面天色已亮, 怀妄的声音落在头顶, “他们要出发了。” 兼竹往院落里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箬莘带着乌瞳走出院门,“醒得早不如醒得巧,我的睡眠刚刚好。” 怀妄低头向他投去一瞥。 兼竹就从他翅膀底下钻出来。压了一晚上的毛还有点塌, 兼竹重新抖得蓬松,“我们也跟上。” … 青霞门坐落于群山之间, 试炼的地点并不在宗门之内,而在这片延绵山脉的其中一个山头。 参加试炼的弟子一共十五人, 除去昨天刚获得灵宠的五人,其余还有十人也携带着灵宠, 不知又是从什么途径获得的。 箬莘带着乌瞳站在队伍中。 兼竹远远地看着他们, 后者依旧是那副冷酷高傲的姿态,与箬莘并不亲近,但也还是配合地跟来了。 灵宠和主人之间的选择是双向的。在兼竹看来,像乌瞳这样的酷仔应该不屑于择主, 可昨日箬莘挑选灵宠时却顺利地将他带出来了。莫非是乌瞳想要离开那座庭院,不得已而为之? 怀妄见兼竹的视线一直落在那黑不溜秋的鸟身上, 动也不动。他又开始不爽, 翅羽抖了抖制造出不小的动响, 把兼竹的注意力再次拉了回来。 兼竹看怀妄罕见地在抖毛, 以为是自己昨天把人挤得不舒服, “翅膀酸?” 怀妄, “不是。” 兼竹想也觉得不是,怀妄的臂力还是可以的,一般来说撑一晚上都没有问题。 估计是毛痒了。 他善解人意道,“那你抖吧,现在抖个尽兴了,一会儿进了试炼场就别抖了,动静太大。” 怀妄,“……” 此次试炼带队的长老是烬矣,除他之外再无旁人。他带着一行人朝试炼开启的地方快速行去。 兼竹和怀妄见状远远跟上。 到了一座树木茂盛的山头,因为是早晨,四周空气清冷、似乎没有生灵活动的痕迹。兼竹正拭目以待看试炼如何开启,就见烬矣长袍自身后翻动,半空中撕开了一道裂痕。 竟是在此处开启了芥子之境。 所谓芥子之境,也可以看作低配版的秘境,其中没有充裕的灵力和天材地宝,但也是一方小天地。 到了怀妄这种修为可自行造出小境界,但按照烬矣的修为,应当是借助了元磁五行之法和某些空间法宝才能开启。 “像青霞门这样的小门派,里面的长老什么时候都变得如此厉害?”兼竹兴味盎然。 怀妄没有回话,目光落在越来越大的境界入口处。 境界不同于结界,开启者对其掌控程度更高。加上烬矣守在入口处,态度谨慎,想从他眼皮子底下进入其中并不容易。 几名弟子已经带着灵宠挨个走进入口了,烬矣侧对着兼竹和怀妄,没有放松警戒。 兼竹整个青色的绒团几乎贴在草丛里,暗搓搓地想要伺机闯入。这种情况下,他引以为豪的“切片式入门法”似乎也用处不大。 眼下的情况只有一个办法: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他在这里蠢蠢欲动,怀妄一眼看出他的意图,探头打算啄住他的脖子不叫人这么勇。 然而兼竹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更快,“咻”地一下贴着地面就窜了出去!掩盖了气息直冲向入口—— 怀妄:!!! 他想也没想,立马闪身跟了上去。 临近入口处,烬矣忽然若有所察地转过头来,还未扫视到兼竹跟前,境界里蓦地传来一阵骚动。 乌紫色的俊鸟扑腾着翅膀从箬莘肩头飞了出去,迅速滑向入口的地方。 “快回来!”箬莘一声惊呼,气急又惊惧。 乌瞳却似听不见她的叫唤,张开矫健的羽翼裹挟着一阵疾风掠过四周。烬矣的注意力立马被他拉过去,猛地挥袖甩出一道灵力—— 大概是怕伤着精心饲养出的魔鸟,烬矣没有下狠手,只是将前者打落回境界里。乌瞳避开那一击,偏折了一下又飞回箬莘的肩头。 趁着这空档,兼竹和怀妄瞬间窜入了境界。 境界的入口很快在烬矣背后闭合。他眉头压下来,似乌云压境般阴沉,“怎么回事?” 箬莘的肩膀轻轻一颤,垂头认错,“是…是弟子管教不周!” 四周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各式各样——有幸灾乐祸的,有漠然看戏的,也有人自危怕陷入相同的境地。 烬矣沉着气压看了箬莘几息,接着道,“罢了。你也是昨日才领到他,怪不到你头上。兽性难驯,接下来的试炼要好好驯服这只灵兽,让他为你所用。” 箬莘松了口气,“是,长老!” · 进入境界之后,兼竹和怀妄便远远地隐匿起身形。 兼竹转头用鸟喙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绒毛,“还好有乌瞳吸引注意力。” 怀妄没有回话,目光却穿过远处众弟子落到了箬莘肩头那黑色的身影上。 兼竹理完绒毛抬头问他,“你在看什么?” 怀妄收回目光,“无事。” 烬矣一行人还没有动作,兼竹和怀妄也暂时等在原地。兼竹望着头顶枝繁叶茂的树冠:刚刚乌瞳突然飞出的一瞬,到底是他自己想要逃走,还是在帮他们转移烬矣的视线? 不管是哪种,都是帮到他们了。 前方烬矣已经下达了此次试炼的内容,兼竹隔着老远听得一清二楚。 就内容本身来说十分普通:众弟子需要按照指定的路线,沿途指挥自己的“灵宠”去收集野生灵兽的晶核,自己拿到晶核后再以血饲核,喂给自己的“灵宠”。 灵宠和主人之间的关系不同于契约下的修士和灵兽,二者并无契约束缚,更多的是一种在外的驯化。 兼竹闻言,同怀妄道,“用晶核喂养灵宠能大幅度提升灵宠的修为,在三界之中并不罕见。但以血饲核是个什么操作?” 怀妄,“没听过。” 不仅是他们没听过,青霞门的弟子们也闻所未闻。 但他们看烬矣长老一副不容置喙的姿态,想来门中长老也不会害他们这些骄子,众弟子便不再疑心,只管照做。 … 规则宣布后,试炼即刻开始。 只见十五道身影争先恐后地循着指定路线飞窜而出,各自的灵宠被派出狩猎野生灵兽,取出晶核交还到他们手中。 兼竹和怀妄不近不远地跟上。 箬莘和那名大师兄看上去是竞争关系,两人一路同行,成绩竟不相上下。 他们每取出一枚晶核滴上指尖血再喂给“灵宠”时,兼竹都能感觉到那“灵宠”身上的魔气愈发浓郁,周身隐隐有血色符阵形成。 兼竹朝怀妄飞近了点,是要讲小话的姿态,“你认得那符阵吗?” 怀妄斜睨他,“你把我当什么了?” “……”兼竹歪着尾翎挤了他一下,“仙尊就是最全能的~” 怀妄周身冷冽的气息渐渐回暖,开口道,“三界之内,符阵共五大基础体系。其下派系、分支无数,每日都会有新的符阵诞生,本尊不会认得所有符阵。” 他说着顿了顿道,“不过眼前这个,应当是属于主从契约一类。” “主从契?”兼竹翅膀扑打,“青霞门是打算不动声色地将这些魔灵签立契约从属门中弟子?” 怀妄,“主契在魔灵身上。” 兼竹扑飞的翅膀滞了一瞬,他明白了怀妄的意思。 主契在魔灵身上,那岂不是人从属于魔灵? … 在两人跟进间,青霞门弟子对晶核的争夺也丝毫未消减。 前方的大师兄和箬莘正争抢着一只双头蛇的晶核,蛇类的晶核生在头部,也就是说这只灵兽有两枚晶核。 乌瞳向来是孤傲的脾性,但不知为何在这场试炼中十分主动。不等箬莘下达指令便挥翅扫开了大师兄的“灵蛇”,长喙一啄精准无误地从双头蛇脑后取出了晶核。 箬莘不知道她这灵宠是怎么了,明明这两天压根不亲她,这会儿却十分给她挣面子。她也不管原因是什么,结果好就行了。 箬莘傲然朝一旁的大师兄扬了扬下巴,“如何?天天拖着你那小蛇上课,也没见它学到点什么。关键时候好像没出什么力气呢~” 大师兄按下一口气,“试炼还没结束,师妹这话可别说得太早。” “哼,那就走着瞧!” 兼竹看着两人两兽飞速行进的背影,总觉得乌瞳知道的东西很多。可能是因为后者看起来很酷,感觉智商都比这同一批次的魔灵要高出一截。 他不由感叹,“乌瞳真是魔中绝色。” 身旁,怀妄面无表情地抖了抖翅膀。 … 过了大半天,试炼终于结束。 烬矣将众弟子聚集到一起,公布了成绩之后又叫他们将自己的灵宠放出去。 弟子们面面相觑,烬矣解释道,“驯服后的灵宠,即使放出去也会自己再回到主人身边。一刻之后发出集结令,看它们会不会回来。” 众人闻言恍然:反正在这芥子之境中,放出的灵宠不过是到了更大的牢笼,总归跑不掉。正好考验一下灵宠对自身的附着程度如何。 “长老英明!” “灵宠”很快被尽数放出,分散四周。 兼竹从刚刚开始就有很多问题想问乌瞳,这会儿乌瞳出去放风,他赶紧跟了上去。 怀妄看那黑鸟一飞兼竹便追上前,又觉得鸟喙开始痒痒,总想要啄点什么。但兼竹是有正经事,他还得识大体,不能说什么。 怀妄闷闷了几息,接着紧随其后。 乌瞳像是知道他们要来,飞出一截后停在了一处偏远的树桠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二人到来。 兼竹飞过去落在他身前,“乌瞳兄。” 刚叫完,怀妄便落在兼竹身后,翅膀扑打了两下。乌瞳看了眼怀妄,对兼竹道,“你刚叫我什么?” 兼竹说,“乌瞳兄。” 怀妄垂头看了他一眼。 乌瞳狭长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你的苍梧兄好像不太爱听你叫别人‘哥哥’。” 兼竹愣了一下,转头问怀妄,“是这样吗?” 怀妄,“……” 挑起事之后,乌瞳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怀妄冷冷抬眼看过去:他就知道这不是只好鸟。 兼竹拿翅膀尖戳了戳怀妄的肚子,肚子上的绒毛被他戳陷进去一块。他说,“我问你呢。” 他知道怀妄对自己不是全然无感的,但又觉得怀妄不至于吃这种醋,对面不就是只鸟?如果怀妄真的不喜欢,自己改口也不是不行。 兼竹从青色的绒毛里瞪大了两只眼睛瞅着怀妄。 怀妄被他一下戳在胸口下方,心跳都猛地快了两拍。他看着兼竹,又看了看对面的黑鸟,接着说,“不会。” 兼竹收回翅膀。他就说,怀妄哪会在意这种事情。 他转头对乌瞳说道,“乌瞳兄,你想多了。” 乌瞳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闲聊结束,他们说起正事。兼竹率先问道,“进来那会儿,是你特意帮忙的吗?” 乌瞳,“翅膀痒,随便扇了一下。” 兼竹估摸按照乌瞳这样酷帅的性格,就算是特意帮他们也不会说出来。他看破不说破,“谢谢你的翅膀这么痒。” 乌瞳,“……” 兼竹又提起那些晶核,“你吃了之后有什么感觉?” “硬。” “更深层次的那种呢?” 乌瞳玩味,“哪种?” 兼竹,“有没有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乌瞳的鸟喙张了张,他的目光在兼竹身上定了会儿,又转向他身后的怀妄。两只鸟对上眼神,似乎有一瞬心照不宣的意味。 这个对视被兼竹抬头捕捉。 他立马警戒:怎么回事?难不成这两鸟在背着他说悄悄话? 他和乌瞳不熟,就拿胸口去怼怀妄的肚皮,“你们在对视什么,你们是不是在背着我交流了?” 怀妄被他怼着身形不动,只是身上的绒毛一耸一耸,他低头,“没有。” 兼竹不高兴,深觉被怀妄敷衍了。他学着怀妄之前的模样,拿尖嘴不停地啄着怀妄的胸口。 怀妄便任他啄,后者力道不大,小小的嘴尖一下下戳在他心口上,刺痒刺痒的。他垂头看着那青色的脑袋在自己胸前埋着晃来晃去,甚至不想叫他停下。 他不想叫人停,但很快有声音叫停了两人。 乌瞳冷眼过来,“你们是跟进来专门给我表演打情骂俏?” “……” 他的措辞十分直白,兼竹啄了两下停住:瞎说什么大实话,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兼竹便支着两条腿横着跳离了怀妄两步。 怀妄被猛地戳破心思,感觉身上都燥热起来。这算打情骂俏吗?他们又不是这样的关系。但怀妄没有解释,只是闭口不言。 乌瞳轻瞥二者一眼,别开了头。 兼竹还记得自己承了乌瞳一份情,他不知青霞门会有什么阴间举动,这会儿就同后者说道,“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以后可以来找我。” 乌瞳默了好半晌,“嗯。” 很快,四周传来一阵动静。放出去的“灵宠”们又向着同一个方向窸窸窣窣地返回了。兼竹抬头看向前面的乌瞳,乌瞳转头看了他二人一眼,接着张开翅膀冷傲地飞了回去。 兼竹看着那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林间,越来越觉得乌瞳和其他魔化灵兽不太一样。他转头问怀妄,“乌瞳是不是看到别的魔灵返回才一道跟着回去的?” 怀妄说,“大概吧。” 兼竹上下打量他,“你们刚刚对视的时候到底有什么小秘密?” 怀妄跳了一步靠过去,两人距离再次拉近,“没有。”他说完对上兼竹狐疑的目光,补充道,“乌瞳知道主从符咒的存在,也知道我们知道。” 兼竹惊了,“那他知道我们不是鸟吗?” 怀妄顿了顿,“至少知道我们不是双黄蛋了。” 兼竹,“……” · 另一头,所有的“灵宠”都已经回到了弟子身边,烬矣见状面露满意之色。 他拿出五枚赤色铜环,交给试炼中获得前五的弟子,说是便于他们日后对灵宠的驾驭。箬莘在乌瞳的帮助下理所当然地位列其中,烬矣将控制符咒交给几人,兼竹和怀妄远远看着,怀妄说,“这不是控制终端。” 意思就是控制终端另有他人。 幕后者操控灵宠,灵宠驾驭弟子,这算是不动神色地达成了幕后者对弟子的操控。 兼竹轻笑,“这个模式眼熟吗?” 怀妄淡淡,“鲛人族。” 兼竹闻言挤了他一下,“默契。” 上位者通过某种方式达成对其从属群体的操控,这在鲛人族中也十分相似,二者方法不同,殊途同归罢了。 他看乌瞳当场被套上铜环,并无反抗之色,似乎不把那铜环放在心上。 兼竹再次感叹,“他真的好酷。” 话落,身侧的怀妄羽毛又抖了抖。 做完这些,烬矣转头带着众弟子回宗门。出去不如进来时戒备,兼竹和怀妄这次没花多大功夫就离开了芥子之境。 回到宗门,队伍散去。 乌瞳套着那铜环落在箬莘院中的树上,行为举止与往常并无不同。 兼竹想跟着烬矣回去,却被怀妄叫住,“晚上再去。” “为什么?” “坏事都是晚上干的。” 兼竹恍然,“你是说我们晚上再去干坏事?” 怀妄,“……” 怀妄,“是他们晚上才会有行动。” 兼竹闻言羞赧地埋了埋头。 … 待到日落,正是逢魔时刻。紫金交界的天际像是魔界的大门随时就要从背后开启。 就连青霞门山中的魔气都浓郁了许多。 他们本来是打算等到夜深再去,没想到天黑不一会儿,就看乌瞳脖子上的赤红铜环映出隐隐红光。 乌瞳翅膀振了一下,漆黑的眼底似乎也闪过了一道猩红,但那猩红只是一瞬即逝,像是被什么压制下去了。 随后乌瞳拍打着翅膀,在夜色中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整个过程屋中的箬莘并不知晓。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飞身跟上。 随着他们朝着某个目的地靠拢,又有其他“灵宠”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身上全都套着铜环。 到了一处殿外,烬矣正站在殿门口,他见“灵宠”们全部到场,便挥手打开殿门领着众魔灵走进去,殿门一瞬在他身后合拢。 兼竹和怀妄没有贸然跟进,只是飞身沿着他们行进的方向,从屋顶一路掠过,停在了某处的屋顶上。 片刻,下方传来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一个正是烬矣,另一道声音则压得很低,略显苍老。 “都在了?” “回禀尊者,都带来了。” “这就是这批魔物中最成熟的几个?” “是。” 不知二人在屋内对魔灵做了什么,兼竹只觉下方传来一阵灵力波动,夹杂着魔气,庞大的灵力隐隐已达到合体期范畴。 他还记得当世各宗门内有名有姓的合体期不过八位,青霞门是小宗门,并没有合体期大能的存在。 除非是有谁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突破了合体——位列合体却又不告知外界,换做隐居于世的散修可以理解,但各宗门都需要依靠强者支撑,理应不该隐瞒。 神识内响起怀妄的传音:又是一个修为突飞猛进的。 兼竹一瞬想起了薛寻雪和谢清邈。 下方的动静很快平复,隔了会儿殿门打开,众魔灵又被放了回去。 它们身上的铜环红光闪闪,宛如一种操控和指引。烬矣根本不去追踪,似乎笃定它们能回到原来的地方不被发现。 大概是还有事要讲,烬矣将它们送出去后又转身回了殿里。 兼竹和怀妄没走,打算就此听个墙角。 两只毛绒绒挤在一起隐匿了气息,没被任何人发现。 然而还未等到下方的两人开口说话,兼竹忽然察觉出有谁靠近。他抬头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在自己另一侧,赫然是乌瞳。 乌瞳睥睨了他一眼,仿佛在问:看什么。 兼竹:…… 但只是一眼便收回。乌瞳并没询问他二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像他自己也没解释为何没有飞回原来的地方。 双方谁都没有去打探对方的私事,在屋顶站成一排毛绒绒,一道听起了下方的墙角。 屋内的对话适时地响起:“还是太少了。” “回禀尊者,现在能用的一次比一次多。”烬矣道,“主要是弟子的质量提升不起来。” 兼竹听着,觉得他措辞很有意思:“质量”一词用在弟子身上,仿佛是在形容物件一般。 下方两人继续道: “先专注质量最高的一批,之后的逐阶普及,越快越好!” “是。” 两人几句话间,图穷匕见。和兼竹、怀妄猜的一样,他们是打算借魔化灵兽对弟子进行操控。 墙角听得差不多了,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正打算离开,忽然又听屋内二人换了个话题。 “对了,上次叫你查的那两人找到了吗?” “回尊者,各个宗门的参与者都有名单,已经全部排除,只剩下散修的可能。” “散修……”苍老的嗓音缓缓念出二字,似乎在唇齿之间已然将人碾碎凌迟。“嘭”一声巨响!他一手猛拍在扶手上,“无宗无门之人,也敢误本尊大事。将人找到,定要碎尸万段!” 兼竹被那滔天的杀气熏到,朝怀妄靠了靠:到底是谁把人得罪得这么彻底? 必须颁个锦旗。 下方的声音还在继续,“去‘讼阁’下追杀令,必要将那白衣、青衣之徒抓来给本尊泄愤!” 兼竹顿了顿:这配色,好熟悉。 身侧的乌瞳转头过来,看着面前一白一青的两只鸟,黑黝黝的眼底意味深长。 兼竹,“……” 怀妄,“……” 第49章 以身作饵 兼竹对上乌瞳的目光, 缓缓把头转回去,面色如常,恍若无事发生。 白衣人、青衣人和他们大白鸟、小青鸟有什么关系? 好在乌瞳没有追问, 看过一眼后又收回眼神。 下方屋中人声消匿, 看样子烬矣准备离开。兼竹和怀妄没多停留, 转身振翅朝着夜色中飞回,乌瞳也紧随其后。 三只鸟在夜幕中疾速飞过, 兼竹转头看了眼乌瞳。四周光线黑暗,山风阴冷,后者脖子上的铜环还隐隐透着赤红的暗光。他问, “乌瞳兄,你感觉怎么样?” 乌瞳正视前方, “没感觉。” 兼竹替他安心, “没感觉就是最好的感觉。” 乌瞳, “……” 三只鸟一道回了箬莘的庭院, 乌瞳落在自己栖息的那棵树上。 兼竹和怀妄又钻回那个倒大不小的鸟窝,依旧是怀妄先进去,接着兼竹拱了拱钻进他的翅膀底下,调转了个方向探出头。 他刚把头露出来,还没说话便听怀妄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 兼竹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我向来日行一善, 你忘了。” “……”怀妄的翅膀动了动,前者的种种优良事迹浮出脑海, 似乎的确如此。 兼竹说, “况且这不也是打探一下那铜环对魔灵有什么影响吗?” 怀妄“嗯”了一声。 这个话题就此翻篇, 他们回归正题。兼竹道, “幕后的那个‘尊者’在追杀我们。” 怀妄闻言不语,似乎在用沉默来表达对对方的蔑视。兼竹觉得他酷酷的姿态有点像乌瞳,“你这几天是被乌瞳感染了吗?” 怀妄低头,“什么意思。” “你刚刚那瞬肖似乌瞳。” 银白的羽翼立马扑打起来,十分直白地显露自己不悦的情绪。怀妄声线冷硬,“本尊一向如此。” 兼竹被他的翅膀扑得四面漏风,赶紧拿鸟喙啄回来给自己盖紧,温声哄道,“对对,你就是你,无可比拟。” 怀妄被顺了毛,重新给他盖得严实。 … 一夜过去,日出云际。 兼竹拱开怀妄的翅膀落在枝桠上抖毛,新的一天新的开始,既然得知了那“尊者”的谋算,他们也该有所计划了。 继续跟着受控的弟子意义不大,最好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兼竹问怀妄,“你说他们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他的说“他们”必然不仅指青霞门,还包括了假冒的鲛人王。现在只知道那“尊者”饲养这些魔灵是用以操控弟子,但背后更深层次的动机还没显露。 这个动机当初随着假鲛人王的湮灭而被永远掩埋,如今青霞门浮出水面,既然二者模式相同,想必也有同样的目的。 怀妄说,“想要知道,必须接触那幕后主使。” 兼竹也这么想,但直接杀上门只会打草惊蛇,前功尽弃。他干脆将计就计,“昨日那人是不是向‘讼阁’下了对我们的追杀令?” 先是自投罗网佯装被俘,后面自会有人将他们带过去,连门票路费都省了。 怀妄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以。”他顿了顿又问,“你对‘讼阁’了解多少?” 兼竹侧头看他,“你不知道?” “略有耳闻,了解不深。” 讼阁的兴盛时期正是在这之前的十年左右,也就是怀妄下凡尘历劫期间。那时候兼竹深居蒹山,两耳不闻窗外事,外面好多事还是怀妄讲给他听的——包括这个讼阁。 兼竹深深地看了怀妄一眼:忘得还真是彻底…… 他不计前嫌,开口将怀妄先前告诉他的信息重新讲了一遍,“前些年的讼阁接了不少单子,但他们接单都有严格的规定,阁中定下‘七大罪’,必须是犯了以上罪孽之人才会被讼阁追杀。” “讼阁接单不计较酬金,凡穷凶极恶之徒,哪怕妇孺给出一粒米他们也会接下;而达不到他们标准的对象,哪怕黄金万两也会拒之门外。” 怀妄闻言,“倒是不错,有底线。” “但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兼竹说,“接单接得生冷不忌,只要钱到位,不管有没有达到‘七大罪’的标准都会接下。” 怀妄皱眉,又听兼竹幽幽叹息,“你看,像我们这般人美心善,都难逃一单。” “……” 怀妄沉吟一二,“就像是换了个主人。” 兼竹眼睛四周的绒毛随着他动了动,眨眼一般。他问,“你是指全套调换,还是原装尚存?” 怀妄还是头一次知道有人把“调包”和“夺舍”说得如此委婉,“都有可能。” “你说是那就是了。” “我只是猜测。” 兼竹摇头,“在你这里,猜测不只是猜测。” “……” · 两人打定主意佯装被抓,就不能继续待在青霞门中。 他们准备离开,临走之前兼竹本着“邻里和谐”的相处原则,打算去和乌瞳告别。 怀妄瞅着他,“没必要。” 兼竹瞅回去,“要礼貌。” “……”怀妄一股气闷在胸口,把脑袋别开不欲再看。兼竹知道他不是相亲相爱的脾性,也不勉强他一道过去,径自飞去和乌瞳告别了。 乌瞳正站在枝桠上,一双漆黑狭长的眼好似古井无波。兼竹看他好像十二个时辰都醒着,从来不会困倦,比某些出窍期以上的人修还精神。 他掸掸翅膀,“乌瞳兄,我们要走了。” 乌瞳没问他们去哪儿,只冷淡地“嗯”了一声,似乎不关心的样子。 兼竹说,“不过我们应该还会再回来。” 乌瞳,“喔。” 大概是他酷鸟的形象深入人心,兼竹不觉得他有多冷淡,“有情况我们相互联系。” 乌瞳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兼竹视为默认,他欣慰:又多了一位盟友。 他低头从身上啄了一小片羽毛给对方,附着了一抹自己的神识,便于传讯。 怀妄本来是在院外冷眼相看,结果看到兼竹开始送毛——行动比思想更快,他扑棱一下就飞过去落到人后面,往前一怼。 兼竹被怼得跳了一下,转过去看他:又怎么了? 此时乌瞳已经接过了羽毛,怀妄抗议无效,看他的目光宛如问闲剑意般冷峭。 乌瞳对上怀妄的眼神,平静的眼底忽然起了意趣。他当着怀妄的面,张开自己乌紫色的翅膀,将那绒绒的青色羽毛插在了自己胳肢窝下面。 怀妄:…… 兼竹看乌瞳像揣兜儿一样揣好了传讯羽毛,也算了了一桩事。他就此作别,“那我们走了,再会。” 乌瞳扇了扇翅膀,那青色羽毛在他胳肢窝底下忽隐忽现,“再会。” 怀妄的凝视如有实质。 …… 和乌瞳道别之后,两人飞出青霞门。 先前驻扎的地方离此处不算远,他们很快找回了原处。 兼竹和怀妄还没有恢复人形,到了驻扎点远远就看见熟悉的两道身影——谌殊和薛见晓席地而坐,面前“滋滋”生着一堆火。 也不知是不是二人懒得出去找木柴,薛见晓正从怀妄搭的小木屋上拆下一根木条丢进火堆里,火堆上劈里啪啦烤着野兔,香气四溢。 兼竹和怀妄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看来在没有他们的这段时间,这两人过得十分滋润…… 火堆上的兔肉看着油亮嫩滑,薛见晓迫不及待地搓着小手手,谌殊在一旁指点,“这肉中间还是红的,得再烤烤。” 薛见晓恍然,“和尚,你好有经验!” 目睹一切的兼竹:……离谱。 但他没有即刻现身打破这一宁静祥和的场面,怀妄也原地不动,大概也是想看看这两人还能不能更离谱。 木屋前,薛见晓对前二者的暗中观察一无所知。 他照着谌殊的指示边烤边说,“和尚啊,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是突突地跳,是不是因为仙尊他们在那边当卧底,而我们在此处烤兔肉,我良心过意不去?” 谌殊泰然自若地道了声佛号,声调中天生带了几分安抚人心的味道,“没关系,我们只用完成他们的最低要求就好。” 躲起来,不被追兵发现。 薛见晓很快被安抚到,“也对,只要不给人添麻烦,就是我们做出的最大帮助了。”他说着分了块烤肉给谌殊。 谌殊接过,“阿弥陀佛~” “……” 树桠上,兼竹和怀妄就这样看着前方二人自我安慰、自欺欺人、自圆其说。 在薛见晓又拆下一块木板给火堆添柴的时候,两人终于没忍住,飞到他们跟前直接现身。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落在眼前,薛见晓和谌殊同时愣住。薛见晓怔怔道,“和尚,我好像烤出了海市蜃楼。” 谌殊立起肉串慈悲阖目,“阿弥陀佛,让贫僧诵经一段,幻觉退散。” 兼竹、怀妄,“……” 兼竹温和开口,“我们回来,你们好像不太欢迎。” 怀妄立在兼竹身侧,先前被乌瞳惹出的低气压还没消散,他这样冷眼看来,薛见晓当即一个激灵,将剩下的烤兔肉一把抓过塞进兼竹手中,“怎么会呢?我们都给你二位准备好欢迎仪式了。” 兼竹,“用我们房子的木材么?” 薛见晓、谌殊,“……” 考验友情的问答到此为止,兼竹和怀妄坐到两人对面。 分开的这段时间不长,但也发生了不少事。谌殊向二人询问情况,兼竹把大概的经过讲了讲,薛见晓听完“靠”了一声,“丧心病狂啊,简直比谢清邈还不是人!” 兼竹佩服他都这时候了竟还不忘拉踩。 谌殊的神色严肃下来,眉心蹙起一道沟壑,他合掌沉吟,“万物刍狗。”言罢,又问兼竹二人有什么打算。 兼竹悠悠道,“既然对方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我们就让这盛世如他所愿。” 薛见晓:??? 他听不懂,但其他三人似乎并不在意他能不能听懂。谌殊问,“需要贫僧做什么?” 兼竹没说话,只把目光投向怀妄。虽然这几日怀妄某些行为有些失智,但他相信后者在这件事上已有打算。 怀妄在三人的视线下动了动薄唇,对谌殊说,“你回去吧。” · 几人再度分开。 兼竹和怀妄朝着讼阁总部的方向飞去,离开这片山脉,怀妄又恢复了“苍梧”的乔装。 风从耳旁呼呼刮过,兼竹感叹,“我们好贴心。”自投罗网都这么积极,生怕对方晚一步抓住自己。 怀妄现在已然习惯了他的德性,甚至能接话自如,“毕竟要对得起‘人美心善’。” 兼竹,“……” 讼阁位于九州中原地带,没过多久二人就到了讼阁所在的城池。 进入讼阁的地界后,两人在城中招摇过市,丝毫不隐藏自己的行踪,只盼早日被捉拿回去。 不知是不是他们过于明目张胆,虽然能感觉到有人暗中观察的视线,但对方并没有下手,似乎还在确认身份。 他们站在人潮拥挤的街头,兼竹叹气,“真是不必要的谨慎。” 怀妄没有反驳。 兼竹,“时间就是金钱,我们不要拖延。看我如何流畅自然地暴露身份。” 怀妄眉心微微皱起,若有所感。犹豫再三,他还是强忍住后退一步的本能,以免让兼竹感觉受到嫌弃。 四周人来人往,头顶日光倾城。 兼竹抽出那把长鞘,在空中旋出一道漂亮的圆弧。过路人被他那长鞘吸引了目光,人群中传来几声赞叹,“好鞘啊,好鞘。” 剑鞘发出轻微的嗡鸣,似是不满这等夸赞。 兼竹将夸奖尽数收揽,微微一笑,“诸位好眼光,此鞘横可御万剑,竖可敌千人,横竖能斩剑人,恐怕仙尊见了都说好。” 城中过客有凡人也有修士,不论是何人都对灵器心生向往。兼竹话落,便有不少人停下脚步,驻足观望起这把“横竖能斩剑人”的好鞘。 … 混在人群中的讼阁杀手见状,想起单主曾说“其中青衣之人得了把宝鞘”,终于确认了二人身份。他冷笑:都说财不外露,招惹了别人还如此露财,这二人怕不是智障。 随即他不再犹豫,招呼着同伴朝二人跟去。 人潮之中传来几丝微妙的异动,兼竹不动神色地收回长鞘,对怀妄道,“兄长,我感觉胸闷气短。” 怀妄配合,“街上人多,你宅久了难免紧张。” 兼竹摸着心口,“唉,我这怕生的性格。” “……” 他们说着朝偏僻的巷道走去。 兼竹边走,还不忘边按心口:连被抓的地点他都给人挑好了,他们大概是讼阁成立以来最省心的目标。 两人刚拐入无人的巷道中,头顶便蓦地落下几道黑影。黑影迅速将二人包围,一阵迷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面而来! 兼竹任那对他二人毫无作用的迷雾钻入鼻腔,然后配合地软倒在地。 “噗通”、“噗通”。 黑衣人们看着轻而易举被抓住的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瞬:什么情况,兴师动众叫他们捉的人,就这俩菜鸡? 但目标已经被俘,单主的要求不过是抓住人后再交给他们,黑衣人们便不再多管,带着两人回去复命了。 …… 兼竹一路闭着眼,哪怕气流颠簸他也一动不动,十分敬业。 对面几人将他们带回讼阁总部,暂押在塔中,只待青霞门来接人。 兼竹感觉眼睛上被绑了条黑色的绸带,估计是为了防止他们醒来后记住讼阁的总部布局和路线。他的双手也被缚身索反绑在背后,避免挣脱。 这种缚身索兼竹并不陌生,当初桧庾还绑过他,结果被怀妄一道灵力轻而易举震开了。 讼阁的人绑好他们之后便关上门离开,只留专人守在塔门外。 兼竹背靠在墙壁上,双眼被覆,感觉怀妄在自己身边不远。 他朝怀妄的地方挪了挪,衣摆散在身下,挪动时一个没注意,绊了一下倾身向前——嘭,额头正撞上一个紧实的胸口。 上方传来怀妄的闷哼。 兼竹抬起头,“怀……兄长。” “嗯。”四下无人,怀妄应了他一声。 兼竹还保持着倾靠在他身上的姿势,双手缚在身后,动作间衣襟散开了一些,完完全全不设防备的姿态。 “他们给我扎的绸带有点紧,你帮我弄松点。” 怀妄也被覆住了双眼,但他神识所及,四周环境每一丝细节都十分清晰。他低头看去,只见兼竹的脸近在咫尺,黑色绸带蒙住了后者的双眼,露出下方挺直的鼻梁和微启的红唇。 心跳不自觉加速,怀妄沉嗓,“怎么弄?” 兼竹不挑剔,“随你怎么弄。” 怀妄睫毛轻颤,扫过眼前覆盖的绸缎。兼竹是真被勒到了,感觉鼻梁上都有个印子,“快点,不然等青霞门的人来了,就没时间弄了。” 他话落,怀妄的视线透过绸带在他面上定了片刻。这沉默的片刻间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什么,接着怀妄低下头—— 微凉的发丝扫落在兼竹颊边。 一片温热若即若离,小心翼翼地停在兼竹眼睑下方。怀妄启唇叼住了他眼前绸带的边缘。 第50章 幕后之人 绸带边缘被掀起, 怀妄控制住自己微乱的呼吸,用牙衔着绸带轻轻拉扯。 下方松了些,怀妄垂眼看去, 细密的睫毛几乎遮盖了眼底浓稠的情绪。他看见兼竹的额发被自己呼吸拂开, 露出下面隽秀柔和的眉。 正看着,兼竹就笑了笑, “兄长。” 这声轻唤像是惊醒了怀妄,他齿间一松。 兼竹, “鸟性未改?” 怀妄, “……” 怀妄面上发热, 退开了些。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兼竹蒙着眼看不见自己微红的面色, 就听后者说, “兄长,你好像脸红了。” 怀妄这才反应过来,兼竹合体后期的神识也能洞察一切。他面上温度又上升了几分,怀妄不再说话, 抿着唇别开头。 兼竹又笑了一下。 他虽被蒙着眼, 但对于面前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从怀妄俯身而来, 到衔起他的绸带。他甚至能看清怀妄那几乎贴在自己眼前的薄唇,因为紧张而轻轻颤动着,嘴唇仿佛被灼烤过一般干涩。 兼竹看怀妄侧对着自己, 耳尖的红晕从发间露出一点。也不知道这人又是用了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呢? 他靠在墙上似笑非笑地看向怀妄,怀妄没有看他, 也没有说话。 静默之间, 双方的一举一动乃至每一丝呼吸都被无限放大, 合体与大乘期的神识不会放过每一处细枝末节。 衣料摩挲的窸窣声, 背后的锁链划过墙壁的声音, 兼竹因为困倦而发出的轻呻,都像是一颗颗铁钉挑动着怀妄的神经。 此时此刻没有旁人,这样细小的动静对他来说既是种隐蔽的欢愉,也是种漫长的煎熬。 … 但很快,独处的微妙气氛便被打破。 外面传来一阵动静,兼竹和怀妄都收敛了神色。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者三人,一人走在最前面,应该是讼阁领路的。还有两人跟在后面,想必是青霞门派来接他们的人。 “就是这两个人。”讼阁的人停在门外。 外面的两人似在细细确认他二人的身份,其中一人道,“和描述的无差,剑鞘也在,是他们没错。” 另一人点头,“走吧,带他们去见尊者。” 门口传来叮铃哐啷的开锁声,两人走了进来。一人还在同讼阁的人谈酬金,“全额酬金等我们带回这两人复命后自会打来。” “嗯。” 接着,兼竹和怀妄被带出了塔中。 出塔之后,讼阁的人领着他们自总部上空掠过。前来接应的人也被暂时蒙上了绸带,兼竹这才发现绸带中下了符咒,来防止修士用神识窥探。 他默了一秒:……防御级别太低,他差点就忽略了。 兼竹修为高出在场众人一大截,神识探出并未被发觉。讼阁的大半布局收入眼底——下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边边角角都有人来回巡视,布防非常严密。 大概是讼阁常年接单,难免结仇,如此戒备也说得过去。 把讼阁的布局摸清了大半,不出片刻两人就被带出了这里,离开讼阁的地界。 接应他们的人一路将他们挟持着照原路返回青霞门,熟悉的宗门很快又映入眼中。 兼竹和怀妄随二人越过前山,到了后山那“尊者”的殿前。 刚刚落地,兼竹便适时地清醒过来。他动了动手,“嗯……” 旁边押送他的人察觉到动静,冷笑一声,“醒得还真是时候,免得我们费功夫将你弄醒。” 兼竹见怀妄还在“昏迷”,他估计怀妄是不知道该如何假装自然流畅地苏醒,当即助人为乐地踢了他一脚,“兄长,醒醒,我们被绑架了!” “……”怀妄被他踢得眉心一蹙,抬起头来。 身侧押送他们的两人已经不耐烦,直接将他们带入殿中。 一进殿门,明亮的日光瞬间被锁在殿外,光线和温度骤然阴冷起来。往前走了一截长廊,几人停在了一张玉石座椅下方。 接应的二人回禀道,“尊者,人带到了!” 没等兼竹定下神来仔细打量面前的人,就听一道苍老的声音说,“把他们蒙眼的绸带摘下来。” “是!” 缚带从眼前落下,肉眼所见的场景变得清晰。兼竹抬头看向那名传闻中的“尊者”,只见后者头发花白,一袭黑底滚金的绸衣。他面上已是一副苍老的容貌,颧骨处可见暗沉的斑块,不管是声音还是骨龄都有千百年岁,但奇异的是他脸部并无皱纹。 兼竹收回目光:怎么还有人只做局部保养。 那尊者目光扫过下方二人,“就是你们坏了本尊的好事?” 怀妄没有回声,兼竹调整好茫然的神色,“大人指的是什么?” 尊者眯了眯眼,阴冷的目光死死盯住他。兼竹只觉似有一条湿滑的毒蛇攀附着他的背脊一路向上圈住脖颈,蛇信子“呲呲”舔舐着他颈侧脆弱的动脉,阴冷粘稠。 “你当真不知?”尊者沉嗓。 “我从未见过大人,怎会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瀛洲秘境。” 兼竹恍然,“去过。” 沉重的威压直冲他而来,“你可是把那无鞘剑全部折了?” 兼竹身形一晃,似是支撑不住,“我哪有这么大本事,都是剑鞘折的。” “哦?”得到了有价值的信息,森森威压暂时收回。 猝不及防被甩锅的剑鞘微微一颤。 尊者的目光落在兼竹腰侧的剑鞘上,随后抬手一吸,剑鞘隔空落入他掌中,毫无反抗一般。 “认主了?”贪婪的目光在扫过剑鞘后滞了一瞬,转而狠戾。 兼竹苦恼,“他总是这样自作主张。” 剑鞘:…… 尊者抬眼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剑鞘强行认你为主?” 兼竹毫不心虚地点头。尊者细细盯着他,似乎想确认他话中的真假——若是真的,眼前这青衣修士未免也过于好运。 “你……”尊者正要开口,忽然又想起他旁边还有一人,从进殿开始便没说过话。他转而看向兼竹身侧的白衣修士,后者看上去相貌普通,修为不过筑基后期。 但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这又是何人?” 兼竹赶在怀妄开口前说,“这是愚兄。” 怀妄,“……” 尊者,“为何他自己不说话,要叫你来说?” 兼竹,“他是哑巴。” 怀妄铐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 兼竹是怕怀妄一开口就掩盖不住那清冷孤高的王霸之气,一下被察觉出破绽。他继续胡编乱造,“这剑鞘认主时,说要夺走我最珍贵的东西。” 尊者闻言皱眉,不懂前者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涉及灵器,他没有开口打断。 兼竹说着悲戚地瞥了怀妄一眼,“我兄长天生一副黄鹂鸟般的歌喉,开口唱歌时可令海中鲛人自惭形秽,从小到大我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我兄长这副嗓音。” 他垂眼,“剑鞘择主,以物换物,他选择了我为主人,却夺走了我兄长的好嗓音。” “……” 尊者没忍住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尤其是兼竹,越看越觉得气运十足。 他本是想将这两个坏他大计的散修带来,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顺道抢占宝鞘据为己有。不过现在,他觉得区区两名筑基散修还配不上叫他亲自动手。 他有了别的主意——或许能令他更加快意。 “你们倒是兄弟情深。”嘶哑的嗓音如破风箱般在殿中响起。 兼竹似是听不出他话中的恶意,“毕竟从小相依为命。” “呵。”尊者视线移向旁边的怀妄,“你失去了嗓音,他却平白得一灵器,你可有恨?” 怀妄薄唇动了动,又想起自己是个“哑巴”,遂摇摇头。 殿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刺耳,硌得人耳朵发疼,“好,好一出兄弟情深!本尊便成全你们,送你们同生共死!” 他说着招呼等在旁边的两名下属,“带他们去饲魔窟。” 兼竹垂着眼,眼底划过一道暗光。 “是!”那两名下属立马擒住兼竹、怀妄二人。 “饲魔窟内尽是失控的魔物,饿了这么些天,想必你们也够叫他们饱餐一顿了。”尊者的声线中染上了快意,“既然你兄弟二人如此相亲相爱,那就让你们一点点地看着对方被魔物啃食殆尽。” ——失控的魔物。 兼竹一瞬想到了烬矣口中所说“能用的那批”,想来这些失控的魔物就是饲养失败、不能用以控制弟子的残次品。没有被处理掉,而且一道丢进了魔窟。 他闻言作出惊惧的姿态,身体还极富规律地轻颤着,“魔物……人界为何会出现魔物?” “将死之人,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尊者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而来。 两名下属押着他们的手用力一搡,便要推着兼竹和怀妄下去。 兼竹挣扎起来,“莫非你是魔修?” 兴许是“魔修”二字触动了那尊者,他突然轻蔑一笑,“呵呵,魔修……那种劣等生物也配和本尊相提并论?不过都是本尊成神路上的养料罢了!” 他话落,兼竹二人就被带了下去。 离开殿中的那刻,兼竹的注意力全然被他最后一句话吸引了过去。 这副说辞还真是熟悉。 · 他们穿过后山一处隐秘的结界,魔窟立马出现在跟前。 巨大的深坑上方还覆盖着一层结界,坑底充斥着滔天魔气,数以千计的魔物失去神智,在坑底横冲直撞,相互撕咬,光是看着便令人头皮发麻。 将他们带来的两人直接伸手一推,怀妄和兼竹便坠入魔窟。 两人推下他们之后还没走,就站在上面拿出刻影石,看样子是准备记录下他们被一点点啃食的全过程,再带回去给尊者复命。 在落入魔窟的一瞬,怀妄便震开了缚身索、撑起防护罩护在两人周围。兼竹化出一道幻象,用以应付上方刻影的两人。 他们安稳地落在坑底,而眼前的幻象正在上演两人如何被啃食殆尽。 兼竹看得啧啧称奇:怀妄还好,因为换了张脸所以不是本来的模样;但自己这张脸没变,现在眼看着自己一脸痛苦地被魔物啃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正观赏着,手腕蓦地被怀妄扣住!力道之大捏得兼竹生疼。 他转头就看怀妄紧盯着面前的幻象,眼底浮出躁戾的冷色,像是在压抑着杀气,不叫上面的人发现端倪。 四周澎湃的灵力宛如一个鼓满气体的皮囊,随时可能炸裂。 随着幻象中的两人被啃噬得只剩下一具白骨,上面记录的人也有点受不了似的赶紧带着刻影石回去复命了。 … 待上方的人离开,怀妄浑身的灵力终于像是被戳破的气囊“嘭”一下炸开! 四周魔物一瞬粉身碎骨,竟是连尸身都化作了粉尘。 兼竹侧头看向怀妄,后者面色紧绷,浑身的戾气几乎压制不住。兼竹愣了愣,他自己还不觉有什么,没想到只是幻象就刺激到了怀妄。 他没有挣开怀妄的手,只用另一手覆在了怀妄用力到泛白的指骨上,安抚地摩了摩,“幻象罢了。” 怀妄的力道松了点,仍没放手,“我知道。” 兼竹顿了一息,随即学着佛子的模样叽里咕噜,“好了好了,诵经一段,幻觉退散。” “……”他说完,怀妄的情绪平复了一点。 接着怀妄低头拉起兼竹的手看了看——细白的腕子上被他捏出了指印,他动作稍滞,指腹按在上面,“疼?” “还好。”兼竹说完抽回手来。 他看怀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手腕上,眉头压得很紧,便将手揣进袖子抬头扫视四周。周围的魔物正源源不断地扑在防护罩上,却丝毫不能近身。 兼竹,“看得到却吃不到——代入感太强,已经在生气了。” 怀妄眉心松开,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 此处的魔物都是被淘汰掉的,但又没被处理干净,只养在这里。不知道是不好处理,还是有别的用途。 伴随着魔物“砰砰”撞击在防护罩上的声音,兼竹悠悠地揣起袖子问道,“你说他们口中的‘成神路’是指什么?” 怀妄,“飞升?” 兼竹不认同,“飞升就说飞升,说什么成神?这不是装逼吗。” “……”怀妄无法反驳。 兼竹又回到当下,“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离开这里。” “也好,这里的魔物暂时不管,等我们神龙摆尾的时候一起扫掉。” “嗯。”怀妄说着一把扣住他的胳膊,两人化作流光飞逝离开此地。 · 重新回到后山林间,兼竹说,“先留在青霞门,我们变回原来的样子。” 怀妄,“人形?” 兼竹,“啾啾。” “……” 两人重新化身为大白鸟和小青鸟,扑棱着翅膀回了箬莘的院子外面,他们搭的鸟窝还在,兼竹直直落进去。 乌瞳正在院中休息,听见动静转过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仿佛在说:这么快就回来了? 兼竹扑扑翅膀回应他。 刚扑两下,头顶便落下一只银白的翅膀将他死死按了回去,“……” 兼竹转头看怀妄,“我和乌瞳说话你有意见?” 怀妄目视前方,“没有。” “你的翅膀可不是这么说的。” “……” 两人说话间乌瞳还看着这边。怀妄抬眼对上,乌瞳忽然朝着他们掸了掸翅膀,乌紫色的羽毛中一抹青色若隐若现。 怀妄胸口起伏了两下,侧头盯了兼竹几息,随即低头狠狠一啄—— 兼竹被啄得“叽”一下!怀妄这次的力道和之前不同,他只觉得头顶好像有根毛都被拔下来了。 怀妄的速度很快,啄了他后又背过身去,埋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等兼竹跳到他正面时,怀妄已经一脸正直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兼竹兴师问罪,“你是不是把我毛啄掉了?” 怀妄,“没有。” 兼竹将信将疑地看了前者几眼,然而那张鸟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便不再深究了。 … 两人这次没去找乌瞳,后者却出乎意料地自己朝他们飞来,落在兼竹跟前。怀妄不待见他,他也不理怀妄,只看着兼竹,“你们出去一趟是去魔窟里面打滚了?” 兼竹心说还真是。但没想到乌瞳的感应如此敏锐,只是一丝淡淡的魔气就被察觉到了。 “旅途路过。” 他说完以为乌瞳会向往常一样不再追问,却听后者道,“在哪?” 兼竹怔了一下,扭头看向怀妄:这是能说的吗? 怀妄看着对面的乌瞳,双方对视片刻,怀妄道出了饲魔窟的位置。乌瞳扇了扇翅膀,扫过二人,“放心,不是现在过去。” 兼竹再次怀疑他是不是又知道了什么。 院子那头传来一阵动静,乌瞳转头一瞥,立马飞回院中,刚落在树上箬莘就从屋里出来了。 箬莘看样子打算带乌瞳出去,二者交涉了一番,乌瞳便跟着她离开。 兼竹看着乌瞳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同怀妄道,“有没有觉得乌瞳对箬莘配合了很多?” 怀妄面无表情,“嗯,都快赶得上热情似火了。” “……” 前两者就此离开,兼竹好奇他们的行踪。 怀妄问,“跟上去看看?” “不必。”兼竹说着钻回鸟窝,“今日舟车劳顿,我要休养生息。”他抖了抖毛,“况且都交换了联系方式,有什么直接问乌瞳就好。” 怀妄垂眼看了他半晌,随后扑通跳进窝里,将兼竹整只鸟都挤得瘪了下去。 兼竹宽宏大量地不同他计较。 · 在乌瞳离开之后没多久,兼竹便催动着神识企图同他取得联系。但不知怎么的,乌瞳一直没有给出回应。 就在兼竹以为自己收不到回应时,对面忽然接通传讯,“有事?” 兼竹振奋了一下,“兄行千里弟担忧,你现在什么情况,鸟在哪里?” 乌瞳依旧是那副惜字如金的模样,“殿外。” 他说“殿外”不做别想,只能是说那名“尊者”的殿外。兼竹明白了,看来那尊者又召集众弟子带着魔灵去到了他殿中。 兼竹还想问点什么,乌瞳就道,“回来说。” 看样子是不方便传讯,兼竹没有勉强,应了一声切断联系,转头将消息告诉怀妄。怀妄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等他们回来看看。” … 这一等便是夜色降临。 箬莘带着乌瞳回来时,四周天色已然昏暗。但兼竹视力不受周遭光线干扰,能清晰地看见箬莘精神状态似乎不好。 她回了院里也没招呼乌瞳,任后者飞上枝桠,自己回到屋里休息。 待她回屋后,乌瞳落到兼竹和怀妄的枝桠上。他先是看了眼一同挤在鸟窝里的两人——明明没有说话,兼竹却好像从他眼神看出了一声“啧”。 乌瞳很快调整好表情,对两人道,“弟子进入殿中,灵力被铜环抽取转化为魔气,接着又被那‘尊者’尽数吸入自己体内。” 兼竹蓦然想起小话本里一种叫“吸功大法”的邪门功法。 他喃喃自语,“难怪说,魔修都是他成神路上的‘养料’。”竟是打算将整个宗门的弟子全部炼化成魔,再为自己所用。 乌瞳闻言眼睛眯了眯。 兼竹抬眼,“还有吗?” 乌瞳,“没别的了。”他说完没再过多停留,转身振翅飞去。 兼竹望着他飞离的方向——那道黑色的身影挂着铜环,并没有回到栖息的院落,而是渐渐融入那阴沉的夜色中。 只有铜环上的红光成为了幢幢树影间唯一的亮线。 “还看?”怀妄冷声。 兼竹收回目光往他银白的翅膀下面挪了挪,“你有没有觉得乌瞳的毛色要比之前更加油光水滑了一点?” “呵呵。” 不等怀妄再次把羽翼扑打得四面透风,兼竹赶紧找补,“但我更喜欢你这样的。” 怀妄愣住,尾翎不自觉一颤,“我哪样?” 兼竹,“纯洁无瑕,像只和平鸽。” 怀妄定了定神,“还有呢?” 兼竹轻哼,“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怀妄,“……” 第51章 混战之夜 随着兼竹话落, 怀妄胸口的鼓噪归于平静。 他拿翅膀把兼竹的脑袋盖住,“睡吧。” 兼竹,“……” 翌日早晨, 兼竹起来时见乌瞳已经回来了, 后者看上去比昨晚还要油光水滑,连眼底都闪过了一丝锐利的精光。 兼竹转头问怀妄,“乌瞳去哪儿了?像是喝了一锅十全大补汤。” 怀妄, “不清楚,不关注。” 兼竹掸掸翅膀:算了,怀妄不关注也是正常的。 他没有去问乌瞳,就像双方迄今为止依旧保持着距离, 不逾越对方的那道界线一步。 暂时将乌瞳的变化搁置一旁,兼竹同怀妄商量之后的打算。现在知道了那“尊者”的野心和计划, 他们也需要制定下一步行动。 兼竹问, “你怎么想?” “若是直接将人解决,就会像鲛人族一样断了线索。”怀妄说,“况且死一个‘尊者’,还会有下一个‘尊者’。” “在理。”兼竹点头。与其这样还不如顺着眼前的线索继续挖掘下去,看能不能找出这背后指向哪里。 至今发生了太多事, 相互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兼竹蹲在枝桠上收着翅膀往回倒推:青霞门饲魔操控弟子,鲛人族族人侵染魔气, 瀛洲秘境符阵诞生魔灵…… 等等,瀛洲符阵? 兼竹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他转头啄了下怀妄, “你还记得我们最开始为什么出宗门?” 怀妄默了一瞬, “瀛洲符阵。” 兼竹也跟着默了一瞬, “话说桧庾长老怎么样了?” 两人相视一眼, 同时从对方绒毛里的豆豆眼中看出了漫长的沉凝:……他们一路追踪下来,似乎把事故的开端忘了。 半晌,怀妄轻咳一声转过头,给未乙掌门发去了传讯。 传讯很快被接通,那头的未乙先是惊讶,“仙尊有何事?” “桧庾和宗门现在是何情况?” “桧庾还是老样子,没有醒过来。宗门内并无大事,一切安好。” “那便好。”怀妄说,“有消息再同本尊联系。” 正要挂断,未乙突然提起,“对了,仙尊苍山中的那名弟子兼竹……” 一旁的兼竹猝不及防被提名,心里咯噔一声:他好像还在未乙那里留下了一个美丽的谎言…… 怀妄转头过来,视线在他身上定了几息,“他怎么了?” 对面的未乙说道,“前段时间说是要闭关突破,隔了这么久也没听见动静。仙尊在苍山设了结界外人不得入内,宗门内不知那弟子的情形。仙尊若是回了苍山,可去看看那弟子突破得如何了,可别出了什么差错。” 怀妄应下,“本尊知晓了。” 挂断传讯,兼竹心虚地朝旁边横蹦了两步。怀妄沉沉看来,“要突破了?” 兼竹,“……” 怀妄,“天下第二个大乘期要诞生了?” 兼竹,“………” 他心虚了片刻,忽然又觉得不对——凭什么自己要被谴责?兼竹就梗起短短的鸟脖子冲着怀妄理直气壮,“你现在知道我千里追你有多辛苦了?” 他觉得自己质问的姿态必然是盛气凌人。 但落在怀妄眼里不过是一只毛茸茸的小青鸟,而且这只小青鸟双眼几乎都陷在了绒毛里,挠得人心里痒痒。 怀妄忍住去啄人脑袋的冲动,“嗯”了一声。 嗯?嗯是个什么意思? 兼竹问怀妄,“你就没有什么表示?” 怀妄似是思索了一下,接着低头从自己身上啄了片银白的羽毛下来,栽到了兼竹的头顶上——还是头顶正中央。那羽毛栽上去,从正面看恰好遮住了后者头顶银白缀红的花纹。 兼竹:? 怀妄,“给你的。” 兼竹:??? 兼竹不懂怀妄为什么要送他个毛。他的鸟喙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他看怀妄一脸认真,给毛的姿态仿佛是给他倒了杯合卺酒……他便不再多说。 任那撮银白的羽毛栽在自己头顶,随风招摇。 · 和他们这边悠闲的鸟生截然相反,后山密林中的大殿内正被一片阴云笼罩着。 滚金的黑袍一把将面前的器皿“哗啦”扫落在地,无数珍稀的内丹滚落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一接触地面便发出“呲呲”的声响,接着那玉石竟被熏黑了一片。 “饲魔窟里的魔物只剩下尸身了?” “是,尊者。”那名下属立于阶前。 尊者眉心拢起深深的沟壑,“什么时候的事?” 两名下属对视一眼,“约摸是昨夜。” “昨夜?”尊者似在思考什么,“昨天的那两名散修确认是尸骨无存?” 两名下属道,“情况属实,就像刻影石记录的那样。属下亲眼所见,大白天里就全都魂飞魄散了!” “本尊也想过是不是那二人搞得鬼……不过是两名筑基期散修,未免抬举他们。既然早就尸骨无存,下手的应当另有其人。” 他说着突然袖袍一挥——两名下属猛地被“砰”一声击落在背后的石柱上,猩红的鲜血喷在地面,“呃啊!” 两人的身体沿石柱滑下,在落地前又强撑着起来,跪倒在尊者跟前,“尊者息怒!” “废物!将人带去饲魔窟的途中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两人浑身激灵,叩首谢罪,“属下愚钝。” 尊者想不出有别的缘由,想来想去,昨日也就这两个下属带人去了趟饲魔窟,结果当天夜里饲魔窟就被人扫荡了。定是途中被不知何人暗中监视着找到了饲魔窟的位置,等到夜里才暗下黑手。 尤其那饲魔窟中的魔物已然失控,连他都觉得棘手难以处理。 虽说有人帮他处理掉了,但尊者一点也不觉得安心,反而感到骇然:究竟是何人在暗地里监视他们,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一夜之间处理掉那么多失控的魔物? “在宗门内四下搜查,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他叫下属提高警戒后,又道,“本是打算循序渐进,但既然有人已横插一脚,本尊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两名下属立马应声,“请尊者吩咐!” “今夜再叫那几名被魔灵控制住的弟子来本尊殿中。宗门内其余达到金丹之上的弟子也全部配备一只魔灵。”尊者转动着手上扳指,“计划需要提前了。” “是。”两名下属赶紧退了出去。 … 待下属出了殿门,尊者又回到座椅前,他目光一扫忽然落在了那柄剑鞘上——昨天忙着吸食魔气,还没来得及将这柄剑鞘重新认主。 灵器择主后会印刻一抹主人的神识在其中,若要强行抹去,则需要自身的精神力高于原主,并且还会承担一部分反噬。 尊者冷哼一声,一把抓起那柄剑鞘,“此等灵器落入一介筑基期散修手中,简直是暴遣天物。现在回到本尊手里也算是物尽其用。” 他说着抬手,开始强行抹去印刻在剑鞘中的神识。 这种方法虽然有所反噬,但得此灵器,千值万值。 · 随着新的指令下达,青霞门内很快一阵动静。 兼竹和怀妄本再门中四处找寻有无瀛洲符阵出现过的痕迹或是其他线索,便看宗门内金丹以上的弟子被迅速召集在了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调转了方向,在半空中疾疾掠过跟了上去。 兼竹,“你说这会儿召集这群弟子是要干嘛?”不等怀妄回答,他又道,“总不能是集体放送福利。” 怀妄,“……” 兼竹说着四下里搜寻了一圈,想看看乌瞳他们有没有被一起叫来。 正搜寻着,头顶忽然被轻轻一揪:? 他转头,却看怀妄还跟他隔了段距离。兼竹就想起头顶似乎栽了撮怀妄的羽毛——怀妄该不会也把神识附在了羽毛上?不然怎会如此具有主观能动性。 兼竹瞅着怀妄的鸟脸,“你刚刚揪我了?” 怀妄淡淡地看过来,“什么?” 兼竹细细揣摩过他的神色,又转回去,“没事。” … 两人停在弟子聚集的广场外,只见烬矣和另一名长老站在众弟子跟前,身侧还有几人——兼竹认出其中二人正是昨日押送他们的那两名下属。 金丹以上的弟子站在广场内,烬矣扫视一圈开始讲话。 兼竹停在枝桠上,“怎么人没到齐就开始了?” 怀妄,“到齐了。” 兼竹惊了,“金丹以上就这么点人?” “……”怀妄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于无形之中侮辱人的功力又上了一层。 场中,烬矣一番话讲完。大概意思是:宗门惠及每一位弟子,给他们配备了灵宠,只要通过考验便也能有亲传弟子一样的待遇。 众弟子闻言一片沸腾:那可是亲传弟子经过比练才赢得的奖励,没想到他们也有机会获得! 兼竹在场外看着,“不是说先试点后推广,怎么忽然搞普及了?” 怀妄说,“大概是发生了什么让那‘尊者’计划有变。” 兼竹张嘴正要回话,蓦地顿了顿。这刹那的异样很快被怀妄捕捉,“怎么了?” “没事。”兼竹面色恢复如常,“只是有人准备让阿笋易主。” 怀妄花了好半晌来反应“阿笋”是什么,接着想起那柄多灾多难的剑鞘。他闻言也没过多紧张,灵器强行易主本就有损修行,况且以兼竹的实力,还不至于叫那人将灵器夺去。 “现在是什么情况?” “孩子要离开爹娘才会有所成长。”兼竹望向遥远的天际,“而成熟的阿笋,已经学会了独立地演戏。” 怀妄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物似主人形”。 · 一番话过后,烬矣带着众弟子去挑选灵宠。 兼竹没有跟上去,他在想是什么叫那尊者计划提前了。顿了会儿,怀妄忽然道,“去昨日的饲魔窟那里看看。” 兼竹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隐匿了气息飞身去往饲魔窟。 到时只见结界已经被人破坏得七零八落,破坏者似乎毫不在意会被发现,留下了一片狼藉,像是大张旗鼓地在挑衅一般。 兼竹见状,不由感叹一句,“好酷。” 头顶隐隐又被揪了一下。 他和怀妄飞至饲魔窟上空,俯瞰而去——坑底尽是魔物的残骸,全然被啃噬殆尽。滔天的魔气一夜之间荡然无存,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被人截胡了,难怪计划会提前。看来那“尊者”也起了戒备之心。 兼竹问怀妄,“你觉得最后会导向哪里,魔界?” 怀妄说,“外界是有这样的传闻。” 一道谴责的目光立马落在怀妄身上,居然还背着他偷听小道消息!兼竹问,“为什么不和我分享?” 怀妄重复,“传闻。” 意思是信息的准确性尚未核实。 兼竹理解了,“那你是对的,不信谣,不传谣。” 怀妄,“……” 为了避免有人折返,两人查探过情况便离开了此处,另找了一片无人的树林落脚。 正是大白天,日光从头顶倾落,却似照不进这山林,林间阴暗幽冷。 兼竹把自己缩成一团绒球,“计划被迫提前,看样子那位‘尊者’有的忙了。” 怀妄若有所感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紧接着,果然听见后者以一贯热心的语气开口道,“贴心的我们当然是要给人添乱了。” 众所周知,马脚往往是在慌乱中显露的。 “……” 怀妄没有反对他的想法。那“尊者”已经着手将宗门内大半的弟子控制于魔物之下,他们也不必再等下去,“走吧。” 兼竹,“走什么?” “你不是要去给人添乱?” “你忘了,坏事都是晚上干的。” “……” 兼竹抬头看了看天色,“既然晚上要干坏事,不如我们白天积善行德,抵消点晚上的罪孽。” 怀妄眉心一跳,“比如?” 兼竹腼腆地笑了笑,“替人行善。” 他说着,一张锦缎在眼前凭空造出,遒劲的字体自上方缓缓勾勒,笔走龙蛇。大概是图个喜庆,兼竹还用上了鲜红的颜色,在白底的锦缎上显得刺眼夺目。 怀妄就见那锦缎上的文字逐一浮现: 青霞门圣尊再现! 拳打天阙,脚踢临远; 赏脸三界,明日赴宴。 字里行间充斥着不可一世,精妙的措辞直接拉满了仇恨值。 怀妄,“……” 兼竹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分工合作的时间又到了,劳烦天下第一的仙尊,纡尊降贵去发个小传单。” 以怀妄的修为,只消一瞬便可造出千百张锦缎,不出半天就能传遍九州三界。 怀妄皱眉,“挨家挨户地发?” “格局小了。”兼竹纠正,“当然是漫天挥洒。” “……”怀妄深深地看向他,“那你呢?” 兼竹扬头,一撮银白的羽毛迎风飘摇,“摆盘上桌,替人迎客。” · 趁着怀妄去发传单,兼竹飞身离开青霞门,找到最初进入洞穴底部的那座山峰。 不知是不是青霞门近日琐事缠身,那道被他们破坏的入口还没有重新封起,他轻而易举又进入了洞底的密室。 墙上的鸟蛋自他们离开后又新添无数。兼竹翅膀一扫,全部收入自己的乾坤袋里,他花了点时间原路飞出洞穴,返回青霞门中。 满是魔灵的庭院中此时并无旁人,想必烬矣已经带着众弟子挑选完了“灵宠”。 兼竹穿过结界进入那座孵化魔灵的大殿,从水池里舀走了一兜水,又捏捏造造做了一堆漏斗,给每颗魔蛋都配备了一个“延时孵化”装置。 做完这些,他张开自由的翅膀穿梭在青霞门里,将这堆孵蛋机遍布在了各个角落,顺道覆上一层结界,避免提前被发现。 …… 在两人分头行动间,天色渐暗。 兼竹从弟子住宿的院落飞过一圈,没有见到白天那些弟子,看来是被那“尊者”召去殿中了。 他回到箬莘的院子外面,也没看到箬莘和乌瞳。 兼竹看了眼沉落在天际的日头,给乌瞳发去一道传讯,“乌瞳兄,你在哪里?” 乌瞳没有给出回答,只说,“今晚别乱跑。” 兼竹:??? 他心说自己正打算今晚搞个遍地生花,必定是一片混乱。但乌瞳为何叫他“不要乱跑”,莫非能提前预见? 一句简短的回复之后乌瞳便不再应答,兼竹无法,只能暂时搁置一边。 没过多久,夜色便在各方的暗自谋划中沉沉降临。 怀妄还没有回来,他传讯说在魔界被一些事情耽搁了,叫兼竹万事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兼竹听他叭叭了一堆,没讲几句魔界到底怎么了,全是在叮嘱自己如何如何——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不要浪。 他估摸着分散在四处的魔蛋也该孵化出来了,便准备挂断这通无效传讯,“仙尊放心,只要你不做消极设想,我稳得一批。” 对面的怀妄,“……” “我先去——”兼竹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他话头戛止,抬眼便看那尊者殿宇的方向亮起一片火光,半边天际几乎都被赤红的火焰映亮。 兼竹愣了愣:他可没在那里做手脚。难道说是那尊者召集众弟子时搞出了大动静? “兼竹?”传讯对面怀妄声音一紧。 “我去看看。”兼竹顾不上聊天,毫不迟疑地飞身而去。 越是靠近殿宇,越是能感觉到四周混乱的磁场。巨大的灵力波动像是圈圈水纹自事发中心荡开,林间惊鸟乍起,还有不少弟子一路逃窜。 兼竹朝那中心看去,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好些受伤的门中弟子,冲天的魔气笼罩着整个青霞门上空,又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这般明目张胆的魔气,不符合那尊者暗地作祟的行径——莫不是魔气失控出了岔子? 他飞至半空的身形骤然一顿。 前方滚滚灰烬尘埃之中,两道身影映着火光扭打在了一起。混乱的魔气四处流窜,搅得周围一片骚乱,林木和殿宇都被层层掀翻。 兼竹扑打着翅膀避开一块飞弹过来的瓦片:……这么猛? 他转道飞向一旁,正打算找个地方躲起来吃瓜看戏,就见浓烟中那道身影上骤然迸发出了猩红的光芒! 接着那身影一滞,在这空档被尊者一记轰出在面门。那人硬生生承住了这击,身体倒飞出一段距离在空地上借力一点,闪身避开了紧随其后的第二波攻击。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那身影直接朝着兼竹的方向躲来。 正准备吃瓜的兼竹:…… 本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原则,他扔出一道灵力托住了飞来的身影。来者受到缓冲,“嘭”地撞在兼竹身旁的树干上,没再添新伤。 漫天的尘埃散去,露出来者的身形。 红衣黑甲的俊美男子倚在树干前,黑发不羁地束在脑后。他随手擦了擦脸上沾着的不知谁的血迹,一双漆黑狭长的眼斜挑而来。 “……”青色的鸟团子微凝。 “呵。”男子轻嗤,握住脖颈上已有裂痕的铜环,徒手掰成了两段。 天际来客 52、天际来客 (仙尊始乱终弃); 兼竹愣住:这配置, 好眼熟。 ……乌瞳? 他看着乌瞳,显然对面也看到了他。乌瞳漆黑的眼底清晰地映着这一小团绒绒的青鸟——刚刚那灵力托了他一下,除非他是被打成残疾失去了知觉才会毫无所察。 对上那幽幽的目光, 兼竹感觉自己身上正有什么在慢慢脱落…… 两人的对视不过一息, 兼竹维持着青鸟的形态没动:只要他不承认,他就不是人。 对视很快被打断。 那头的尊者循着乌瞳的位置轰然落下攻击!乌瞳从兼竹身上收回眼神,一个飞身弹了出去迎上前方的尊者。 他将压制自己的铜环掰断之后浑身魔气暴涨,气势比刚刚更甚几分。 趁着二人打作一团, 兼竹在旁边暗中观察:如此丧尽天良, 身上必有异常。 …… 乌瞳的修为也在合体期, 打斗之间魔气自身侧萦绕, 融会贯通, 与那尊者后天养成的魔气截然不同。 不过后者长时间以来吸食魔气,又从弟子身上抽取了修为,实力大涨竟隐隐能和乌瞳抗衡。 兼竹想起饲魔窟中被扫荡殆尽的魔物,对乌瞳身份的一个猜测缓缓浮出脑中。 他正从旁观战, 刚刚掐断的传讯再度连接起来,怀妄的声音在他神识中响起, “你有没有事。” 兼竹看得津津有味, “有事。” 话落他感觉怀妄紧张的情绪传到了自己的神识里,兼竹赶紧补充,“吃瓜看戏。” 对面怔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他说的“有事”是什么意思。怀妄问, “你那边什么情况?” 兼竹眼中晃过那道赤红矫健的身影,轻叹道,“我一直以为乌瞳是只酷鸟,现在才发现我错得彻底。” 怀妄, “?” “他是个酷仔。”怕怀妄听不懂,兼竹贴心补充,“乌瞳变成了一个美男子,和那尊者打起来了。” 神识中安静了好半晌。 怀妄一句话也没说,接着传讯被利落地切断了。 兼竹,“怀妄???” 不等他再次接通传讯,前方又是一阵巨大的动响。双方魔气相撞,殿宇被夷为平地,地面又被凿出深坑,裂痕自中心蔓延数十米。 魔气的震荡波及到四周,兼竹站在枝桠上,头顶那撮银白的羽毛迎着风波,被刮得向后扯动着。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绒毛都要飞起来了。 面前一道小小的防护罩撑开,疾风自两侧滑过。兼竹站在后面,任惊涛骇浪他依然在沉浮中稳如泰山。 不就是浪,再浪还能有他浪? 场中打架的乌瞳似乎在刚刚那瞬朝他投来了一瞥,速度之快,兼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没想太多,只将注意力放在场中的战况上。 短时间内极速暴增的修为让那尊者根本比不上乌瞳稳扎稳打的根基,局势又渐渐朝着乌瞳那方倾斜。 尊者见状骤然一止,嘴唇翕动念起咒术,身后缓缓浮出一道巨大的符阵,升上他头顶的高空。 乌瞳也停了下来,盯着那符阵面色凝重。 兼竹远远地看着,可惜他对符阵这一类并不精通——虽然是高于一般修士的水平,但这种偏僻古怪的符阵估计只有怀妄认得。 他又看了眼乌瞳的神色:喔,比他还茫然,那没事了。 随着那巨大的符阵升入顶空,周遭气流滞缓,随即自阵中蓦地发出一道号令,四下受伤倒地的弟子纷纷爬了起来,眼底浮出猩红的暗光。 先前逃窜的魔灵也尽数回到此处,脖子上的铜环红光乍现,操控着众弟子拔出细剑,失去痛觉一般齐齐攻向场中的乌瞳。 乌瞳压着眉,“啧。” 一把金乌长矛赫然在手,回身一扫便将众人掀翻在地。但受到操控的弟子们很快又爬了起来,再度攻向乌瞳。 尊者趁机俯身袭来——他从腰侧抽出一柄长鞘。鞘刃锋利,锐不可当,几乎刺破虚空直对向前方侧身露出空档的乌瞳! 近身只是一息,在鞘尖即将刺中乌瞳的那瞬,尊者手中的剑鞘忽然朝后一缩。 乌瞳击退众弟子,转头就看那长鞘从尊者手心滑出,“噗呲”一下倒戳进了后者的心窝,几乎捅了对穿。 乌瞳,“……” 他勾起唇角嗤笑,“来表演近距离自杀?” 尊者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他目眦尽裂,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穿过自己胸口的剑鞘。 剑鞘一阵嗡鸣。 在穿过他胸口后又脱身而出,悬浮于半空。 远处的兼竹欣慰:不愧是好大儿,争气了。 “怎么,会……”尊者咽下一口老血。他身上伤口很深,这一击伤了他的元气,但贯穿的是右胸,还不至于毙命。 他一面抽取弟子身上的灵气迅速治愈自己的伤口,一面试图再次操控剑鞘。然而剑鞘根本不受他控制,“嗡嗡”一声又落下来直朝他砍去! 尊者险险避开,却在下一刻被一道烈焰赤火削去了半边肩。 他“呃啊”痛苦呻唤着疾速退开数十步。 乌瞳一手持长矛,一手攒了团九莲烈火,比夜色还黑沉的眼底映着火光,透出邪性与张狂,“劣等魔物。” 他说完,目光又转向半空中那柄十分主观能动的剑鞘。 “……” 兼竹远远地掸了掸青色的小翅膀:剑鞘做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只小青鸟,他什么都不知道。 · 场中混战一片,而此时的青霞门内也是魔气冲天,新诞生的魔灵一瞬爆发在各处。 兼竹抬头望了望,看来埋下的炸蛋引爆了。 他原想的是将青霞门一直掩盖的魔气就此揭穿,叫他们自顾不暇、再无遮掩。待明日一早各大门派齐聚于此,青霞门百口莫辩,场面定然十分精彩。 但眼下乌瞳横插一脚,动静搞得比他还大。他那些此起彼伏的炸蛋给这已经够乱的场面更添了几分混乱。 兼竹心想:也算是不负初心,待明日八方贵客临门,又能添一道大菜。 乌瞳兄,真不错。 … 四处爆发的魔灵引起了宗门内其他人的注意,很快有长老和护法自四周赶来。 烬矣冲着场中尊者道,“尊者!门中各处孵化出了魔物,不知是从哪儿来的。” 尊者闻言下意识看向对面的乌瞳,目光阴狠毒辣,“是你搞的鬼?” 乌瞳没有否认,再次提矛而上,双方扭打在一起。 “制住他!”尊者朝四下发令。 不等周围各长老护法围拢,半空中的剑鞘忽然俯冲下来横扫而开——单单一把长鞘便叫在场数名出窍期修士倒飞而出! 尊者死盯着乌瞳,“你做了什么?” 乌瞳长矛锐利的尖头一把挑破了前者的黑袍,撕破的窟窿眼叫前者透出几分狼狈。 “无可奉告。” 兼竹的翅膀又抖了起来:好酷! 他本没打算现身,眼下局势倾向乌瞳,加上有自己的剑鞘相助,乌瞳不至于打不过众人。兼竹展翅飞至空中,正打算四处看看青霞门内的整 52、天际来客 体情况,下方众人位置忽然一变。 七名长老、护法以身立阵,尊者自阵外下达指令,阵法几息间就要结成,将乌瞳困于中间。 兼竹停了下来。 十二都天门七杀阵。在道家四十九阵第一阵的基础上融合了七杀阵法,以七人立身为阵,随着包围圈的缩小,其中压力会逐渐增大,被困其中之人只觉天昏地暗、阴气缭绕,随时间拖长而难以脱身。 下方的残垣中,阵法渐渐收束,四周受操控的弟子也一道口念符咒,为结阵护法。 兼竹看乌瞳面上生出了一丝浮躁。这种浮躁他十分熟悉,就跟学堂里的同窗解不出题目时一毛一样。 看来酷仔的理论知识不行。 来而不往就是耍流氓。兼竹在原地停住,接着趁那阵法结成的刹那俯冲而下,闯入了阵中。 … 光亮一晃而来。 乌瞳只见眼前落下一道背影,如青莲绽开。墨发飞扬,青衣展展,一条银色的发带缀着红玉划出漂亮的弧线。 他握在长矛上的指节一松。 兼竹抬眼对上那尊者惊怒交加的目光,微微一笑,“买一赠一,惊喜打包。” 尊者咬牙,“……你没死?” 他说完倏地看向一旁的长鞘,猛然醒悟!当即不再留后手,催动四周人一道发动阵法。 十二都天门七杀阵转动起来。 兼竹置身其中只觉眼花缭乱,衣摆之下阴风阵阵,周围灵力奔腾翻涌,又有无数攻击穿插袭来。 他正艰难地寻找着生门,身后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为什么进来?” 兼竹转头,只见乌瞳额发落下,扫过他锐利狭长的眼。他面上血迹未干,眸光犀利而来,似能将人洞穿。 兼竹,“翅膀痒,随便一扇。” 乌瞳,“……” 言罢,兼竹继续研究脚下的阵法。正当此时神识一动,怀妄在另一头唤他。 兼竹这才想起自己当初给了怀妄一枚玉佩,若其中一方遭遇危险,另一方也会有所感知。他瞬间振奋:怎么忘了还有个最强外援? 神识接通,兼竹将眼下的场景直接传递给怀妄,“快快快,帮我作弊!” 他这边的情况丝毫不漏地传了过去,怀妄看他身处十二都天门七杀阵中,险恶至极——神识中传来的波动都乱了一下。 接着他强行镇定下来,还没开口又看到兼竹身后俊美的乌瞳,“……” 神识中传来了比刚刚更加剧烈的灵力波动。 兼竹:信号出问题了? 但只是一息怀妄又定下神来。他沉声开口,一瞬不乱地指挥着,“你去乾六,他入震四。” 兼竹对他的话没有丝毫迟疑,一脚踏出,顺道转述给乌瞳,“乌瞳兄,震四宫。” 乌瞳看了他一眼,像是猜到了什么,随后按照怀妄的指示踏入阵门中。 · 阵法千变万化,随着那尊者口中符咒的变化而瞬息万变。怀妄声线微紧,却没有凌乱,在阵法变换的同时带着兼竹和乌瞳行走其间。 兼竹一边走阵,一边还分出精力操控剑鞘大杀四方,乱砍乱伐。 与此同时青霞门内魔灵暴乱,一片乌烟瘴气,还未受控的弟子四下逃窜。 时间如细沙流逝。 半黑半红的夜幕下骤然划过一道白光,浑厚的灵力似海浪席卷,瞬间自头顶灌下,将那浑浊的魔力冲开!立阵众人身形一震便被掀翻在地,那尊者也咳出一口乌红的鲜血。 阵中,兼竹眼睛一亮,“怀妄!” 另一头,乌瞳抬眼。 银衫自头顶翩然落下,怀妄眼底映着兼竹,伸手隔空一抓,竟生生撕开了阵法中的一门。 他强行跻身阵中落在兼竹跟前,浑身裹着寒露重霜,像是一路匆匆赶回,外衫不似往日规整,气息微喘。 兼竹刹那安心:学霸来了,他已经准备好躺赢。 还没开口,一只手突然覆在他腰后,兼竹声音卡在了喉咙眼里。怀妄一把将他按在身前,几乎是半搂,银发垂落而下,宽大的袖袍将兼竹整个拢入其中,“我带你出去。” 怀妄贴着他耳侧说完,薄刃般的目光又刮向兼竹身后的乌瞳。 乌瞳毫不避讳地看过来,还挑唇笑了笑,“原来是怀妄仙尊……” 怀妄嘴唇动了动,手下却将兼竹搂得更紧。 兼竹感觉有一丝丝的窒息,他挑出怀妄话里的字眼,“不只我,还要把乌瞳兄也捎出去。” “……”怀妄的视线又回到他身上,开口间像是咬牙切齿,“本尊知道。” 乌瞳嗤笑。 怀妄一回来,那阵法便如破冰一般瓦解消融。兼竹看不懂,只由着怀妄将他带了出去。 尊者临空而立,方才几人间说话没压低声音,对怀妄的称呼也落入那他耳中。他面色骤变,“怀妄?” 怀妄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勾着兼竹的腰往一边挪。 把他拖得离乌瞳很远很远。 兼竹像个扫帚似的扫过地面,“……” 他诚心发问,“你在做什么?” 怀妄睫毛垂了垂,“防止魔气侵染。” 乌瞳抱着胸,“呵呵。”如此拙劣的借口,他都懒得拆穿。 不过眼下还有更大的摊子等着他们收拾,这种酸臭的小插曲很快翻篇。 有了怀妄在场,兼竹也没有插手的必要了,乌瞳在刚刚的对战中伤得不轻,这会儿两人都退到一旁。 剑鞘重新回到兼竹手上,他曲指一弹,“阿笋,辛苦你卧薪尝胆。” 身侧乌瞳转头,“你叫它什么?” 兼竹热心地同他介绍,“这是我的好伙伴,阿笋,全名‘夺笋’。” 乌瞳对他口中“好伙伴”的定义产生了质疑。 · 怀妄大乘期实力对上任何人都是碾压,现下他制住了那尊者,问闲剑刃映着后者苍老衰败的脸,逼问着背后的授意人。 尊者咬死不说,好像笃定了怀妄在套出话之前不敢对自己做什么。 两人对峙期间,兼竹和乌瞳也制住了青霞门其余人——至于那些受控的弟子,二人暂无处置。说是无辜,但也不全然无辜,兼竹思及近日体察到的青霞门中风土人情、以及秘境时几人生出的杀人夺宝之意,心中便毫无怜悯之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天边渐渐泛出一丝鱼肚白,眼看便要夜尽天明。 微弱的光亮破开云层照亮了这片颓败的土地,似乎就要为这场混乱画上句号。 尊者被剑刃抵住命门,他看着面前的一切知道大势已去,突然间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好啊,怀妄仙尊竟和魔界之人勾结,这要是传入正道之中,你该做何解释?” 淬毒的目光在几人之间徘徊,尊者大笑道,“你今日将本尊在此处了结也好,但这般魔气冲天,外界早就传言是魔修作祟,现在正好扣在魔界的头上,你怀妄涉身其中也百口莫辩!” 怀妄没有说话,淡色的眼底平静无波,一片寂然地看着他。 兼竹转头看向一旁的乌瞳,似乎明白他来这里的理由了。他的目光引起乌瞳的注意,乌瞳问,“你看什么?” 兼竹收回目光,“没什么,看你很酷。” 乌瞳,“……” 他被更了一下,别过头去不再和兼竹说话。隔了会儿,乌瞳又道,“你们不该参与进来,本就和你们无关。” 兼竹不认同,“ 52、天际来客 走过路过,怎能错过?” 乌瞳说,“你们赶紧走吧,剩下的我来收拾。” 兼竹笑了笑,“那不就如他所愿,将帽子扣在你魔界头上了。” 乌瞳嗤道,“又不是第一次了,多一顶不多。” 兼竹,“可以,但没必要。” “……” 乌瞳还想说什么,兼竹便揣起袖子看向越发明亮的天际,“乌瞳兄,我们又该变鸟了。” 乌瞳,“?” “贵客来了。” 像是为了应证他的话,汹涌的灵力波动自远方而来,隐隐能看见祥云彩霞,穿过破晓的一缕亮线。 兼竹“砰”的一声变回那只小青鸟,乌瞳愣了一下,随即变回那只乌紫色的黑鸟。 两只毛绒绒又蹲在了枝桠上。 兼竹头顶还栽着怀妄的那撮银白羽毛,乌瞳一眼晃到,他其实刚刚就想问这是什么,“怀妄给你做的标记?” “我也不懂,大概是他表达的歉意。” 乌瞳嗤笑着正想说点什么,忽而又顿住了。他的目光在那银白的羽毛上停留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 须臾之间,各大宗门的人便应邀前来。 大概是锦缎上的措辞过于张狂,配色还颇具恐吓信的风格,来者都带了丝火气。 一群人乌泱泱到了青霞门外,迎面便是冲天的魔气。 那尊者面色刹那灰败,没有预想到这副公开处刑的场景。青霞门内魔气笼罩,门中弟子受制于魔,孵化的魔灵还在四处流窜,转化灵力的铜环泛着红光,他甚至来不及毁灭证据。 想要推到魔界头上的阴谋就此破产。 到场的宗门包括临远、天阙、蓬莱、天音、无极逍遥、照阳山……基本全是名门正宗,眼前的罪孽无所遁形。 蓬莱乐心仙子娥眉紧蹙,“这是怎么回事?这便是青霞门所说的‘圣尊再临’?” 逍遥长老拂尘挥出,“青霞门中竟饲养了如此多的魔物,就连这些弟子都个个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临远宗也来了人,兼竹一看还是熟面孔。洞迎真人拱手问怀妄,“仙尊,这是怎么回事?” 怀妄清冷的声线传遍场中,“青霞门暗地饲魔,操控弟子,夺人修为,堕魔邪行。” 一番话落下,人证物证俱在,三界众人哗然: “此等恶行,天理难容!” “人证物证俱在,必须严惩!” “先前还以为是魔界作梗,没想到恶魔就在人界横行。” …… 兼竹观赏着面前团结友好的大场面,身侧乌瞳开口,“你做了什么?” 兼竹不吝惜地将自己的善举分享给了他,并同他展示自己的邀请函,“是不是很有水准?” 乌瞳看完沉默了好半晌,再看向场中那尊者时,目光已由厌恶变为了怜悯。 各大宗门在场见证,扣给魔界的黑锅终于摘掉了。乌瞳对兼竹说,“这次算我承你一份情。” 兼竹,“顶多算是互帮互助。” 意思是没打算记下这份人情。 乌瞳便不再说话。 场中,那尊者见无力回天,眼中的死寂转而疯狂。他突然大笑起来,周围人警戒地将法器对向他,怀妄的问闲没入他颈间,下方溢出了一丝黑红的血。 尊者的眼中充满恶意,他看向怀妄,“我门中弟子全都沾染了魔气,只要我不收回指令,他们全都是行尸走肉般的魔物罢了。仙尊杀了我可以,那你要怎么处置这些弟子呢?” 四周骤然一静。 ——屠尽满门?哪怕对方沾染了魔气,此等行径放在正道众人间也未免残忍。 一时间无人再发话,没人愿意趟这个浑水。 尊者边咳血边肆意笑出声,他就是要以此胁迫怀妄,要他在正道众人跟前,落得罪孽满身。 乌瞳“啧”了一声,“所以说你们这些名门正道就是麻烦,换做是我,直接一刀砍了。” 道不同无以争辩是非。兼竹拍拍翅膀,“毕竟你是酷仔。” “……” 乌瞳看着眼下陷入着僵局,他道,“罢了,还是由我来……” “你现在出去就是背锅侠。” “呵,不然等你那老相好站成雕塑?” 兼竹总觉得乌瞳在挤兑怀妄,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毕竟怀妄总在针对乌瞳。 他掸掸绒毛没说话,笑了一下看向天边。 恰此时日出东方,天际乍现金光。 鹿鸣清越,钟罄悠长。 怀妄背对着日出的方向,高大平直的身影镀上薄金,他身形丝毫未动,似是早就知道来者何人。 四周的众人惊愕回头,只见黄色的僧袍笼起了一片金云。 几息之间,那团簇金云便飞至跟前。 “万佛宗!”有人惊呼。 兼竹一只青色的绒团蹲在枝桠上,看着上方那熟悉的人影。 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和尚整齐排开,围在了青霞门四周。 佛子立于人圈中的正前方,金光镇灵,手托九重降妖伏魔塔。 他僧袍无风而动,笑得万分慈祥,“阿弥陀佛,贫僧早说过要超度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众人:佛子怎会在此!? 佛子:阿弥陀佛~贫僧是团子搬来的救兵。 白团子、青团子:…… 【小剧场2】 乌瞳:这金光好耀眼。 兼竹:毕竟是一百零八个小灯泡。 怀妄:……不得无礼。 佛子:没关系,我们出家人宽宏大量。 【今天身体不适+双更二合一,写了很久更新晚了点,谢谢理解么么哒】 阵法参考:古龙《火并箫十一郎》天昏地暗七杀大阵;陈青云《巨掌魅影》十二都天门阵;东方玉《红线侠侣》九宫八卦阵。 感谢在2021-05-29 23:20:12~2021-05-30 23:5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唉(叹气) 3个;阿弥陀佛 2个;睡睡睡不醒、云羲和、lll□□ange、九缄倏、呦~、怪·化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树 100瓶;冰 50瓶;深拥 47瓶;阿念、自珩舟习清 40瓶;逆天 37瓶;鱼包子 28瓶;stay、大碗儿、我住在民政局、白前辈保佑 20瓶;沐沐 18瓶;安夜安温 15瓶;ゆ、一棵迎风伫立的呆毛、喵喵喵喵、醉卧沙场君莫笑、哦多桑~、霁朝、独角兽、舟不沉、漆黑的帽子君、风声晚凉 10瓶;叶子语 9瓶;无所畏惧滴、慕婳呀~、亓子、是小祖宗啊、陈清叶、墙头猫、牧魂 5瓶;36938017、兰舟的耳坠 3瓶;怂怂、半夏不知冬、唉(叹气)、倾北、肖某糊了吗 2瓶;宫凛、吴鳏也是三哥了、哇哦、鱼音、绽欢颜、东依澜、流云不驻、soft唯一后爹、雨路雨路、屁咧你刚吃了巧克力棒、123就是我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仙尊始乱终弃); 一针戳破 53、一针戳破 (仙尊始乱终弃); 万佛宗的出现让场中气氛一变, 四周各宗门议论纷纷: “是万佛宗的人!” “竟是佛子,他手中托的可是九重降妖伏魔塔?” “这下有转机了,九重降妖伏魔塔渡化开光, 可镇灵四方。” 下方那尊者倒在地上, 眼底映着漫天金光,瞳孔猛地一缩。 他转眼对上怀妄低头而来一双淡漠的眼,后者似乎对当前的一切全然掌控于股掌之间,“你……!” 兼竹立在枝桠上没动, 头顶那圈光晕笼在他绒绒的青毛上, 透出几分柔和。 乌瞳看着他愣了愣:显然这两人对于佛子的到来并不惊讶。 下方青霞门众弟子还持剑站立在场中, 浑身散发着浑浊的魔气。 佛子扬手托出九重降妖伏魔塔, 塔身骤然变大, 旋然空中金光阵阵,洗涤妖魁魔魂。四周一百零八和尚结成天阵聚灵锁,配合着九重塔的威力,封锁住下方流窜的魔气。 刹那佛光万丈! 佛子阖目诵经, 饱满的天庭中央隐隐浮出一道浅金色的咒印,手中念珠亮起层层圈圈的符文, 绕着腕间倾泻而下—— 场中魔气被荡开, 受控于那尊者的弟子们竟慢慢平复下来。 魔气虽未剔除,却也不再神智无常。 随着金光扩散,那些魔灵颈上的铜环也生出了一丝裂痕,猩红的光芒被金光覆盖镇压下去, 魔灵身上冒出“呲呲”的黑烟。 … 兼竹蹲着蹲着,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个“大魔头”,他转头瞄向乌瞳,后者看上去并未受到影响。 乌瞳见他看来,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轻蔑地抖了抖翅膀,“后天化成的劣等魔物也能与我相提并论?” 兼竹见状替他安心,“那就好,我就怕你被第一个收走。” 乌瞳,“……” 身体和神魂不受影响,就是不知信仰有无一丝动摇。兼竹问,“你有没有觉得无欲无求,想要皈依佛门?” “可笑。” “……” 是他想多了。 佛光映照四方,在场众人全都安静地不去干扰。就连天阙宗的人也只是用眼睛干瞪着佛子,而不敢在这种时候解决私人恩怨。 怀妄的问闲剑抵在那尊者的脖子上,他看着后者眼中眸光渐熄,转而灰败死寂。 乌瞳不耐烦地掸掸翅膀,“啧,你那老相好还杀不杀,留着干嘛?” 兼竹拿翅膀碰了他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软软的翅尖一怼。大概是不习惯别人的触碰,乌瞳猝不及防被戳这一下居然安静了下来。 兼竹道,“杀人诛心。” 一刀切太利落,不如让人临死前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筹划的阴谋是怎样一步步溃然崩塌。 他看向场中的尊者,“看,这盛世如你所愿。” 乌瞳,“……” · 随着场面得到控制,众人的目光又落在那尊者身上。现无后顾之忧,可以将这极恶之人处决了。 那尊者计划破灭,临死之前还想挣扎,“怀妄!你不是想知道授意我的人是谁?你现在杀了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怀妄睫毛低垂,目光洞察,“你也没打算说。” 尊者被戳破心思,先是一滞。随后他突然咬牙攒起一团魔气,自体内汇聚!他面上的皮肤刹那变得通红,眼看着竟是想要自爆带着一群人同归于尽。 然而问闲的剑意比他更快。 手起剑落,不过眨眼。在场大能众多,居然无一人看清怀妄是如何落剑的。 魔气尚未爆发,又尽数散去。 在乌红的血溅起一瞬,怀妄身前忽然灵力一动,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撑开,替他挡住了飞溅的污血。 怀妄顿了顿,周身冷然的戾气消融了大半,视线朝着兼竹所在的方向移来。 枝桠上兼竹团得一动不动,深藏功与名:看什么看,还不是怕白衣服弄脏了不好看。 … 罪魁祸首被彻底解决,在各大宗门的协助下门中其余长老、护法一一伏法。青霞门饲魔一事性质恶劣,足以震撼三界,且背后牵扯诸多。 各宗门之人难得齐聚一堂,打算就此开个会,商议今后的行动方针,避免再次出现这类恶性事件。 当世有名有姓的大能们都围着怀妄,兼竹不方便出面同他会合,就暂时和乌瞳一起待在树桠上。 然而,被一群人众星拱月般围起来的怀妄面上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浮躁,像是急着要干别的事。 飘忽的目光穿过人群不断落在一处不显眼的枝桠上。 枝桠上一青一黑两个绒团,看着十分扎眼。 “仙尊,您觉得呢?”很快,耳边一道声音又拉回了怀妄的视线。 … 谌殊完成了自己的重大使命,四下看了一圈就捕捉到远处枝桠上的那团小青鸟,接着又在旁边乌紫色的黑鸟身上停留了一瞬。 僧袍翩翻,谌殊朝着二人的方向走过来。 乌瞳没有避开迎面而来的谌殊,在原地动也没动。 谌殊走近了,似乎也没在意前者,只和兼竹点点头,“阿弥陀佛,贫僧幸不辱命。” 兼竹夸他,“来得及时,肉没白吃。” 谌殊微笑,“养僧千日,用僧一时。” 乌瞳:? 两人并没有觉得这番对话落在旁人耳中有多离谱,言罢谌殊又转向场中的怀妄,“仙尊似乎心在别处。” 他说话间意有所指地看着兼竹。 青色的绒团昂首挺胸,面无愧色。 谌殊笑了一下不再提此事,他目光转向乌瞳,“新朋友?” 乌瞳对他的措辞嗤之以鼻,面对着不熟悉的人,乌瞳又变回了那只高傲冷酷的鸟。 兼竹同谌殊介绍,“这是乌瞳兄。” “阿弥陀佛。”谌殊笑眯眯地立掌。 乌瞳没有理会,场面一度冷却下来。兼竹抬眼看向怀妄那头,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结束,人群中还有天阙宗的人,他同谌殊道,“趁着天阙宗的人没回过神,我劝你赶紧溜。” “贫僧也是这么想的。” 谌殊说完蓦地陷入了一阵沉默。兼竹,“怎么了?” 谌殊摇摇头,“贫僧只是在想,自己到底是如何陷入今天这番境地的?” 兼竹心虚地转开头,换了个话题,“薛小少主在哪里?” 谌殊宽宏大量地顺着台阶下去,“十几里外的越江城。” “就他一人?”语气中难掩不信任。 谌殊并未觉得这份不信任出现得不合理,他道,“还有施主的羊羔。” 兼竹这才想起:自己派出去的替身确实也该被天阙宗的人发现了。他在这边过着丰富多彩的鸟生,差点忘了自家小羊羔。 他感叹,“辛苦它自己回来。” 谌殊转头看了眼青霞门中还没完全被解决干净的魔灵,“需要叫它来吃自助吗?” 兼竹摇头,“我怕会吃坏肚子,还是留给乌瞳兄比较好。” 佛子,“……” 身侧落下一道冷冷的声音,“这就是你的交友之道?” 兼竹顿了顿,随即拿翅膀尖戳了下乌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懂的~” 乌瞳宽容地不去和他计较。 … 三人正说着话,兼竹神识中忽然响起怀妄的声音 53、一针戳破 ,“你和佛子先离开,我一会儿来找你。” 他抬眼看向场中央被围起来的怀妄,一袭银袍清冷出尘,立于众人之中如苍山巍峨,仿佛只是站在那里便能叫人心生安定与景仰。 恰此时,怀妄的目光也越过众人同他对上。 兼竹掸掸翅膀表示知道了,怀妄的声音接着响起,“还有,要告别的人也该告别了。” “……” 他余光瞄向身旁乌紫色的俊鸟。 在怀妄分出神来传讯的这档,同他讲话的几名大能察觉出他的走神,不由紧张: “仙尊,怎么了?” “仙尊可是想到了什么?” “难不成还有什么症结没有解开?” “……”怀妄收回目光,“无事,找个地方详谈。” 一行人浩浩荡荡随着怀妄去向了别处,只留下小部分人连同万佛宗的一百零八枚灯泡一起收拾青霞门的残局。 这些被魔气侵染的弟子急需安置,但佛光只能镇压魔性而不能拔除魔气,真要根除怕还是得请谢清邈出手。 兼竹看着前方一行人走远,他同谌殊说,“我们也走吧。” 说着他起身飞到谌殊的头顶,试图搭个顺风佛。然而后者头顶过于光滑,兼竹刚落上去就呲溜一下滚了下来! 翅膀在半空中及时扑腾起来,兼竹又飞回枝桠上,“佛子个人卫生做得不错。”一看就是经常洗头。 谌殊笑道,“施主你又顽皮了。” “……” 一人一鸟准备离开,兼竹看向乌瞳。乌瞳来这里想必只是为了查清那些魔物的来源以及是谁在往魔界头上泼脏水——现在事情已了,也该回到魔界了。 他同人告别,“乌瞳兄,后会有期,有缘再见。” 乌瞳睨着他,“我有说要再见?” 兼竹:? 他瞅着乌瞳,这段时间二人关系还不错,总不至于再也不见。 乌瞳张开翅膀跟上来,“我和你们一道走。” 兼竹:??? 乌瞳却不给他询问的机会,“还不走?” 兼竹看了一眼怀妄离开的方向,一行人在几句话间已经看不见踪影。他想想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乌瞳是只好鸟,要跟就跟着吧。 他扑打翅膀,“那我们走吧。” 谌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 · 三人一道回了越江城中的客栈,进到客栈中,兼竹和乌瞳又化作人形。谌殊推开客房的门,薛见晓和黑羊正等在里面。 薛见晓被憋坏了,一听见开门声就蹦起来,“和尚!” 说完他又看见后面的兼竹,“你可回来了,你这羊饿坏了,你再不回来他就要把本少主给吃了!” 黑羊适时地“咩”了一声,仿佛在证明他所言不虚。 薛见晓声音嗡嗡的,兼竹和谌殊早已习惯,乌瞳却皱了皱眉。他身上冷戾的气息太重,又刚和尊者厮杀过一场,血腥味还未消散。 薛见晓的话戛然而止,他盯着一身红衣黑甲的俊美男子,“这谁?”他说完反应过来,纠正措辞,“这是哪位?” 兼竹看他一脸谨慎,笑了一声,“我朋友。” 薛见晓对他的说辞很是怀疑。乌瞳瞥了兼竹一眼,没有反驳。 薛见晓见状勉强地送上夸赞,“好俊一朋友。” 兼竹趁机带人融入集体氛围,“还很酷。” 薛见晓闭上嘴:怎么感觉兼竹对他这朋友净是溢美之词?身后的房门随着三人进来重新关上,他问,“仙尊呢?” 兼竹,“当领头羊去了。” 黑羊捕捉到关键词,“咩?” 一只细白的手薅上它的羊脑袋,“和你无关,你是替罪羊。” 黑羊:…… 众人:…… 兼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措辞的不妥,他将这几日以来青霞门内发生的事同谌殊和薛见晓讲了讲。 言罢,薛小少主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这简直骇人听闻!令人发指!让人不齿! 养尊处优的小少主又陷入了知识盲区,“为什么会有人主动堕魔?正常人对魔不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他说完室内安静了一下,谌殊的指腹捻过光滑的佛珠表面,乌瞳垂着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兼竹薅在羊脑袋上的手一滑,差点揪下一撮羊毛。 他尽量用自然的语调轻声道,“忘说了,乌瞳兄是个很厉害的,魔修。” 薛见晓瞬间觉得血液哗哗倒流,他支支吾吾地找补,“难…难怪这么帅气、高贵、冷酷!” 兼竹和他一起找补,“而且热心、正义十足。” 乌瞳没有看薛见晓,只扫了兼竹一眼。他本就不是合群的性格,只是一瞬心血来潮跟过来,眼下的氛围显得他有几分格格不入,他抱着胳膊转身往门外走。 “乌瞳兄?” “我出去走走。”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室内又恢复安静。 薛见晓瑟瑟发抖,魔修竟在他身边!他又看向兼竹,魔修竟是他朋友! 他直起身来扒拉兼竹的胳膊,“完了,他是不是生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会不会夜里把我给偷偷解决了?你为什么会认识魔修?” 兼竹被扒拉得外衫都垮下一截,他重新拢好衣襟出声安抚,“乌瞳兄不是这么记仇的人。”有仇一般都当面手撕了。 薛见晓细细看过他的神色,确认对方的说辞不是善意的谎言,稍微放下心来,又把关注点投向别的地方,“你好像对乌瞳的印象很好。” “承蒙照顾。” 咯噔。薛见晓心头一跳,“仙尊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对他印象好。” “当然。像我这般直白坦荡,在见到乌瞳兄的第一眼,我就同怀妄感叹他好酷。” “……”那你可真棒。 薛见晓小心翼翼,“仙尊怎么说?” 兼竹,“他不置可否。” 薛见晓觉得怀妄更像是在忍气吞声,不要开口就气到崩人设。 在短暂的沉默之间,兼竹转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 今日八方临门,十几里内来了很多名门正宗,他想到乌瞳魔修的身份,还是决定避免节外生枝的可能。 况且当了好长时间的鸟,也该出去走走了。 “我去叫乌瞳兄回来。” 薛见晓,“你去哪儿找人?” 兼竹,“去茫茫人海中找。” 薛见晓把险些出口的话咽下:我看你就是海里的那朵浪,迟早被怀妄…… 吱呀,屋门却已经被关上。 · 出了客栈,外面的街道上有了不少人声。 兼竹四下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行人间没有乌瞳的身影,想来已经走远。他给乌瞳传讯,“乌瞳兄,你在哪里?” 乌瞳没有隐瞒自己的去向,“出了客栈向西有座桥。” 兼竹应下,按照乌瞳给出的方向走去。 正是大清早,街边很多店铺出摊,早茶铺上热气缭绕,白雾腾腾。兼竹走出一截,便看前方桥下立了道红衣人影——四周空气清冷,街道路面和桥梁的护坡都是灰白色,衬得乌瞳更加显眼。 兼竹走过去,“乌瞳兄。” 乌瞳靠着桥边侧头看来。 兼竹说,“你刚刚没生气吧?”乌瞳嗤了一声,他便知道前者是没放在心上了。 他也靠在桥边,晨风微凉,拂面而过很是凉爽。桥下河水泛着波光,映着头顶稀疏的云絮。 “很多名门正宗的人都在附近,乌瞳兄还是不要乱跑,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乌瞳 53、一针戳破 不爽,“你们名门正宗就是麻烦。” 他说完又道,“你的老相好也麻烦。” 兼竹知道他说的是怀妄去当领头羊的事。确实是麻烦,若换做他自己,大概也懒得去参与。 但他了解怀妄的为人——作为当世唯一的大乘,天下第一的仙尊,必然逃不开担负苍生大道。 “他若愿意,便随他去。”兼竹看着下方的河面笑了笑。 乌瞳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兼竹又问,“你打算多久回魔界?” 乌瞳说,“怎么,急着要分道扬镳?” “你这就是过度解读了。” “……” 乌瞳的目光落向面前的河岸,挑着扁担的城中百姓从岸上走过,小吃摊上腾着热烟,“看情况。” 兼竹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闻言便说,“在人界多待会儿也好,人间的逸闻趣事很多。” 他说这话时正撑在栏杆上,脑后的那条银色发带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乌瞳注意到,就想起兼竹化作青鸟时头顶的那撮银色羽毛。 “这是怀妄给你的?”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兼竹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乌瞳伸手指向他脑后,“这个……” 兼竹下意识直起身避开他的手。乌瞳的手停在半空,兼竹反手摸到那条发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乌瞳收回手来抱在胸前,目光扫过他,嗤笑一声,“看来是了,看你这副紧张的模样。” 兼竹回道,“对我而言的确珍贵。” 他倾身半趴在河边围栏上。乌瞳站在一旁看着他,只见他眼底晕着盈盈柔光,嘴角微微勾起,像是陷入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乌瞳没有出声打断。 兼竹便心无旁骛地看着河里的鱼:这个时令吃鱼正好。清蒸鱼能保持肉质最大的鲜香,松鼠桂鱼的口感则更丰富一些,成年人不做选择题,一会儿等怀妄回来,不如一起…… 他正出神地想着,忽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兼竹若有所感地转头望去,就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穿过人群而来,几步间停在自己跟前。 真是说怀妄怀妄到。 兼竹直起身来,打算同他说中午吃鱼,“怀妄……” 话音戛然而止。怀妄将他一把拉住带向自己身前,二人间的距离缩近,“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在说什么?” 怀妄垂头看他,低声道,“笑得这么开心。” 兼竹,“……”不,是因为想到要吃鱼。 怀妄说完又看向后方倚着栏杆的乌瞳,握在兼竹手腕上的手紧了紧,将他拉得离自己更近。 乌瞳,“嗤。” 兼竹被他拉拉扯扯,还不忘初心,“怀妄,我们中午去吃鱼。” 怀妄低眼瞥他,“什么鱼,你养在海里的鱼?” “……”怎么回事,怀妄是不是在内涵他。 兼竹把自己的手从怀妄掌心抽回来,“越江城华福酒楼的鱼。”他抬眼,“你要不去,我们就自己去吃。” 他说“我们”是指还等在客栈中的谌殊和薛见晓。话落却看怀妄眉心拧得更紧,还铡了乌瞳一眼,“我有说过不去?” 兼竹闻言眉眼舒展,心情愉快,“那就一起。”多一个人,多一道菜。 怀妄这会儿回来找他,必然是事情已经商议结束了。向怀妄确认过那些宗门都准备打道回府,兼竹说,“我叫佛子和薛见晓过来。” 他说完双手合十,“愿酒楼没有天阙宗。” 怀妄嘴张了张,兼竹一瞬制止,“你先不要说话。” “……” 旁边的乌瞳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环胸的姿势没有动。 两人说完,兼竹率先朝着酒楼的方向走,“我们先过去,叫佛子和薛见晓同我们直接汇合。羊就不要带了,太能吃。” 怀妄脑海中有一瞬浮出四个字:劳苦功高。 “嗯。”他应了一声跟在兼竹身后。 乌瞳也抬步跟上。 … 兼竹走在最前面,目的直奔华福酒楼。 身后怀妄和乌瞳一齐跟着,两人走着走着便成并排,走动间谁也没和对方搭话。抬眼而去,只见兼竹身后那条发带随动作一晃一荡,存在感极强。 乌瞳忽然开口,“是你送他的吧?” 怀妄先是一愣,随后顺着前者的视线看向了那条发带。他心头蓦然间生出一丝烦躁,还泛着微微的酸意。 乌瞳继续说,“刚刚想碰一下他都不让,看上去挺珍惜。” 怀妄压下心头的情绪没有说话。 乌瞳说完没有得到回应,便侧头看了怀妄一眼,这一眼却叫他愣了愣。怀妄的侧颜映着周围流动的人潮,显出几分冷硬,睫毛低垂,薄唇紧抿。 哪像是听到心上人眷恋自己的样子。 乌瞳反应了片刻,忽而明白了。 他嗤地一笑,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原来不是仙尊,他心中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乌瞳:他眸光柔和,像是在回忆恋爱点滴。 怀妄:这两人聊得真开心,他笑得多甜蜜。 兼竹:好耶~中午吃鱼! 脑子里浮出一张表情包:一个人捂着耳朵快步离开,后面追着一个人在敲锣打鼓。 乌瞳:他心中另有其人,不是你啊仙尊! 怀妄:闭嘴,住口,不想听! 【双更二合一,营养液摩多摩多~】 感谢在2021-05-30 23:58:22~2021-05-31 23:2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唉(叹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风不解醉其间 2个;就爱吃鲨鱼、喵一声、一顶煎饼锅、呦~、泉下人间、lll□□ange、淇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橘子 112瓶; 97瓶;予辞y 90瓶;随意 58瓶;光年 49瓶;君无邪 42瓶;唐易、月亮偷着哭 40瓶;娇娇、玑崽不掉毛 30瓶;枳南 26瓶;沅婄 25瓶;冰 23瓶;地瓜不是瓜、泉下人间、墨墨、花满、言容不是莲蓉、王一博的小甜心、许墨夫人绝不认输、leon 20瓶;浅笑随莹 19瓶;blog 15瓶;喵喵喵、喵喵喵喵、简茸温文尔雅、吃马里奥的小蘑菇、漂流瓶装着回忆、yaya、浅沉、穆童、惊蛰一候桃始华、得闲饮茶啦、蒹葭姐姐、飞檐走壁大侠嘟、忘羡怀里的兔子、顾十六的小朋友、饭团酱、腐卡、如风的你、soft的第108个爹、旧年 10瓶;阮迟、半夏不知冬、町屿森 8瓶;桑榆 7瓶;cha 6瓶;临川、温润、呦~、agarics、扶苏、渡舟、摩卡、小清明、小金鱼、陌竹月、陆先生、鸭鸭吃烤鱼 5瓶;原谅色-茄子君、dolly、谁家社灶 3瓶;肖某糊了吗、唉(叹气)、jiujiu1540、yuaan_ya、宁宁、一心向阳 2瓶;即墨、糖饼、吃吃睡睡、齐小七、終わり、雨路雨路、胤兮、冒泡的鱼子酱、绽欢颜、lily、里龙亭、喵一声、victi、叶绿素、不敢评论怕穿越、司机刘师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仙尊始乱终弃); 第54章 争风吃醋 周围的人声在一瞬远去, 怀妄浑身灵气一滞,接着像是逆行般冲向脑海,耳中嗡嗡作响。 这几日以来两人亲昵好似情人般的假象就被乌瞳这一句话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兼竹心有所属, 他早就知道;他们之间从未越过最后的界线,他也一直知道。 现在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乌瞳说完这话后,没管给怀妄心上插了多准的一刀,快两步跟上了前方的兼竹。 怀妄的脚步在原地停顿了一下,看着前面距离拉近的两人,又按下胸口翻涌的暗流抬步跟了上去。 四周人群自身侧擦过, 兼竹正往前走着,左边忽然多了道人影。他转头就看见乌瞳一袭红衣似骄阳烈火, 还没开口右边又多了一道白色的人影。 怀妄沉着脸走到他身边。 兼竹搞不懂这两人是在干嘛,他看着怀妄的面色,明显感觉到后者心情十分不佳。 难不成是在后面背着他吵了一架? 他拿胳膊轻轻碰了碰怀妄, 神识传音:你不开心? 但这次怀妄没有回他, 连一声“嗯”都没给出。 兼竹想了想又问:你不想吃鱼? 怀妄:…… 对面还是不应声, 兼竹视线从他脸上扫过两圈, 随后收了回来。算了, 每个月总是有那么几天。 这头怀妄不回他, 那头乌瞳却开了口, “地方在哪儿?” 兼竹同他指了个方向, “再过三条街就到了, 那个塔状的飞檐就是。这会儿过去还不是饭点,华福酒楼临江而立, 我们到了之后找个正对江岸的包厢坐会儿, 晚点再吃。” 乌瞳“喔”了一声, 又说, “你看上去轻车熟路。” “以前来过一次。” “以前?” “很早以前。”兼竹笑了笑。 乌瞳看着他若有所思,另一侧怀妄身上传来的气压已经低得可怕。 … 穿过两条长街,华福酒楼便映入眼中。 五层酒楼如精巧的八音盒矗立江边,琉璃砖瓦翘角飞檐,正门顶部的牌匾透出些年代感,大红灯笼在清冷的早晨显得热闹喜庆。 像这样的大酒楼,上层基本是供人留宿的客房,十二时辰全天营业,通宵达旦。 这会儿虽然天色还早,但兼竹踏进酒楼时就看堂中已经有三两桌人在吃早茶了,还有零星的住客沿着回旋长梯从楼上走下来。 堂中小二看见兼竹三人进门,抹布往肩头一搭立马上前迎接,“三位打尖还是住店?” 兼竹说,“要个临江的包厢,我们中午在这吃。” “好嘞!”小二应下,又估摸了下时辰,“现在离午时还早,几位客官需要听曲儿赏乐吗?” 兼竹转头看向乌瞳,后者眉头皱了皱。他又看了眼怀妄,怀妄面上冷寂如雪,明晃晃地写满了“生人勿近”。 “不需要了。” 小二赶紧在前头领着几人上三楼。 一路上去,楼体中空,五层楼道尽收眼底。回旋上升的暗红色长梯扶手镂空雕花,油漆有剥落补旧的痕迹。 兼竹四下扫了一圈,“这里同五六年前没什么变化。” 小二一听便接话道,“客官以前来过?” “来过一次,你们这里的鱼好吃。” “客官您可真有品味,我们这儿的鱼可是越江城的一大特色,就算在这方圆几十里内外,那都是闻名遐迩的。” 兼竹笑笑,“今天中午也给我们把几道招牌上齐。” “这是自然,包您满意!” 说话间已到了包厢门口,小二在前方推开门,将几人引进来。 包厢布局雅致,摆了张青云流水屏风,角落里还有瓶招展的桃枝。一张四方矮桌靠着窗,雕窗大开着,正对窗外便能看到宽阔的江流。 “多谢。”兼竹谢过后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 刚坐稳,身侧又紧接着落下一道白色的身影。怀妄坐下的速度之快,像是生怕别人抢了这位子似的。 兼竹看了眼对面的空座,“其实临窗的位置更好,视野开阔。” 怀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也没看他。 兼竹觉得他看着又像在生什么闷气。 乌瞳勾勾唇角,径直坐到了兼竹对面靠窗的位置。兼竹见状夸赞,“还是乌瞳兄有品味。” 旁边一道目光“唰”地朝他飞了过来。 乌瞳“嗯”了一声,尾调扬起。 · 谌殊和薛见晓还没过来,包厢中只有他们三人在。怀妄不说话,兼竹就和乌瞳聊天。 “魔界是什么样的?” 乌瞳说,“和人界没什么两样。” 兼竹嘴巴O了起来,“我还以为魔界的天是血红的,河是乌黑的,城门上燃着地狱烈火,三头犬脖子上套着九重枷锁。” “……”乌瞳嘴角抽了一下,“谁和你说的?” “小话本里写的。” “写话本的人又没去过魔界,这你也信。” “是我浅薄了。” 兼竹说完撑着下巴看向乌瞳。平心而论,乌瞳的相貌放眼三界也是能排上前几位的——眉峰凌厉,双目狭长,鼻梁挺直,轮廓线深刻明晰,标准的酷仔脸。 也难怪薛见晓刚刚没认出乌瞳是个魔修来。这等俊美的长相,和他们先前见过的魔修实在相差太多。 他正端详着乌瞳,桌下的大腿就好像被轻轻撞了一下。 兼竹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怀妄,后者面色未动。他沉思:大概是自己产生错觉了。 乌瞳刚刚任他看了会儿没有打断,现在见他不看了,就问,“你看我做什么?” 兼竹的注意力被拉回去,“你和我见过的魔修不一样。” 乌瞳眉峰微挑,“哪里不一样?” “你要好看很多。” 大腿又被撞了一下。兼竹这次感觉十分清晰,他皱眉问怀妄,“做什么?” 怀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继续垂着眼睫喝茶。 “……” 对面落下一声轻嗤,乌瞳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喔,我好看?” 兼竹想起秘境时见过的魔修,很难说出违心的夸赞,“你好看太多了,让我不禁感叹魔界还是有正常审美的。” “你还见过不正常的审美?” “见过好几个。皮肤像雪一样白,头发像炭一样黑,嘴唇像葡萄皮一样紫,妆容十分前卫。” 乌瞳面色沉凝,似乎在考量魔界在外的风评。 怀妄这次没忍住,“都说了是魔气逆行。” 兼竹恍然,“我忘了!” 乌瞳,“……” · 在三人闲聊间,包厢的门被叩了叩。接着谌殊跟薛见晓从外面进来。 谌殊进门后环视一周,越过敞开的雕窗看向外面宽阔的江流,“位置不错。” 薛见晓在看见屋中三人同座的场景后,就在心底提醒自己管好嘴巴,生怕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兼竹看他嘴唇抿得比怀妄还紧,只当他是在怵乌瞳,便招呼二人坐下。谌殊善解人意地坐到了乌瞳旁边,薛见晓坐在桌端正对窗口。 凉风习习,吹散了他纷繁复杂的思绪:不要乱想,不要乱看。 五人都入座了,席间气氛比刚才要放松了一些。 “天阙宗的人确定是回去了吧?”薛见晓问。 兼竹看向怀妄,怀妄说,“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们还……”薛见晓话到中途看怀妄面色不善,又及时合上了嘴。 “阿弥陀佛,问题不大。”谌殊看上去一派轻松写意。 兼竹欣赏他,“出家人心态就是好。”典型佛系。他说完又补充,“如果佛子也算得上出家人的话。” “施主又开玩笑了。”谌殊笑道。 乌瞳的视线扫过两人,“你们早就商量好了。”语气笃定,说的是今日万佛宗镇魔一事。 兼竹说,“也没有很早,几天之前罢了。” 乌瞳,“喔。” 提及此事,薛见晓就觉得自己可能是这几人中的智商盆地,“难怪几天前仙尊叫和尚回去,我当时还想回去干嘛呢?是要就地解散还是怎么的……原来是回去请九重降妖伏魔塔。” 他说完又问,“不过仙尊那时候怎么知道用得上九重降妖伏魔塔?” 话落,桌上几道视线“唰”地聚焦在他身上,仿佛在问:很难理解吗? 薛见晓,“……”好的,他果然不适合说话。 这会儿已经是上午巳时,外面人声渐渐喧沸。 江上行过几只画舫游船,隐约有歌声自江岸传入楼间,混杂着下方小贩的叫卖声,显出这越江城中人气的兴盛。 薛小少主坐得无聊了,“没有叫人进来唱曲儿么?” 怀妄和乌瞳都没说话,兼竹说,“今天就不听曲儿了。” 薛见晓回忆起二人曾经快乐的时光,“为什么,你不是挺喜欢的吗?当年我俩在鹭栖城的酒楼里,彻夜……” 咚、茶杯放下,截断了他的话。 怀妄抬眼而来,“彻夜什么?” 兼竹揣着袖子背靠窗台看着二人,唇角挑了挑。分明他才是事件中心,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他就看见薛见晓呛了一下,“彻夜……研习修行功法。” 怀妄,“在酒楼研习?” 兼竹见薛见晓哑口无言地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他就斜倚着瞥了怀妄一眼,有恃无恐地开口,“仙尊有什么意见?” 怀妄看着他,眼神幽幽的。 兼竹身后笼着白日明光,墨发披在身后,有两缕自身前垂下落入襟口。他眉眼温和,唇角微微勾起,“我当时下山去喝酒,又不是瞒着你去的。” 怀妄蓦地哽了一下。 的确不是,但当时只觉与己无关,也没去管。早知道就不该任人去浪,那酒楼唱花曲儿的长得都不差,兼竹又喜欢好看的人。 见他不再说话,兼竹便坐正身子,迎着窗外柔柔的晨风,神清气爽,姿态闲适。 … 上午的时间在吹风、闲聊间度过。 临近中午,小二叩门进来。兼竹拿过菜单点了几道菜:清蒸鲈鱼、松鼠桂鱼、沸腾鱼片、百合糯米粥、小笼粉蒸肉。 这几道菜都是依照上次他和怀妄的口味点的。他点完后就没再问怀妄,转手将菜单递给对面的乌瞳,“乌瞳兄,你看看你还有什么喜欢的。” 一道实质般的目光附着在了菜单上,随着菜单的移动转向乌瞳。 乌瞳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怀妄,两人目光对上,他轻飘飘地一笑,低头翻过菜单又加了道小吃,顺手递给旁边的谌殊。 谌殊不客气地接过,“贫僧看这道肘子肉就不错。” 乌瞳朝他投去一瞥。 “阿弥陀佛~要大份的。” “……” 几人都加过菜,小二领着菜单退了出去。 兼竹正悠悠地等菜上来,就看怀妄一杯接着一杯地在喝水。 “你口渴?” 怀妄抿着唇,淡色的唇珠上挂了颗莹润的水珠,闻言顿了好一会儿。就在兼竹以为他又要不说话时,便听怀妄干巴巴地开口,“我上火。” “……” 兼竹看了他几眼,笑了一下,“上火的话可以喝金银花清露羹。”他说着起身往外面走。 怀妄叫住他,“去哪儿?” 兼竹说,“给你加道菜。” 紧紧握在茶杯上的那只手松了几分,怀妄身上的温度开始缓缓回升。 · 兼竹出了包厢找到小二加了道菜,准备回去时脚步又顿了顿,转而下楼走出酒楼。 他按照记忆中的街道走出几百米,找到一家糕点铺。从里面打包了一份绿豆酥,拿油纸包了揣在袖子里这才回去。 虽然偶尔逗下怀妄不失为一种乐趣,但事后还得拿糖糕哄哄。毕竟渡个雷劫都能渡失忆的人,万一被气到走火入魔,岂不是要酿成三界大祸? 等他回到包厢,再推门而入时里面只有谌殊和薛见晓在说话。 没有兼竹在场,怀妄和乌瞳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模样。 “你回来了。”薛见晓看到他进门舒了口气。 兼竹“嗯”一声走到怀妄身边坐下。大概是刚刚被成功地顺了下毛,怀妄这会儿又找回了语言功能,“怎么去这么久?” 哗啦。一个油纸包推到怀妄跟前,“去给你买这个了。” 怀妄一怔,伸手拆开了上面的麻绳,油纸打开,里面是几块清香四溢的绿豆酥。 “绿豆清热下火,你先吃点这个。” “你特意给我买的?” “不然呢。” 怀妄神色一动,那双能叫三界色变的翻云覆雨手探出去,毫不介意地抻开沾了油渍的油纸,抬手捏了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 他垂眼细细嚼着,兼竹就揣着袖子在旁边看他。 谌殊依旧维持着拨动念珠的姿态,没往那油纸上瞟一下。薛见晓看了几眼没忍住问,“只有仙尊有吗?” 兼竹说,“你又不上火。” 薛见晓,“喔。” 怀妄吃糕点的速度忽然快了几分,像是怕被人分一杯羹。 兼竹看怀妄这样觉得还挺可爱的,他想起写话本做人设的时候,那叫什么来着……反差萌? 他就笑了一下。 对面的乌瞳看着他两人——兼竹的半边身子落在光晕中,侧目看着怀妄时笑意自然而柔软,同他昨夜自阵中挥袖破空时的凌厉截然不同。 若不是刚刚知道那发带并非怀妄所送,乌瞳大概现在还毫不怀疑这两人是一对。 正看着,他就见兼竹喉头一动,接着跃跃欲试地伸手拿起一块糕点,自然而柔软的笑意随着糕点的移动收了回来。 乌瞳,“……” 兼竹拿起绿豆酥在嘴里尝了一口,“不是我喜欢的味道,有点太甜了。”桌上没有渣碟,他说完将咬了一半的绿豆酥放回油纸边上。 怀妄顿了顿,待兼竹撤回身后,他便用状似无意、自然流畅的姿态,拿起后者咬了一半的绿豆酥放进了嘴里。 乌瞳猛地呛了一下,“咳!” 兼竹听见动静抬头去看他,他想到乌瞳变鸟时在青霞门内蹲了这么久,莫不是着凉了。 “乌瞳兄可别感染了风寒。” “应该不……”乌瞳话音骤止,目光在他身上定了片刻,忽然说,“不能排除。有没有补热的?” 兼竹揣摩着他话中的意味:等等,乌瞳该不会也在暗示他加个菜,或者带个糕点回来?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猜想,乌瞳的视线落在了怀妄跟前的油纸包上。 ……这都不是暗示,而且明示了。 兼竹想了想,秉承着优良的待客之道打算起身。刚离了坐席,胳膊一下被怀妄拽住,又重新坐了回去。 怀妄抿了抿茶清口,悠然道,“出门左转三百步,有家药材铺。” 乌瞳,“我更适合食疗。” “你这么精通医术,想必自己也能好。” “呵呵。” 兼竹不知道这两人是哪来的这么大火药味,乌瞳挑衅怀妄,怀妄也看不顺眼他。 最后还是谌殊道了声佛号,终结了这幅不像样的场面,“阿弥陀佛,二位再这样贫僧可就要诵经了。” 众人,“……” · 午时一到菜肴上桌,满桌菜肴暂时夺走了几人的注意力。兼竹拎起木箸就往盘子里夹。 怀妄提醒,“小心刺。” 兼竹,“没事,卡住了就用灵力给它融掉。” 怀妄,“……” 华福酒楼的这几道招牌菜依旧做得精致鲜美,和当年的味道如出一辙。兼竹吃得很快,“唰唰”几筷子下去,接着不负众望地被卡住了。 众人默然地看着他。 兼竹放下筷子咳了一声,开始用灵力溶解鱼刺。 乌瞳眼皮子抬了抬,手刚探向一旁的茶壶,就见一袭白袍晃过——茶壶摆在靠窗的桌沿上,怀妄倾身过去,从兼竹面前伸手拿过那茶壶,另一只手则撑在他的身后。 兼竹轻咳间,埋着头几乎是要靠在怀妄的肩上了。 但很快怀妄又坐直身子替人将茶倒上,把茶杯递到兼竹手边,兼竹姿态自然地接过来喝了一口。 乌瞳探出一截的手又重新收了回去,垂眼继续吃着。 这期间,薛见晓的两个眼珠子就在三人之间来来回回滴溜溜地转,嘴张开了好几次,欲言又止。 身旁传来谌殊的声音,像是夹杂着警钟的罄鸣,“薛少主还是多吃肉吧。”然后少说话。 薛见晓,“……” · 兼竹喝了茶缓过劲来,调转灵力接着一顿猛吃。正吃着,手边突然多了一只崭新的盘子,盘中盛着理过刺的鱼肉。 “……?”兼竹抬头,只见怀妄收回手,面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但耳尖却又一丝非常浅的薄红。 兼竹看他又恢复了平时的状态,不再生莫名其妙的闷气,便接过盘子说,“有劳仙尊,三界之内恐怕我是第一个享受这等殊荣的人。” 怀妄轻轻“嗯”了一声,又说,“也不是多麻烦的事,随手就理了。” 说完还要看一眼乌瞳。 乌瞳呵呵,“是啊,我看仙尊是挺会挑刺的。” 怀妄也呵呵。 兼竹,“……”又来了。 餐桌外端,一颗茂密的脑袋和一颗滑溜的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地埋着。 … 一顿饭快吃到结尾,包厢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兼竹警戒地直起身看向门外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跟怀妄沾了边的消息,越是怕什么它就越要来什么。 他戳了戳怀妄,“神识呢,你的神识。” 怀妄,“……” 神识一动,怀妄敛眉,“是天阙宗和讼阁,朝着我们这边来的。” 兼竹:日,他就知道! 几人立即起身。若从正门出去必然会和来者迎面撞上,眼下这包厢中只有一个出口,那便是这扇窗。 薛见晓修为最低,其他人都能化作流光转瞬即逝,他却不可以。谌殊没有犹豫,一把拎起他的后颈皮冲出了窗外,一跃而下! 逃跑的姿态之娴熟,兼竹竟从中品出了几分辛酸。 他离窗口最近,下意识抬脚踏上窗台,作势要跟着一道跳出去。 怀妄一把拉住他,“你又跳?” 兼竹挑眉,“一个团体,要保持整齐划一。”他说着纵身跃下,怀妄见状没有停留,也随着他一道跳出窗口,手还攥着他的胳膊。 后面缀了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得跟着一起跑的乌瞳。 五道身影刚从华福酒楼三楼的窗口跃下,包厢门就被一群人“哐啷”破开——下方街道上传来行人的一阵低呼喧哗。 噗通落地,最先跃下的谌殊已经带着薛见晓朝江岸的方向远远遁去。 乌瞳往后甩出一道屏障阻拦后方来人,怀妄瞥了他一眼,随即松开握在兼竹胳膊上的手,转而搂在后者的腰间,相携朝着远处飞速掠去。 一息掠出老远。 呼呼的风声刮过耳边,四周景象自周围疾疾远去,唯一清晰的是身旁之人。 手下搂着的侧腰紧实柔韧,没有丝毫排斥之意。怀妄心口砰砰直跳,还没砰两声忽然听耳畔飘过一声轻笑。 怀妄手下收紧,总觉得事情不妙。 接着他便听兼竹说道,“仙尊能否解释一下,什么叫我又跳?” 昔日旧梦 55、昔日旧梦 (仙尊始乱终弃); 怀妄心口猛地一跳, 握在兼竹腰侧的手差点没把人抓稳。 兼竹被他的灵力波动冲得颠簸了一下,“……”接着稳了稳身形,失笑道, “你慌什么?” “没有。”怀妄喉头发紧,他刚才不过下意识地那么一说, 差点忘了自己当时是披着马甲出来的。 兼竹见他只会干巴巴地说“没有”,除了这个词什么也说不出来, 便贴心地给他留了一截空白的时间, 让他尽情地编。 这一小段空白很快过去,眼看已经要赶上前方的谌殊二人, 兼竹出声打破静默, “仙尊就像是看我跳过一次似的。” “我……”怀妄顿了顿说,“我是说你又这么胡来。” 兼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喔……前不久跳窗的时候砸到了一名过路的兄台,还以为仙尊知道这事呢。” 怀妄抿着唇,“我怎么会知道。”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知道, 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砸了人,然后呢?” 兼竹微微一笑,“然后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贴在他腰侧的手掌倏地一收,“胡说八道什么。” “你又知道了?” “……” 话已至此,好像有些事情已经心知肚明,只是兼竹善良地留了层薄纸,暂时没有被戳破。怀妄耳朵红了一半,不再继续这话题,搂着人越江而过追上前面的谌殊和薛见晓。 后面传来几声呼喊: “站住!臭和尚!” “把我们少宗主交出来!” 接着又是“砰砰砰”几道爆破声。 兼竹回头就见半空中炸开了几朵花火,乌瞳面无表情地沿途丢出几团的灵力阻拦追兵, 飞身而上同他们并排,“聒噪。” 兼竹:…… 不愧是乌瞳,简单又粗暴。 五人在空中汇合,薛见晓被谌殊拎着后颈皮灌了一肚子的风,在空中呲哇乱叫,“有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 兼竹看了他一眼,“有。” “什么?”薛见晓双眼一亮。 “把你送回去。” “……” “不,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旁边突地落下一声冷笑,“想一劳永逸?” 几人看向出声的乌瞳,乌瞳说,“可以。” 兼竹忌惮地盯着他,“你该不会是要把他们都送去别的世界吧?” “不,是把我们。” 众人:?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前方的空气忽然扭曲,正对他们的空中浮现出一道血红的漩涡。 几人朝前飞窜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乌瞳话音刚落,他们便在惯性作用下一头扎了进去—— “欢迎来到魔界。” “……!” · 眼前是完全陌生的场景。 头顶的天空一片灰蓝,夹杂着几丝红云。下方城池规整,四处魔气流窜,远方荒匮的山脉连绵不绝,几座山头燃烧着赤黑的烽火。 兼竹大为震撼:还真是把他们送去了别的世界! 不过,乌瞳能随手开启两界大门,他先前对乌瞳身份的猜测也在此刻得到证实了。 随着乌瞳的现身,四周魔气产生了一阵巨大的波动,立马有数百魔修自远处疾速赶来,身披盔甲,手持利剑。 为首的一名魔修身材高大,右眼眼睑下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看上去像是统领的模样。他到了几人跟前,便凌空半跪在乌瞳脚下。 “属下恭迎域主!” 身后一群魔修齐声,“恭迎域主!” 乌瞳淡淡,“嗯。” 怀妄沉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乌瞳冲他挑起眉峰,“不是说一劳永逸?待在我的魔域,名门正宗谁敢追来。” 薛见晓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有道理!” 怀妄将兼竹拉近身边,“不需要。”他说着要带人离开。 乌瞳不理他,只看着兼竹,“不是好奇魔界的情景?” 兼竹迟疑。 乌瞳,“还有很多土特产。” 兼竹一秒倒戈,“你看,来都来了。” 怀妄,“……” 乌瞳勾起嘴角,怀妄幽幽看去:心机。 既来之则安之。兼竹饶有兴趣地四下打量着,完完全全进入了度假的状态。怀妄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说什么“要回去”的话了。 “走吧,带你们去浮途殿。” 浮途殿便是乌瞳在魔域的宫殿。他说着率先走在前面,那些前来迎接的魔族宫卫们分列两侧,一路护送。 统领的视线在兼竹几人身上扫过一圈,像是好奇,但职责所在没有多言。 兼竹对上他的目光,就凑过去和人聊天。 “大兄弟,你是乌瞳的贴身保镖?” 那统领没有接话,先是瞄了乌瞳一眼,见后者没有出声制止,这才回道,“属下乃宫卫统领柳越。” 兼竹问,“你们域主是不是好多年没带过朋友回来了?”不等统领回答,他又接着问,“是不是二十几年来,今天头一次见你们域主笑了?” 柳越,“……” 乌瞳,“……” 乌瞳,“你话本看多了。” 他说着挑起嘴角,“这几年还是陆陆续续带了上百个人修回来,每吃一口我就笑一下。” 话落,薛见晓直接打了个哆嗦藏到谌殊身后。他战战兢兢地问谌殊,“像这种你还能给他超度到极乐世界吗?” 谌殊,“贫僧只能保证自己不被送去极乐。” 薛见晓,“……” 兼竹指责地看向乌瞳,“你吓到小朋友了。” 乌瞳呵呵一笑。 说话间已能隐隐看到前面庞大的魔宫,其余人没再回话,乌瞳说,“到了。” 魔界的宫殿比起兼竹在人界看到的更加巍峨繁华,大概是人界还有条条框框约束着,而魔修更加肆意潇洒,随性享乐,这座魔宫修得极尽豪奢。 乌瞳作为整个魔域的域主,宫中人员也是十分庞杂,兼竹几人跟着他穿过宫门,一路都有好几百宫人、侍卫行礼。 “先带你们去别苑。”乌瞳这话说的是“你们”,看向的却是兼竹。 宫卫统领柳越在旁边察言观色,往兼竹身上多看了几眼。 怀妄眉心蹙起,指尖动了动却又放下。 “有劳了,乌瞳兄。”兼竹没觉得有什么。乌瞳本来就是孤傲的性格,这几人中也就自己和他熟络。 他们一行人随着乌瞳去到别苑,别苑中有好几间房。乌瞳把他们带到院门口,环着胸靠在一旁,“随你们便。” 意思是想怎么住、想住哪间,自己随意挑选。 兼竹环视一圈,“你这别苑真大,我们一行四人住进去绰绰有余。” 他说完忽然停顿了一下,整个队伍也跟着停顿了下来。 在凝滞的场面中,兼竹若有所思,“我总觉得我们一行不止四个人……” 55、昔日旧梦 怀妄,“嗯。” 兼竹,“羊呢?” 众人:……好像把饕餮忘在客栈里了。 默然好半晌,兼竹揣起袖子望向头顶的天空,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岁月依旧静好如初。 “也不算忘了,我们只是记起来的时间晚了一点点。” 乌瞳嘴角抽了一下。 兼竹拔出剑鞘,剑鞘嗡鸣间对着遗落在另一个世界的饕餮发出了召唤。乌瞳见状道,“你那羊能自己进魔界?” 兼竹没有隐瞒,“它还有个小名,叫饕餮。” “……” 薛见晓的嘴张开,微微吸了一口气又闭上:那是它的本体,谢谢。 重新召唤过自己的小伙伴之后,谌殊和薛见晓各挑了一间房,兼竹看上了东厢房,“那间屋子不错,每天早晨第一个拥抱太阳。” 乌瞳半开玩笑道,“我的寝宫更靠东。” 兼竹还没回话,就听怀妄说,“怎么,我们住进去,你搬过来?” “放肆!”身侧宫卫纷纷拔剑对向怀妄。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个人类修士,竟敢对他们的域主大放厥词。 乌瞳没有阻止手下的宫卫,斜挑着唇角看向怀妄。柳越见域主没有阻止,作势拔剑而来要给面前这人一记下马威—— 剑至半空,却生生滞住无法靠近,像是抵在了一道无形而坚固的屏障上。 怀妄一手负在身后,身形丝毫未动。 “退下吧。”乌瞳看了眼柳越。柳越汗颜,赶紧收了剑。 兼竹说,“乌瞳兄真周到,还不如叫我搬去东城门当个魔界守门人。” “……” 乌瞳忽而轻声一笑,紧绷的气氛骤然放松,仿佛刚才只是小打小闹。他侧开身朝几人扬了扬下巴,“行了,你们去休息,我还有事处理。宫中除了宫卫特意阻拦的地方,其余随你们逛。等事情处理完了我再带你们去别处逛逛。” 兼竹侧目,“乌瞳兄,比起最开始的时候,你似乎热情很多。”还主动接待起来了。 “基本的待客之道我还是有的。” 乌瞳说完就领着宫卫们离开了。 兼竹看着被簇拥离开的那道身影,猜想大概是乌瞳还念及他们帮魔界洗脱了污名。虽然自己说过不记人情,但按照乌瞳的性格,也不会就此略过。 “走吧。”他不再多想,转身朝着那东厢房走去。 怀妄跟在他身后,兼竹推门而入时停住,转头看向前者,“仙尊跟着我做什么,我们各回各家,各自开花。” 怀妄说,“还是不要分开行动比较好。”他说完又补充一句,“我晚上不睡,不和你抢床位。” 兼竹就看着他,直到怀妄面上的一本正经快要绷不住,这才笑了一声让开屋门,“你进来吧。” · 正是大白天,屋中没有点灯。屋门关上,兼竹袖风一挥开了扇雕窗,让外界的自然光投进屋内,照亮了一圈陈设。 屋内布置得很有乌瞳的风格,暗红底墙,乌木镶框,软金钿花装饰品点缀着四边角落,透出股张扬肆意的豪奢。 “环境还真不错。”兼竹看过一圈道,“乌瞳兄说魔界和人界没什么两样,我看他这里还要夸张很多。” 怀妄看着他,“你喜欢?” “谁不喜欢享受的生活?”兼竹说完看了他一眼,“除了你。” “……”怀妄说,“没有不喜欢。” “苍山清贫成这样,像是喜欢的样子吗?” “我只是不热衷。一个人住着,没有这种需求。”怀妄抿着唇,微微屏息,“你要喜欢,弄就是。” 兼竹侧对着他,闻言就转头同他笑了笑。在四周暗红背景的房间下,这抹笑意清润柔和,仿佛周围光线都被映亮了。 怀妄心跳快了几拍。然后他就听兼竹说,“放心,我不是已经弄上了?” 兼竹眼中写满了期待,“等我们回去,苍山应该就全绿了。” “……”怀妄的心跳归于平静。 兼竹看他神色幽幽,心底好笑,转身坐到床榻边话回正题,“你同各大宗门商量出什么了?” 怀妄暂时收敛了思绪,“目前达成了同盟。但凡宗门内出现类似秘境中的阵法,或是有魔物的踪迹,需要第一时间向同盟的宗门进行汇报,其余各宗门有义务伸出援手。” “天阙宗也加入了?” “嗯。至于会不会阳奉阴违,我们也不得而知。” 兼竹揣起袖子靠在床头,“多行不义。” 他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顾及着薛见晓还是天阙宗的小少主。薛寻雪一直致力于将薛见晓抓回去,大概也是知道些内情,怕后者卷入无端的纷争之中。 但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既然薛见晓自己想要出来,兼竹便不会出手制止。一切“为你好”的初衷一旦违背了本人的意志,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挟持罢了。 他正垂眼细思,门外忽然传来“咣咣”两声撞击。 这声音一听就不像是个正常人在敲门。 兼竹若有所感,挥手隔空将门打开,一道黑影立马冲了进来。 哗,怀妄袖风扫过。那道黑影在即将冲入兼竹怀里的一瞬,就被掀得“噗通”翻了个跟斗。 黑色的小羊在地上滚了一圈,又委屈巴巴地站起来,抬起两个蹄子“咩”了一声。兼竹挠挠它的脑袋以示安抚,“我们没有抛弃你。” 黑溜溜的眼睛里充斥着不信任。 兼竹面不改色地对上它,“我们在为你找下一个自助餐馆,这是提前踩点。” 黑羊将信将疑。 “是真的,晚上就带你出去。” “咩~”姑且是信了。 二者沟通全程怀妄就立在一旁,看着兼竹面色如常地忽悠着上古神兽。 · 前些日子的确折腾,兼竹下午也没去别的地方晃悠,就在屋里瘫了会儿,直到晚上乌瞳来叫他们。 兼竹和怀妄一道从屋里出来,乌瞳站在院门外看着两人“啧”了一声。 薛见晓紧跟谌殊,试图让佛光笼罩自己,“我们去哪儿?” 兼竹手里还牵了一头黑羊,“有没有可以给羊吃东西的地方?” “那就去无迹林吧,里面有很多灵植和魔灵。”乌瞳说完转身走在前面领路。 羊蹄子在地上欢快地耷了耷,黑羊往兼竹腿上蹭了一下,以表示他们之间信任的纽带依旧坚韧如初。 夜晚的魔界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森然,天空是浓稠的墨黑,天际夹杂一丝血红的光亮,远处烽火勾连一片,魔气冲天。 一行人随着乌瞳到了无迹林。 因为是在乌瞳的地盘上,几人实力又足够强横,因此没带随行的宫卫。 他们到了那林中,只见各类奇形怪状的巨木生得横枝竖杈,有几处地面还覆盖着荧蓝色藻类植被。 乌瞳一面走着一面同他们介绍,“这是噬蝇菇,那是无酿花,前面的是落影树。” 兼竹兴趣盎然地听着,每介绍完一种他便问一句,“能吃吗?”旁边的黑羊还要跟着“咩”一声,像在附和。 乌瞳深深地看了他俩一眼,“不怕死就吃吧。” 一人一羊:…… 他们正说着,忽然感觉身旁 55、昔日旧梦 亮起一阵圣洁的金光。几人回头便看谌殊正立掌对着树干缝隙间生出的一朵无酿花,额心浮出一道金色咒印,嘴唇翕动,闭目吟诵。 接着那朵无酿花慢慢地被剥离了魔气,变得灵气逼人,纯洁无瑕。 谌殊度化了一朵魔花之后,睁眼同众人慈悲地笑了笑,“阿弥陀佛~众生可渡。” 众人:…… 不愧是你。 离开那朵整个魔界中最为清纯不做作的花儿,几人一路往前走到了一处宽阔的草坪上。乌瞳说,“你的羊可以放出来吃草了。” 话末还加了一句,“不会吃坏肚子。” 兼竹羞赧一笑,把蹦跶的黑羊放了出去。 随着黑羊尽情撒欢,几人在这片树林深处的大草坪上放松下来。夜色渐浓,草丛间浮出几道微光,慢慢地有无数光亮升了起来。 “这是御魂萤。”乌瞳道。 浅蓝色的御魂萤如繁星散落,缀在这深林间,深深浅浅地浮动着。 兼竹伸手薅了一只,萤火落在掌心,他垂眼,“真好看。” 他说这话时,那只御魂萤就从他掌心飞出落在他的鼻尖。兼竹倏地一笑,萤光在他眼底落下微弱的星点。 怀妄在一旁侧头看着他,清冷的面上带了分难以察觉的柔色,连同他心头的悸动一起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视线在兼竹微垂的侧颜上停留了一会儿,怀妄忽然察觉到另一道视线。他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乌瞳。 乌瞳也若有所感,目光从兼竹的身上离开,他对上怀妄,片刻后率先移开了视线看向远处。 怀妄垂在身侧的指节紧了紧,接着伸手拉上兼竹。 兼竹转头过来,落在他鼻尖上的那只御魂萤受到惊扰飞身离去,“怎么了,怀妄?” 怀妄捏着他的手腕,“没事,看你冷不冷。” 兼竹感受到怀妄沁冷的指尖,很怀疑他对冷的定义是什么,“对你而言,我一年四季应该都是烫的。” “……” · 他们在这里待了会儿,兼竹看放养的黑羊吃得那么欢,心中的愧疚得到了舒缓。 他正慈爱地看着自家小羊狂吃,就见后者脑袋一甩,嘴里好像叼了个什么长梭梭的东西。 兼竹,“……?” 他转头叫住乌瞳,“乌瞳兄,你看我的羊在吃什么?” 他们说话间,黑羊刚好把那东西吞了进去。长长的影子一闪而过,乌瞳皱眉,“该不会是紫雾蛇?” “什么蛇?”兼竹生出老父亲般的紧张。 “夜里偶尔会跑出这种蛇来,毒液致幻,令人亢奋,但毒性不强,于性命无忧。” “不会让黑羊堕魔吧?” “你听过饕餮堕魔?” “……”兼竹安心了,“也是,它什么没吃过。”连鲛人族的魔化物都能吃得打嗝,吃完依旧精神健硕。 乌瞳想了想道,“把它拴好,别让它乱跑。” 兼竹应下,“我可以把它四个蹄子左边两只、右边两只分别捆上。” 怀妄不可遏制地想象了一下黑羊动起来的画面,“……” 因为不知道黑羊会于何时陷入亢奋,怕它在外肆意脱缰,几人就此打道回府。 兼竹和怀妄回了别苑东厢房,拉着黑羊一道进了屋。 他将剑鞘稳立在屋角,又按照最初的构想将黑羊左右两排蹄子分别捆了捆,拴在剑鞘上。 做完这些,兼竹安安心心地躺在榻上打算入睡。 怀妄坐在案前点了盏灯,看样子没准备打坐修行,大概是身处魔域他并未放下戒备,“你睡吧。” “夜安。”兼竹侧头看了眼怀妄,随后闭上了眼。 …… 随着时间推移,天星斗转。 屋内没有一丝声响,角落里的黑羊也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般跳起来一阵狂奔。 兼竹陷入深眠,不知过了多久隐隐闻到一丝熟悉的香味。他在梦中还没来得及细想这是什么,眼前的梦境骤然一转——换了个场景。 头顶阳光明媚,四周树林葱郁,透过林间空隙能看见远处湖面波光潋滟。 兼竹愣了愣,眼前场景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待过上百年岁的地方,蒹山。 所以他是梦到回了蒹山,还是说梦到的以前的事? 冥冥之中似乎有种指引,兼竹顺着自己的心意抬步穿过树林走向居住的院落。 茂密的枝叶随着他的行进在眼前分开,前方光线一亮,干净整洁的小院落便映入眼帘。 矮篱围了一圈,木屋靠着山岩,院前种了些花花草草,一棵花满枝头的桃树立在院中。 树下一张石桌,一把躺椅,茶壶“咕嘟咕嘟”腾着热烟。椅子上坐了一个人,正垂眼看着手中的书卷。 兼竹脚步一滞,喉头忽地更住。 有千万缕漫涨的情绪涌上胸口,他停了片刻又快步走上前,几乎一路小跑过去“吱呀”一声推开了院门。 置身于这副熟悉的昔日场景中,兼竹出口一瞬习惯性地叫道,“苍誉。” 这声轻呼似乎将那座椅上怔神之人蓦地唤醒。 他指尖一动抬头看来,银发如瀑,桃花落满衣衫。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这是什么人间美梦~ 怀妄:这是什么炼狱噩梦。 开始搞事情,好耶! 【依旧是双更二合一】 感谢在2021-06-01 22:51:15~2021-06-02 23:4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娜妃、离妆歌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离妆歌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394214、十一、野性娇嗔、yuiru、睡睡睡不醒、呦~、云羲和、23088609、春风不解醉其间、怪·化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风 54瓶;yuan 30瓶;茶茶v、娜妃、23088609、咕啾啾啾啾、happy12321、红酒皇、阿呆 20瓶;非酋族大族长、一、如风的你、妃小花、阿肆、咩都唔知、是秀儿吗?、吃马里奥的小蘑菇、春风不解醉其间、我系哈哈哈、顾沉舟yyds、只有学习。、tuotuo、怪·化猫、离妆歌、望舒御月、月蓝空天 10瓶;挤蘑菇 9瓶;千城墨白 7瓶;北北北上 6瓶;茶茶、吃我一记破魔刀、中華小厨娘、孤夜·寒星、吃吃睡睡、墙头猫 5瓶;小段、南唐三木 4瓶;不周山果干、好好吃饭、哎呀妈呀怎么办、兰舟的耳坠、gonl 3瓶;犬系女孩纸、l、有匪君子、你也喜欢喝咖啡吗、小说真好看 2瓶;派蒙煲好吃吗、沐轻寒、soft唯一后爹、风荷初夏、屁咧你刚吃了巧克力棒、宫凛、小菊花、胤兮、雨路雨路、尾巴尾巴、一个的两个、yuiru、三岁啦、向阳而生、氵刅木、玉辞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仙尊始乱终弃); 同入梦来 56、同入梦来 (仙尊始乱终弃); 片片粉色的花瓣撒在肩头, 坐在桃花树下的那道人影再熟悉不过。 兼竹还是第一次梦到蒹山,梦到以前和怀妄在一起的时候。 他叫过那声以后,又快几步走到怀妄跟前, 座椅上的怀妄正抬眼看着他。兼竹没想到还有这等美梦,当即低头同怀妄展颜一笑。 接着他自然而然地跨坐了上去, 伸手搭在对方肩头,就像从前他们常做的那样。 袖口间捏在书卷上的那只手紧了紧。 “你又在看书。”兼竹瞥见他手中的书卷, “今天看的是什么书?” 怀妄闻言睫毛一耷, 看向指尖拿的那本书卷,上面写着“岐黄”二字。 “岐黄之术。” 兼竹就抽走他手中的书卷放到旁边的石桌上, “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们看那个《巫山采菊修炼大法》~” 面前怀妄的呼吸乱了几分,兼竹见状好笑:还是这么不经逗。 不过这会儿还是大白天,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光天化日就修这些。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又撑着怀妄的肩膀起身。 怀妄的视线一直跟着他。 兼竹注意到,“怎么了?” 视线一瞬垂落, 怀妄说, “没什么。” 兼竹便不再多问。他在经历了最初的惊喜后,现在又慢慢凝下神来思考这个“梦境”出现的原因。 他环顾一周,此处的确是蒹山,面前的人也还是那个人。 穿的衣服,长的模样,甚至连在院中看书的姿势,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兼竹便想起刚刚进入“梦境”前闻到的那丝熟悉的香味——当时在秘境的山洞中,他们进入洛师兄的幻境前似乎也是闻到了同样的味道。 看来这里是黑羊制造出的幻境。 应该是今天晚上吃了那紫雾蛇,黑羊精神亢奋,不由自主地把他带了进来。 兼竹想着又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 当时洛师兄幻境中的“自己”是通过后者的识海幻化出来的,并不是真的他。而眼前只有一个怀妄,说明怀妄本尊没有进入这个幻境,这个“怀妄”也是他化出的幻象。 兼竹暗搓搓地有些激动,那不是更好吗? 他之前怎么没有想到,现在怀妄失忆了不能跟他酿酿酱酱,幻境里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反正是自己的幻境,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想着转头拉起怀妄的手,十指相扣,“走,我们去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 怀妄被他一把拉起,指尖微微颤了颤。 兼竹还处在“一会儿做点什么”的亢奋之中,没有注意到这一微小的细节。 他拉着怀妄大步往院子外面走,嘴里一路叭叭着。 … 怀妄看着前方那道背影,哪怕是在幻境中,他也能感觉到兼竹不加掩饰的爱意与欢喜。 心脏的跳动砰砰直响,又闷声撞在胸口上。 怀妄的视线落向两人行走间翩然轻擦的衣摆。 他方才也是闻到了那丝香味,接着眼前场景一换,就看自己坐在了这间小院里,手里拿着一卷书。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一声熟悉的叫唤——“苍誉”。这个名字怀妄并不陌生,他不常听人提起,却又时刻埋在心头。 接着他抬眼便看兼竹朝自己跑来,神色间依赖而亲昵。 也不能叫朝着“自己”,应该是朝着被错认成苍誉的自己。 “好久没划船了。”前方兼竹的声音拉回怀妄的注意力,“一会儿你变个白玉舟出来,我们在湖上浪一会儿。” 两人这会儿正穿行在林间。 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落在他们身上,以及十指相扣的手上。 兼竹没等到怀妄的回应,指间捏了他一下,力道不大,跟撒娇似的,“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怀妄下意识“嗯”了一声。 兼竹情绪立马转晴,拉着他往湖边走。 怀妄到现在还有一丝不清晰:到底是他进入了兼竹的幻境,还是说他连日以来生出了执念——总想着眼前这个人,又想到他有个心上人,这才化出了这样的幻境来。 不等他弄清眼下的情况,兼竹已经拉着他走到湖边。 面前的湖泊波光潋滟,望不着边。水质澄澈碧蓝,正是午后,湖水微澜。 怀妄怔了怔,兼竹从前生活的地方果然漂亮,青山碧水,钟灵毓秀,也难怪将人滋养得这般好,眉间灵气浑然天成。 “我们的舟呢?”兼竹转头问他。 怀妄侧头看了他一眼,挥手给他化出一艘白玉舟来。他还记得兼竹喜欢华丽、舒适的,这艘白玉舟化得宽阔敞亮,幽香阵阵,就连细节处都是金雕玉琢。 兼竹看着玉质莹润、设施齐备的白玉舟,心中万分满意。 果然是失忆前的怀妄,对他的喜好拿捏得很是精准。 他就往怀妄肩头靠了一下,头顶的发丝蹭过怀妄的肩窝,“你懂我!” 说完拉着人一脚踏上白玉舟。 湖水漾开一道波纹,怀妄看着眼前的兼竹,试图从一些细节上来分辨这是他识海中的幻象,还是拥有自主意识的兼竹本人。 兼竹不知身后人心中所想,拉着怀妄走进玉舟里坐下。 他落座后还招呼着,“我的小瓜子儿呢?我的水果盘儿呢?” 怀妄,“……”倒像是本人。 他依着兼竹,给他整了一堆堆的瓜子水果摆上,又十分贴心地给人多添了些茶水糕点。兼竹看着面前堆得跟小山包似的瓜果,感叹道,“还挺丰盛,跟上供一样。” 他捏捏怀妄的指骨,“就知道你最好了。” 怀妄“嗯”了一声。 · 兼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此刻正是下午,阳光明媚。温度渐渐上来了,他便随意地松了松外衫,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和肩头流畅的锁骨。 他的状态十分松懒,散了外衫就提起一串葡萄开始吃,还要指挥怀妄,“我们浪起来~” 56、同入梦来 怀妄反应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舟,稳了稳心神便催动灵力将那白玉舟缓缓驶出湖面。 白玉舟原本可以行驶得很平稳,但因为兼竹想要浪一点的感觉,怀妄就放任那玉舟随微波轻晃。 摇晃间,阳光透过窗棱落了几缕在玉舟内,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悠闲。 幻境内的一切感官十分逼真,就连葡萄酸甜的汁水都在唇齿间尽绽。兼竹一边吃着前面的瓜果,一边想:要是怀妄当时没有失忆 ,他们现在应该也在蒹山过着这样悠闲的生活。 与世隔绝,没有纷争,更不会卷入那些阴谋的漩涡。 兼竹想着连月以来的奔波,脑袋一歪靠在怀妄的身上,“我和你说,这段时间发生可多事了。” 怀妄在兼竹靠上来的一瞬背部微僵,他垂眼而去正对上兼竹散开的襟口。 他只扫了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 兼竹自顾自地讲了下去,“你始乱终弃之后我就来找你了,但没想到碰上个什么瀛洲符阵,刚好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了我。为了保持自身的纯洁性我四处奔波,去了秘境、去了鲛人族、还去了青霞门,这会儿都跑到魔界来了。” “嗯。”怀妄心说,那你还喜欢他什么。 “还有,你给我的发带现在沦为了装饰品,其中道法尽毁,你什么时候有空再给我做一个。” “……”怀妄呼吸微滞,那是他在弟子大选上试探兼竹时给人毁掉的。他心头有种难明的情绪,应下一声,“好。” 兼竹又说,“还有上次做的浮莲灯罩,我落在蒹山没带上。” 怀妄蓦地想起那夜两人同游,兼竹望着那堆木雕露出的浅笑——原来是想起了那人给他做的浮莲灯罩。 他这会儿已经隐隐察觉出来,这里大概率就是兼竹的幻境。兼竹在这里面拥有着自主意识,说的好多事自己根本不知道。 是他无意中进入兼竹的幻境了。 怀妄想着试探地说,“我一会儿再给你做一个。” 兼竹便笑了笑,“好啊。”他说着把脑袋埋在怀妄的怀里,蹭了两下。 他的额头正抵着怀妄的心口,兼竹感觉到下方的心跳有力地撞击着,“不过你在这里给我做了发带也好,灯罩也好,我都带不出去,所以看看就好。” 怀妄身形猛地一震,果然…… 这里是兼竹的幻境,而且兼竹自己也知道。 但兼竹并不知道现在搂着他的人是自己,他还以为是那个“苍誉”。就像当初在洛沉扬的幻境中,洛沉扬眼中的幻象就是兼竹,那么此刻兼竹眼中的自己又是什么模样? 是他那前夫的模样? 眼前的幻境与当时有所不同,那会儿他二人是以旁观的视角看着幻境的发生。怀妄不知自己为何会附身在兼竹幻想出的那人身上——可能是饕餮幻化时出了什么问题。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兼竹在这个幻境里将他当做了苍誉。 他理智上觉得该就此制止,但兼竹靠在他身前,神色是难得的放松与满足,仿佛长久以来的奔波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 怀妄喉头一动,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而且他做不到将人从怀里推开。 在他思绪混乱地冲撞间,兼竹又搭了只胳膊在他的腰上,还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怀妄一手撑在他背后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甲在掌心印出几道月牙痕,又在兼竹困倦的一声“你抱着我睡会儿”中,掌心蓦然松开。 像是一场激烈的战争,在一瞬激起惊涛万丈,却又很快地缴械投降。 怀妄顿了顿,撑在兼竹身后的手就抬了起来,自他身后环过,将人拥入了怀中,“睡吧。” · 兼竹是没想过自己还能在梦里睡觉。 但是眼下的场景太逼真,他靠在怀妄的怀里,面前的人知道他的喜好,还主动抱着他,和从前一模一样。 兼竹丝毫不怀疑这是梦境中幻化出来的人,他就安心地靠着闭上了眼睛。 …… 一觉醒来外界已是光线西斜。 他不知道幻境里时间的流速是怎样,就趴在怀妄心口转了个脑袋,头发旋出一团鸟巢,“我睡了多久?” 怀妄替他将头发捋顺,“没多久。” 他搂着兼竹感觉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像这样搂着,好像一整天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便很满足了。 怀妄想到这里忽然顿住,抿了下薄唇。 兼竹从他身上撑起来,“你总是给出这些说了等于没说的回答。” 怀妄,“……” 兼竹看着太阳即将下山,自然而然地拉起怀妄的手,起身要往外走,“不在这儿浪了,我们回去浪。” 怀妄看了眼他娴熟的姿态没说什么,只催动灵力将白玉舟靠岸。在下船的时候,稍稍撑了兼竹一把。 他这个动作完全是出自本能,他做完看了眼兼竹的神色,后者似乎并未觉得这一动作有何突兀。 兼竹拉着怀妄往回走,“晚上想吃什么?” 怀妄也不知道,“随你。” “那就炒个小青菜,再炖锅鸽子汤,焖个兔丁。” “嗯。” 怀妄应完忽然反应过来,好像得由他来做。他脚步一滞停在原地,一时有些茫然,兼竹说的这几道菜要怎么做? 兼竹看怀妄停下,“怎么了,今天不想做饭?” 怀妄对上兼竹的眼神,后者没有半分不悦,似乎他就此拒绝兼竹也不会说什么。 他还记得兼竹曾说过:蒹山有很多灵植和灵兽,自己从前吃的都出自这蒹山,他的胃口就是这么被养刁的。 在他沉默的这一息,兼竹又开口了,“不想做就算了,我们可以喝白水。” “……没有。”怀妄说着脚步一转走向林间,“我去打只兔子。” 养刁了就养刁了,自己又不是满足不了。 … 兼竹看着怀妄的背影消失在山林间,习以为常地转头先回了小院。 院中石桌边的壶里还腾着滚热的茶水,头顶的桃花树繁茂地盛开着。兼竹一个抬手,指间落下几枚花瓣。 随后,他掀开茶壶盖将花瓣丢了进去,待粉嫩的 56、同入梦来 桃花瓣在沸水中沉浮一二,他便提起茶壶将茶水倒入瓷白的杯盏。 两瓣浸了滚水变得深红的桃花瓣沉落杯底。 兼竹用灵力将两枚花瓣尖对在一起,刚对好外面就传来一阵动响——他抬眼便看怀妄提着兔子和灵鸽走了进来。 “刚好,你快过来。”兼竹招呼他。 待怀妄走过去,兼竹就端起茶杯给他,“看,煮个桃花茶都是爱你的形状!” 怀妄眼底映着白净的杯底,茶汤荡开一圈水纹,杯底躺着两杯桃花瓣,组成一枚小小的心。 他心头微动。 杯沿已经递到了他唇边,兼竹温声,“大郎,喝一口。” 怀妄,“……” 怀妄沉沉地看着他。兼竹立马改口,“苍誉,喝一口。” 怀妄瞬间觉得还不如那声“大郎”。 他就垂眼抿了一口,不知兼竹是怎么煮的,这茶汤中没有桃花的味道,却有花香在鼻间萦绕。看他喝过一口,兼竹满意,“是不是觉得浑身充满干劲了?” 怀妄轻轻“嗯”了一声。 兼竹欣慰,“那就赶紧做饭去。” “……” 兼竹看着怀妄走到一旁开始处理食材的身影,心说这幻境还真不错,每一处都这么逼真,一会儿还能吃到怀妄做的菜。 适合三天两头进来一次,不说别的,解解馋也挺好的。 没过多久,怀妄便端着三道菜到了石桌前。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出来的,但看兼竹的神色似乎还不错。怀妄把这一切归结于兼竹的幻境,因为兼竹的意识里苍誉会做,所以被当做苍誉的自己也会做。 菜一上来,兼竹一如既往地抄起筷子埋头一顿猛吃,偶尔吃到好吃的就顺手夹一筷子给怀妄。 怀妄一边吃,一边酸溜溜地想:还真不愧是他的心上人,兼竹这么爱吃还会主动分食。平时他们在外边吃饭,怎么就没见兼竹给自己夹两筷子? 他便埋头吃着不再说话。 面前的盘子很快被扫空,兼竹酒足饭饱地摊在座椅上。 幻境中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穹幕中渐渐浮出隐约星辰,空碟被怀妄随手收拾干净,石桌又变得整洁。 兼竹靠在躺椅上对着天空发了会儿呆,直到天光完全隐没于云层背后,凉爽的夜风穿林而过,枝叶窸窣作响。 他看向在石桌旁垂眼不知想着什么的怀妄,忽然心头一动,勾了勾嘴角翻身而起。 饭饱思得多,大白天不好意思,晚上是时候运动消食了。 兼竹起身拉过怀妄,在后者诧异的目光中将人按在躺椅上。怀妄神色看着有些怔然,兼竹失笑,伸手捏了捏他的俊脸,“怎么回事,你怎么有点傻傻的?” 看来幻象还是比不上本尊。兼竹心底轻叹了一声没过多纠结,将人往椅背上一推,自己跨了上去。 怀妄终于反应过来,面上闪过慌乱。 兼竹直接伸手拽过他的衣襟。十分地不知羞耻,相当地直白不做作。 怀妄面上轰然发烫,他一手按在兼竹的腕上,没忍住沉着嗓叫了声,“兼竹。” 兼竹动作被打断,不满地皱眉:这幻境怎么回事,不该由着他的心意来么。难不成还有什么欲拒还迎的戏码? 那不行,这幻境也不知何时结束,再不搞快点就来不及了。 他低笑一声俯身下去,贴着怀妄的耳畔,同人打商量似的,“好久没有了,就一次。” 怀妄摁着他的手死死未动,却又不敢太用力把人弄疼了,手背青筋鼓起,更像是在和自己较劲。 细听之下声线已然不稳,“兼竹,别闹。” 下一刻颈侧一痒,微凉的发丝轻轻拂过。接着一个轻吻落了下来,兼竹环着他的肩,呼吸扑落,细密的睫毛像把小刷子一样扫过。 嗡……怀妄耳侧响起一阵嗡鸣。脑中有好半晌的空白,所有的感官集中在了颈侧那处被吻过的皮肤上。 他手下一松。 思绪冲撞,只余鼻间溢满的桃花香。 而在他怔神的这档子时间,兼竹已经挣开了他桎梏的手。视线下落,定格于某处,带笑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你不也一样?” 一样什么?怀妄还未品出他话中的意味。 兼竹便扶住了他的肩,缓缓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反正是幻境,先让我开心开心~ 怀妄(扯花瓣):开心,不开心,开心,不开心…… 【这章清纯不做作,还什么都没有发生,求审核放过!】 感谢在2021-06-02 23:42:12~2021-06-03 23:5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红酒皇 2个;唉(叹气)、炽碳w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a、yuiru、妃小花、野性娇嗔、呦~、静室浴桶、是秀儿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矫情 70瓶;木叶 40瓶;简召舞 30瓶;咳咳巫 29瓶;深拥 22瓶;黑子倒霉十八代、俩扑棱蛾子、30809589、子不语、斐查兹 20瓶;浅吾 19瓶;哈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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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竹终于舒出一口气……这才对。 躺椅的边缘不断撞击在桌沿,哐哐作响。兼竹的膝盖也不小心磕了一下,他吃痛一声。 怀妄注意到,停下来伸手裹住他的膝盖,“疼?” 兼竹见他停下,低声催促,“你怎么不投入?” 怀妄,“……” 重新晃动起来的躺椅再次撞上了桌角,那石桌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的石料打造,每一次撞击间都如玉石泠泠轻磕。 咚。兼竹的膝盖又抵了一下。 怀妄停下来,看着上面的红痕眉心皱起。顿了片刻,忽而在兼竹的低呼声中穿过腿弯将人抱起。 站起来一瞬,兼竹不由抓紧了他。怀妄将人抵在一旁的桃花树枝干上,腾出一只手垫在身后,哑声道,“这样可以吗?” “可……可以。”兼竹又说,“不要拘束,打开格局。”幻境中化出的怀妄跟个新手一样,一切还得从零开始教起。 怀妄“嗯”了一声,接着搂紧了他。 兼竹埋在他肩窝里,垂头时一道银白色的光线晃过怀妄眼前。怀妄愣了愣,那条银色的发带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随着动作左右摆动着。 他心头蓦地生出一丝火气,像是一颗种子在掩埋已久之后,终于自紧密的岩缝中破壁—— 见光刹那,轰然绽开。 原来他也会心生嫉妒,也会想要独占一人。 怀妄伸手抓住那条碍眼的发带,狠狠一拽,扔出老远。银色的发带便躺了在远处的泥土地上。 兼竹若有所感,撑开怀妄的肩,“你怎么……” 呼吸一紧,未尽的话语很快消失在枝叶的摇晃间。 头顶盛大的树冠哗啦作响,夜风拂林,桃花瓣如烟花盛绽,飞落漫天。 噼啪,火苗舔舐着烛台。 一声轻响,桌前的怀妄睁开眼。四周是暗红底色的厢房,窗口已透出亮光,黑羊蜷在角落里睡得正香。 残留的感觉还未退却,怀妄耳垂颊边染满了薄红。 他曲指,视线落向床榻上还没醒来的人。 兼竹侧躺在床榻上,正对向外侧怀妄的方向,鬓发微微沾湿,墨发散了一枕,眉心轻蹙着,唇间泄出几丝气音。 怀妄拇指用力抵了一下自己,唤回些神智。 他昨夜在幻境中,不但越界了,最后那瞬还将……留在了里面。 怀妄紧紧闭眼,呼出一口浊气。心头热意未减,又涌上了甘甜而酸涩的情绪。 他正欲起身出门走走,榻上的人忽然“嗯”一声睁开了眼,怀妄就停在了桌前,脚步挪不动了。 兼竹睫毛抖了抖,睁眼时有些没回过神。 清醒前一刻怀妄还搂着他,他自余韵中抬头却看怀妄垂眼定在了原处,像是离了魂。 他叫了声“苍誉”对面没有反应,他便又去拍拍那俊脸试探地叫了声“怀妄”,对面还是没有应声。不等他再叫“大郎”,眼前场景一换便已然出了幻境。 …… “醒了?”低哑的声线响起。视线中,一张桌,四把椅,一袭白衣立在桌前。 兼竹清醒,自己回来了。 虽然幻境结束得有点仓促,但好歹有始有终,他撑在榻上坐起身,抬头正对上怀妄的目光。 兼竹怔了怔,感觉那道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他想想又觉得或许是自己还没从幻象中抽身,毕竟上一刻还在同人耳鬓厮磨,多多少少带了点情绪。 想到这里,厚脸皮如兼竹也不由面上微热。 当着怀妄的面在梦里和人酿酿酱酱,还挺羞耻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梦中有没有发出什么不该发出的声音,被人听见。 “我……”兼竹开口,声音略哑,他赶紧清清嗓子,“我出去散个步。” 怀妄只看着他没应声。他也不在意,只想先独自冷静一下,清空脑子里的废料。 兼竹翻身而起,却在落地一瞬腰酸腿软,膝盖一弯就要跪倒在地——面前晃过一片雪白。接着他落入一道怀抱,紧实有力的胳膊自身后环住他,将他提了提。 怀妄低头拥着他,看见他黑发间透出耳廓的粉红,浑身酸软的模样依在自己怀里,他呼吸又乱了几分。兼竹这样,都是因为他。 “身体不适?”怀妄低声问他。 兼竹哪好意思说是在幻境里彻夜劳作,他撑着怀妄的胳膊直起身来,灵力在体内运转,身上的不适很快消失。 57、桃花漫天 “睡麻了。”他说。 “嗯。”怀妄闻言松了手,如往常一般,像是刚刚只不过出于帮忙的心态才扶了一把。 兼竹拿余光偷偷瞥了怀妄一眼,看对方神色未改,他在心底松了口气:昨夜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异常,怀妄应该没发现自己在梦里这样那样…… 他轻咳一声岔开话题,“我们今天有什么计划?” “你不是来度假的?” “……”兼竹这才想起他们来魔界确实没什么目的,“对,我忘了。” 他说着又看着角落里的那只“罪魁祸首”黑羊,后者睡得打鼾,羊毛一卷一卷,完全不知自己昨夜干了什么好事一般。 怀妄顺着他的视线落过去,顿了顿又别开目光。 兼竹还在心底盘算着:是两天一次,还是三天一次? · 正想着,外面院中响起说话的动静。谌殊和薛见晓的交谈传进屋里: “阿弥陀佛,他们怎么还没起?” “应该是兼竹没起,仙尊又不睡觉。” “薛少主不如去把人叫起来。” “我不敢,你去。” “或者我们端盆肉放在门口,兼竹施主应该自己就起来了。” 兼竹,“……” 他抬步过去推门而出,吱呀一声惊动了院里的两人。 两人见他出来,掩下背地里议论的心虚,恍若无事发生地打了个招呼,“早。” 兼竹的目光深深地扫过他二人,怀妄从屋里走过来站在他身后,院中二人压力陡增。 薛见晓察言观色,看兼竹心情似乎还不错,他稍微大了些胆子问,“你怎么起这么晚,是昨夜做什么美梦不想醒?” 他本是开玩笑,却再次无意戳破真相。兼竹回想起昨夜的幻境,垂眼微微一笑,“确实不想醒。” 怀妄袖中的手紧了紧。 兼竹却已走出屋门,同二人聊了起来。 他背对着门口,脑后的那条发带依然牢牢地拴在发间。怀妄目光定了片刻,按下心头的情绪走了过去。 幻境果然是幻境,他于幻境中种种放肆,回到现实里依旧如此。 … 说话间,兼竹几人已经开始商量今天去哪儿浪。 他们刚出院门就有宫卫在外侯着,“域主说等各位起来了就向他汇报,他带各位出去。” 兼竹赞叹,“乌瞳兄的待客之道确实不错。” 宫卫同他笑了笑,随即引着一行人朝浮途殿走去。 几人一路边走边聊,薛见晓本来走在兼竹旁边跟他叽叽喳喳,忽然他视线一转看到了兼竹身侧的怀妄——后者的目光一直落在兼竹身上没有移开。 就连薛见晓看了他好半晌,他也没有挪动半分眼神。 兼竹发现薛见晓的注意力跑偏,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侧的怀妄,正好和后者对上眼神。 他微微皱眉:……什么情况?我看着你,你看着他,他看着我,这是三角形的稳定性么。 “你们在干嘛?”兼竹没忍住开口。 薛见晓收回目光,“没有啊,没什么。我看仙尊今天气色不错。” “是吗?”兼竹说着又看了怀妄一眼,怀妄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垂眼注视着他,神色多了几分专注。就好像眼中除了他以外看不见别的地方。 兼竹愣了一下,拿手在怀妄面前晃了把,“视野开阔一点,仙尊。” 怀妄,“……” 他轻轻应了一声,又转回头目视前方。待兼竹和薛见晓重新开始说话,怀妄的余光再次飘了过来。 敏锐捕捉的薛见晓,“……” 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只是一夜之间,仙尊对兼竹的占有欲更强了。之前是他们几人同行,他又多有关注,这才能隐隐从一些细节上察觉出来——不像现在,仙尊的每一丝神色都好像在无意识地向四周人散发着一个信息:这是本尊的人。 薛见晓不敢问,也不敢说。他转头看了眼谌殊,想知道对方是不是也察觉出来了。这样他还能多个八卦的小伙伴,不然一个人憋着太难受了。 却见谌殊神色慈悲,手持念珠,四下环顾。薛见晓,“和尚,你在干什么呢?” “贫僧在看这宫中还有什么可以超度的。” “……”他感觉憋得更慌了。 · 很快就到了乌瞳的浮途殿,大概是有宫卫提前汇报过,乌瞳已经等在了殿前。 一袭红衣轻装,十分休闲。他看着几人挑眉道,“走吧,今天带你们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兼竹揣着袖子探头过去,“多有意思?” 乌瞳刚要开口就看怀妄将兼竹朝自己身边带了带。他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扫过二人,又暗自嗤了一声同兼竹道,“和你很相衬,你会喜欢。” 兼竹顿悟,“看来是绝世美景。” 众人,“……” 薛见晓又开始瞄乌瞳。兼竹见他今天眼神总是四处乱窜,胳膊轻轻一撞关切道,“眼干眼涩眼疲劳?” “……没有。”薛见晓只是觉得乌瞳这措辞有些微妙,就像是为了兼竹才带他们去的,他想着看了眼怀妄的表情。 然后就看怀妄和乌瞳二人正隔空在对视着。 薛见晓忙移开目光,同谌殊小声逼逼,“和尚。” 谌殊,“?” “不如先把这宫中的我给超度了。” “……”谌殊道了声佛号,“薛少主,你这心态就很不阳光。” … 乌瞳所说的地方距离宫殿很远,但他作为魔域域主出行都有专门的车辇。 车辇以金玉红木搭建,内里宽敞可乘十来人,镇魔铃挂满两侧,随风发出叮呤轻响。统领柳越和几十名宫卫随行,他们直接坐着那豪华车辇,转瞬便到了目的地。 一落地,就见四周天空乌红一片。 乌瞳站在巨大的石门前方,蜿蜒的藤蔓盘绕在石柱之上,扎根地底。石门正上方四个大字:沉默之渊。 薛见晓朝谌殊身侧靠了靠,兼竹却并未有防备之心,反而饶有兴趣,“你说和我相衬的是什么,无底洞一样的胃口?” 乌瞳笑了一声没有解释,抬步走在前面。 沿途进去,一条石路直通深处,四周是怪木巨藤。周围温度渐渐上升,怀妄灵气一动,那灼热的温度又降了下来,让几人维持着舒适的体感。 兼竹夸赞,“你真贴心。”他说着下意识要靠在怀妄肩头,刚靠过去又反应过来这会儿不是在幻境,便生生停住了。 怀妄在他靠近一瞬身形僵硬,却见兼竹又撤了回去,心头微沉。 …… 57、桃花漫天 换成自己就不行? 乌瞳斜了怀妄一眼,“嗤。”但他没说别的,只径自走在前面。 到了某处乌瞳停下,抬手凭空开启结界。结界像是上次进入魔界的那道门一般旋然而开,开启一瞬热浪扑面而来,火星迸溅直接在眼睫毛前“啪”地爆开! 兼竹神色未变,乌瞳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是欣赏,随后撑起一道防护罩拢在几人周围率先走了进去,只余柳越及一行宫卫守在外面。 众人跟着他没走出多远就到了一处深渊前。 四下里寸草不生,地面凹凸不平,深渊下方翻滚着赤红的岩浆。 “就是这个。”乌瞳说着抬手,那岩浆翻涌之间如汩汩涌泉,渐渐的自下方浮出一朵九瓣红莲,红莲旋转而上,光影阵阵,莲心跃然一簇明火。 兼竹看不懂,“和我相称?” 乌瞳,“嗯。”他还记得那夜在阵法之中,自眼前骤然绽开的一朵青莲。 一路上都未开口的怀妄神色一凝,忽而出声,“浮世九莲离火。” 乌瞳瞥他,“倒是识货。” “离火?”兼竹闻言便想起苍山寒潭底下似乎也有一簇离火长明。 他上次开启大冒险时还差点变成深海烤鱼,好在怀妄拉了他一把,也不知这两簇离火是不是出自同源。 他看向怀妄,后者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侧眼看来微微颔首。 旁边的乌瞳已经介绍起来,“世间共有六簇离火,追根溯源都出自同处,而后分散三界各个角落。浮世九莲生自三途河岸,上古神匠炼兵,多用离火熔铸。” 兼竹听懂了,“用来铸神兵利剑的?” 他腰侧剑鞘突然一阵嗡鸣,像是在回应他所言。兼竹便抬手拔出剑鞘,“阿笋,铸造你的是什么火,你可认得下方这离火?” 随着时间推移,深渊底部离火的热度涌了上来。剑鞘持续嗡鸣,似感受到下炽热的温度,开始产生反应。 兼竹笑了一声,“莫不是被火烤怕了。”他说着不再折腾自家剑鞘,反手要插回腰间。 然而还未将剑鞘插稳,他指尖猛地一颤。 “哐啷”,剑鞘落在他脚下。 兼竹“嗯”一声皱眉,识海深处忽而又浮现出上次在寒潭底下乍现的那枚烙印。 “兼竹!”在薛见晓的惊呼声中,乌瞳陡然色变,伸手想要扶住兼竹的胳膊。 然而另一人比他更快。 怀妄在剑鞘落地的一瞬便长臂一揽,将兼竹笼入怀中。澎湃的灵力自他背心注入,缓解着他神识中混乱的暴动。 “兼竹。”怀妄沉下眉,“凝神静气,不要多想。” 但兼竹此时已经听不见怀妄在说什么了。他的识海里好像有一锅沸水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那处烙印热得发烫。 这已经是第三次——第一次是在寒潭底下,第二次是在与剑鞘签订契约之时。 地面上的剑鞘震动起来,“啪嗒啪嗒”地敲击着冷硬的地面,发出剧烈的响动。 “怀妄……”兼竹下意识揪紧怀妄的衣襟。 哗啦,衣衫一展。怀妄直接将他打横抱起,转身冲出这里赶回别苑。 身后乌瞳面色冷肃,弯腰拾起那剑鞘也匆匆跟了上去。 “怎么回事?”“阿弥陀佛。”薛见晓和谌殊紧随其后。 怀妄速度很快,抱着兼竹一路往回赶,远离了那处离火。兼竹依在他怀中,额心抵在宽厚的肩头,同昨夜一般。只不过此时是痛苦地皱起了眉,口中叫出的名字是“怀妄”。 怀妄将胳膊收得更紧,心头揪起。 他早该想到的。那次兼竹在寒潭中发生意外,他只当是修为不够,现在想来应该是受到了潭底离火的影响。 他要是早点想到,就不会叫兼竹如此难受。 怀妄抖着指尖,飞速抱着人回到宫殿别苑的厢房中。 门“哐当”一声敞开,他大步走进去将人放在榻上。兼竹远离了离火,灵力已经稳定下来,似乎正在缓神,他微微从怀妄肘弯间撑起。 身后的发带顺着他起身的动作耷拉在怀妄的手腕间,沁凉一片。 怀妄忽然顿了顿。 这条发带如今不过是个装饰品,根本护不住人。 那倒不如由他来重新做一条,五行符阵,万千道法,往后余生必能护他。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发带在手,天下你有! 兼竹: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怀妄:…… 营养液摩多摩多,也一起留下~ 前情回顾在:12章、13章、24章、25章。 四海皆是朋友,审核高抬贵手,只是赏花喝茶,别的啥都没有。 感谢在2021-06-03 23:54:35~2021-06-04 22:0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唉(叹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唉(叹气) 2个;spopubfrnge、云羲和、嘤嘤搞快点、林霖麟、他城、怪·化猫、槐栀、睡睡睡不醒、呦~、君芷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ar_tata 34瓶;桂花糖藕 30瓶;君芷芷 28瓶;槐栀 27瓶;暮雨亦成詩、只有学习。、顾沉、三三、不用学习真开心、繁裕、不想吃鱼 20瓶;肆无忌惮 19瓶;gojo咩咕咪、thesugar 15瓶;一块甜糕 11瓶;albtrau、23669302、壬午、就爱吃鲨鱼、叶声、莫问、lxy、是秀儿吗?、会呼吸的猫、睡睡睡不醒、繁华落尽、顾十六的小朋友、yuci妞妞、笨笨、橘络 10瓶;狙击手小啵 7瓶;陆压亲完段佳泽之后、唉(叹气) 6瓶;七木木绿葵花子、身娇体软小甜o、小金鱼、闭嘴小蠢货、吧唧一笑isreal、小宇、孤夜·寒星、临川、牧魂 5瓶;求银老板来我岛 3瓶;犬系女孩纸、舟舟、江湖小笙、布丁是蛋蛋、yuiru、末雪 2瓶;原谅色-茄子君、我困了你们呢、胤兮、尾巴尾巴、桑子莫、子涵、惑。、唐-7、糖饼、雨路雨路、三岁啦、幸运宝贝小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仙尊始乱终弃); 事后独处 58、事后独处 (仙尊始乱终弃); “我没事了。”兼竹从床上撑起来, 那条发带又离开了怀妄的手腕。 怀妄回过神,目光转而落在他面上。兼竹若有所思,“我怎么会对离火产生这么大反应?” 不等怀妄回答, 他又自言自语,“难不成我是水做的?”毕竟水火不容。 怀妄, “……” 正说着,门口又传来一阵动静, 却是乌瞳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那把剑鞘随手搁在桌上, 剑鞘已经停止了震动,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你没事吧?”乌瞳面色不好看, 人是他带去的, 却出了这种意外。他眉头紧锁,视线从兼竹身上扫过,试图察看他有无异状。 “没事,可能是中暑了。”兼竹翻身而起,看上去确实没事。 屋内两人见状稍稍松了口气。 谌殊和薛见晓也赶了回来, 薛见晓一进门就冲到了兼竹跟前, “怎么回事,你刚刚怎么了?” 兼竹说,“我也想知道。” 薛见晓又转头看向谌殊,“和尚,你不是会医术吗?你给人看看。” 谌殊站在原地不动,盘过念珠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阿弥陀佛。”玄而又玄的模样同初见时如出一辙。 怀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定了片刻又收回。乌瞳沉吟一二, “我叫宫中的医师来给你看看。” “不用,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已经没事了。” “那怎么行。” 两人还在推来推去,怀妄忽然撩起衣摆在兼竹身旁坐下,一只微凉的手扣在了他腕间。兼竹停下话头侧目而来,“你也会号脉?” 怀妄说,“放松,让我的神识进去。” 话音一落,屋内安静了半晌。放任一个人的神识探入自己的时海有一定风险,若非对对方信任至极,一般都会有所戒备。 谌殊笑眯眯地捻动着佛珠没有出声,薛见晓的视线在面前三人脸上划过,乌瞳眉心沉了下来,看向兼竹。 兼竹却自然地摊开手,没有半分犹豫,任由怀妄神识闯入,“你进来吧。” 不知哪个字眼触动了怀妄,他按在人腕上的指尖轻震,很快又定下神来,聚精会神探出自己的神识。 屋内其余三人不敢打扰,乌瞳默了一下,随后朝门外甩出一道灵力隔绝了外界可能的惊扰。 薛见晓退了一步同谌殊站成一排,心底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 怀妄的灵力浑厚汹涌,又如化雪的春汛一般清冷沁凉。 兼竹不是第一次让怀妄的神识进入自己的识海,毕竟两人以前也是“神交已久”的关系。 甚至越交修为越高,直接让怀妄交得突破大乘,自己也停在了合体后期。兼竹毫不怀疑,若不是怀妄渡劫时失忆,两人按这个速度继续交下去,第二个突破大乘的就是自己。 那道神识闯入自己的经脉和识海中,一路畅通无阻,竟有些轻车熟路。兼竹心念一动:不知道这份熟悉能不能让怀妄想起来什么? 怀妄进入兼竹的识海后,细细地进行了一番查探,并没有做别的。哪怕他二人昨夜已交颈相缠,他此刻也只是安安分分地替兼竹检查了识海。 在触及深处的那枚烙印时,怀妄顿了顿,握在兼竹手腕上的指腹轻轻擦过,像是安抚。随后他试探地触碰了一下那枚烙印。 对离火产生了剧烈反应的烙印在接触到怀妄的神识后并没有产生过多反应,怀妄试探了几下,接着退了出来。 兼竹睁开眼,仔细地瞧着前者的神色,想看看他出现有没有被雷劈过的表情。 然而怀妄毫无异色,只是同他说,“暂无大碍。” 兼竹失望地叹了口气,“唉……” 怀妄:? 众人:? 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这声叹气有多么不合时宜,兼竹转而换了副积极的姿态,“没事了,扶我起来,我还能接着浪!” “你还是歇着吧。”乌瞳不留情面地开口。 兼竹闻言看向怀妄,意图通过和乌瞳不对盘的怀妄达成相反的意见。 但怀妄这次并没有和乌瞳作对,只是默认,还顺手把兼竹按回了榻上。 兼竹,“……” 这日子没法过了。 ; 眼下并无异况,兼竹想着既然暂时查不出来,便不再去纠结。 看他恢复如常,在场几人也算安下心来。薛见晓和谌殊离开了厢房,不打扰兼竹。乌瞳站在榻前看了兼竹一会儿,说道,“我先走了,有事叫我。” 兼竹目光在屋里搜寻着传讯石,“怎么叫你?” 接着他就看乌瞳从怀间摸出一根青色的小羽毛,朝他抖了抖。兼竹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拔了根羽毛给乌瞳用作传讯,他笑了一下,“好。” 怀妄投去一道死亡凝视。 乌瞳便转头向怀妄勾勾唇角,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将那撮小羽毛揣进自己怀里,转身走出了房门。 待他们全部离开,怀妄袖风一扫将屋门“哐当”关上,屋内只剩他二人。 兼竹见他就差打封条,不由问道,“你该不会想让我在这床上瘫一天吧?” 怀妄想了想也觉得不现实,他说,“那你想做什么?” 兼竹正想说“出去浪”,又瞅着怀妄的神色——不像是能放自己出去浪的模样。他目光一转忽然看见了角落里的黑羊…… 昨晚就只做了一次。 怀妄见兼竹视线飘向角落,眉心不由一跳,“兼竹。” “嗯?”兼竹转向他。怀妄嘴唇张了张, 58、事后独处 想说什么却又按下。他嘴唇干涩,心头烧起了无名火。 “没什么。”他说。 … 兼竹待在屋里无聊,想着还不如再续旧梦。但怀妄说什么都不让他睡觉,理由相当扯:说是白天睡觉对身体不好。 他诚心诚意地发问,“怎么不好?是觉得不利于我进行光合作用?” 怀妄,“……”他看兼竹确实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便垂眼细想有没有让人兴致盎然的方法。 但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有什么能让兼竹感兴趣的东西。怀妄坐在床榻边低着头默了会儿,头一次觉得原来自己这人也挺无趣。 甚至,有可能,比兼竹那前任还无趣。 兼竹看怀妄不知怎的突然陷入一种迷一般的低落,他失笑一声,“那你给我表演个节目。” 怀妄抬眼看着他,有些无措。自己也不会表演什么节目,除了舞刀弄剑——但他总不能在这屋里舞剑,不然乌瞳这宫殿得被他拆了。 兼竹揣着袖子靠在床头好整以暇,“吹拉弹唱,你自己选一个。” 怀妄心说自己哪会什么吹拉弹唱,最多修个房子、筑个巢还比较拿手。想到这里他忽而一顿:昨夜幻境里,兼竹说那人给他做了盏浮莲灯罩。 怀妄便起身说,“你等我一下。” 兼竹看他起身,瞬间惊了:怀妄该不会真的要给他跳支舞?他脑补了一下,接着靠在床头笑出声,笑得身子都在极富韵律感地打抖。 怀妄见状就猜到他在脑补什么,但他没有辩驳,只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兼竹看着他的背影,“怀妄,你难不成还要换身衣服?” 但怀妄已然走远,只留下兼竹在床榻上探头探脑,期待地搓手。 兼竹在榻上等了没一会儿,怀妄便折了回来。 速度之快,生怕他睡着了似的。他回来时怀里抱了一大堆树根,都是上等木质,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挖的。兼竹暗自祈祷:可别是从乌瞳后花园里挖的。 “这是做什么的?” 怀妄坐到床沿,抿了抿薄唇,“我给你雕点小玩意儿。”他说着抬着眼看来,“你喜欢什么?” 兼竹没想到怀妄是准备给自己表演木雕,但仔细想想确实又是他的风格。以前怀妄也送过自己好几个小木雕,但都是雕好了才送来的,他还没看人亲手雕过。 他这会儿来了兴趣,稍微坐正了身子,“那你给我雕个灯台。”等他找个时间去蒹山把灯罩拿回来,正好还能配个对。 “嗯。”怀妄应下,“还有呢?” “雕个小黑,再雕一只你的鹤。”兼竹开始畅想,“回苍山的时候摆在你院子前面,这样他们耕地都有动力了。” 怀妄,“……” 怀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浅色的眼底映着这副资本家的嘴脸,“好。” ; 他们在屋里雕着木头,怀妄最开始还怕兼竹觉得无聊,但雕着雕着兼竹就凑过来,还饶有兴趣地问东问西,指指点点说“再加个这个”、“要个那个”。 两人靠得很近,兼竹歪着脑袋去看怀妄雕的花时,几乎就要靠在后者的肩上。 怀妄心跳骤然加速,手下差点刻歪。 他这会儿终于意识到出了幻境并不是一切如常,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就像此刻只是微微靠近,他便难以遏制地奢求更多。 两人在屋里一坐就是大半天,怀妄雕了个灯台,又雕了两只劳动人民,还顺手雕了朵九瓣莲花,无公害无污染的。 兼竹拿着爱不释手,“真的全部给我了?” 怀妄说,“不然呢。” 如果不是看兼竹喜欢,他又怎么会用五岳倾颓的剑意去雕这些小玩意儿。 兼竹乐滋滋地收下。怀妄见状顿了顿,“和你以前见过的那些比,我雕的如何?” “自然是最好的。” 怀妄“嗯”了一声,室内的气温顿时变得暖意融融。 … 临近太阳落山时,院外忽然传来动响。 兼竹抬头,“他们回来了?” “应该是。” “也不知道他们今天逛了些什么好玩的。”兼竹说着翻身而起。 两人出了门,院中却不止谌殊和薛见晓,乌瞳、柳越和一行宫卫都在旁边。兼竹一愣,“怎么了?” 院中几人闻声转过头,乌瞳率先朝他走过来,“休息得怎么样?” 兼竹笑了一下,“本来就没事。” 他说完怀妄的声音又跟着落下,“我陪着他,当然休息得好。” 乌瞳:呵呵。 怀妄:呵呵呵。 旁边的宫卫们已经在用奇异的眼神偷偷打量三人。薛见晓轻咳一声打破这气氛,“讼阁的人追到这边来了,刚被乌瞳……乌瞳兄抓起来。” 他这称呼说得磕磕巴巴,显然还十分生疏。好在乌瞳也没在意,“嗯”了一声。 兼竹惊讶,“讼阁还能追到魔界来?真是敬业。” 先要查出他们身处魔界,又要找到进入魔界的方法——说不定就连乌瞳是魔域域主他们都查到了。难怪说讼阁的地下情报网可在三界位列前番。 薛见晓说,“应该是我爹委托了讼阁,我们天阙宗并没有来人。讼阁接了单子,看来是要抓我回去,顺便处置和尚。” 要被处置的谌殊面上云淡风轻,仿佛与己无关,连微笑的弧度都没垮一下。 兼竹再次感慨:出家人心态就是好。 他又问乌瞳,“你把人抓起来了,然后呢?” 乌瞳邪气地一笑,“呵……擅闯我魔域,当然得留点纪念了。” 兼竹警惕,“什么纪念?”一根手指?一只胳膊?一颗明亮的眼珠子? 乌瞳转头看了眼远处连绵的山脉,“天要黑了。” 58、事后独处 ; 等到夜色完全沉落,远处山脉燃起一排烽火,兼竹这才知道乌瞳是什么意思。 被抓起来的八名讼阁胸前绑了牌子,闪亮的小灯牌上分别刻了几个大字:恭、祝、域、主、千、秋、万、代。 乌瞳将他们一人绑在一个烽火台下,远远看去就像拉了条闪亮的应援横幅。 几人:…… 兼竹感慨地转头夸赞乌瞳道,“你可真是个人才。” 乌瞳谦虚,“都是从你那小传单上得来的灵感。” 两人相视一笑:看来都是狠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怀妄的声音打断了他二者的对视。 乌瞳冷冷一笑,接着大手一挥。统领柳越从一旁走上来,手心摊开,赫然一枚刻影石。远处的场景立马被生动地记录了下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乌瞳说,“挂一晚上,第二天让他们把这份珍贵的留影给那阁主捎回去。” “一些小猫小狗就敢往我魔域里扔,还想来抓我带回来的人……小小一个讼阁,怕是没把我魔域放在眼里了。” 一段鸟傲天的酷拽发言结束,兼竹等人捧场地拍了拍巴巴掌,“没错没错,真是嚣张至极。” 乌瞳说完又拿过那块刻影石,画面一转正对着自己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叫你丢来的那小猫小狗都回去,要进我魔域,你得亲自登门拜贴。” … 替他们将讼阁的仇恨值拉到最高后,乌瞳转头回了自己的寝殿,只剩那八名还绑着小灯牌挂在烽火台下。 兼竹临走前又看了那横幅一眼,他见柳越也在一旁,便问,“明早你就将他们送出去?” 柳越摇头。兼竹:? 前者严肃周正的脸上写满了正经,“丢出去。” 兼竹:…… 暂时处理了讼阁的人,他们各自回屋。 虽说抓了这八个,但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有别的人埋伏在暗中伺机而动。 兼竹和怀妄两人倒是毫不担心,若是讼阁的小都能随意威胁到合体后期和大乘修为的他们,这境界也未免过于儿戏了。 但他两人都不是目标,隔壁的谌殊和薛见晓才是首当其冲。兼竹不担心谌殊,就怕薛见晓被打包带走。 他同怀妄说,“你去帮他们加道结界,免去后顾之忧。” 怀妄没有拒绝,走出屋门去给二人加结界了。防御结界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很快就加好。 加过结界之后薛见晓和谌殊又同他说了几句话,待怀妄回屋,就见那道青色的身影正蹲在角落。 兼竹趁着怀妄离开这档,狗狗祟祟地和黑羊打着商量,“三天一次,你给我化幻境。我多耕耘一天,你就少耕耘一天,如何?” 怀妄,“……”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要么我耕地,要么你耕地。 黑羊:咩咩~你可以一年四季天天耕地~ 怀妄(揪花瓣):要耕地,不耕地,要耕地,不耕地…… 今天不短小~还有2500+的喝茶赏花详情在vb(见专栏),不知道寿命多长抓紧……!tvt 感谢在2021-06-04 22:09:34~2021-06-05 22:2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唉(叹气) 1个; 感谢投出的小天使:睡睡睡不醒、悠悠南 1个; 感谢投出的小天使:晗夕 3个;大草莓、诺泽叔叔、昔厌 2个;李咸咸、睡睡睡不醒、烤奶烧仙草、惊蛰一候桃始华、狻猊、千阳、君芷芷、怪;化猫、35965450、啊哈哈哈哈试图混出名、呦~、淇狐、吃柠檬吗、静室浴桶、47713009、宫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夏微凉 255瓶;幻海 63瓶;棠秋秋、岁岁年年 60瓶;尼摩勋爵 34瓶;松烟卷墨来、天空、昔厌、诺泽叔叔、顾离、是什么我 30瓶;日月昭昭 25瓶;晨光清澈、呦~ 24瓶;平安喜乐 23瓶;伦吟白、咦、顾遗往往、冰、白衣苍猫、罐装旺仔、ni、慧伤、安兰、裴隽 20瓶;小兔子乖乖 18瓶;纽扣 17瓶;子不语 16瓶;28379904 15瓶;大草莓、月华静轩、边南邱奕、柳霁柔、顾十六的小朋友、烤奶烧仙草、清啊清、猫咪藏在袜子里、空见星辰、沉睡の娃娃、红烧茄子酱爆鸡丁、涂涂、哈谱、醉卧沙场君莫笑、晚宁大美、37846575、星期四的、44515214、k、一片八角、关山北、削个椰子皮、千寻qwq 10瓶;暗中讨饭 9瓶;唉(叹气)、啵啵赞赞 8瓶;1314、鱼西 7瓶;janisa 6瓶;爱你呦~、陈清叶、西瓜啵啵、九笙、尘染风、吃柠檬吗、夏天的桃子酒、柠檬上天了 5瓶;藏身、是碧螺春吖、懒懒爱睡觉、子涵、小江江边缘到无法抗拒 3瓶;兔子和蝎、yuiru、大王叫我来巡山、小说真好看 2瓶;兰舟的耳坠、犬系女孩纸、icy哟、soft唯一后爹、里龙亭、雨路雨路、violet、兔飞的猫丞、离昭、忘羡、朕位几不保、一抹斜阳、惑。、星星掉下来了qaq、江湖小笙、随遇而安、35965450、虫虫子、盛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仙尊始乱终弃); 第59章 讼阁阁主 兼竹抛出的条件十分诱羊, 黑羊几乎没犹豫,脑袋迅速点了点。 他正暗喜,头顶忽然落下一道声音, “兼竹。” 兼竹心里“咯噔”一下,回头就看怀妄垂眼站在自己身后。他刚达成了见不得人的协议,这会儿还有点心虚, 没注意到怀妄眼底那丝很淡的摇摆和挣扎。 他起身道,“你回来了。” 怀妄问,“你在做什么?” 兼竹别开目光, “没什么,在和小黑交流感情。” 怀妄眉心压下,垂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紧了紧, “你在说什么幻境?” “……”果然听到了。兼竹揣着袖子,也不看怀妄, “这两天水土不服, 睡眠不好, 我叫小黑给我制造点安眠的幻境。” “安眠?” “嗯。” 怀妄嘴唇动了动, 最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少用幻境。”他说, “你若是睡不好, 睡前我给你点柱安神香。” “不用。”兼竹想着,点了安神香, 睡得死沉死沉的那还怎么浪? 怀妄看着兼竹,目光细细摩过他的五官。不管自己怎么劝说,对方依然心心念念那幻境——或者说, 眷恋着幻境中的那个人。 他心头像是被闷闷一撞。可幻境中的根本就不是兼竹以为的那个人, 陪他游舟、给他做饭、甚至抱他的那个人, 全都是自己。 兼竹看怀妄默然不作声,便准备往床榻那边溜,想要将话题悄无声息地翻篇。刚走出两步,胳膊忽然被一把拽住。 怀妄将他拉回来,低声叫他,“兼竹。” 拉着他的手很紧,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到他胳膊上。怀妄体温一直偏凉,很少有这么热的时候。 兼竹看他神色不对,没忍住探出手去探他的额头,“你没事吧?” 还未碰到,怀妄却偏头避开。 指尖停在额前半寸,兼竹愣愣的不知他是怎么了。明明下午还好好的,给他雕了这么多小玩意儿,现在又是在闹什么别扭?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突兀,怀妄顿了一下又转头过来,眼底沉落着兼竹从未见过的神色,“你若睡不好,我就坐在一旁陪你。” 怀妄看着他,“神识也具有安抚的作用,你让我进去,我不会伤害你。”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让他进那幻境,兼竹心说怀妄莫不是觉得饕餮的幻境会危害自己。他失笑,“你也太小心了。” 怀妄没有解释,只“嗯”了一声。 看他坚持,兼竹便说,“好吧,我不进就是。” 身后的黑羊眼见福利溜走,不满地“咩”了一声,又被怀妄一记冷眼钉了回去,只能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团成个黑煤球。 兼竹瞟了黑羊一眼……崽啊,别委屈,这都只是暂时的。估计他们在魔界也呆不了多少日子,这会儿他和怀妄同住一屋,不入幻境就不入吧。 等出去之后分开住,怀妄还能管着他不成? 兼竹的小算盘在心里打得噼里啪啦,他同怀妄说,“走吧,该睡觉了。” 握在他胳膊上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缓缓松开,“好。” 兼竹走向榻前,掀开被子躺进去。怀妄在原地没动,他看着前者安安分分准备睡觉的身影,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感更重。 他贪恋着欢愉,却也不愿兼竹将他当成旁人。 甚至有一瞬,怀妄心底有个念头在滋长蔓延:既然他也能给兼竹庇护,让人满足,那兼竹心中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换成自己? “怀妄,你怎么还在那边。”兼竹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不是说要陪我睡觉?” 怀妄睫毛垂下,掩去眼底刹那浓烈的情绪,几步走过去坐到榻前,“睡吧。” … 神识相交分为两种——一种是纯粹的安抚,另一种则是不纯粹的爱抚。怀妄所言必定是前者,但不管是哪种都需要肢体上的接触。 兼竹从被子里伸了只手出来搭在怀妄腿上,怀妄便探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银发随着怀妄低头的动作垂落下来,和兼竹散开的墨发盘绕在一起。虽说没有幻境,但眼前的真实却也温馨——兼竹眼底浮出一抹柔色,怀妄坐在他榻前,陪着他入睡。 他侧枕在榻上抬眼看着怀妄,浅淡地笑了一下,“夜安,仙尊。” 柔和的神识自腕间探入,怀妄低头看着他,身前的银发缠在二人手腕,“夜安。” 怀妄的神识极其强大,安抚效果也非常显著。兼竹几乎是闭眼没多久,便由着那神识在自己识海中如浪潮延展铺落,很快陷入了沉睡。 均匀的呼吸在屋内轻轻响起,怀妄垂眼握着兼竹的手腕,后者半张脸埋在枕中,一缕黑发自颊侧落下绕过唇边。 他带着剑茧的指腹按在兼竹细嫩的手腕内侧,凝视片刻,手掌微微一动从后者腕间滑上,握住了掌心。 手心相贴,温热柔软。 他又收紧了虎口,睡梦中的人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隔了良久,榻边响起一道似是无奈般的轻叹,“兼竹……” · 兼竹第二天醒来时,下意识动了动手腕,却发现手心被拉得很紧。 他还有些迷糊,眼睛都没睁开,只隐约记得睡前怀妄握着的是他的手腕。在他睁眼的一瞬,扣住他手心的那只手掌又迅速松开。 “……?” 算了没事,差别不大。 兼竹支起身来,怀妄还坐在榻前,看上去一夜未眠、也没修炼,应该是用神识替他安抚了一整晚。 他凑近了点,“累吗?” 怀妄说,“不累。” 兼竹仔细看过他神色,确认他面上的确不见疲色这才安心。大乘修士日夜不眠也不会感到疲惫,但用神识安抚一夜想来并不轻松。 兼竹投桃报李,“要不要我给你捶背揉揉肩?” 一道目光瞥来,“我又不是老胳膊老腿。” 兼竹笑了一声,怀妄现在越来越接近从前的模样了,偶尔还会开玩笑。哪像刚刚重逢的时候,不近人情,冷得像块冰。 他说“不用”,但兼竹并没有真的作罢。在怀妄转头即将起身的那瞬,他伸手按在了前者的肩头。 手下稍用巧劲,替人揉了揉。 怀妄背后一震,兼竹脑袋探过去,“舒服吧?” 感受到手心下骤然绷紧的肌肉,兼竹坐正身子,顺着肌肉和经脉往下揉,“你放松点,不然效果不好。” 怀妄背对着他,看不见面上表情。只听到那声线略沉,“修仙之人,用不着这种……” 手下一个用力,兼竹按过他的筋骨,“你这样生活多没情调~” 怀妄落在身侧的手蜷了蜷,不再说出拒绝的话。 随着兼竹的手顺着他的肩头滑向背部,他心口的鼓动越发剧烈,怀妄甚至怕兼竹透过背部感受到下方自己加速的心跳。 正忐忑着,头皮突然一痛。 兼竹不小心扯到怀妄的头发,赶紧摸摸他的后脑勺,“对不住,没睡醒,手滑。” 旖旎的气氛瞬间消散。怀妄,“……没事。” … 一个高开低走的晨间按摩结束,兼竹和怀妄起身出了屋门。 兼竹今天醒得早,出门时天才亮没多久。他往那连绵的山脉上望了一眼,烽火已经熄灭,闪亮亮的应援灯牌消失不见,应该是天刚亮就被扔出去了。 “你说乌瞳搞的这个烽火是什么意思,一般不都是用来警示敌情的吗?”兼竹转头同怀妄说,“他搞得倒像是晚上纯照明。” 怀妄语气淡淡,“谁知道他。” 兼竹点头,“乌瞳兄确实与众不同。” 一道幽幽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两人在院中还没说几句话,院门外守候的宫卫见二人起来,便上前同兼竹道,“仙君,域主吩咐过,待您起床可去他殿中一道用早膳。” “乌瞳兄有心了。”兼竹说完又品着措辞看向怀妄,问那宫卫,“他呢?” “域主没说。” 怀妄脸色冷下来。宫卫又赶紧道,“但想必也是一道的!” 兼竹的识海里响起怀妄一声冷哼:呵呵。 “……” 既然要一道用早膳,兼竹便又去叫起了谌殊和薛见晓,四人一路随宫卫去往乌瞳的浮途殿。 有宫卫事先通报,他们到时早膳已经摆好。 乌瞳等在桌前,桌上备着五副碗箸,他看了眼一起走来的四人没说什么,只叫他们坐下。 桌席是圆桌,兼竹正要坐在乌瞳一侧,便看怀妄越过他提前落座,他就顺势挨着怀妄坐下。 乌瞳挑着眉看了怀妄一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仙尊看我百般不爽,还坐我旁边。” 怀妄面不改色,“你未免多心。” “呵,可能是吧。” 一段日常的阴阳怪气后,乌瞳同桌上几人介绍着菜色。 其中大部分是魔域中独有的菜品,有碧灵果、裘蟹、乌羔肉……还有一种名为“悉谷仁”的小干果,口感像花生但又比花生清甜——的确如乌瞳先前所言,都是些土特产。 兼竹吃得欢,乌瞳撑着下巴看向他,“你若喜欢,多留几日也无妨。” 兼竹从碗里抬起头,觉得还是幻境的诱惑更大,“叨扰这么久多不好意思,待讼阁一事解决完,我们便不打扰了。” 乌瞳点点下巴道,“随你吧。” 一早上都憋着自己小眼神和大嘴巴的薛见晓从碗沿边上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一时有些看不懂乌瞳:他对兼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正想着,面前的最后一块肘子肉就被谌殊夹走,薛见晓回过神来,“和尚,你这肉是不是吃得也太多了!” 谌殊眉目舒展,“何为多,何为少?世间万物本就界限难明,薛少主何必局限于条条框框的定义?” 薛见晓,“……” 兼竹一颗碧灵果差点卡在喉咙眼儿里:不愧是佛子,吃个肉都这么玄妙。 · 几人早膳还没用完,乌瞳忽然抬头,几乎同时殿外柳越快步走进来,“域主!” 他话音未落,乌瞳便摆摆手,“吃完了再说。” 悠闲的姿态和前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兼竹若有所感地看向殿外,应该是有人闯入魔界了。 按照昨日的发展,来者大概率就是那讼阁的阁主。 几个月内性情大变,讼阁突破底线。他倒是好奇这阁主身上发生了什么,况且有怀妄预言在先,情况可能不简单。 兼竹笑了一下,继续端碗吃饭。薛见晓本来忐忑不安地想问点什么,但他看桌上几人除自己以外都一脸淡然,话问出口显得他没见过世面。 他就硬着头皮埋头吃饭。 轰隆!没过多久,外界传来巨大的响动手似是殿宇四周的空气都发出了震颤。这等灵力波动,没有合体的修为达不到这般影响。 兼竹悠悠放下竹筷,“最近合体期内卷?” 乌瞳冷笑,“魔修也内卷。” 他魔界的魔口本就在与日俱增,人界还搞出这么多后天养成。 目测殿外的宫卫挡不住来人,乌瞳撩袍起身,“我去会会。” 他说着径自离席,赤红的身影一闪出了殿宇,看样子没打算带上几人。似乎挑衅讼阁阁主仅代表他本人,与在场其余人无关。 外面又是几声轰响,想必乌瞳已经迎上了外界的来人。 兼竹赶紧从桌上搜刮了一堆方便携带的零嘴,又抓了把悉谷仁,起身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怀妄随他一道起身,还给人拎了壶茶,“你拿的那几块糕点噎人。” 兼竹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嗯。” 旁观的薛见晓:……是他有问题,还是这世道有问题? 谌殊适时地笑着道了声“阿弥陀佛”,满身肉香四溢。 薛见晓悟了:果然是这世道有问题。 … 那讼阁阁主虽然是循着乌瞳的挑衅而来,但讼阁的目标还是谌殊和薛见晓。 兼竹兜着一堆小零嘴,叮嘱二人不要出去,免得被当做活靶子。 “那你呢?”薛见晓问他。 怀妄现在用的是假身份,在外胡来也不会被人寻仇。兼竹目前还是本尊的模样,就怕被那讼阁的阁主记住脸,往后处处刁难。 “问题不大。”兼竹说着神识一动换了副面孔,修为压至元婴期,看上去除了美貌平平无奇。 见兼竹重新幻化的面容依然好看到惹人注目,怀妄皱了皱眉,深深体会到了前者对好皮囊的执着。 “走吧。”他说。 留薛见晓和谌殊在殿内吃喝之后,两个假人就无所畏惧地飞身跟着出去。 殿外的半空中,两道身影正打成一团—— 赤红长衫与黄褐色的外袍在灵力的冲击碰撞下“哗啦”作响,长枪对铁戟,乌瞳看上去轻松写意,但对面也未被压制。 像是还在相互探底。 兼竹和怀妄找了个视角绝佳的观众席,两人坐在浮途殿屋顶上,把小零嘴摆了一摊,接着开始看热闹。 “对面用的是什么功法,你能看出来吗?” “还不确定,像是杂糅。” “乌瞳兄刚刚那回马一枪好飒。” “可惜空杆。” “……” 他二人在下方吃瓜喝茶,指指点点,兼竹说得口干,手一抬怀妄便已经将茶杯递到他手边。 兼竹接过,“你懂我。” 怀妄看着他垂眼喝茶的侧脸,想到他那夜在幻境中也是这般说的,“你才知道。”明明懂他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我早就知道了。”兼竹放下茶杯搁到身边。 他或许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怀妄却是心头一撞,抿了抿唇没回话。他姑且当真了。 正看着热闹,上方便传来一阵灵力波动。乌瞳和讼阁阁主魔灵之力轰然碰撞,荡开一圈剧烈的余波—— 啪嗒,盛着悉谷仁的碟子被蓦地掀翻,几颗脆甜的悉谷仁被凌空刮走。 “……!”兼竹跳起来就去打捞他的悉谷仁,青衫翻动,追身而上。 同讼阁阁主对峙着的乌瞳没忍住无言地朝他那方向看了一眼。对面讼阁阁主注意到,顺着前者的目光便见下方那道青色的身影。 五官清晰地映入眼底,甚是惊艳。 难怪能叫堂堂魔域域主在对战中分神。那阁主见状在心底冷笑,忽而他心念一动,生出一计。 黄褐色的身影倏地撤离了乌瞳,朝着下方的兼竹俯冲而去! 兼竹正一把捞住自己心心念念的几颗悉谷仁,就感觉到一阵灵力朝自己转瞬袭来——接着泛光的铁戟比在了他身前。 这一出来得莫名其妙,又毫无威胁感,以致于那讼阁阁主站在他身后将他擒住时,兼竹都不想动手还击。 毕竟手里还攥着悉谷仁没吃。 浑浊的声线在他耳畔响起,讼阁阁主一把捞到人质,顿觉胜券在握,他看向半空中的乌瞳,“我劝你识时务,同老夫道个歉,不然我要了他的命!” 他说着,铁戟凶狠地一比,正打在兼竹手腕上。 噗通、一颗悉谷仁没抓稳,从兼竹指缝间滚落下去。 兼竹,“……” 怀妄、乌瞳,“……” 两人同时看向讼阁阁主,眼底隐隐浮出同情。 第60章 深入虎穴 那讼阁阁主说完, 却见前方的乌瞳一动不动,而身前被挟持的人身形一僵。 他微微拧眉:莫不是抓错人了?难道魔域域主根本不在意这名青衣宫人…… 还没等他丢开身前的人质,便听“咔”一声轻响——手中的铁戟毫无征兆地断成了两截。 阁主心头一惊,又见眼前青影一晃, 宽大的袖袍自空中“呼啦”划出一片碧波, 素白的掌心直冲他面门而来! 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 距离极近。阁主避闪不及, 只能条件反射地仰头退身, 就连防护法术都未撑起。 “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灵力排山倒海般砸在了他的脸上。 “咳啊!”他硬生生受了这一击,其中所包含的能量远不止元婴期,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开启防护法术,他竟觉得这一击堪比合体。 讼阁阁主整个人自空中被掼到地面,后脑勺狠狠地砸入了地底!地面龟裂, 石块飞溅而起。 兼竹凌空而立, 青衫微微振动。他垂眼而来,绝丽的面容上染着薄怒,更显得惊艳生动。 不远处,怀妄眼底映着他的身形, 目光一瞬未动。 在那阁主回过神来想从地面撑起身的一瞬,兼竹手中“刷”地展开一把雕花折扇, 扇面朝下, 灵力隔空奔涌而来,又轰然一声将人砸回地面! 能隐隐够到合体边缘的修为, 在这道看似随意的灵力之下毫无还手之力。讼阁阁主瘫在地面, 眼中映着上空逆光的身影, 瞳孔微缩。 兼竹谴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浪费粮食,可耻。” “……”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兼竹的个人表演。 乌瞳和怀妄都没有插手,两人站在一旁看着那阁主无数次地想从地面上撑起来,又被兼竹“轰隆”覆手拍下去。 每拍一下,兼竹就吃一颗悉谷仁;拍一下,又吃一颗悉谷仁。 那阁主最开始还要厉声咒骂,到后面渐渐地吃痛呻唤,最后他看着兼竹一面磕着干果豆子一面把自己拍在地上,目光已然不敢置信。 ——这难道是什么增强修为的灵丹妙药,明明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元婴期修士,如何能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就算是隐瞒了修为不止元婴期,那也不至于到了合体,世间有名有姓的合体总共不过那几位,便连他自己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够到了合体的边缘。 没顾及下方阁主闪烁不定的目光,兼竹吃完最后一颗悉谷仁后收回了折扇。 阁主见状隐隐松了口气,提起那半截铁戟又要撑起身。 作为一个杀手组织的头目,这位讼阁阁主很明显地通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见打不过兼竹,他转身便要逃走。 见他一跃而起,兼竹抽出剑鞘却没追上去,只道,“我先让你跑3900米。” 乌瞳本在讼阁阁主翻身而起时就想出手将他制住,闻言又停了下来。 那阁主飞身而出,一瞬窜出不知多远。 在即将冲出魔界时,他面前忽而垂直落下一柄赤红的剑鞘。嗡……鞘身震动,直对着他脑门狠狠一拍! “嘭”,阁主被拍得身形倒退了几步,还没站稳身后瞬间闪现了一道青色的人影,他愕然回头,“你——” 兼竹手持一根白绫,腕间一动便将前者“刷刷”捆成个粽子。 阁主浑身灵力暴涨想要撑开白绫,但看似普普通通的布料此刻却异常坚韧,让人无法无法挣脱。他一时心中大骇,“你究竟是何人!” 兼竹手中牵着白绫的另一端,拽着他往烽火台那边去,头也不回,“平平无奇的热心观众罢了。” “……” · 他将讼阁阁主如法炮制地拴在烽火台底下,又挥手做了副牌匾挂在后者身前。 字里行间都透着凛然正气: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 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兼竹挂完还在阁主赤红的目光下“哒哒”地敲了敲牌匾,“今日你便在此处反思,以后要珍惜劳动人民的成果。” 话音刚落,身侧落下一道白色身影,怀妄跟了过来。他垂眼打量着跟前被绑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阁主,一言不发。 乌瞳也落在一旁环着胸,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嚯。” 那阁主此刻终于回过味儿来:眼前这青衣之人根本不是魔域中人,自己能同魔域域主打成平手,却被前者轻易制服。魔域中怎会有高出域主修为的人? 而那一旁的白衣人虽然看上去也普普通通,整场战斗中唯有他没出过手一次,却感觉比青衣人更加神秘高深。只是垂眼而来,浅色的眼底映着自己的身形,便叫人背后发寒。 阁主在心底琢磨一二,有了打算。他抬头同兼竹道,“我与魔域域主解决私人恩怨,和二位应当无怨无仇,何必为难……” 话音未落,便听兼竹道,“夺食之仇,不共戴天。” 阁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迟疑片刻,他又道,“若我有别处得罪了阁下,还请阁下明示。” 字里行间就是压根不信兼竹这番说辞。 兼竹皱眉,转头同怀妄道,“你看,现在这些人就是没意识到浪费粮食有多可耻。” 怀妄,“……” 旁边乌瞳一声轻笑。 … 打定主意让人反思,兼竹就将那阁主挂在烽火台上晾着。 几人转身回到浮途殿,乌瞳本准备派宫卫在烽火台下守着,兼竹却说“不用”。 “你就不怕他叫来讼阁的下属将自己解救出去?” “那他的下属就会看见他们的阁主被绑在烽火台上,举着标牌宣传节约粮食。”兼竹善解人意,“讼阁阁主若是不介意,也不是不可以。” “……” 一旁怀妄垂下眼,开始思考自己从前有哪些地方得罪过兼竹。 三人回了殿中,薛见晓和谌殊还等在桌边,一桌的荤菜已扫荡干净,不难猜出是谁所为。 见他们回来,二人起身询问情况如何。 兼竹轻描淡写,“小打小闹。” 谌殊微微一笑,薛见晓深表怀疑。 乌瞳听不下去,开口三两句将情况说明。薛见晓听完缩起脖子,“那阁主倒是挺勇的,一个人就来魔域挑衅。” 乌瞳嗤笑,“尊严问题。” 薛见晓点点头,“大概他也没有想到此处还有仙尊和兼竹这样修为的人。” 乌瞳闻言,目光在怀妄和兼竹二人身上定了片刻,随即又收了回来,不知在想什么。 兼竹揣着袖子道,“就算没有我们,乌瞳兄一人守着魔域也是不容挑衅的。” 薛见晓点头如蒜捣,“嗯嗯!” · 他们把讼阁阁主晾了一整天,自己则是游山玩水好不快乐,丝毫没去估量那阁主的心理阴影。 兼竹的白绫十分坚韧,待太阳将要下山时,他往烽火台那头瞥了眼,只见阁主还绑在上面。 看来是在尊严和自由中选择了前者。 一颗悉谷仁之仇已报,兼竹悠悠道,“走吧,去看看。” “那我们先回去了。”谌殊和薛见晓照常回了屋。乌瞳本打算跟着兼竹一道过去,柳越却匆匆而来,像是有事找他,他顿了顿转身带着柳越离开。 最后只剩兼竹和怀妄二人飞身去往烽火台那头。 “你有什么打算?”两人飞至半空中,怀妄问道。 兼竹莫名感觉怀妄语气十分轻松,像是没有闲杂人等碍眼,神清气爽一般。 他转头看了怀妄一眼,见后者轮廓一如往常的淡漠,心想大概是自己产生错觉了。 “送上门来的线索,不要白不要。” 怀妄明白了他的意思,“好。” 兼竹没忍住又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这次怎么同意得如此爽快。 怀妄,“决定了就别耽搁,今晚便离开魔域。” “……” 这是多不想见到乌瞳。 两人落到讼阁阁主跟前时,对方已没了先前的狂傲。兼竹看向他,相比起鲛人王和青霞门的尊者,显然面前这位阁主心思更加深沉。 不等兼竹开口,阁主率先说道,“冒犯阁下是我不对,但魔域域主挑衅在先,这一来一回也算扯平了,阁下看可好?” “阁主言重了。”兼竹笑笑,白绫自前者身上松开,“不过是小打小闹。” 阁主面上有一瞬的扭曲,像是对他的说法颇有微词。不过很快他又调整过来,哈哈两声,“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既然今日一事就此作罢,我也该离开魔域了。” “不急。”兼竹在他警惕的目光中缓缓道,“阁主说得很对,不打不相识。既然相识一场,不如让这段美妙的缘分延续。” “……?” 他说着拉过怀妄,作相依为命状,“我与兄长二人多年在外,坐吃山空。” 怀妄侧目看了他一眼。兼竹面不改色地说下去,“这次出现在魔域也是因为域主特聘我二人来做临时护卫。不过魔域的业务太少,我们赚的也不多,听说讼阁是个专门接单的组织,正适合我二人,就是不知阁主欢不欢迎?” 没料到他会这般说辞,讼阁阁主愣了一下,又在兼竹温和的目光中回过神,“当然欢迎,只是小小讼阁恐怕委屈二位了。” 他也不傻,虽然那白衣人不知实力,但面前的青衣人修为已达到合体,只是不知为何无名无姓——又或是哪位大能隐藏了身份。 这样的人随随便便都是各名门大宗争夺的对象,又怎会真的四处奔波寻找生计? 兼竹闻言道,“阁主说笑了,讼阁大名鼎鼎,很适合我和兄长施展拳脚。”他说着拉了拉怀妄的胳膊,“你觉得呢,兄长?” 怀妄道,“听你的就好。” 兼竹便又看向阁主,等待他的答复。 沐浴在柔和与清冷两道目光之下,讼阁阁主如同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之中,由不得他不答应。更何况他现在受制于人,还身处魔域,倒不如先应下待回了讼阁再从长计议。 “二位若不嫌弃,当然是我讼阁的荣幸。”阁主面上浮出诚恳的表情,“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兼竹指着怀妄,“兄长苍梧,我名苍竹。” 阁主赶紧抚掌,“好名字好名字,都是万年长青。” 话落,一道锐利的目光瞬间落在他身上!后者抚掌的动作僵住,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 兼竹手下捏了捏怀妄的胳膊,神识传音:你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怀妄:…… · 双方达成一致,兼竹便准备回去向乌瞳辞别。 未防止讼阁阁主跑路,他们带上前者一同去到了浮途殿外。乌瞳正和柳越在里面议事,宫卫见兼竹过来,便说待他进去通报一声。 兼竹,“不必,等乌瞳兄讲完了我们再进去。” 宫卫摇摇头,态度十分客气,“没关系,免得仙君久等了。”他说完转身进了殿里。 怀妄瞥向兼竹,兼竹感受到他的目光,转头问,“怎么了?” “座上宾,待遇不错。” 兼竹闻到那股酸溜溜的味道,笑了笑说,“你不要不平衡,你若要对乌瞳友好一点,你也是座上宾。” “……”怀妄看了他片刻,随后别开头,“我不是在意这个。” 身后阁主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来回回,总觉得这气氛怪怪的。 不等兼竹和怀妄继续交谈下去,先前进殿通报的宫卫又折返回来,同兼竹行一礼道,“属下带几位进去。” “多谢。” 他们随着宫卫走进殿内,乌瞳正坐在座上,旁边立着柳越,也不知他们事情是否谈完了。 乌瞳看着他们进来,身后还跟着阁主,眉峰微挑,“什么事?” 兼竹说,“承蒙关照,特来告别。” “告别?” “是的,我同兄长已受聘于讼阁,打算就此作别,山高水长我们有缘再见。”兼竹说,“若域主以后还有什么委托,可直接向讼阁下单,指定我二人。” 乌瞳闻言嘴角一抽。 兼竹还在完善戏码,“相识一场给你打个友情折扣,直接私聊我也可以,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后方的“中间商”讼阁阁主:…… 乌瞳明白了他话里的潜台词,配合道,“随你们吧。” “多谢域主。” 言罢三人准备离开,兼竹说自己还有些行李落在屋中要回去收拾,阁主表示可以等他。 他们已经走出几步,乌瞳忽然开口叫住兼竹,“我有话同你说。” 脚步一顿,怀妄回身看向乌瞳。兼竹想了想,他们这次离开得匆忙,确实还有很多事没交接,“好。” 他应下后又转向怀妄,“兄长帮我收一下东西。” 怀妄眉心蹙起,兼竹轻轻推了他一把催促道,“你不是说不要耽搁吗?” “……” 他两人此刻正面对面站着,一侧是乌瞳一侧是讼阁阁主。怀妄迟疑片刻,接着抬起靠近乌瞳那侧的胳膊按在兼竹手腕上。 两人袖袍皆是宽大,另一侧的讼阁阁主看不清袖袍下的具体情形,乌瞳却能看得清清楚楚,他额角青筋一抽。 怀妄捏了捏兼竹的腕子,低声道,“长话短说。” 兼竹没察觉出他的小心思,点头道,“当然,我一向精简。” … 待怀妄和讼阁阁主出了殿门,殿中还剩乌瞳、柳越和兼竹三人。 乌瞳起身走向兼竹,也没避开柳越,从腰间掏了一枚铜符递给他道,“收好。” “这是什么?” “供你在魔界和人界来往的钥匙,随时、随地都可以进出。” “就这么给我,乌瞳兄未免太信任我。”兼竹笑了笑没接,亲疏分寸他一向划分得清楚,若是无缘无故他断然不会接受。 “嗤。”乌瞳手一扬抛给他,兼竹没想到他就这么丢过来,赶紧抬手暂时接住,“你那两个朋友仍留在魔界,你这次离开日后还得回来,难不成要让我随时去接你们?” “也对。”兼竹想了想收下,乌瞳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总不能随时传讯给他,“多谢,我会妥善保管。” “嗯,你们去吧。” 和乌瞳告别之后兼竹出了浮途殿,他带来的行李并不多,准确来说就是一只饕餮。 刚出宫门,便看怀妄牵了只黑羊等在门口,旁边还站着一脸迷惑的讼阁阁主。 兼竹走过去主动同他介绍,“来魔域这趟的酬金,未来三天的口粮。” 阁主,“……” 怀妄,“……” 黑羊蓦地抖了一下,“咩?” 兼竹瞥了它一眼:乖崽放心,你现在已经快登上苍山食物链顶端了,不会随便吃了你的。 似感受到他眼中的深意,黑羊又渐渐平复下来。 “走吧。”怀妄说。 讼阁阁主应下,飞身在前方领路。 魔域宽广无垠,边界隔了很远,兼竹叫住前者,“抄近路。” 他说完在二人的注视下,凭空开启了一道出口,和他们进入魔界时乌瞳打开的那道血色漩涡如出一辙。 怀妄看向他的目光立马幽深。 阁主虽然惊讶,却也知道不是自己该问的,点点头就从那出口率先飞身而出。 兼竹牵着黑羊和怀妄跟在他身后,穿过出口的那一瞬,兼竹听见自己识海中响起怀妄清冷的声音:他对你倒是好。 兼竹心说这不都是工作需要,他捏捏怀妄的手腕,“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 · 魔界和人界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差。 回到人界时,天色还未沉下。 他们跟着讼阁阁主一路去往讼阁的总部,兼竹和怀妄不是第一次去,他们上次还去了那里钓鱼执法。 想到他二人的特征或许已被讼阁中部分人记住,在抵达讼阁之前兼竹向阁主提出不以真面目示人。 修为高深的大能总是神秘的,二人的身份或许不可告人。阁主闻言没有拒绝,况且他也没有资格拒绝,“当然可以,二位请便。” 兼竹和怀妄各覆上一张面具,又换了身衣衫这才跟着阁主进了讼阁大门。 “今日天色不早,我先带你们去住处。”不知是出于防备还是敬畏,阁主没有将两人假他人之手,而且亲自领在前方。 “有劳了。”兼竹悠悠跟着。 四下里巡逻的队伍相当密集,三人一路同行,巡逻的下属们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 兼竹随意扫了一眼,见巡逻的成员胸口都有一块铜牌刻着“黄”字。 察觉到他的目光,阁主开口,“他们是最低等级的成员。” 讼阁下面的成员分了不同等级——天地玄黄,以修为和能力划分。 不同价位的单子由不同等级的杀手来接下,天地玄黄四个等级的成员分别住在东南西北四个角落的院子里。 这不是什么机密,讼阁阁主没有隐瞒,大致同他们介绍了一番。兼竹和怀妄的修为足以位列天级,阁主便带着他们去往天级的院落。 不同院落的条件也是不一样的,天级院落环境设施最好,还配备了练武场。加上天级成员人数稀少,每个人的住处隔得很远,互不打扰,空出的房间也还有好几个。 一路走去,兼竹暗自记下沿途岗哨布局。 讼阁阁主将他们带至院落门口时,里面正有几名天级成员在练武场中对练,他们见阁主亲临,顿时停下,“见过阁主!” 在下属面前阁主又恢复了威严的姿态,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接着同兼竹、怀妄指了指几间空屋,“二位自便。” “有劳。”兼竹倒是挺客气,怀妄没有回话,阁主也不介意,转身离开了此处。 兼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于双方而言,是瓮中捉鳖还是引狼入室、是自投罗网还是虎穴夺子,一切都尚不可知。 他们要顺着讼阁摸向背后授意之人,而讼阁也不知会如何对付他们。 像是一场心知肚明的试探与较量,就看谁先戳到对方的死穴。 “住哪间?”怀妄忽然出声,将兼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兼竹收回目光想了想,挑了间最角落里的屋子,“我住那里。” 四周清净不受干扰,方便干正事。 怀妄“嗯”了一声。 兼竹眨了眨眼,接着回过味儿来。他半眯着眼看侧头向怀妄,似笑非笑,“兄长‘嗯’是什么意思?” 怀妄似乎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意思是我没有意见。” 兼竹就笑了一声,“我住哪间,兄长能有什么意见?” 怀妄这才意识到他是打算单独住,“你要和我分开?” “七岁不同席,我们虽是兄弟,但成年人都该有自己的空间。”兼竹一本正经道,“我和兄长还是各住一屋比较合适。” “……” 怀妄一时被哽得说不出话,兼竹却已俯身抱起那圆滚滚的黑羊,施施然走回了屋里。 砰!一声,屋门在怀妄面前紧紧关上。 第61章 天级悬赏 此刻天色已渐渐暗下来, 兼竹选的房间位于院子角落,远离了练武场和其他人的住处。 他进屋后低头挠挠黑羊软乎的卷毛,将它放在床脚, “乖崽, 我们的协议依旧有效。” 黑羊“咩”了一声, 兼竹补充, “但别让怀妄知道。” 黑色的脑袋迅速点了点, 就算兼竹不说它也不会叫怀妄知道。 兼竹见状满意地笑了笑, 抬眼环顾一周。屋内是常见的陈设,一榻一桌一屏风,窗台下一张大书桌,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雕窗半开着隙出一道缝,风从外面吹进来, 透出隐隐约约的光亮。 兼竹掌心一收“哐当”将雕窗关得严丝合缝,又在桌上点了盏烛火。微弱的火光随着空气细微的流动烛影绰绰, 投落在兼竹面上, 将他的影子落了一床。 虽说这是给杀手住的屋子, 但布置得并不清苦。也许是天级成员住宿条件好, 兼竹坐在这榻上只觉得床榻弹软, 被子的面料也很顺滑。 眼下离入夜还有一段时间, 兼竹耳力超乎常人, 就算不刻意去查探他也能隐隐听见远处练武场中传来的打斗声。就是不知他进屋后怀妄住了哪间? 住哪间都好,不要来干扰他入梦就好~ 兼竹暗搓搓地打着小算盘:反正他们晚上即便是同住一屋也不会干别的,怀妄修炼、他入梦, 分开住正好各不相干。等第二天各自圆满、神清气爽地做正经事岂不更好? 理由充分找好,兼竹没了心理负担,他翻身上床掏出小话本打发时间。 这个小话本倒不是江潮云写的他和怀妄那些前尘旧爱, 而是从薛见晓那里搜罗来的一些民间话本。 他准备看看找点启发,为他和怀妄的小话本添砖加瓦。 … 话本一看便入了迷,大半本看完,兼竹从中抬起头时外头天色已晚,没了人声,估摸着接近子时了。 他便收了话本躺回床上,同床脚的黑羊说,“阿黑,送我入幻境。” “咩~” 随着一声羊叫,困倦顿时如潮水袭来。兼竹也不怕黑羊会对自己有二心,毕竟剑鞘从属于他,而黑羊从属于剑鞘。他便放松了神识让幻境将自己拖入其中,眼前很快场景一转—— 还是熟悉的蒹山。 只是天色看着像是快要日落,不如上次阳光明媚。兼竹也不在意,他是来见怀妄的,又不是来晒太阳的。 他这次轻车熟路,迫不及待地穿过林间径直走向自己的小院。 “苍誉!”刚出树林到了小院门口,兼竹就叫了一声。一眼看去,满树桃花开得繁盛,树下一桌一椅,院中无人。 兼竹愣了愣又往前走几步,四下打量,“苍誉?” 接着他穿过院子推开屋门,“吱呀”一声光线透入屋中,映亮了屋内温馨的陈设。床榻上被子还掀起了一角,书卷也半开着,明显是有人生活的痕迹。 但他要找的那个人却不在。 激动的心情瞬间熄灭了一半,兼竹停在原地,忽然想起了怀妄渡劫后的第二天。 历劫的场地被天雷轰得寸草不生,遍地焦黑。他翻遍整整一座山都没找到怀妄,只有屋中两盏凉透的茶杯,院中还有雷劫前一晚怀妄钓回的三条大肥鱼,“啪啪”扇着鱼尾待人来宰。 兼竹心头咯噔一下,蓦地有点慌:他是来幻境里找快乐的,可别给他化回了渡劫后的时间。 ——那岂不是噩梦重现? 他又念了一声“苍誉”,大概是执念太深影响到了幻境,话落便听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兼竹回头就看熟悉的人站在门口。 怀妄一脚踏进屋里,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面上神色模糊不清。兼竹松了口气,也不管为什么这次的人像没有上次高清,他几步走过去拉着怀妄,“你去哪里了?” “出去给你抓了只野兔子。” “我还以为你跑路了。”兼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能跑哪里去。” “那可说不准。” 兼竹说完却不见怀妄像往常那样俯身下来搂着他,他又投去几道目光,“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对面似是思考了一下,接着俯身下来搂了搂他,“我去给你做晚饭。” 兼竹立马抛开心头的那一小丝在意,“你去吧。” 怀妄去做饭,兼竹就坐在院中的躺椅上。肉香四溢,三菜一汤很快端到桌上。 他照常边吃边和怀妄聊天,顺手将好吃的夹到后者碗里。但不知怎的,怀妄今天看着兴致不高,只低头吃着偶尔应两声,也不接话。 兼竹从碗口抬眼看了看怀妄,却见后者并无异色,“你怎么了?今天好像不开心。” 怀妄说,“没有不开心。” “胡说,你都不怎么说话,也不看我,也没露出你的一口皓牙。”他说完,怀妄就抬起头看着他。 “……”兼竹不满,“你不要像个小蛤 蟆,戳你一下,你跳一下。” “好。” 看他应下,兼竹又低头吃饭。 · 酒足饭饱,兼竹手一挥将桌面收拾干净,随后照例拉过怀妄,“快来。” 来开启我们的快落时光! 这次他自己靠在躺椅上,仰头将怀妄拉至身前,银发垂落在他肩窝里,挠得他直痒痒。兼竹笑了一下,整个人笼在怀妄身前的阴影中。 “我们还像上次那样。” 怀妄低头“嗯”了一声。 兼竹就伸手勾上他的肩,将他拉下。他抱着怀妄,后者却只撑在他身侧一动不动。 他,“……?” 他甚至没感觉怀妄的呼吸乱了,心跳也平稳得像在推演算卦。兼竹将怀妄推开一点,去看他的神色——一副坐怀不乱仅凭吩咐的模样。 “你今天不想做?” “没有。” “也对,你明明天天都想做。” “……” 兼竹上下扫视了他一眼,最后目光定在他下方一处,眉心一皱心头火起,“可你的身体不是这样说的!” 怀妄垂眼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他是什么意思。兼竹发出谴责,“你都没感觉。” 怀妄恍然,接着肉眼可见地有感觉了。 兼竹,“……”这是什么人声操控吗? 他心里起了疑惑,眼见着怀妄这样确实没有气氛,他轻叹一声将人推开坐起来,“算了。” 那处感觉立马消下去。 兼竹,“……”够了。 他这下终于明白过来:这次的幻境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没有上次那么逼真灵性。 难道是因为上次黑羊吃了紫雾蛇过于亢奋,超常发挥? 想到这里,他打算有空再去魔域逮一条紫雾蛇,下次喂给黑羊吃吃看。 反正这次已经做不成了,兼竹也不浪费剩下的时间,拉着怀妄和他一起飞身上了屋檐并排躺下。 “那我们就纯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理想。”他说着顿了一下,“算了,也聊不出什么人生理想,你只会‘嗯’。” 怀妄,“嗯。” 兼竹,“……” 大概是因为看了一晚上的星星,第二天兼竹睁开眼时,眼前还冒着一片金星。 他头昏眼花地撑起身来揉了揉额角,抬眼看向角落里眼巴巴的黑羊,恨铁不成钢,“崽啊,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不给力?” 黑羊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 兼竹叹了口气,翻身下床,“算了,等我研究一下再说。” “咩~” 因为是在讼阁的总部,兼竹没有像平日那样放松地一觉睡到大天亮。他推开屋门,此刻天边正浮出一丝亮线。 而其他天级的杀手似乎还在住处,又或者是去出任务没有回来,院中空无一人。 他在院内没站多久,便听“吱呀”一声。 靠近他住处的那间屋门推开,怀妄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醒了?”兼竹同他打招呼。 怀妄没有应声,几步之间走近站在兼竹跟前,低头看着他。眼底酝酿着浓稠的情绪,像是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忍下。 “怎么了?”兼竹抬头看他,他感觉到怀妄的气压非常低,甚至比面对乌瞳时还要低,面色看着有些疲惫,不像是修炼了一夜神清气爽,“你昨天没休息好?” 隔了半晌,怀妄“嗯”了一声,“你昨晚休息好了?” 他出口声线嘶哑,兼竹这才发现他嘴唇起了层干壳,“喝点水。” “不用。”怀妄说完,袖间的手紧了紧,继续着刚才的问题,“你昨晚……” 兼竹想到昨晚就头疼,他皱眉,“也没怎么休息好。” 话落,怀妄似乎愣了愣。他看着兼竹的确不像兴致盎然的模样,他昨夜枯坐一宿辗转煎熬的心底忽而又生出了一丝希冀。 “你不开心。”怀妄试探。 兼竹没有隐瞒,“被你看出来了。” 满怀期待地进了幻境,结果什么也没有,还看了一晚上的星星,眼睛都要给他看花了。这像是能开心起来的样子吗? 怀妄问,“谁惹你不开心了。” 兼竹摇摇头,“没有谁。” 幻境由他心生,由黑羊幻化,就算昨夜的“怀妄”有些木讷,他也怪不了人。 怀妄见他不愿多说,便抿唇不言了。就算兼竹不说他也知道,昨夜能惹兼竹不开心的,除了幻境里的“那人”还能有谁? 在前者默然间,兼竹已抬手化出一张面具覆在面上,“你也把面具戴好,我们去找那讼阁阁主。” “好。”怀妄掌心一抬,一张银色的面具便被他覆在了面上。 兼竹转身走在前方,因为怕被人认出之前的身份,发带已经取下,只留了一截系面具的细绳,在脑后一摇一晃。 怀妄的视线落在那上面,看着顺眼了很多。 他昨晚在桌前坐了一宿,直到油尽灯灭,天光将明。 一想到兼竹又要去见“那人”,想到他们或许会在幻境中亲密相拥,耳鬓厮磨,如那夜同自己一般——怀妄便无心修炼,什么都想不了。 浅色的眼底映着那处幽暗的烛火,火光摇曳,映得他眼底颜色愈发浓烈。像是一团焦灼的烈焰自心底“噼里啪啦”旺盛地燃烧,直灼他得喉头干涩。 他甚至不敢想象,若第二天起床看到兼竹满面春风,同那日早晨一般软着腰身,自己又会如何嫉妒。 好在事情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 怀妄抿了抿唇,脚下忽而快几步上前走到了兼竹身侧。兼竹转头看他,面具下只露出一双眼,眸光清润,“怎么了?” “无事。”怀妄说,“一会儿去讼阁办理完登记,我带你出去吃早餐。” 面具下的那双眼就弯了弯,“你这么好?” 怀妄睫毛垂下,“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 “也对。”兼竹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他揣着袖子往前走。果然还是真人更灵性,更合他心意。 怀妄看着他的侧颜,水蓝色的面具覆盖了整张脸,只露出发间莹白的耳朵。 他想,那人就算是在幻境里,也不能叫兼竹开心满意。 但自己可以。 …… 两人戴着面具走在讼阁中,虽然是新面孔,但来往巡逻的弟子并没有将他们拦下。 兼竹一眼扫过,猜想是那阁主已经将他们的身份通知下去了。 到了阁主堂前,有两名地级杀手站在门口,后两者看到二人,长矛放倒拦住去路,“何事?” 兼竹道,“新入职的,来办入职手续。顺便找阁主了解一下怎么接单。” 两名地级杀手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阁主现在不在,我带你两人去总务。” 兼竹也不强求,“有劳。” 见他态度不错,领路的杀手神色稍缓,视线又在二人的面具上转过一圈,接着走在前头。 总务距离此处不远,没多久领路人就将他们带到了总务门口,朝里招呼了一声,自己则折了回去。 往里一望,便看总务内共坐了五人。大概是没想到清早就有人来,坐在桌案后聊天的两人停下话头,见他们过来又坐直身子。 二人没有多问直接拿出名册来,兼竹见状肯定了之前猜想:讼阁阁主定是同内部交代过他们的存在了。 “姓甚名谁?”登记者还是照例问了一句。 “苍竹。”兼竹说完,那人又看向怀妄,“苍梧。” 刷刷两个名字记上。登记者拿出两枚铜牌递给他们,铜牌上刻着“天”字。 “铜牌要随身携带,这是每个成员身份的象征。领任务的地方在背后的任务堂,天地玄黄四个等级下面都挂了牌子,有要接的单子就去把牌子摘下来,再到这边做个登记。” 兼竹掏出小本本一一记下。 登记那人随眼一瞥,只见上面还记着“x月x日,江殷在背后造谣生事”,他话头一滞……果然是做杀手的料,这般记仇。 他顿了顿接着说,“不同等级对应不同的酬劳,上位可以接下位,下位却不能越级。不过你二人都是天级,四个等级随意。” 说完他又叮嘱了几个注意事项和宗门内不能去的地方,最后半是提醒、半是警告,“我们讼阁虽然没有什么控制人行动的丹药蛊虫,但如有背叛,便是全阁倾巢出动,不死不休。” 怀妄闻言眼底沉了沉,兼竹坦然地收起本本,“当然,我们都是老实人。” 桌后两人抬眼看了看他们,“如此便好,没别的事了,二位请回吧。” 出了总务,兼竹同怀妄道,“我们去任务堂看看。” 讼阁阁主不在,不如先去熟悉一下讼阁内部的运作流程。 怀妄没有异议,二人转身去向后面的任务堂,进了门见里面已有两道身影。正对大门的墙上划分了四个区域——天地玄黄,区域内挂着不同的悬赏牌。 那两人一名地级,一名玄级,正在挑选着悬赏牌,他们看着相熟,边挑还在边聊天。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两人回头就看兼竹和怀妄戴着面具走进门。目光相交,兼竹同他二人点点头,二人愣了一下,接着也回应地点了点。 怀妄没有任何表示,他的人设也的确不是能跟人打招呼的性格。兼竹了解,对面二人却不知道,只觉此人高冷至极,难以相处。但目光在触及后者胸口的“天”字铜牌时,又透出些了然。 本着同事之间和睦相处的原则,兼竹对二人道,“ 我兄长不爱说话,但他内心深处释放着热情。” 怀妄,“……” 对面二人将信将疑。 打过招呼,兼竹径直朝着天字任务下的悬赏牌走去。天级的悬赏牌相较其他要少,难度更大,酬金更高。但随便传出一个,恐怕都是惊世骇俗。 他正看着,怀妄就站在了他的身后,“你准备接?” 兼竹说,“随便看看,看到合眼缘的就接。毕竟我们穷得家徒四壁,快要揭不开锅。” 怀妄看了他一眼,这种时候都不忘呼应先前的戏码,从某种角度来说,兼竹也是挺缜密的。 兼竹顺着悬赏牌往下看,忽然目光一顿。只见一块牌子上写着:取谢清邈狗命一条。 “……”他怀疑这是薛见晓发布的。 怀妄的目光也在那牌子上定了定,随即两人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视线一转,几个熟悉的字眼蓦地跳入兼竹眼中——鹭栖城。 他伸手要将那悬赏牌拿下来,旁边那名地级杀手见状出声,“若拿下来,就视为接下任务。” 兼竹的手在半空中停下,接着凝神细细察看起那悬赏牌。悬赏牌上指定的暗杀对象没有姓名,只有一段描述:坐标鹭栖城,橘红衣衫,薄纱覆目。 ……这溢出牌面的即视感,似乎在哪里见过。 沉凝之间,一抹青白晃入他余光里。兼竹侧头瞥见怀妄腰间隐隐透出的那枚玉佩——来到讼阁恢复“苍梧”这个身份后,玉佩又重出江湖被怀妄挂在了腰上。 他猛然间记忆回笼! 那次芙花节前,他同门中师兄几人在鹭栖城里携游,几名师兄带他去了一家神秘的小店。自己还在店中赊下一个人情薅了块玉佩送给怀妄。 如果没记错,那店主的特征似乎就与牌面上描述的一模一样。 心思一转,兼竹抬手扯下那悬赏牌,怀妄转头看来并未出声阻止。旁边两人却呆了呆,那地级杀手感叹,“兄弟,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兼竹握着那悬赏牌看向他,后者继续道,“这任务自打几个月前挂在天字榜上,无数人想要接下,却无一人成功。甚至有天级杀手殒命于此,其余回来的人,或多或少伤的伤、残的残,养了好几个月还没恢复巅峰状态。” 他话落,却见眼前这人迅速转头,同银色面具那人邀功,“看来钱很多,你看我多会选!” 银色面具的男子低头,“嗯,不愧是你。” 旁观的两人,“……” 兼竹说完将悬赏牌收下,“走吧,我们去登记一下。” “好。” 仿佛没将先前的提醒放在心上,两人悠悠转身出了门,脚步都没乱一下。 身后地级杀手和玄级杀手怔然良久:这姿态,不是莽夫,就是大佬。 · 在总务登记时,兼竹二人不出意料地又收获了几道惊诧的目光,几人看向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兼竹毫不怀疑,若不是他们还不相熟,对方肯定不吝惜一句“一路走好”。 他没有过多解释,只做好登记收回悬赏牌就和怀妄出了门。 出门后,怀妄问他,“先去外面吃个早餐?” 兼竹说,“今天就先不吃了。” “为什么?” 戴着面具看不见对面的神色,兼竹却莫名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怀妄的一点小失落。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不吃早餐怀妄失落什么——又不是早餐铺的老板。 兼竹想了想,还是伸手在怀妄手腕上捏了捏,就像先前怀妄捏他一样,“还有别的事,我们明天再去吃。” 柔软的指腹按在手腕内侧,这是一个人的命门,更是用剑之人的要害之处。但在兼竹按上来时怀妄没有一丝戒备,只是耳尖染了点薄红,轻轻应了一声。 他应完又问,“你有什么事?” 兼竹转身朝天级院落走去,“我们去把羊抱上。” 怀妄现在对“羊”这个字特别敏感,闻言立马侧目,“抱它做什么?” “既然要去趟鹭栖城,不如回宗门看看。” “也对,桧庾……” “我们的菜地肯定长好了。” 怀妄闭上嘴。 兼竹继续,“一去肯定好几天,不能把它一个未成年羊丢在这儿。” 怀妄抿着唇没有接话,兼竹看他不反驳,全当默认,回到屋里抱起黑羊这才同怀妄一跃飞身离开讼阁。 … 出了讼阁的地界,兼竹忽然在半空中刹住脚,随后在怀妄疑惑的目光下心虚地咳了一声,“该办事了。” 怀妄,“?” 灵力注入腰间的铜符,两人面前立马打开一道同往魔界的大门。 怀妄目光沉沉,“办事?” 兼竹知道他不想见到乌瞳,赶紧解释,“不是去见乌瞳,我去薅点土特产。” 怀妄皱紧的眉头松了几分,“好。” 二人进到魔界,兼竹就直奔无迹林。 怀妄本以为兼竹说的土特产是他心心念念的悉谷仁,却没想到兼竹一头扎进那御魂萤的大草坪上,四下搜寻了一圈。 接着一道灵力直插林中某处,硬生生将那夜间活动的紫雾蛇给拽了一条出来。 怀妄的目光落到那条紫雾蛇上,蓦地明白了什么:兼竹还以为昨夜是因为没有紫雾蛇…… 兼竹不知他心中所想,别开目光挠了挠黑羊的毛,解释道,“它想吃。” 黑羊的嘴张了张,头顶毛被隐隐揪了一下,它又灵性地闭上了嘴。 兼竹说着将那条紫雾蛇一掌拍晕,正要丢进乾坤袋中,怀妄忽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拉他的那只手有些不稳,兼竹抬头,“?” 怀妄呼吸微滞,他明知道饕餮吃了这条紫雾蛇发生什么。但是…… “怀妄?”兼竹叫了他一声,试图弄清他这一举动的意义。 怀妄对上他的目光,脑中忽然浮现出后者早上恹恹的神色。 能让兼竹开心的从来不是幻境,是自己。 指尖一动,怀妄松开了手,“没事。” 随后他任由兼竹将紫雾蛇扔进了乾坤袋里。 第62章 再入幻境 兼竹见怀妄没有阻止他, 便开开心心地收好了小蛇,还拍了拍乾坤袋,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对幻境的向往。 他眼含深意地看了眼脚下的小黑羊:崽啊, 支楞起来。 “好了, 快走吧。”怀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憧憬。 得偿所愿的兼竹十分好说话,“走吧。” 说着他就地打开通往人界的门, 二人很快又离开了此地。 离开魔界前一刻,兼竹忽然若有所感——似乎乌瞳察觉到他二人来了这里, 但估计是看他们走得匆忙, 也没有出面招呼。 兼竹在心头小小声:我就是来拿条蛇,乌瞳兄日理万机, 打扰到他多不好,善解人意的乌瞳兄会理解的。 魔界的门一瞬在身后关上,他们直接传送到了鹭栖城外。 熟悉的城池街景映入眼中, 恍然竟如隔三秋。 “好久没回来了, 还是这么热闹。”兼竹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人潮熙攘,同他们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怀妄“嗯”了声说,“先回宗门。” “好。”两人便化作流光越过鹭栖城直入临远宗,落到了苍山席鹤台上。 回到自己的地界,面具自脸上消失, 他们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怀妄侧头还没说话, 就看兼竹从怀里抽出那条发带绑在了脑后, 真是一刻也不耽搁。 “……”他心头一堵。 兼竹绑完发带见怀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提醒他自查,“你也记得把玉佩给摘下。” 怀妄心头顿时堵得更厉害。他嘴唇抿了一下, “不急。” 兼竹闻言也不催促, 牵着黑羊往菜地那头走, “我们去看看离开的这段时间,菜长得怎么样了?” 怀妄默然跟在他身后。几步到了他原先塌房的地方,还没走近一片盈盈翠绿就映入眼帘,在这素白的苍山间十分夺目耀眼。 高贵的灵鹤在菜地上巡视着,掸掸洁白的羽翼洒落几颗晶莹的水珠。 兼竹赞叹,“还是滴灌式培育法。” 怀妄,“……” 灵鹤远远地看见二人回来,立马张开长喙“鹅鹅鹅”直叫,神色间不免邀功之意。 大片的菜地覆盖在席鹤台上,菜叶娇嫩清甜,兼竹揣着袖子晃过去,“晚上加个餐。” 怀妄下意识地说了声“好”,说完又反应过来兼竹这话未必是对自己说的。他心头一跳,瞟了眼兼竹的神色,却见后者并未察觉出哪里不对,他提起的心又落下来。 他在这边思绪万千,兼竹已经从怀里掏出那对木雕的灵鹤和黑羊放在了菜地边的篱笆上,“勤劳致富。” 灵鹤见状兴奋地飞过去想要啄一下木雕,刚靠近忽而感觉到上面自家主人的气息,又猛地一刹扑腾着飞开了些,不敢再造次。 黑羊被兼竹随意地放养在一旁,兼竹同它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说好的,今天你不用耕地。 它傲然地“咩”了一声。 打理好苍山上这些磨人的小生灵,兼竹转头同怀妄道,“我们去掌门那里报个道。” “嗯,再去看看桧庾。” “好。”兼竹说完又道,“你记得说你是昨夜回来的,我今天受你指点刚刚突破,不然一起出现太巧了。” 怀妄没有异议,二人身形一动便离开苍山,去往了掌门的主峰。 未乙掌管着整个宗门的事务,还要负责接待一些来访的贵客,他的主峰上不像苍山这般设下了严格的禁制,兼竹和怀妄进去后直接落到了掌门院前。 院前有两名临远宗弟子正在值守,蓦然见到怀妄和兼竹,差点没回过神。 “仙尊!?” “兼竹师弟……!” 怀妄微微点头,“我们找掌门。” 兼竹在一旁温和地笑笑,“劳烦师兄。” 一名师兄回过神,赶紧进门通报。没过多久,他便领着掌门一同出来。 未乙较之前没有多大变化,他先是惊讶怀妄什么时候回来了,又看向一旁的兼竹,“出窍?你突破成功了。” 兼竹滴水不漏,“多亏仙尊点拨。” 未乙便将视线挪向怀妄,怀妄说,“昨夜回来的,见他在突破就顺手了。” 未乙笑笑同兼竹道,“能得仙尊点拨,你也是走大运了,不过突破了这么些时日还是不容易啊。” “当然,幸运一直是我的代名词。”兼竹腼腆道。 “进屋说吧。”未乙说着转身进了门,领着怀妄和兼竹一道进来。 两人不是第一次进到未乙的房间,他们上次进来还是不小心从某处神秘的瀛洲阵法里传过来的。 那段记忆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二人脑海,他们心中感受各不相同。兼竹是回想起了那时怀妄冷冰冰地同他说“没有下次”,怀妄则是有种自己打了自己脸的感觉,尴尬之余心头却又隐隐发热。 未乙不知他二人心中所想,叫两人坐下后接着问道,“仙尊所为何事?” 怀妄问他,“宗门最近有什么情况?” 未乙说,“弟子们还是照常修炼。仙尊之前说过瀛洲那边似乎有些反常,自秘境过后我们便没再让弟子们随意去瀛洲,就在附近进行历练。” 怀妄点点头,“桧庾呢?” 未乙正要开口,又看向一旁坐得踏踏实实的兼竹。怀妄注意到他的神色,“无碍,他当初不也被牵扯其中。” 听怀妄这么开口了,未乙便说,“依旧是没醒,不过近日以来看着有松动的迹象。前些日子守着桧庾的弟子说他似乎有几瞬恢复了自主意识,手指能动了。” “本尊待会儿去看他。” 兼竹坐在一旁吃着桌上摆的小果仁,“咔嚓咔嚓”直响,一副专心进食的模样。细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瞳底的神色。 有几瞬恢复了自主意识? 他倒是觉得,说不准桧庾一直都有自主意识,只不过是在同另一股力量争夺身体的控制权罢了。 那头怀妄和未乙又说了几句,接着起身准备去看桧庾。 兼竹此次突破出窍,应该算得上临远宗内修为最高的几名弟子。未乙对他相当满意,几人出门前又多看了他几眼,“你这修炼速度不错,难怪当初仙尊愿留你在苍山,果然是眼光独到。” 兼竹谦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寻仙问道靠的也是气运,天时地利人和可遇不可求,能占到就说明是你的机缘。”未乙说着忽然又笑了笑,面上带了些许骄傲,“说来我大徒儿也是出窍期,你二人以后可是宗门的挑梁柱。” 兼竹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未乙说的是洛沉扬,“洛师兄?” “嗯。”未乙说,“同为出窍,你二人平时也可以多交流一下修行的心得。” 话落四周温度骤然一降,山风拂面像是带着苍山的料峭。怀妄眉心压下沉声打断这个话题,“该走了。” 他两人要去查探桧庾的情况,兼竹并不打算跟去,反正怀妄回来会跟他说。他准备去宗门里见见其他同窗。 这个点正赶上早课,兼竹同二人辞别后径直下了山去往学堂。 仔细算来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露面,身上还没换回临远宗的弟子服,就这样一袭青衣大张旗鼓地走在路上,瞬间吸引了来往弟子的视线。 “兼竹?” “兼竹师弟,你出关了!” 同他相熟的一些弟子纷纷围上来打招呼,兼竹一一回过,“师兄师姐,好久不见,已经顺利突破了。” 他就揣着袖子站在那儿,浅淡一笑间浑身气韵内敛,赫然已是出窍期。 “恭喜!师弟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我们宗门里恐怕只有洛师兄能和师弟并肩了。” “……”兼竹差点呛了一下,又是洛师兄。他还记得洛沉扬之前的那个幻境,就算厚脸皮如他想起来也稍微有些尴尬。 他正想岔开话题,便听一道声音带着惊喜,“师弟!” 四周师兄、师姐们朝两边分开,只见刚刚被提及的洛沉扬快步从后方走来,“听说你突破出窍期了,恭喜你!” 兼竹礼貌地笑笑,“多谢大师兄。” 周围几名师兄、师姐交换了一下八卦的眼神,有几人忙说要上课了,便脚下抹油似的溜掉。剩下没溜的也被人拽着离开。 兼竹,“……” 他在此刻忽然非常想念何师兄和江潮云。 待众人四下散开后,洛沉扬侧身领着兼竹往学堂的方向走,询问着他突破出窍后识海和身体状况如何。 兼竹距离突破出窍已过了不知几百年,闻言只能含糊应答,“不错,可以,都挺好。” “唉……”洛沉扬叹了口气,“一段时间未见,师弟似乎对我生疏了。” “师兄想多了。”他们之前也没有特别熟悉过。 洛沉扬没听出他的潜台词,笑了笑道,“那就好。” 他说完换了个话题,“说起来,过几天宗门要组织外出历练,由我带队。师弟先前在闭关所以不知道,现在突破了,要不要一起来?” 兼竹婉拒了他的邀请,毕竟自己也不需要历练了,况且他和怀妄还有别的事要做。 洛沉扬有些遗憾,正待说什么忽然有两人从另一头急急赶来。 “兼竹——” “兼竹师弟!” 他们循着声音望去,就看何师兄和江潮云两人甩着袖子跑过来。兼竹隐隐松了口气,他对洛沉扬无意,但碍于后者也没在明面上向自己表示过什么,他连开口拒绝的机会都找不到。 何师兄和江潮云走来之后,立马一人一边挤在兼竹身侧。尤其何师兄,身子一转就将洛沉扬同兼竹隔开。 洛沉扬皱眉不悦地看向何师兄,后者却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他同兼竹道,“你出关了?话本都出续集了,你看不看?” 他故意当着洛沉扬的面这么说,洛沉扬闻言果然攥了攥拳头,随后辞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叙旧吧。” “师兄慢走。” 见着那道身影远去,兼竹感叹地看了眼堪称铜墙铁壁的蒹葭苍苍守护二人组,“果然爱情使人盲目。”能让人忽略修为跨境界的压制,肆无忌惮地发出挑衅。 二人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不以为惧反以为傲,“必须的!” “……” 他们先是聊了几句兼竹“闭关期间”的事,随后话题又转回到话本上面。兼竹好奇,“写了什么续集?” 江潮云说,“你现在不都是出窍期了吗?放眼整个宗门仅次于洛师兄,苍誉兄恐怕都没你修为高。我就紧跟时事编了个续集——” 他说着清清嗓子,“你虽然不在意修为,一心同他在一起,但他顽强的自尊心却不允许,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因此一直在宗门内隐姓埋名埋头修行,希望早日赶上你的修为,再与你相认。” 江潮云说完,何师兄还要问兼竹,“看,是不是很感人?” 兼竹叹服地点头,“相当感人。”逻辑链堪称完美,他差点都信了。 江潮云说,“所以不是他始乱终弃,是他在默默努力!” 兼竹拍手,“真押韵~” “……” · 他前段时间外出还顺手带回些土特产,这会儿见到江潮云和何师兄两人,就拿出来分了些给他们——其中包括他爱的悉谷仁。 江潮云咬着小干果,咔嚓咔嚓的,“这是什么?还挺好吃的。” “夺命丹。” 两人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兼竹笑笑,“开玩笑的。” 二者神色又放松下来。 眼看着快要到早课时间,兼竹说,“走吧,该去上课了。” 他好歹也是临远宗名义上的弟子,出关之后不去上课说不过去。反正接下的那悬赏也得等到晚上再去比较合适,白天没事不如去学堂里坐坐,接受知识的熏陶。 … 他这一坐就是一整天,规规矩矩地上完了一天的课。 待黄昏日落他回到苍山,还没到席鹤台就远远看见一道银色的身影站在前方,站得像块望夫石一样,“……” 兼竹落到怀妄跟前,顺着他刚才的视线转头看了看,“你在看什么?” 然而怀妄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怀妄没有回答,只问他,“你去哪儿了?” “我是临远宗的弟子,当然是去上课了。” “跟着你那师兄?” “还有师姐。”兼竹说完看怀妄薄唇抿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洛沉扬,“我和洛师兄不在一处,他已经不用去上课了。” 怀妄眉心稍松,兼竹便问他桧庾的情况如何了。怀妄说,“桧庾的识海波动很活跃,如果情况较好,或许不日便能醒来。” 兼竹点点头,“等他醒了,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有关灵气复苏和幕后之人的信息。” “但愿如此。” 现在离天黑还有大半个时辰,兼竹从地里拔了几棵雪霖莴,他还没开口,怀妄就从旁边自然而然地接过来,“想怎么吃?” 兼竹说,“炒个肉丁再煮个汤,我还从魔域带了点悉谷仁,可以炒到肉丁里面,做那个宫保肉丁。” 怀妄瞥他,“哪里来的肉丁?” 兼竹的目光有一瞬不由自主地偏向旁边肥美的灵鹤。 怀妄:…… 灵鹤:? 下一瞬那不礼貌的目光又收了回来,兼竹恍若无事发生,“随便抓只鸡就行了。” 怀妄应了一声,身形一晃离开苍山,没多久就从外面拎了只鸡回来,“暂时只找到普通的鸡。” “你懂的,我不在意。” “所以我拎回来了。” 一段看起来有些多余的对话就此打住。他们回了后山的屋前,怀妄处理着食材,兼竹去外面找了块大石头搬进来,灵力一动削成石桌摆在院中。 他摆完后还打量了一下,“要是再来棵桃花树就好了。”和蒹山一样。 怀妄择菜的手“咔嚓”择下一片叶子。兼竹听到那声脆响,转头同他说,“怀妄,择菜不需要这么用力的。” “……嗯。” 兼竹原本还担心怀妄失忆后会不会忘了怎么做菜,做出来的菜不合自己口味。他都做好了打算——就算很难吃,也要屏蔽了五感靠着爱意把它们吃下去。 但在怀妄端上汤菜之后,他惊喜地发现还是原来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口味?” 怀妄顿了顿,“凭感觉做的。” 兼竹就看了前者一眼,心说大概是怀妄下意识还记得怎么做菜,他没有再纠结,端着碗就吃起来。顺便还信守承诺地分了两碗菜汤给跟来的灵鹤和黑羊。 汤里浮了几片菜叶子,灵鹤伸着长喙往里面“哆哆哆”地啄。黑羊小嘴一张,连汤带碗一起吞下去,吞完意犹未尽地冲兼竹叫了一声,“咩。” 兼竹说,“没有了,阿黑,要是吃不够,晚上再给你加餐。” 黑羊听懂了,立马乖乖地坐到一旁不再吵闹。怀妄闻言握筷子的手紧了紧,又状似无意地继续吃饭。 自重逢之后,这是两人头一次不在幻境中,而是在现实里坐在院里吃怀妄做的菜。 兼竹吃到好吃的本来想下意识地夹给怀妄,又想着怀妄现在还没恢复记忆,大概会介意他的口水,于是就此作罢。 怀妄等了半天没等到兼竹给他夹菜,闷闷地埋头吃着,连话都少了。 他食不言寝不语的形象深入人心,兼竹一时没觉出哪里不对劲。待吃饱喝足后收了碗筷,兼竹看着暗下来的天色起身道,“走吧,我们去找任务目标。” 怀妄在心里默念了几句“识大体”,“好。” · 这次出门,怀妄依旧化成了苍梧的模样,又把那枚玉佩别在腰上。兼竹保持着本尊的容貌,两人离开苍山一道往鹭栖城飞去。 兼竹飞身在前方领路,怀妄看他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你知道人在哪儿?” “去过。”兼竹说,“还欠着人情。” 怀妄不知道他怎么又认识那悬赏目标,兼竹的人脉总是出乎意料的广。他还没问,兼竹便落到下方一条僻静的小巷中,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店面跟前,“到了。” 怀妄暂时收下疑问,跟着他走了进去。 店内还同兼竹上次来时一样昏暗,四周珍宝少了一些,又增添了新物,不知从哪儿来也不知去往了何处。 柜台后面浅橘色衣衫的女子听见动静抬头看来,一层薄纱覆盖了双眼,但依旧掩不住姣好的容颜。 她靠在一张椅子上悠悠闲闲,“哟,来了。” 语气熟稔自然,像是等来了意料之中的一位老朋友,“这次又要什么?” “这次不是来买东西的。”兼竹也不转弯抹角,走过去掏出那悬赏牌往柜台上放了放。 女子“嗯?”一声,“来逮捕我的。” 兼竹摇摇头,“我们也可以任务失败。” 女子无所谓地笑了一声,“那你还接什么?” “合我眼缘,随便摘下来看看。” “……”薄纱后的那双眼似乎在打量他,接着女子说道,“凭你二人的修为,这任务倒是能成。” 兼竹不置可否,怀妄忽然开口,“你可知悬赏你的人是谁?” 女子红唇勾起,似是轻蔑。怀妄道,“讼阁阁主是吗?” 兼竹侧头看了怀妄一眼,女子没有否认,便等同于默认。他一瞬恍然,难怪从早上起就觉得哪里有一丝违和—— 这悬赏一挂好几个月,从来没有人完成过,甚至因此折损了不少珍贵的天级杀手,给讼阁带来的损失已非酬金所能弥补。按理说这悬赏早应该被撤下去,但它一直高挂任务栏上,甚至不惜折损更多的人来完成它,这背后授意的只能是讼阁阁主本人。 讼阁阁主要追杀的人……兼竹看向面前的女子,已知讼阁阁主是敌人,敌人的敌人那多半就是朋友了。 更何况他从见到女子第一面起,只觉神秘而并无恶感。兼竹想着主动道,“姑娘,我还欠你一个人情。” “你记得就好。”女子说着坐起身,目光忽而又移向怀妄的腰间,“咦,原来你送给了他。” 怀妄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挂在腰间的那枚青白色玉佩。 女子转向兼竹,饶有兴趣,“拿一个人情换一枚玉佩,这么舍得。他是你的情郎?” 怀妄心口怦然一跳,面上微热有些紧张。他没看兼竹,只垂着眼视线落向柜面,心中隐隐有所期待,却又怕听到让人失望的回答。 兼竹笑了笑没有否认,“没什么舍不得,你不是说只要自己觉得值就行了。” “也对。”大概是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女子的语调都上扬的几度。 听到二人这番对话,怀妄心头的热意瞬间蔓延到了整张脸上。或许兼竹只是觉得没必要同一个外人解释他们的关系,但兼竹没有撇清关系已让他心底生出了一丝甘甜。 他正兀自甘甜着,又听那女子用欢快的语气道,“不过没想到在你心中还是那条发带最值当,宁愿用人情来换玉佩,也不愿用一条只有装饰作用的发带来换~” 怀妄,“……” 不知自己所言在旁人心里掀起了多大波澜,女子很快将话题翻篇,“所以呢,你现在是还我人情来了?” 兼竹说,“你早说过我会还你人情,难道不是现在?” “背叛了讼阁,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知道。”兼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翻开同女子展示,“都记上面了。” 女子,“……”倒也不必如此认真。 兼竹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女子见状也不磨叽。纤细的手指敲了敲柜面,葱白的指尖宛如未沾阳春水,却能叫无数天级杀手有去无回。 “可我的条件不是让你们放过我。” 女子缓缓开口,“我要讼阁。” · 这个要求听上去惊世骇俗。 女子也非不通人情,没有叫兼竹他们立马答应下来,只说给他们几日时间考虑,要想拒绝也可以。 兼竹倒不是嫌麻烦不想还这人情,只是讼阁背后牵扯到那神秘的幕后之人,随便一个动作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和怀妄的确需要再回去筹谋一番。 同女子交换传讯方式后,他们趁着夜色告别了小店,又回了苍山。 回到小木屋前,灵鹤已经飞回了它的席鹤台,只剩黑羊还眼巴巴地蹲在院子里,等兼竹给它加餐。 兼竹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转头又看向从刚才起就沉闷不语的怀妄——怀妄一脸不开心的模样。也不能叫不开心,虽然难以置信,但兼竹觉得他像是经历了大喜大悲一样。 “怀妄。”兼竹叫了他一声,后者仍垂着眼睫,兼竹想到今晚自己就要快乐远航,不忍心让怀妄一人在这儿暗自神伤,就走过去问,“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没有。” “但你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 怀妄顿了顿,接着压下心头的那丝酸意,微微沉下一口气,“牵扯太广,有些疲惫罢了。” 兼竹想着他们这段时间确实没有怎么歇下来过,若答应了那女子的条件,之后的日子可能会更加波折。怀妄也是人,是人都会累的。 他便伸手按在怀妄两边的太阳穴上,指腹稍稍用力揉了揉,“你今天什么都不想,明天休息一下,我陪你去鹭栖城玩一整天,怎么样?” 温热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按揉着太阳穴。也不知是兼竹按揉的力道拿捏得刚好,还是他说出的话让怀妄的心头一瞬熨帖,怀妄心情又好了起来,“好。” 见怀妄眉心松开,兼竹也跟着笑了笑。他脚下忽然被拱了拱,却是黑羊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吃他的夜宵了。 兼竹看着时辰差不多可以睡觉,就从乾坤袋中摸出那条紫雾蛇喂给了黑羊,“吃吧,吃吧。” 吃了快快作法。 怀妄呼吸有一瞬不稳,接着他转头回屋,“休息吧。” 他这样正合兼竹之意,兼竹应了一声就牵着黑羊回到自己屋里。两人的屋子原本就是同一间,只不过后来经过怀妄改造,中间做了隔断,各开了一扇门。 兼竹没有在意,只要是两个独立的空间,怀妄不来打扰自己入梦就行。他将黑羊放在一旁拿剑鞘拴着,自己又躺回了床榻上。 随着紫雾蛇的药效渐渐扩散,几乎毫无征兆的,他一下被拉入了幻境之中。 …… 兼竹这次入幻境还有些忐忑,怕又遇见上次的智障版怀妄。 他进了院里,先叫了声“苍誉”,很快便有一串脚步声靠近了院落。脚步走得有些急,像是听见了他的呼唤寻声而来。 兼竹转头望去,就看一袭银衫的怀妄快步走出山林,推开院门朝着自己走近。 近了,怀妄低头看着他,他试探地伸手在前者耳垂上轻轻一捏。 怀妄似乎一怔,接着薄红自耳垂蔓延至脖根。兼竹就笑了,“这才对嘛。” 揉耳垂的动作亲昵而暧昧,这会儿看着还是大白天,怀妄忍下心口的悸动和紧张,“我们做什么?” 兼竹说,“不如直接做。” “……?”怀妄双眼微微睁大,兼竹却已拉着他进了屋门。 昨天就没做,今天好不容易薅了条紫雾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反正窗户一关谁知道白天夜晚。 怀妄在被兼竹拉着进屋时心跳就开始乱了,手下却没有挣开。早在他放任兼竹将紫雾蛇装入乾坤袋时,他便已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屋门一关,兼竹又将雕窗合上,只有微微的光亮从窗纸外透进来。 这次两人都不拖沓,兼竹仰躺在床榻上,拉着怀妄俯身下来。他轻笑一声说,“你来。” 昏暗的光线也掩不住怀妄整张红透的脸,他尽量稳住指尖不要抖,不然显得自己太生疏。他将手搭在了兼竹的腰带上,顿了顿却还是没有拉开,只就着现在整齐的衣裳,低头下去将人搂住。 兼竹喜欢怀妄主动的模样。他没有动作,任由怀妄半是矜持,半是大胆地继续。 此刻屋外还是阳光明媚,山间流过细细的清泉,滋润了土壤。 屋内虽是关着门窗,温度却不比外面低。 待他适应后,怀妄沉身下来。兼竹拧眉仰头露出一截脖颈,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怀妄撑在上方,“可以吗?” 兼竹觉得他这话实在多余,嘴上这么问着动作也没见停下,只不过是礼貌性地征询意见罢了。 “别问我……”兼竹侧头闭目靠在枕上。 怀妄瞧着他的神色不像难受,便“嗯”了一声。 紧闭的窗门隔绝了外界大半的光亮,昏暗的屋内温度热烈,气氛焦灼,晃动的暗影令人眼花耳热。 不知过了多久,在兼竹猛地揪紧那宽大的袖摆时,怀妄垂眼看着前者迷离的眸光。 恍惚之间,他想:都两次了,他们还没接过吻呢。 第63章 情敌相遇 怀妄垂头看去, 兼竹正拧眉揪着他的袖摆。 向下拉动的力道叫他无法抗拒,只能这样顺着前者的心意俯身下去。 他的视线落在兼竹微启的唇上,兼竹面上染了层漂亮的绯红, 唇瓣也比往常更加红润。怀妄心跳雷动,睫毛一耷倾身而下——却在即将吻上的那瞬顿了顿。 接吻的意义不同其他, 尤其对怀妄而言, 像是一种契约,又像是一种宣告。 他的念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来得汹涌,但此般情形下似乎又缺了点什么。 怀妄停在了距离那双唇两寸远的地方。犹豫只是刹那, 一双胳膊转而搂上了他的肩背。 兼竹缓过神来起身抱住了怀妄, 将头抵在他肩上, “先别动……” 他垂眼看着靠在怀里的人,顿了顿伸手在兼竹背上轻轻拍抚。隔了一小会儿, 兼竹轻颤的背脊慢慢平复, “可以了。” “嗯。”怀妄这才继续。 剩下的时间里, 兼竹一直这样紧紧搂着他。怀妄看不见他的脸, 也亲不到他的唇。 只有在预感即将离开幻境的前一刻,怀妄闷哼了一声, 脸颊贴着兼竹的鬓角,侧头在他濡湿的鬓发间落下了一个轻吻。 …… “咚”一声响。 黑羊的蹄子在木质地板上踏了一下, 兼竹躺在床榻上睁开眼, 外面已经天亮。 他躺着没动,细细回味着:昨天是两次还是三次来着?反正回本了。 身上仿佛还残留着余热, 起身间依旧是腰酸腿软。兼竹灵力运转一个周天,稍作吐纳又回到了活蹦乱跳的状态。 他下床后走向黑羊,摸摸它柔软的脑袋,“你若不借助外力就能这么灵性该多好。” 黑羊也不知道自己昨天有多灵性。但它还是点点头, 一副乖顺的模样。 反正不用耕地就行,别的它不需要知道。 兼竹开了屋门将黑羊放出去,“去吧,自己去玩。” 圆滚滚的黑影一瞬窜入山间消失不见。 兼竹透过枝叶看了眼天色,心想怀妄大概是在席鹤台上练剑。他昨日答应陪人玩一整天,这会儿便打算去席鹤台上找怀妄。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屋门打开的声音。兼竹转头正看见怀妄从屋中走出来。 “你没去练剑?” “嗯。”怀妄只应了一声,没有解释别的。 兼竹想到他说这几天累了,便没再追问,“说好今天陪你一天,我们准备一下就可以下山了。” “好。”在他说话间,怀妄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一张一合的唇上,定了片刻很快又移开。 兼竹没有注意到,还在绘制他们今日份的蓝图,“还有,昨天你说去吃早点,估计一会儿早点铺就开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吃你喜欢的就好。” “那走吧。”兼竹转头朝前山走去,“不过得先同掌门请个假。我已顺利出关,不上课说不过去。你就说你有事要带我出去,然后我们偷偷溜掉。” “包庇纵容?”怀妄微微扬眉看他。 兼竹摇头,“是助纣为虐。” “……” · 不过兼竹确实没有继续在学堂上课的必要。 于怀妄的私心来说,他也不想同兼竹分开一整日的时间。他没有犹豫便应下,随后带着兼竹一同去往掌门的主峰。 他们到时,门口值守的弟子已经熟门熟路地叫了声,“仙尊。”接着转身进屋里通报。 隔了会儿弟子走出来,身后没有跟着掌门。他拱手,“掌门师尊正同几名师兄说话,由弟子带仙尊和兼竹师弟进去。” 怀妄点点头。兼竹没想到来这么早还能碰上未乙和他的弟子们说事,但也影响不大。 两人一同进了屋,屋内除了未乙之外还有四五名弟子。兼竹一眼看过去,就又见到了洛师兄。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洛沉扬也看到了他,惊喜道,“兼竹师弟?” “沉扬。”未乙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他一声,接着起身道,“仙尊,多有怠慢,请见谅。” 洛沉扬这才反应过来,领着同门几名弟子向怀妄施礼,“见过仙尊,仙尊勿怪!” 一道沉冷的目光落在他头顶。 洛沉扬赶紧低头,他只当是自己刚才怠慢了仙尊,并没往别处想。兼竹见怀妄的视线停留在洛沉扬身上,他靠近怀妄的那只胳膊就借着袖摆的掩护轻轻撞了撞。 怀妄收回目光,同未乙道,“打扰你们说事了。” “仙尊哪里的话。” “兼竹突破出窍,还差一件趁手的法器。”怀妄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开门见山道,“我带他出去寻一件。” 他话落,屋内几人都愣了愣诧异地看向怀妄,接着又羡慕地瞟向一旁的兼竹。未乙感叹,“仙尊真是看重他。” 怀妄淡淡,“顺手。” 能得天下第一仙尊的顺手相助,说出去不知道会羡煞多少旁人。至少屋中几人此刻无不在心底羡慕兼竹的好运。 未乙想想觉得也能理解:当初兼竹是怀妄留下的,没有拜入任何师门,又一直住在苍山。加上兼竹资质过人,仙尊起了爱才之心顺手帮一下也是合理。 “仙尊带他离开无妨。” 兼竹闻言道,“多谢掌门。” 有了这道特赦,他接下来的日子又能随意浪了。两人临走之前怀妄看了眼屋内弟子,顺口问了声,“这是作何?” “今日叫他们去城中办点事。”未乙笑笑。 “嗯。”怀妄没有多问便领着兼竹离开了。 直到走出屋门,身后那道紧紧跟随的视线这才消失。兼竹转头看了眼怀妄的侧颜,后者面无表情,显然并不开心。 他及时换了个话题,“师兄他们要去城里办事,我们也在城里,还是换副模样,免得被认出来。” 提及一会儿的安排,怀妄面色缓和了点,“好。” “就化作在讼阁时的乔装吧。”兼竹说,“我们接了这任务,也不知讼阁会不会暗中派人监视。” 换回那副乔装走在城中假装执行任务,也算是滴水不漏。 他说完,身侧的气温又上升了好几度。兼竹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哪里又戳到了怀妄的点,但后者没说别的,只道,“走吧。” … 两人飞身离开宗门到了空旷的郊野外。 身形一晃,怀妄化回苍梧的模样,覆上面具后又将青白色的玉佩扣在了腰上。 兼竹正侧头看着他,就听他状似无意地提醒道,“记得把你的发带取下。” “……”兼竹,“记着呢。” 戴上面具换过衣裳,他们去到鹭栖城里时,街边早餐店已经开摊。 兼竹循着记忆中何师兄同他推荐过的店,找了家最近的领着怀妄走进门。 两人穿着与城中百姓迥异,进店时老板还惊了一下,接着就听一道温和的声音问,“开摊了吧,老板?” “开了开了。” 兼竹找了张桌子坐下,荤素咸甜各点了一遍。很快满桌早餐盛上来,隔着热烟袅袅,对面怀妄那张银色的面具都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今天的筷子还没用过,兼竹率先挑了个水晶虾饺放到怀妄碗中,“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怀妄怔了一下,又看向对方。他将面具下半截暂时抹去,提起筷子吃了一口。 虾饺滚热鲜香,咽下去时只觉热意从心头扩散开来,浑身暖意融融。 “好吃吗?” “好吃。” 兼竹从怀妄柔和的下颚线看出他心情确实不错,也跟着提起筷子埋头开吃。他正吃着,面前的碗里“扑通”落下一块糯米排骨。 他抬头就看怀妄微抿着唇看向自己,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神色动作不太自然。 兼竹私以为这是一个相当好的行为,值得鼓励,鼓励怀妄以后更大胆一些。 他放下咬了一半的米糕去夹那块排骨,“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怀妄看他喜欢,抿紧的嘴角一松,“我当然知道。” 早餐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结束。 兼竹虽然专注碗里,但他今天是想让怀妄放松,便比平常多分了几道注意力在后者身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怀妄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频率有点高。 出了小餐馆,街头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其他店面也陆陆续续开张。 兼竹打量着怀妄,“你今天是不是一直在看我?” 他问完以为怀妄会像往常那样否认,却看后者迟疑了一下,面具后传来低沉的一声“嗯”。兼竹愣了愣,又凑近了点细细观察他。 ……好反常,是不是有什么在酝酿? 忽然拉近的距离和直白的视线让怀妄耳垂上的薄红一路蔓延到了襟口露出的脖颈间。四周有零星的行人好奇地看向站在路边戴着面具的他两人,怀妄赶紧转身走进人群,“走吧。” 兼竹笑了一声跟上他。 · 今天主要是想让怀妄散心,兼竹便由着后者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他原本以为依着怀妄现在的性格,多半是一壶茶,冒着烟,一只船上坐一天。却不想他一路跟着怀妄径直去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说熟悉也算不上,只是二人曾到这里来过。 靠近城门的几家驿站外拴着好几匹骏马,马夫正喂着粮草,一旁的牌子上写着“可供租赁”。 兼竹心头的怀念感油然而生:遥记当年,他还在此处敲过一匹叛逆的马。 怀妄走过去同那马夫交了赁金,接着牵出一匹彪壮的骏马来。兼竹揣着袖子凑过去,“你要带我骑马?” “嗯。”怀妄一手拽着缰绳垂头看他,“去城外跑两圈。” “好想法。”骑马总比坐着喝茶有意思。兼竹看了一眼他牵着的那匹骏马,马蹄在地上哒哒了几下,扬起一圈尘土。 倒是匹好马。不过,“就一匹?” 怀妄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你不是说陪我。” 所以?兼竹疑惑地看着他,试图弄清骑两匹马和陪不陪他之间的逻辑关联。 “万一,马跑散了……” “噗。”兼竹直接笑出声。 怀妄握着缰绳的手捏得更紧,兼竹不用看都能猜到他面具下的神色有多窘迫。 像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服。 兼竹很给面子,“还是你缜密。”这么罕见、惊险、无法控制的场面都能想象得到。 怀妄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往城外牵,“走吧。” … 出了城门,官道上行人鲜少。 怀妄牵着马停在一边,同兼竹说,“你先上。” “你好有气度。”兼竹本着今天就是要让他开心的想法,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接着双手在马背上一撑,衣摆翩翻轻身上马。 他坐上马背后又往前挪了挪,刚坐稳身后便多了道人影。两只胳膊自他身侧环过,牵在缰绳上,稍用力一拽,身下的骏马便前蹄高抬—— 惯性作用下,兼竹“咚”地靠上怀妄的胸膛。 圈在他两边的胳膊又紧了紧,头顶落下一道声音,“坐稳了。” 马蹄一瞬落地,接着骏马向前跑了起来。 官道四周的景象自身侧倒退,骏马跑起来有些颠簸,迎面的风呼呼吹着,兼竹几缕头发向后飘去,拂过怀妄的脖颈间,酥酥痒痒。 怀妄低头看向他,心口的跳动凌乱而急促。这样的姿势暧昧亲昵,兼竹却没有排斥。 就好像两人在幻境里那般亲密相拥。 莹白的耳朵就在怀妄眼皮子底下随颠簸轻轻晃动着,昨晚他们没能接吻,却在某些时刻,他吻过兼竹的耳朵。 胸口鼓噪不止,怀妄正低头看着,忽地路面一个不平——他的下巴在兼竹脑袋上“咚”地磕了一下。 一只手从他怀里钻出来,撑在他下巴上。 兼竹谴责的声音自身前传来,“你俊俏的下颚骨顶到我聪明的天灵盖了,怀妄。” “……” 怀妄便收敛了心绪,抬起头来目视前方。 · 骑着马在城郊溜过两圈后,二人又坐在河堤旁吹了会儿风。 兼竹摸出上次怀妄送自己的埙来,“我说补偿你给你吹曲,你还记得吗?” “记得。”怀妄说。那次两人一起掉到山底魔窟里,兼竹这样哄过自己。 “我也记得,我还记得你的心火好大。” “……”怀妄,“吹曲吧。” 上次吹曲还是在月色皎然的夜里,现在是大白天,悠远的埙乐一出,感受又有所不同了。 兼竹坐在河岸,吹一段又和怀妄聊会儿天。高大的骏马拴在距他们不远的树干上,时不时打个响鼻。 清风埙乐,古道马蹄,竟有种潇洒于世的快意。 明晃晃的日头从头顶逐渐偏移。 直到两人的影子在浅草地上缓缓拉长,怀妄才惊觉时间流逝得如此之快。 兼竹起身看着天际昏黄的日落,“回吧,吃晚饭去。” … 他们跑出很远,等同骑回到城中,已有零星的店铺亮起了灯笼。 将马匹还回驿站,兼竹领着怀妄去往之前自己常去的那家酒楼,“你去过吗?菜挺好吃。” “你说呢。”怀妄问他。 兼竹恍然回神,若不是跟着自己四处胡吃海塞,怀妄哪会沾这些凡间的食物。 他伸手拽了怀妄的袖摆往前走,“你今天就是仙人下凡。” 怀妄看了眼他拽在袖摆上的手,默默跟了上去。 这间酒楼怀妄虽没去过,却并不陌生。他还记得当时兼竹自窗口一跃而下,落到自己怀中。 兼竹带着他进门,轻车熟路地上了楼。 小二上前招呼,“二位坐哪儿?” “要一处隔间就好。” “好嘞!” 三楼的隔间临近走廊围了一圈,相邻两间用竹帘隔开,从走廊的栏杆往下望,还能看到一楼戏台中央的表演。 怀妄不喜隔间里浓重的香薰,小二便在里面收拾,兼竹和怀妄暂时立在外面走廊上。 袅袅乐声自楼下传来,混杂着人声,兼竹问怀妄,“就坐这里可以吗?” 怀妄点头。他以前喜欢清静,现在却也能适应喧闹。 兼竹就揣着袖子半靠在栏杆上笑了笑,“这就是凡尘。” 怀妄站在半米开外的地方看着他,周围来往的过客和喧嚣的场景似乎都成了他的陪衬——兼竹似乎很喜欢俗世尘嚣。 若他喜欢,自己也可不做那仙人。 怀妄凝视了他片刻,忽而上前一步。二人距离拉近,兼竹的视线自楼下转向他,但怀妄只是垂眼而来并不说话。 “怎么了?”兼竹问,“还是想要个包厢?” “没有。”怀妄出口的声音有些干涩。 兼竹说,“你不要羞涩,想要就说,今天是为了你开心才出来的。” 正说着,一旁的小二就收拾好隔间退了出来。 他背对着走廊,退出来时没看清身后,另一名小二正一手提着滚烫的茶水从他身后路过,“诶!” 两人皆是匆匆一避。兼竹离得很近,怀妄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把搂过他拉向自己身前。兼竹也刚好下意识地朝怀妄这方避让着,力道叠加一下就撞进了后者的怀中。 一只胳膊有力地环在他腰间,怀妄低眼看他,“当心。” 旁边两名店小二稳住身形,茶水没洒,正转头却看见拥在一起的二人。 忙不迭几声道歉后,他们赶紧溜走。 刚才一瞬的小状况让四周不少食客看向这边,此刻状况解除,怀妄却没有松开手。 兼竹若有所感地仰头看着怀妄,银色面具下露出一双浅色的眼,眼底的情绪如浓墨晕染。 他一时怔住,心跳不自觉快了两拍。 对视之间他们谁也没去关注四周的人,因此当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时,兼竹心头惊得一跳。 “苍道友?” 两人转头,只见洛沉扬和早上那几名内门弟子正站在跟前的走廊上。 怀妄戴着面具本不该被认出来,但洛沉扬的视线牢牢定在了他腰间—— 一枚熟悉的玉佩雕刻着修竹,青白相间。 接着视线偏移,落向了他那只紧握怀中人腰身的手上。 第64章 火树银花 这枚玉佩何止是熟悉。 对洛沉扬来说, 他即便是现在也记得在那次芙花节上,流水桥头,他师弟本要将这枚玉佩拿给他观赏, 却在下一刻被截胡了。 ——那个姓苍的修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拽着兼竹的手问“这不是要送给我的?” 送玉佩的意义非同寻常,这等精巧贴身之物想必只有在亲密之人间才可相送。 但当时兼竹将玉佩收了起来, 洛沉扬便以为那姓苍的修士也没拿到玉佩。却不想这会儿在他腰上见着了。 而且他还搂着另一个不认识的人。 洛沉扬心头火一下窜起来,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温润知礼,但此刻实在忍不住。他上前一步, 直直看向怀妄,“师弟将玉佩赠与了你, 你却背着他在酒楼里同别人搂搂抱抱, 你对得起他吗?” 怀妄, “……” 他的沉默落在洛沉扬眼中, 像是当面被揭穿后的无话可说。 洛沉扬又看向兼竹,他现在连带着这人也看不顺眼, “呵,根本比不上我师弟。” 兼竹,“……”谢谢你这般看得起。 身后几名同门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洛沉扬口中的“师弟”就是兼竹。 “怎么了大师兄?” “这人和兼竹师弟是什么关系?” 洛沉扬不愿承认他们有更深一层的关系,只当兼竹是一时识人不清,将玉佩送错了人。他转头同几人道,“没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拿了我师弟的玉佩而已。” 一名师兄皱眉, “小偷?” 众人, “……” 兼竹深深地看了前者一眼:未免也太不通人情。 “与你无关。”冷淡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 怀妄握在兼竹腰身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那枚玉佩也没取下来。就这么大剌剌地挂在腰间,展示着两人非同寻常的关系。 洛沉扬握紧了拳头,“你怎么可以这样?” 怀妄向来不欲过多解释,他揽着兼竹侧身走向一旁的隔间,“他没意见。” 本来就是同一个人,能有什么意见。 况且……怀妄握在兼竹腰身上的手收紧了些。兼竹恐怕也不会在意自己同何人亲密。 他喜欢的人又不是自己,他就知道那个“苍誉”。 … 兼竹一面被怀妄搡进隔间,一面在心底感叹:怀妄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对着不在意的人,基本就是三项原则—— 关你屁事,关我屁事,关他屁事。 洛沉扬看着两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胸口起伏了两下,同怀妄说,“苍道友还是好自为之,我会告诉师弟的。他值得更好的人去珍惜!” 这姓苍的移情别恋也好,待小师弟看清他真实的嘴脸,便知道还是自己最好。 洛沉扬想着转身对几名师兄弟道,“走吧,我们也入座。” · 兼竹和怀妄在隔间里面对面坐着。 遮挡隔间的竹帘缝隙间能隐隐透出其他隔间内的情景,兼竹抬眼就看洛沉扬几人在怀妄背后的隔间坐下。 哒、菜单落在他跟前。 怀妄说,“吃什么,你点。” 兼竹收回目光。又到了他喜欢的环节,他立马撸起袖子低头在菜单上勾画。他先点了几道招牌菜,又依照怀妄的口味勾了几道,“三鲜羹来一个吧,你喜欢的。” “我喜欢?”怀妄抬眼看他。 兼竹反应过来:怀妄失忆后还没吃过三鲜羹。他改口,“你看上去喜欢。” “……” 怀妄给面子地应了一声。 这家酒楼生意好,又正赶上饭点。他们等了好一会儿,点的菜才陆陆续续端上来。 兼竹正同怀妄介绍着菜色,小二又盛了两小碟糖水荔枝过来,“刚刚惊扰了二位,这是赔礼。” “多谢。”兼竹道过谢,戳起去了核的荔枝放进嘴里一口一个,荔枝沁甜冰凉、入口清爽。 他两口吃完同怀妄说,“你快吃这个,这个好吃。” 话落,几颗荔枝落到他的碟子里,“你吃吧。” “你不吃?” “我不喜欢吃。” 兼竹就看着怀妄,他怎么不知道怀妄不喜欢吃荔枝? 想到后者今天有些许反常,他微眯着眼似笑非笑,“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吃,才说你不喜欢吃?” 怀妄顿了顿,半截面具下薄唇一碰,“吃你的。”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像是情窦初开不懂表达,却又想泄露一丝心意叫兼竹察觉。 兼竹就笑了笑收下他的心意,低头将几颗荔枝吃掉。荔枝肉质饱满,他咬下时不小心溅出点汁水,正想拿纸帕擦擦,一只胳膊就越过桌面。 怀妄拿起纸帕在他嘴角轻轻一攒,接着收了回去。 兼竹愣了一下。 那纸帕在修长的指尖被攥得起了褶皱,很快又被丢到一边,“顺手。” ……越过桌子能叫“顺手”,怀妄的“不顺手”是不是得上下楼? 他们在隔间里的言行举止并未避开外人,背后隔间也能知道个隐隐约约。 兼竹刚把碟子放在一旁,就听隔壁间一师兄道,“大师兄,别看了。” “就是,我们吃我们的,不用管别人的事。” 咚。瓷碗往桌面上一搁,洛沉扬道,“若不是因为师弟……我才不管。” “唉,大师兄,你是喜欢兼竹师弟吧?” “不明显吗。”大概是想到兼竹也不在场,洛沉扬这会儿毫不避讳,“我正在追师弟。” “咳!”一颗虾仁差点卡在嗓子眼里。兼竹呛了一下,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水压压惊。 怀妄也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抬眼看向他。 隔了道丝毫不起作用的竹帘,那头的对话还在继续:“那师弟是个什么态度啊?” “他没有拒绝我。” 隔间里的温度陡然下降。 兼竹拿筷子的手微微一抖:他不是,他没有! 洛沉扬说的“追他”难道是指忽然闪现的那些搭讪吗?那要怎么才能算拒绝他,是要他说“师兄,麻烦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网膜里”吗? 隔壁的人也能听见他们这边的声音,兼竹不方便出声,只能神识传音同对面目光沉沉的怀妄道:……别这样看着我,若我说我也很惊讶,你信吗? 怀妄低头抿了一口汤羹:呵呵。 兼竹:…… “不对呀?”隔壁间里另一名师兄的声音响起,“但兼竹师弟不是来寻他那前夫的吗?很明显余情未了,小话本上都说了……” “话本你也信。”洛沉扬皱眉道,“他口口声声说来寻人,你可看他寻到了吗?” 这倒真没有。 隔间里几人沉默下来,他们对视几眼。洛沉扬说,“说不定根本就没有那个人。” 另一人小心翼翼地开口,“或许话本不全真,但我觉得兼竹师弟心有所属未免是假。” 旁边一人拿胳膊轻轻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说了。他反应过来赶紧改口,“诶,就算心有所属,也不是不能变嘛!” “对啊,大师兄可是我门中最优秀的弟子,掌门坐下首席,以后还会接管临远宗。兼竹师弟之前只是没见过师兄这般优秀的人,现在见到了,怎么会真的无动于衷?” 洛沉扬面色缓和了些,“下次历练时我看看能不能寻得什么天材地宝,等历练回来,我便同师弟正式表白。” 啪嗒、兼竹的筷子在碗沿上磕哒了一下。 他抬眼去看怀妄的表情,就见怀妄又回到了早晨的初始状态,“……” 他抬手替怀妄将羹汤满上,“多喝点。” 怀妄垂眼看着他递到嘴边的汤碗,想起他在幻境里的那句话。他开口,“给大郎?” 兼竹,“……” 他同怀妄传音:我不喜欢师兄,若他表白我会拒绝他。 怀妄说:我知道。 兼竹当然不喜欢洛沉扬,他日思夜想的另有其人,他一直知道。 看他情绪还是不高,兼竹忽然将碗放回了桌上。怀妄见他不端了,心头又涌上点失落,开始思考自己刚刚是不是别扭过了头,不该这样。 下一刻,却看兼竹起身绕过桌子,坐到了自己身旁。怀妄怔了怔,接着被兼竹挤了一下。 兼竹把他往位子里面怼,“进去点。” 他就顺着兼竹往里坐了坐。 兼竹伸手将自己的碗端过来和怀妄并排坐着,又给他剥了两只虾扔碗里,“你别不开心。” 怀妄心头的那团郁气瞬间消散,见状哪还会不开心。他应了一声抬起筷子,低头吃着虾仁。 兼竹看怀妄这么容易就被顺好了毛,嘴角弯了弯:爱吃醋又好哄,还怪可爱的。 … 隔壁的话题也在几句之间很快翻篇,没再提及兼竹。 兼竹这边和怀妄吃着晚饭,两人的肢体偶尔还在不经意间触碰几下。怀妄的心情又恢复到吃饭前的状态。 外面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长街亮起连绵的灯火,鹭栖城的夜市开始了。 二人吃完饭起身准备离开,隔壁师兄弟几人还没走。 去往楼梯口正要途经他们隔间外,兼竹本打算目不斜视地同怀妄走过去,他们刚从隔间外路过,便被洛沉扬一眼捕捉。 洛沉扬放下筷子看向怀妄,“苍道友。” 怀妄停下脚步,迎上他的目光。 洛沉扬又瞟了一眼旁边的兼竹,视线再次回到怀妄身上,“你若寻到了真爱,我便祝福你二人,但你别再来纠缠我师弟。” 兼竹以为怀妄不会回话,却听面具下传来一声,“多谢祝福。” 兼竹:…… 众人:…… 洛沉扬哽了一下。他一时不知是面前这人脸皮太厚,还是真的放弃他师弟了。 以防万一,他出声警示道,“师弟现在已经是出窍期了,你知道吗?” 怀妄没有说话,默然片刻又摇了摇头。不是出窍,是合体后期。 兼竹看他摇头不知他是出于什么心态,莫不是也起了什么耍人的坏心眼儿。 对面洛沉扬便轻嘲一声,“你果然不关注他。”接着他道,“我临远宗乃天下第一大宗,而师弟和我又是宗门内出类拔萃的弟子,便是放眼整个修真界,天赋也是数一数二的。” 怀妄这次没作出反应,似是在考量整个修真界的水准。 洛沉扬见他不说话,继续道,“我现在已快到出窍后期,论天资修为,也只有我能同师弟相配。” 兼竹本不打算出声,但他听洛沉扬几句不离修为,忍不住开口,“道友,修为并不是全部。” 洛沉扬没认出他来,闻言不认同他的话,“在修真界就是靠实力说话。” “……”兼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同他说。他并非未乙,有教导洛沉扬的义务,况且洛沉扬也未必听他所说。 “走了。”身旁传来淡淡一声,接着手腕被怀妄拉住。 大概也是意识到这对话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怀妄不再同洛沉扬多言,拉着兼竹径自离开了隔间往楼下走。 洛沉扬眼见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没再阻拦。 · 出了酒楼,再次融入繁华的夜市。 兼竹被怀妄拽着手腕,感觉到按压在他手腕内侧的指腹微微用力。 倒不是心情不好,反而像是有些焦虑烦躁。 兼竹想不通,不知洛沉扬方才那番话中有哪里戳到了怀妄的点。若说修为,怀妄大乘修士天下第一,也不至于有修为上的焦虑。 亦或是自己说了什么叫怀妄在意?他想想又觉得自己似乎也没说错什么。 熙攘的人群自身侧来往,怀妄拉着他走在人群中,漫无目的一般。 兼竹稍快一步走到他侧前方,转头去看他面具下眼底的神色,“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师兄的话你不必在意。” 往前走出几步,怀妄开口,“我没有在意他的话。” 没在意他的话,那就是在意自己的话?兼竹回想了一下,他也只说了那一句“修为不是全部”,难不成怀妄不赞同他。 “我有说错什么吗?” “没有。”怀妄说着“没有”,握住他的手却攥得更紧。 兼竹说的确实没错。正是因为没错,他心头才更加的焦灼。修为不是全部,兼竹也从不在意这些,他一直知道。 不然也不会看上修为比不上他的前夫。 但怀妄想着,像自己这般无趣的人,既不会逗兼竹开心,也不通晓兼竹喜欢的那些红尘之事,唯一的优势恐怕也只有这一身修为。 偏偏兼竹不在意这个。 那自己还有哪点能叫人喜欢呢? … 两人随着人潮的推搡往前走,兼竹看怀妄又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小忧伤,便换了个话题,“这几天是什么节日吗?” “什么?”怀妄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 兼竹朝四下里望了望——有不少小孩拿着烟花棒从街头跑过,烟花“呲呲嚓嚓”绚烂耀眼,星火迸溅。 “不知道。”怀妄说。 兼竹转头随手薅了个路人,“兄台,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被薅住的路人先是看了他二人的装扮一眼,“异乡人?诶也不对呀,从前日起到后两天都是夏桑日,九州四海之内都有这习俗。” 入了盛夏,蝉鸣声声,夏夜浮躁而喧闹,总得找个由头放松一下。 “不算是节日,只不过算是一种习俗罢。”路人补充。 “多谢。”同前者道别,兼竹扭头对怀妄感慨,“你看,人总能找到办法给自己创造快乐。” 怀妄“嗯”了一声,又继续往前走。 街边的摊铺一路延绵,橘红的灯笼映得街道灯火通明。有拿着烟花棒的小孩儿嬉戏闹闹地穿过人群,又被旁边的路人提醒着“小心”。 怀妄看着避让的人群,拉过兼竹的手腕将他换到里侧,微侧身将人护着。 兼竹深感其谨慎也堪称天下第一,自己好歹是合体后期,总不至于被烟花棒给炸了。 他笑了一声。怀妄听见那面具下那丝细小的气音,低头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我开心,随便笑笑。” 水蓝色的面具笼着旁边的暖光,显出几分柔和,怀妄一时心口怦然。明明没有看见兼竹的脸,只是隔着张面具他都能这般心悸。 小孩嬉闹的声音融入人群渐渐远去,怀妄对上兼竹带笑的目光,周围的人声依旧喧闹,却在他耳畔消减。 只余胸腔里一声快过一声的撞击,噗通、噗通…… “兼竹。”怀妄垂着眼睫了他一声。 兼竹抬眼而来,“怎么?” 未等他开口,忽而听见远处的半空中“咻”的一声响,哨鸣一般的声音被拖长。 两人转头望去——嘭!一簇盛大的烟花在深蓝的夜空中炸响,正落入他们的眼底。 紧接着又是“嘭嘭”几声闷响,成簇的烟花在夜空里接二连三绽开,似星辰散落湮没于夜色。 兼竹正看着,忽然心血来潮拉了拉怀妄的袖摆,把怀妄调整了个角度,“我给你看个不一样的。” “什么?” 他稍稍前倾凑近了些,注视着怀妄。怀妄背后的穹顶盛放着团团簇簇的烟花,如流萤聚散,火树银花。 兼竹把眼睛睁大,“你看我眼里的,不一样的烟火~” 怀妄便看向他的眼底,兼竹的眼底此刻除了烟花便只映着自己。 他蓦地想起幻境中未遂的那个吻来。 当时觉得残缺的东西在这一瞬渐渐充盈,如同从月缺到月满——他希望兼竹眼里看到的只是自己,他不愿做谁的替身,也不想被人捷足先登。 心念一动,情思再难抑制。 怀妄抬起另一只手覆在了兼竹的眼前。兼竹愣了一下,“你把我的盛世烟花给盖灭了。” “兼竹。”低沉的嗓音带着与平常不同的意味,怀妄叫了他。 兼竹若有所感,话头一刹。 嘭嘭的声音还在头顶炸响,混杂着四周喧闹的人声,来往皆是流动的人潮。深蓝的天穹下,鹭栖城里点亮了千万盏夜灯。 接着他感觉面具上传来细微的一碰。 怀妄覆住他双眼,俯身而下,隔着面具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第65章 重新追求 怀妄的掌心下, 兼竹微微睁大眼。紧接着腰后被一只手握住朝着怀妄的身前揽了揽。 隔着两层面具,不到一寸的距离。 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怀妄若无旁人地吻了他。 汹涌的情潮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怀妄的睫毛抖动着, 凌乱的呼吸扑打在面具背后。搂着他腰身的手打着颤, 却扣得稳稳当当, 不容挣脱。 猝不及防的, 兼竹心跳加快了些。 面具只挨了片刻怀妄便撤开身,放下覆在兼竹双眼前上的手。 他越界了,却也没有。 他撤离后垂着眼, 没对上兼竹的眼神, 怕在后者眼中看到拒绝和排斥的情绪。 “你这是在做什么?”兼竹的声音自身前传来。 头顶的烟花砰砰炸响,却盖不住他的声音,他们隔得实在太近。 那声音中听不出别的情绪, 怀妄揽在兼竹腰后的手没有放下,指尖抵着紧束的腰带,紧张地收了收。 出口的嗓音低哑干涩, “我……” 兼竹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 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面具后, 怀妄的耳朵越来越红。兼竹看得心头痒痒,忽然倾身而上——怀妄背脊一下紧绷,在即将贴上之前,兼竹却从他脸侧擦过。 兼竹侧头附耳, 只见那莹玉般的耳廓全红透了, 很难想象这是外人眼中清冷出尘的怀妄仙尊。 “仙尊喜欢我?” 他的吐息轻如薄羽, 被面具挡住。怀妄却仍觉得耳廓一阵酥麻, 痒意一直钻到了心底。 “嗯。”短促的一声, 尾音居然还在颤抖。 兼竹差点就笑了,“‘嗯’是什么意思?” 怀妄的唇张了张,他心头有千百情思,却连一句直白热烈的情话也不会说。 顿了一下,他握在兼竹腕间的手滑落到后者掌心,“我会珍惜你,不叫你难过。” 他想,自己大概也只有这个优势了,他可以比任何人对兼竹都好。 兼竹退开身对上怀妄的眼神。银色的面具覆在后者面上,露出一双眼,眼底的神色更加地清晰明了。 怀妄眼中只映着他一人,四周的灯火人潮、世间的百态苍生在这一刻似乎都沦为了背景。 兼竹心中忽然一动。 当初怀妄失忆之后不告而别,他一个人在慌乱中翻遍了整座蒹山;他也曾独自背负着两个人的记忆和情感,面对重逢后怀妄的冷情和漠然。 他试着告诉过怀妄真相,但等来的是以剑相对。于是他便不再提,像是赌了口气,要叫怀妄自己想起来。 但此刻,那些荒颓和萧索似乎都被填满了,怀妄虽然依旧不记得他,却再次喜欢上了他。 ——再给他个提醒也未尝不可。 兼竹开口,“你还记得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怀妄心头一撞,舌根带了些苦涩,“我知道。”不等兼竹说下去,他就自觉地说,“你是为他而来的。” “知道我心有所属,你还喜欢我?” 泛滥的苦涩中又开始泛酸,怀妄说,“是。”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情难自己地喜欢上了。 兼竹看他又酸又苦,正要停止逗弄引导他深入思考,忽然感觉握在自己腕间的手紧了紧。 怀妄抬头而来,目光坚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兼竹若有所感地闭上了嘴,等着听他接下来会有什么精彩发言。 “修道之途千百年,所遇之人数不胜数。并非每个人都能从开始陪伴到结束,和某些人上一段行程告终,还会有别的人来陪你走完剩下的路。” “嗯。” “他若真的珍惜你,就不会任你苦寻良久。”怀妄抿了抿薄唇,说完还看了兼竹一眼,怕这番话惹得后者不开心。 却见兼竹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只是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 “怎么了?” “没什么。”兼竹轻声鼓舞,“说下去,我想听。” 怀妄便继续说,“上次替你推算姻缘,你同他缘分已尽。” 从修道之途扯到了星盘命卦,格局越来越大。兼竹忍着笑问,“所以呢,你打算给我续上?” 怀妄心口跳得很快,他当然想,但他也知道兼竹的心意不会一瞬转变。 “我想要追求你。”他垂眼低声道,“你先不要拒绝我,可不可以?” 兼竹看向他,老夫老夫还非要给他搞出个纯情初恋戏码,似乎也能算作别样的情趣。 他正要点头,又听怀妄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只把我当做我,而不是别人的替身。” 兼竹,“……” 兼竹,“什么?” 等一下,怀妄是不是拿了什么奇怪的剧本。他稳了稳心神,诚心发问,“你不是谁的替身?” 面具下,怀妄的薄唇已经抿成了一道直线,但还是一字一句地开口,“我想你只看着我,我不是他。” 兼竹,“……” 不,你就是。 片刻的沉默间,怀妄感觉自己掌心下的手腕在微微打颤,而兼竹垂着头看不清面色。他心底一沉,又叫了一声,“兼竹。” 兼竹没有抬头,他正笑得发抖。 见他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怀妄便牢牢扣紧他的手——都是那人叫兼竹情绪如此激动。 正因为这样,他更不能让兼竹沉溺于这段无果的旧情中。 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兼竹微微吸了一口气重新抬头对上前者,就见怀妄眼底的神色更加坚定,“……” 看来在他缓神的这一小会儿,又有新增了别的剧情。 兼竹赶紧对怀妄道,“我没有把你当做别人。” 他都不知道怀妄是从哪里生出的这种念头,莫不是背着他看了什么小话本。 怀妄不吭声,明明就是有。但他无从解释,只能一把将人拉过,离自己近了点,“你还没回答我,我可以追求你吗?” 重新来一次初恋听上去也不错。 兼竹从怀妄手心里抽出手腕,又稍稍侧身离开后者的怀中。手中落空,怀妄蓦地紧张起来。 兼竹揣着袖子隔了半米看向他,带了点笑意,“好。” 心头高悬的巨石陡然落地。那些怕兼竹察觉到自己心思而产生排斥的担忧自此消失殆尽,怀妄心底生出些轻盈的欢欣。 他应道,“我会好好待你。” 兼竹就笑了一声,转身走入人潮,“那你好好努力,争取把前任从我的世界里挤出去。” · 在临远宗门禁之前他们回到了苍山。 于怀妄而言,兼竹虽然没有答应他,但也算是取得了重大进展。 到了小木屋前二人就要各自回屋,兼竹正要推门而入,又听怀妄叫住他。 他转回头,怀妄站在距他半丈远的地方,夜色朦胧了冷硬的轮廓,看着有些柔和,“夜安。” 兼竹笑了一下,“夜安,仙尊。”他说完走进屋里,关上门。 门扉在面前合上,怀妄看着那紧闭的门扇,在门外站了半晌,只觉那声“夜安”中都带了些与往常不同的意味。 直到夜风拂过山林,抖下簌簌细雪,怀妄才转身回了屋中。 兼竹今夜没有入梦,怀妄同他告白说要追他——新的乐园即将建成,他也没有必要再去幻境里寻找快乐老家。 … 待第二日起来,兼竹推门而出。 只见怀妄坐在院中,石桌上放了锅热羹。听见动响,怀妄看向他,“你要不要喝点羹?” “下次换个问法。”兼竹走过去纠正他,“要问‘你要喝几碗羹’。” “……”怀妄,“好。” 羹还是温热的,也不知怀妄是多久做好的。兼竹坐到石桌旁,“仙尊好贤惠。” 怀妄“嗯”了一声,替他二人各舀了一碗。兼竹接过尝了一口,味道鲜香,热气腾腾。 “你这两日都没去席鹤台上练剑?” “练剑修道需静气凝神,否则只会背道而驰。” 兼竹“咕嘟咕嘟”地喝,“你有什么心浮气躁的地方?” “没有心浮气躁。”怀妄说,“只是在冥想。” “冥想什么?” “……” “怀妄?” 隔了半晌,怀妄垂着眼颊边染开薄红,“我没追过人,怕你不喜欢。” 兼竹差点呛到,他憋着笑看过去,只见怀妄压着眉心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比思考剑法还较真。 这初恋剧本,还真是有点香。 兼竹起了逗他的心思,撑着下巴看他,“那你想出来了吗?” 怀妄瞅着那口小瓷锅,“只想到你喜欢吃的。” “已经不错了。”兼竹欣慰,“你抓住核心了。” “……” 昨日休息了一整天,暂且搁置的事情也该被重新提起。 谈恋爱不耽搁正事,那神秘女子的条件又被摆在桌上待他们讨论决策。 “讼阁阁主定然是有问题。”兼竹擦了擦嘴角,靠在椅子上摊开肚皮,他仰起脖颈望向头顶,天空苍茫干净。 怀妄的毒奶一向准到令人发指,那次怀妄曾无意猜测讼阁阁主要么是换了人,要么是换了芯,不管是哪样都不再是原装。 他觉得有个点想不通,“若不再是原来的人,那么讼阁的其他下属们为什么察觉不出?亦或是察觉出了,但又为什么依旧服从于另一个顶替上来的人?” 不同于当时在鲛人族,鲛人王伪装得很好,很多人都没察觉出来。讼阁的行事风格变化太大,就连兼竹这样一个外人都发觉了,内部的人不应当毫无所察。 白玉般的手指将桌上的锅碗收拾干净,怀妄的姿态从容依旧,像是两人在唠家常。 “不至于察觉不出。”怀妄说,“能叫人背信弃义,古往今来无外乎两种方式。” 兼竹听懂了,揣着袖子仰在椅子上叹了口气,“威逼利诱,千古不易。” 看来要查清是什么使讼阁风格大变,还得从这里切入。 至于那女子的条件——到底是殊途同归,还是节外生枝,现在都不得而知。 · 状况暂时陷入了僵局。 兼竹正瘫在椅子上坐看云卷云舒,传讯忽然响了起来。他直起身,是何师兄找他。 传讯接通后,对方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兼竹师弟,你不是已经出关了吗,怎么不参加这次历练?” 兼竹恍然想起,何师兄应该也在参与历练的弟子队伍里。怀妄要带他去寻法器的消息当时只有掌门屋内几名师兄听见,看来并没有传播出去。 他没有隐瞒,统一口径道,“我突破出窍期,仙尊说带我去寻一件趁手的法器。” 对面立即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嘶……仙尊对你真好。” 他们的对话没有避着怀妄,兼竹转头看了旁边的怀妄一眼。怀妄正看向他,目光相接,后者又迅速别开。 兼竹就笑了一声不再看他,放他一个人在旁边兀自体验初恋的羞涩。 注意力再次放回到何师兄这边,兼竹心中本来还隐隐警惕着何师兄的“蒹葭苍苍”雷达——但出乎意料的,何师兄这次根本没有多想。 似乎在众弟子眼中怀妄就是个不沾情爱的形象。 何师兄说,“也是,你是门中天资数一数二的弟子,甚至能和大师兄一较高下,仙尊器重你也是应该的。” 说着他就开始思维发散,“唉,说起来仙尊还没收过徒弟,他是不是打算收你为关门弟子啊?” 一旁怀妄的视线又转了回来。 兼竹察觉到,唇角微微挑起。何师兄看不见他们这边的情景,只能听见兼竹带了点戏谑的声音,“若是这样,我岂不是要改口叫仙尊为师尊……” 怀妄搁在膝盖上的手震了一下。 兼竹瞟见:这么多年了,怀妄果然还是招架不住这种角色扮演的小情趣。 “若是这样,你的辈分岂不就水涨船高了。”对面何师兄道。 兼竹笑了一声换了个话题,“你们要出发了吗,准备去哪里历练?” “隙城。”何师兄说,“本来打算三日后再出发,但大师兄说拖到三日之后没有必要,要历练还不如早些去。” 他说,“好像是昨夜同掌门禀报的吧,掌门应下来,今早通知我们准备准备,下午就出发。” 兼竹震了一下,“这么即兴?” 何师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愁苦,“是啊,我也不想。我还同常师弟他们说好了,后天晚上趁着出发前再去鹭栖城里浪一次呢!也不知道大师兄是在急什么……” 兼竹顿了顿,不是他自作多情,但他脑海中第一时间便浮出了昨日洛沉扬说的话——“等历练回来,我便同师弟正式表白。” 四周空气一凝,本来就清冷的气温又下降了几度。兼竹不用问都知道,怀妄多半也想到了。 他对洛沉扬的确无意,但对后者这次的决定很难不生出在意。 “提前几日”听上去并无大碍,但若在之后的历练中也这样随意更改计划,难免出现纰漏。更何况洛沉扬似乎有些急切了,心态都没摆稳,怎么能带队去历练。 “师弟?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传讯中何师兄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兼竹问,“你们在哪儿?” “现在还在宗门里,正要去纹心阁前集合清点人数、交代注意事项,下午直接走。” “我过来找你们。” “什么?你不是在外面吗,你要从哪里过来?” “闪现过来。”没过多解释,兼竹挂断了传讯站起身。 怀望见状也随他起身,直直看向他,“你要去劝洛沉扬?” 兼竹摇头,事情已成定局,总变来变去也不好。提前几日出发问题不大,重要的是心态要端正。 “我只是去提醒两句。” 这不是洛沉扬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整个出门历练的队伍。怀妄明白这一点,没有提出异议。 罕见地没听见怀妄话中有话,兼竹看了他三两下。怀妄被他的目光看得没忍住开口,“你说的,要识大体。” “……” 兼竹就扶着石桌笑得弯下了腰。 · 待兼竹笑够了,他直起身理理衣襟,“我该过去了。”话音刚落,忽然间面前白光一闪。 哗啦哗啦…银色的翅膀扑打着,那只熟悉的大白鸟又出现在眼前。 怀妄扑腾两下就飞到他肩膀上站着。 兼竹侧头,脸颊擦过柔软的羽毛,“你在做什么?仙尊。” “去视察一下我门中弟子。”怀妄说完又停顿了一瞬,想起自己的心意已经变得透明,便补充道,“……中的情敌。” 兼竹又开始笑到抖。 银白的翅膀碰了碰他的耳朵,示意他快走。 青光一闪,下一刻直奔着山下去。 … 山下,洛沉扬正同随行弟子们说着注意事项,却见青光一闪,兼竹落在了跟前,“……师弟?” “大师兄。”兼竹同他点了点头。何师兄和许师姐也在一旁,一副看稀奇的模样,“兼竹师弟,你真的闪现了!” 洛沉扬三两步走过来,“师弟怎么来了?是要来参加历练吗?” 兼竹摇摇头,他朝在场其余人看了一眼,想着还是要保全洛师兄身为首席大弟子的权威和颜面,“师兄可方便同我说几句话?” “当然。”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洛沉扬朝师门众人看去,“还有何疑问吗?” 众弟子摇摇头,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历练,注意事项大同小异,只不过根据目的地不同有细微的差别罢了。 待众人遣散,洛沉扬转头问兼竹,“师弟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听说师兄将历练的时间提前了几日。” 洛沉扬面色一时尴尬,“师弟听谁说的?” 兼竹当然不会卖掉铁打的盟友何师兄,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往未乙掌门头上甩了个锅,“听掌门说的。”他说完补充,“从仙尊那里。” 反正洛沉扬又不可能跑去质问掌门,怀妄同理。 他肩上的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 “是。”洛沉扬没有否认,“本来打算三日后再去。” “师兄这般着急,可是有什么原因?”兼竹想着若是洛沉扬这会儿同他坦白,他正好可以将意思表明,免得洛沉扬还一直心存念想。 “我……”洛沉扬看了他一眼,却不像昨日在酒楼中那般直接,“就是觉得今日去和三日后去没什么不同,不如就早点去。” “我说这番话,希望师兄不要不高兴。” “师弟但说无妨。” 兼竹斟酌了一下措辞,毕竟他平时太会说话,怕这会儿一不小心刺激到了洛沉扬。 “修道历练先练心,而后修性,再后求道。师兄切记放平心态,遇事万万不可着急。” “师弟是觉得我这次提前历练时间着急了?” 兼竹耳旁的翅膀忽然抖了抖,他转头看见怀妄的鸟脸面无表情,仿佛在说:难道不是。 细微的动静引起了洛沉扬的注意,他这才将视线落到这只大白鸟身上,“师弟,你这是?” 兼竹挠挠怀妄的背,“和平鸽。” “……” 他将话题拉回来,“历练途中难免需要制定计划、团队合作。若计划随时变动,就怕影响到大家的心态。” “师弟说的我都知道,如果涉及重大的事情,我定不会随意更改计划。”洛沉扬说,“只是想到历练的时间早晚区别不大,这才提前。” 兼竹看了他一眼。青年周正的面容上带着年轻一代天之骄子的自信和掌门首席的不容置疑。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兼竹说,“师兄带队经验丰富,我自然是相信师兄所说。” 洛沉扬就笑了笑,他正开口想说什么,蓦地视线一转——落在了旁边的大树背后。 “何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兼竹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就看见道旁的那棵大树后传来一阵动静,接着何师兄和许师姐从后面走出来。 许师姐带着被抓包的羞赧,何师兄则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我们只不过是找个阴凉地,等师弟和大师兄说完,我们还要叙旧。” “呵,是吗。”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兼竹和洛沉扬跟前。何师兄问兼竹,“你们说完了?” 兼竹点头,“说完了。” “那我们……” 正说着一阵细风斜吹而来,兼竹一缕鬓发飘到了嘴唇上。洛沉扬看见下意识抬手过去,“诶,师弟你的头发……” 何师兄还没来得及护崽,几人便看兼竹肩头的那只白鸟扑打着翅膀飞起来,衔着那缕头发勾到了兼竹耳后。 众人:??? 许师姐本就喜欢漂亮的动物,见状感兴趣地凑上前,“你这鸟儿好灵性,哪里来的?” “自己飞来的。” “自己飞来的!?”许师姐惊讶,还想凑近点看便被一道犀利的目光钉在了原地。她对上那只银白色的鸟,莫名有些发怵。 一只手在银白的羽毛上挠了挠,兼竹神识传音:这是许师姐,许师姐你还记得吗? 怀妄哪会记得这些弟子,兼竹看他沉默不语,继续提醒:当年来苍山云旅游的,那片绿色就是师姐送…… 话音未落,怀妄的目光瞬间更加犀利! 兼竹:…… 忘了他的敏感点了。 大概是被怀妄盯得如临霜雪,许师姐求生欲极强地夸赞起怀妄来,“这白鸟看着灵气逼人,毛色轻亮,浑身都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高贵!” 兼竹笑着“嗯”了一声。 怀妄立在他肩头,一脸的宠辱不惊。下一刻又听许师姐道,“跟师弟你倒是挺配的。” 都是漂亮又矜贵。 耳侧的翅膀传来扑打的声音,像是不自觉地满意流露。兼竹正在心底失笑,余光里忽然晃过一抹青色——他眼神一凝。 修长的手指一把逮住正在拍翅的大白鸟,兼竹将怀妄捉到掌心里,指尖一动翻开他的翅膀,接着在胳肢窝下一处隐秘的银白羽毛间发现了一小撮青色的绒毛。 兼竹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怀妄整只鸟瞬间僵硬。 旁边几人也瞧见了那显眼的青色,纷纷探头,“咦?这大白鸟身上怎么有一根青色的羽毛?” 兼竹要笑不笑,“大概是从哪只小青鸟身上偷偷啄来的。” 怀妄,“……” 第66章 女子沈橘 银白的翅膀假装不经意地收了收, 试图将青色的羽毛挡住。 但下一刻又被兼竹扒拉着翅膀打开,兼竹的指尖戳进怀妄的羽毛里,软绒绒的羽毛间那抹青色栽得服服帖帖。 神识里响起一道故作镇定的声音:……我可以解释。 兼竹微微一笑:不需要。 怀妄:…… 眼见着手里的大白鸟变得越发僵硬, 兼竹这才大发慈悲地将他往肩上一搁, 转而同何师兄、许师姐二人闲聊。 后两者下午就要出发, 没聊多久便准备回去收拾符纸法器。 同几人分别后, 兼竹载着怀妄慢慢走在宗门里。 晨光破晓, 日头渐高。棠梨烂漫,落下几瓣飘到兼竹的头顶肩梢。 怀妄两只爪子挪了挪,探头要把一瓣落在他头发上的花瓣叼下来,长喙刚张开就听兼竹说,“仙尊这一张嘴, 我会不会又少一根头发?” 张开的长喙缓缓合上, 缩了回去。 兼竹继续感慨,“难怪头顶凉凉的。” 白色的大鸟团了一下。兼竹, “我就说仙尊为什么要往我头顶栽毛, 原来是在填坑。” “……” 神识里面变得寂静无声。兼竹笑了一下放过怀妄, “你想要不会跟我说吗?” 怀妄默了默:这他要怎么说,我想要你一根毛,你可不可以拔给我? 听上去像是有那什么大病似的。 兼竹看他不说话,正要同他说以后想要什么直接告诉自己, 怀妄身上的传讯忽然响起来。 两人这会儿还在前山通往学堂的路上,远远近近地走着几名弟子, 怀妄翅膀拍打了一下,“是未乙。” 兼竹便收回话头, 闪身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银光一晃, 怀妄又化回人形落到地上接通了传讯。 未乙真人的声音严肃中带了几分急切, “仙尊,桧庾醒了。” 眼皮子倏地一抬,兼竹直直望去正和怀妄对上目光。后者应了一声,“马上回来。”接着挂断传讯。 “带上我。”兼竹说。 “好。”没多耽搁,他们飞身向着桧庾的斩停峰而去。 · 斩停峰上,桧庾的院内人来人往。 掌门、众长老、桧庾座下亲传弟子都聚集在了屋里屋外。 怀妄和兼竹到时,众人分开一条道,“仙尊。”又在看见他身侧的兼竹时目光一顿。 桧庾已经醒来正躺在床上,四肢暂时动不了,双眼睁开,显然意识清醒。他侧头看了眼怀妄,嘴唇动了动,声音艰难却清晰,“仙尊。” “嗯。”怀妄示意他先不要动,几步走过去问未乙道,“桧庾情况如何?” “神智是清醒的,但周身灵力被封,想要恢复还得花一段时间。” 怀妄点点头,先叫桧庾好生休息,又转头让其他人先出去,说有事要问。 猜到怀妄要问的大概同瀛洲符阵有关,其余弟子都退了出去。剩下几名长老对视几眼,“我们留下吧,仙尊。” 怀妄眉心皱了皱,正在这时榻上的桧庾开口,“我有事单独,要同仙尊……” “你们暂且出去。”怀妄说。 几名长老只能应声退下,未乙看了眼桧庾的神色,似乎也不愿留下自己,他便叫上在一旁还站得稳稳当当的兼竹,“走吧。” 兼竹杵得像一棵扎根的树,一动不动。 “你……” “他留下。” 未乙看向怀妄,“仙尊?可是……” “当时所有矛头对准他,口口声声说要对质。”怀妄面色不动,“现在桧庾醒了,刚好对质一下吧。” 床榻上桧庾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合上了嘴。未乙见状,默了一晌转身出了门。 待其余人全都离开,怀妄撑开一道结界,屋内只剩他三人,“要说什么?” 桧庾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兼竹,怀妄说,“不必隐瞒。” “是,仙尊。”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讲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那日突破,雷云翻动。本来一切如常,但就在瓶颈松动之时,四周灵力忽然疯涌。” 兼竹立在一旁没有插话,桧庾所说确实如他当日旁观到的情形一致。 “我隐隐察觉出有些不对,这灵力暴涨非我所能吞纳,我心说这次突破恐怕失败,正准备暂缓,下次再来,识海中却忽地出现一道黑影。” “黑影?” “是,那黑影凭空出现,我当即大惊想要将他逐出识海,又听他同我说——我资质过人、乃天选之子,若我愿接受上古传承的试炼,这些灵力皆可为我所用,不但可助我顺利突破合体,还能直接跨过初期步入中期,往后的修行一日千里。” 灵气暴涨,修为大增,这说法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 兼竹微微侧头看了怀妄一眼,怀妄不动声色地回了他一个眼神。 鲛人王、青霞门尊者、讼阁阁主,乃至目前还没什么异常的薛寻雪和谢清邈……恐怕都是收到了这样的邀请。 只是不知为何每个人情况各有不同,也不知为何在临远宗这边挑中了桧庾,而非身为掌门的未乙,或是天下第一的怀妄。 兼竹传音道:看来你不是天选之子。 怀妄瞟了他一眼没回话,兼竹猜想若不是他正在追自己,肯定会回一句:你也一样。 “你怎么回答?”怀妄转向桧庾。 “条件听上去的确诱人。那道黑影身上并没有感觉到魔气,而是非常纯正的灵力,让人毫不怀疑他真是某种上古的传承。”桧庾说,“我几乎就要答应了。” 他说“几乎要答应”,潜台词就是最后没答应。 “为何没有?” “应下的前一刻,我突然想起突破之前的几次异常。”桧庾说到这里看向榻前的兼竹。 兼竹心底一跳,蓦地想起桧庾在符阵课上失手的那一次。 桧庾看他神色便知他想起来了,“不错。我并非大意之人,但那次鬼使神差险些酿成大错,我这次临头猛然一个激灵,随后断然拒绝了。” “那黑影留下一句‘不识好歹’离开了我的识海,而我错失了放弃突破的最佳时机,只能承受疯涌而来的灵力。” 之后的情形便同兼竹和怀妄经历过的那样——掌门长老为其护法,怀妄归来出手相救,暂时封住了桧庾的灵力,使其性命得以保全。 他一直沉睡到现在,才在挣扎中清醒过来。 “你好生休息。”怀妄同桧庾说,“此事勿要让第三人知道。” 桧庾点头,“我都同他们说我记不清了。” 识海出现问题,若他以后再做出什么神志不清的事,就怕外人会猜想他被夺舍。 “我方才所言字字为真,仙尊若是信我,定要查出那背后作祟之人,若是不信……” 剩下的话未说尽,意味却也明白了。不信也没法,任由事态发展自生自灭,待时间来证实他说的话。 “我知晓了。”怀妄说。 从桧庾那里果然得知了不少惊人的信息。 兼竹和怀妄未多做停留,出了屋门糊弄过在外等候的几人便飞身离去。 怀妄还留了一道法器给桧庾护身——有时候劫难幸存,反而比身陷囹圄更加危险。 两人落在席鹤台上,兼竹侧头看了眼郁郁葱葱的苍山,灵鹤还在无忧无虑地洒水捉虫。 “桧庾现在未必安全,找出幕后之人迫在眉睫,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怀妄问听懂了他的意思,“你要应下她的条件。” “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那女子想要讼阁绝非毫无缘由,她究竟是何身份,是好是坏,只有更进一步接触才能得出结论。 “好。”怀妄说,“那便应下。” 做下决定后二人没多耽搁,身形一晃化作在讼阁时的装扮。兼竹也不怕女子认不出他们,后者眼力见堪称卓越。 他这边化好了,转头看见怀妄又开始挂那枚玉佩。兼竹,“这是你的照身帖?” 怀妄垂头打着绳结,脸上发热“嗯”了一声。他从前的那些小心思,现在都明明白白地摊开摆在了兼竹面前。 兼竹问他,“我要送你十个,你是不是都得挂上?跟挂腊肉一样。” 怀妄顿了顿,似乎还真的在思考可行性。接着他说,“可以编个序号,换着来。” “……”兼竹称赞,“你真是物尽其用,雨露均沾。” 他耐心地等怀妄臭美地把那玉佩挂好,两人再次去到了鹭栖城那家小店前。 … 这会儿还是大白天,店门紧闭着。 他们对视一眼,兼竹正要抬手敲门,那门就自动开了,吱呀——里面黑洞洞一片。 兼竹赞叹,“好高级,感应门。” “……” 抬步而入,漆黑的店内倏地窜起一簇火光,映亮了坐在柜后女子的脸。兼竹脚步一顿,终于明白了惊悚不分美丑。 “来了?”女子靠在椅子上,“看来是考虑好了。” 兼竹欣然点头,“我答应你的要求。” “哦~”调调抑扬顿挫,“答应了可不能反悔,我很记仇。” “当然。”兼竹说,“同为记仇的人,我很理解你。” 女子想起他那密密麻麻的小本本,难得没有再提出质疑。接着她又看向一旁的怀妄,“他也一道?” 怀妄“嗯”了一声。女子思维严密,对兼竹说,“人情是你欠我的,你答应还我我便信你。他又不欠我,若他中途反水我找谁说去?” “我不会。”怀妄闻言道,“他要做什么,我便随他做什么。” 女子啪啪拍手赞叹,“情真意切,感人至深。你这情郎真不错。” 兼竹笑了一声,怀妄一阵耳热没有说话。 女子也不磨叽,起身道,“走吧,不是说要帮我拿下讼阁吗?” 她行动力极强,兼竹和怀妄也不是拖拖拉拉的人,“有什么计划?” 女子十分自然,“匆匆忙忙的,当然没有。” 兼竹,“……” 他思索一二,“目前我们身份受到怀疑,你若不介意倒是可以将计就计,假装将你带回去,我们三人到了内部再分头行动。” 女子毫不介意,“那还不快走?” “……” 这等无所畏惧的气度,也不知是心态好还是真大佬。 女子行事风风火火,他们只能在路上制定具体计划。兼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雷厉风行的人——不愧是想要拿下讼阁的人,气魄就是不一样。 当下要走,女子手一挥就随手关了小店,留下琳琅满目的珍宝在里头,也不怕人来偷。 兼竹想到之后一段日子就要结为同盟,他向女子询问名字。 女子抖了抖浅橘色的衣裳,“沈橘。” 兼竹不禁拍手,“好名字,一看就和我们是一路人。”兼竹是绿色的,苍梧是白色的,乌瞳是黑色的,沈橘是橘色的。 他们就是彩虹小分队,好快乐~ 兼竹同怀妄说,“我觉得她是正义的小伙伴。” 怀妄对他毫无逻辑的辨认方式不置可否。兼竹皱眉,“你不认同我?” “怎么会。” 兼竹便眉目舒展,两人同沈橘一道去往讼阁。 因为计划还没有制定好就被沈橘拖着上路,他们没有直接回到讼阁,而是先找了一座不起眼的村庄落脚,再慢慢进行商议。 村庄外有一处山林,隐蔽性较高,也方便怀妄撑开结界。 几人寻了处暂驻的林地,怀妄出去找木材给兼竹搭小木屋。兼竹、沈橘二人留在原地盘腿而坐,两副咸鱼的姿态仰望天空。 兼竹想起上次去村庄还是和怀妄一起,在黄昏时躺在屋顶上,看落日余晖转为星辰夜幕。 他侧头见沈橘坐在一旁,薄纱覆住了她的双眼,也不知她从天空中看到了什么。感受到兼竹的目光,沈橘调转视线看过来,“别看我,把眼神都留给你情郎。” 兼竹,“……也不至于如此专注。” 沈橘,“你那情郎一看就爱吃醋。” 眼力见果然相当卓越。兼竹琢磨了一下,“你之前预知我会还你一个人情,你也会推演算卦?” “行走江湖的基本操作。”沈橘没有否认。 兼竹感觉谌殊也会这些,但谌殊每次都玄而又玄地说些有的没的,什么都问不出。他心念一动,“那你推得出我的姻缘吗?” 他本是试探一问,若沈橘不愿算也无所谓,后者闻言却来了兴趣,“你不是已经有情郎了,怎么还算姻缘?” 兼竹,“冲突吗?” 好像是不冲突。沈橘干脆利落地应下,“好啊。” 眼前的薄纱轻轻翻动,似乎有细风吹过,隐隐有光芒自下方一闪而过。兼竹没有出声打扰。 片刻,沈橘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兼竹虚心请教,“这是什么意思?” “你先猜。” “之前怀……有人为我推算过,说我第一段姻缘断了。” 两人交谈间,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正落在了结界外。怀妄止住脚步看向背对着他的两人,对话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是断了。”沈橘说。 兼竹微微屏息,接着又听她语调欢快道,“但你的第一段姻缘若是不错,那就要恭喜你了~” 话落,在场有两人心头同时一撞。兼竹作洗耳恭听状,“展开说说?” 结界外寂静无风,没有一丝声响。 沈橘拍手,声音嘹亮,“这是一段再续前缘的卦象!” 第67章 推算姻缘 再续前缘。虽然兼竹也深信他和怀妄不会缘尽于此, 但在听到沈橘回答后,还是松了一大口气。 “看来你是很满意了。”见兼竹看过来,沈橘说, “你看上去很高兴。” 兼竹没有否认。沈橘又问, “那你的情郎怎么办?” 林间像是起了一阵细风, 草叶窸窣拂过。 “当然是顺其自然。”自然地合二为一。 沈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再提出别的问题。兼竹也没再说话,两人在草坪上坐了会儿,他估摸着时间起身,“苍梧怎么还没回来?” 他说着要出结界去寻人, 还没走出两步就见怀妄抱着一堆木材回来了。 兼竹快步迎上去, “你今天怎么去了这么久?” 怀妄没有应声, 垂着头越过他将木材堆到空地上,然后开始搭建小木屋。兼竹看他一言不发,像是情绪不好,就揣着袖子凑过去, 歪头看他的神色,“问你呢,苍梧?” 他现在心情非常好, 怀妄不搭理他,他又拿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怀妄,“兄长?” 咵嚓!一根巨木被剑意对称地剖成两半, 怀妄转头幽幽看了他一眼, 眼神竟有一丝委屈。 兼竹:……? 这又是怎么了? 不远处,沈橘还维持着咸鱼的姿势坐在草地上, 看着那两人你看一眼、我戳一下, 她悠闲地挑了挑眉, 裙摆下的小脚脚还相当不淑女地一摇一摇。 怀妄搭房子的速度很快,法术操控下木板灵活地搭建在一起。 想到沈橘好歹是个姑娘,不能让人家风餐露宿,兼竹出声提醒,“给沈橘也搭一间。” 怀妄的下颚线绷得很紧,“当初你也没说给薛见晓和谌殊搭。”不等兼竹解释,他又说,“看来你很满意她。” 兼竹觉得怀妄真是越来越没道理了——吃大师兄的醋他还能理解,之前是鸟、现在又是小姑娘,怀妄吃起醋来简直贯彻了众生平等的原则,压根不分种族性别的。 难怪刚刚沈橘还和他说:别分散眼神,怀妄爱吃醋。兼竹想着不禁赞叹一句,“沈橘说的真准。” 砰!一声巨响,一根木桩深深插在地下。地面被砸开一个深坑,四周还延伸出裂痕。 “……”兼竹默然看了几秒,“我都不敢叫你把心火放出来。”怕引起森林火灾。 怀妄抿着嘴唇,把那木桩往外拔了拔,继续一声不吭地搭小木屋。 兼竹看他又陷入了迷之低落,问也问不出什么原因,转而回到沈橘那头,“他这是怎么了?” 沈橘瞟了一眼,“自寻烦恼。” “和我有关吗?” “有也没有。” “……” 算了,可能算命的都会统一话术。 怀妄搭好了木屋,沈橘的房间是单独隔开的。 兼竹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眼,他和怀妄的房间连在一起,中间做了隔断又加了道门。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怀妄,“这道门是几个意思?” 怀妄目光别向一旁,看着像还在生闷气。他顿了一瞬又说,“万一你晚上要找我。” “我大晚上找你做什么?”兼竹戏笑地看着他。 那气鼓得更大,“所以是万一。” 兼竹安抚鼓励,“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缜密。” 纷繁复杂的感情戏码看得差不多了,沈橘出声提醒,“我们是不是该商量正事了?” “也是。”他们最多今晚留宿一夜,明天就要回到讼阁。变数难以控制,细节上或许不能周全,但大体的方向得商量出来。 兼竹拽着怀妄的衣袖一道坐下,“我们先前是不是说将计就计,把你送进去?” “嗯哼~”沈橘。 “但真正分开后,我们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我又不是残障,凡事都要依靠你们。”沈橘说,“必要的时候给我个里应外合就行。” 兼竹看她神色从容,似乎早就想潜入讼阁内部。但估计碍于孤掌难鸣,这才一直等到现在,找到他和怀妄这样实力强劲又相对靠谱的同盟。 “还有个更保险的办法。”兼竹想起某个熟能生巧的操作,“替罪羊。” 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这种逮着同一只羊狠薅羊毛的行为不置一词。沈橘听懂了,“你的意思是找个替身替我?” “至少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还是算了。”沈橘拒绝,“替身终究不是本人。” 兼竹身侧,怀妄忽然轻颤了一下,仿佛被踩到了尾巴。兼竹,“……” 沈橘毫无所察地继续道,“况且有些情况我需要自己去确认。” 他们各自带着不同的目的,兼竹闻言也不勉强,“你有数就好,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若被带回去,一定会对上那老贼。” 兼竹反映了一下,猜想她口中的“老贼”是指讼阁阁主。 “他对你屡下杀手,你是怎么招惹上他的?”兼竹感慨,“这副不死不休的架势,要么他死要么你活。” 沈橘目露欣赏,“你真会说话。我没有招惹过他,傻逼乱杀是没有缘由、不分对象的。” “有道理。”兼竹不再追问,只问沈橘需要他们做什么。 正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沈橘有针对讼阁阁主的目的,未尝不是一种破局。 沈橘想了想,“我这里有一份名单,你们能不能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控制住这上面的人?” 兼竹微微扬眉:连讼阁内部的杀手名单都有,沈橘和讼阁的渊源恐怕不止表面上这些。 一只素白的手伸出,怀妄简洁,“拿来吧。” “就喜欢你们这样简单直接的。”沈橘从袖中掏出张纸帛,刷刷几笔五六个名字落下,姿态十分娴熟。 写好的名单交到怀妄手里,兼竹转了个脑袋去瞅,半边身子都快倾在怀妄身上。 捏在纸帛上的手指压紧,怀妄偏头看了他一眼。兼竹抬眼笑着问,“怎么,还在生气?” 怀妄没有避开他的靠近,低低“嗯”了一声。 名单上的名字不多,兼竹扫过两眼记在了心里。他直起身来,正思考着怎么让怀妄雷雨转晴,又听一道声音迟疑地响起。 “……我生气你也可以靠过来。” 兼竹忍着没笑,朝着前者那方坐近了些。 对面的沈橘:啧啧啧啧~ 兼竹一脸正直地不去看她的表情,他一点也不想揣测自己在沈橘心里的风评。 修真之人本不需要吃喝就寝,但兼竹是条咸鱼,而看样子沈橘也是。 天色刚有点暗下来,他们就开始商量晚上吃什么。 “明天要深入虎穴,我们必须养精蓄锐。” “英雄所见略同,不吃饱饭哪能上战场?” 怀妄实在听不下去,起身朝外面走。沈橘看着他的背影,转头问兼竹,“你那情郎不愿与我们为伍?” 兼竹摇头,“他这人一向实诚。” 沈橘,“?” 在怀妄带着一堆山鸡野兔回来时,沈橘终于明白了他话中的意味。她同兼竹小声说,“你这情郎可真好。” 兼竹就靠在一旁,揣起袖子笑盈盈地看着怀妄。 怀妄抿着唇,生起一堆火开始做烧烤。火光摇曳,映红了他的面颊耳根。 … 几人晚上吃过烧烤准备回屋休息。 沈橘伸了个懒腰走向屋里,“我不管你们啦,但是晚上动静别太大,吵到我休息。” 兼竹,“……” 怀妄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兼竹说,“我们是分房睡。”他一下觉出沈橘话中的意味,顿时心头燥热,有些无措。 沈橘的房门“砰”地关上,只留下屋前二人。 清凉的夜风吹不散蒸腾的热意,怀妄享受着这份隐秘的暧昧,却又有一团阴云笼在心头挥之不去。 ——若是兼竹再续前缘,那他们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在他兀自拉扯之间,兼竹侧身看着他,“虽然是分房睡,但兄长晚上不会串门吧?” 噗通,怀妄心头一跳暂时脱离了纠结,“我……”他话头一顿,“我会敲门。” 兼竹低声一笑,“那你还挺礼貌。”说着他转身回了屋,“夜安,兄长,有事记得敲门。” “……嗯。” 回屋过后,兼竹坐在榻上并没有入睡。 一是他还没搞懂怀妄今天到底在独自生什么闷气,二是他想看看独自生闷气的怀妄会不会半夜来敲门。 他在榻上坐了大半晌,外面依旧毫无动静。眼看子时都过了大半,他干脆翻身起床推门而出。 屋外的草坪上立着一道背影——白衣垂落,在一片昏暗的夜色中,比头顶那皓月更加皎洁。 怀妄听见动向并没有回头,兼竹几步走过去到了他跟前,只见怀妄对着头顶的星空,阖目掐指似乎在推算什么。 那眉心越皱越紧,似苦恼而疑惑。他耐心地等怀妄推算完睁开眼,问道,“你在算什么?” 怀妄侧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 兼竹发出谴责,“你背着我有小秘密了!” “……”怀妄,“没有,我还什么都没推出来。”他说着又闭上眼,开始认认真真地重新推。 怀妄的推算能力在三界之内算得上顶尖,恐怕不输于谌殊和沈橘。兼竹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推不出来的——除非是涉及怀妄自己。 他就站在旁边看怀妄推了一次又一次,眉心越拧越紧。 在重新推演第六次之前,兼竹终于没忍住伸出食指往他眉心倏地一戳! 隆起的眉心条件反射地被戳开,怀妄捂住额头看向他。 兼竹问,“你到底在推什么?” 一段良久的沉默。 即使无声,兼竹也能感觉到纠结的情绪在空气中缠绕盘旋着。他耐心地等待怀妄开口,心底隐隐预感后者这次给出的回答必定一如既往的精彩。 隔了会儿,就听怀妄艰难开口,“推你的姻缘。” 兼竹,“……” 果然精彩。他这会儿终于知道怀妄在生什么闷气了——想必是听到了沈橘的推演。 怀妄又垂眼,“但我推不出来。”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跟你有关。 怀妄在大事上清明果决,但偏偏在感情上这么迟钝。他正想着要不要给怀妄一点提醒,就听后者笃定,“我都推不出,别人推出来的也不一定准。” “……” 兼竹目光一瞬犀利:不,必须准! 他深吸了一口气拉着怀妄坐下,在后者不解的眼神中,微微偏头将脑袋搁在他肩头。下方的身形一瞬绷紧,“兼竹?” “看个星星而已,何必想这么多。” “那我应该想什么?” 兼竹就指着头顶那些明亮闪烁的星星,“你应该想,这些星星多像你。”挂在云端,高不可攀。 怀妄盯着星空看了会儿,“嗯。” 像他的初恋,上秒闪现,下秒不见。 · 他们沐浴着不同的意境看了一夜星星。 翌日清早,沈橘推门看到草坪上的两人,“这样我就不是很懂你们搭木屋的意义了。” 两人,“……” 计划商量好后,只待回到讼阁分头进行。 但为了突出战况激烈,三人又特意拖了一个白天的时间,接近晚上才启程。他们还做出一副两败俱伤的模样,弄出浑身伤痕。 沈橘在嘴角挂了点血痕,“我这唇色如何?” 兼竹不吝惜夸赞,“显得你很有气色,比魔修好看多了。” 沈橘没见过魔界的潮流,欣然接纳,“是吗~” 怀妄明哲保身地选择沉默。 眼看着日头快要落下,面具重新覆在面上,三人一道往讼阁总部飞去。 怀妄和兼竹一左一右押着沈橘,行迹快如流光。无人听见这道流光中央,有两道声音抑扬顿挫地一唱一和—— 兼竹墨色的长发随风在身后乱舞,“我的头发像乌木一样黑~” 沈橘舔了舔嘴角画上去的血迹,“我的嘴唇像血一样红~” 他们说完又看向一旁的怀妄,怀妄没有配合他们的演出。两人就对视一眼,一拍即合,“他的皮肤像雪一样白~” 两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怀妄,“……” 在一路的欢声笑语中,他们终于进入了讼阁总部的地界。三人同时收敛神色,进入了角色扮演。 讼阁统一关押目标的地方是锁阎塔,上次兼竹和怀妄也在这里短暂地停留过。 虽然知道背后发布任务的就是讼阁阁主本人,但他们还是佯装不知,按照流程将沈橘带到了锁阎塔中。 到达锁阎塔之前,兼竹问沈橘,“需不需要什么防身的法器? 沈橘高贵,“没事,本富婆不需要接济。” 想起那一屋子稀奇珍宝,兼竹点点头,“也对。” … 锁阎塔外众杀手严防死守,验证过兼竹和怀妄的身份又接过悬赏牌查看。 牌面上的任务映入眼中,几人瞬间色变,齐齐打量着那橘色衣服的女子,“你们确定没抓错?” 兼竹,“待单主确认后就知道了。” 众杀手对视一眼:面前二人是天级成员,回来时又满身伤痕。虽然不敢相信——折损了无数天级杀手的任务就这样被初来乍到的二人顺利完成,但思及二人同样位列天级,他们又觉得不是不可能。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这二人真的完成了任务,以后在讼阁的地位恐怕一跃升至前列。 守塔人立马将他们带了进去,并把沈橘关在了最严密的那间牢房里。 接着他同兼竹怀妄道,“二位将悬赏牌交还到总务处就可以回去休息了,酬金等单主确认后会付给你们。” “有劳。” 没多停留,他们转身就走。 悠长的通道里,兼竹走在前面,怀妄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面具的细绳拴在前者脑后,两条绳子轻轻晃悠。 怀妄盯着看了会儿,又觉得那里有点空。 等他反应过来,才想起是兼竹取下了那条发带——那还是空得挺顺眼的。 锁阎塔中的通道盘旋而下,为防止被关押者越狱,四周没开一扇窗,只有沿途的烛火光线幽暗。 快出塔时才有亮光透入,怀妄看着前方那道身影走入明光之中,身形朦胧,他一时怔住。 接着兼竹回头叫了他一声,“我们快些,交完了任务好回去咸鱼瘫。” “嗯。”怀妄应了一声,快两步上前并排走着。 但他脑海中依旧浮现出兼竹刚才的背影,那处空荡是挺顺眼,但又不该这么空。 还是缺一条发带。 他之前就想给兼竹重新做条发带,碍于没有表明心意找不到借口送出去。现在心意表明了,倒是能送得正大光明。 况且此行凶险,意外难料,还是赶紧把发带做出来比较好。 怀妄暗下决心:事不宜迟,今晚就做。刚好他二人房间各自分开,方便他偷偷做发带。 …… 到了总务交付任务时,果不其然又收到了惊诧的视线,“你们完成了?” 兼竹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那几人的眼神中立马添了些敬畏,“真厉害。” 做好登记,他们又将兼竹和怀妄送了出去。 这会儿天色已暗,兼竹朝着天级院落的方向走。 他同怀妄传音:沈橘熟知那些杀手的名单,名单上之人未必不知道沈橘。这次沈橘被抓到的消息传出去,我们倒可以观察一下某些人的态度。 怀妄回他:杀手向来比旁人情绪更加内敛,善于伪装,应该不会表现出明显的异常。不过百密总有一疏,看看有无端倪之处。 兼竹笑笑: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交谈间已进了院落,他转头看了怀妄一眼。 先前为了入梦不被干扰,他两人各住一屋。这次没带黑羊,分居已无必要。况且怀妄昨日郁结于心,不如今晚抵足夜谈,适当开导…… 在进到屋里前,兼竹停下脚步叫住怀妄,“兄长。” 他叫了一声,却见怀妄似乎满腹心事,拧着眉就往自己屋里走,眼看都要越过他了。 兼竹赶紧伸手把人捞住,“你在想什么?” “什么?”怀妄从发带的设计中回过神,抬头看向他,“没什么。” 兼竹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他同怀妄说,“阿黑送回去了。” “嗯。” “我一个人住一屋晚上没有安全感,你要不要和我一屋?” 他说完,只见怀妄蓦地愣住,面具下的脖颈慢慢染上薄红。答案显而易见,兼竹正要转身带怀妄回屋,后者忽然缓缓摇头,“不了。” 兼竹,“……” 兼竹,“什么?” 怀妄,“我今晚要独自修行。” 怕再听到什么动摇自己意志的话,他言罢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屋里,背影坚定又独立。 没关系,就一晚而已。 怀妄想:还是发带比较重要,做出来给兼竹一个惊喜。 他又想:要赶在前缘续上之前,把那人从兼竹的世界里挤出去。 …… 屋门“嘭”一声关上。 兼竹望着他兀自离开的背影,目光一时复杂而深长。 第68章 抵足夜谈 兼竹在入睡前花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来思考:是不是自己人老珠黄、魅力下降, 不然怎么叫不动怀妄? 但他想着想着,很快就心大地睡着了。 身处敌营,兼竹对外界的警戒心一向很高, 第二天天亮他刚睁眼便察觉外面站了个人。 他一下坐起来, 定了定神才发现那人似乎是怀妄。大清早的站在自己门外,既不敲门也不进来,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兼竹起身推门而出,“吱呀”一声惊动了外面的人。 怀妄抬眼看来, 手里攥了一个小锦盒,“你起了。” “嗯。”兼竹看向那精致的小盒子,“这是什么?” 怀妄看上去有些局促,按在锦盒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指甲边缘泛起一道白色的月牙印。他没说话,只把锦盒向兼竹递来。 兼竹接过, 打开就见里面躺着一条半透明的薄纱发带——发带上绘着浅金色的细竹, 下方缀了一片银白色的羽毛。整条发带轻盈飘渺,指尖拂过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深厚道行。 “给我的?” “嗯。”怀妄的目光细致地从他眉梢滑向唇角, 似乎想通过兼竹的每一丝神色来揣测他是否喜欢。 在对面紧张的注视下, 兼竹低头一笑,捻起那根轻飘飘的羽毛, “怎么这么眼熟?” 袖摆下的手指收了起来,怀妄没应声。兼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便看前者耳尖又红了。 大致猜到怀妄是变回了大白鸟, 从自己身上啄了一根羽毛下来。这等十分不“仙尊”的行为不宜说破, 兼竹贴心地没再追问。 手一抬, 那发带又递回到怀妄跟前。挺直的背脊猛然僵住, 怀妄垂眼, “……你不喜欢?” 拿着发带的手朝他动了动,兼竹示意,“替我戴上。” 紧绷的气氛蓦地松懈,清冷的早晨瞬间如春光普照。 怀妄接过来,上前一步抬手环在兼竹身侧。就着面对面的姿势,他微微侧头替兼竹将发带系在脑后。 兼竹配合地偏去半个头,几乎是靠在怀妄的肩头,像是一个亲密的拥抱。 两人身体没有完全贴在一起,身前隔着半指远。兼竹却能感受到怀妄胸腔里剧烈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声清晰明了,无法掩饰他的心动。 发带不过三两下就系好,怀妄收回手撤开身,兼竹晃了下脑袋,发带在身后招摇。 他转过身给怀妄看了眼,“没系歪吧?” “没有。”怀妄看着那条发带系在兼竹的脑后——他做的发带,他的羽毛。 兼竹反手摸着发带笑了笑,“好。” 他正笑着,忽然觉出哪里不对:等等,怀妄昨天拒绝自己的同榻邀请,该不会就是为了做这条发带…… 他的表情变化太快,怀妄察觉出来,“怎么了?” “你昨晚就是为了给我做这条发带,才拒绝和我住一屋?” “嗯。”怀妄向他表明心迹,“危急时刻它会护你。” “你……”兼竹一口气微微提起,又在怀妄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呼出,“你很好。” 怀妄安心了,“你喜欢就好。” “……” 迷一般的温馨气氛没有持续多久,随着两串脚步声靠近,两人神色同时一敛,面具覆在面上,“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玄级成员从院外匆匆走来,见兼竹和怀妄站在院中,他们同时一愣。接着拱手,“二位,单主已确认任务完成,现在带二位去领酬金。” 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看来讼阁阁主已经见到了沈橘,就是不知道沈橘那边是什么情况。 “有劳。” 两名玄级成员言行间不乏敬畏,在讼阁之中无所谓贵贱高低,仅凭实力服人。 他们去总务领过酬金,到手的金额巨大——讼阁阁主是下了血本也要将沈橘抓回来。 “多谢。”兼竹道谢后走在前面,怀妄跟着他一道出了门。 … 出了总务,外面天色已然大亮。兼竹揣着袖子悠闲地走在道上,“你说讼阁阁主会来找我们吗?” 怀妄盯着他脑后一摇一晃的羽毛,“不会。” “为什么?” “沈橘不会让他闲着。” “……有道理。” 趁着沈橘和讼阁阁主私下周旋,他们正好去查看一下现在讼阁内风向。 “这会儿去哪儿?”怀妄看兼竹没往天级院落的方向走。 “四处走走,看有没有人露出不正常的小表情。” 怀妄看了他一眼,“我们看上去才是最不正常的。”拿了酬金不回去休养,反而在阁中四下溜达。 兼竹面不改色,“怎么会?炫耀一下胜利的果实不是很正常。” “……” 怀妄跟着兼竹像孔雀一样在讼阁里雄赳赳气昂昂地晃了一圈。除了巡逻的成员朝他们投来了戒备的眼神,其他人身上并无察觉出异常。 脚步停下,兼竹摸着面具下边缘,“还是回去吧。” 他刚刚仔细想了想:名单上的那些人虽然暂时还对不上脸,但上了沈橘的名单,多半也不是底层成员。 还是得回他们天级的院落去看看。 听见这话,怀妄似乎松了口气,“好。” 犀利的目光一瞬落在他身上!兼竹狐疑,“你是不是觉得跟我走在一起很丢脸?” 怀妄秒回,“怎么会。”见兼竹依旧将信将疑,他温声道,“你总这样多心。” “……”思及以往无中生有的猜想,兼竹暂且收回了那颗狐疑的心。 他们回到天级院落,还没进院门便听到院中传来人声。 大概四五人,像是在比练场上对练。 兼竹和怀妄走进去,就看有四人两两一组在比练场上过招,另一人抱着胸站在场外旁观着。 察觉到他们进来,几人停下手上的动作一同转头看来。 讼阁消息灵通,外部如此,内部亦然。最高难度的任务被新来的两人顺利完成,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在讼阁成员中传遍。 抱胸的那人目光在兼竹和怀妄身上顿了顿,忽然招手,“诶。” 旁边两人转向他,“兮哥,你别是又想跟人过招。” “你不是还带着伤?可别折腾了。” 兼竹听着那人的名字,似乎没出现在名单上,他同怀妄一道走过去。 走近了,冯兮打量着他二人,“那任务差点没要了我半条命,没想到你们给完成了,还真有两把刷子。不过你们是二人一起行动,我是单独完成,论个体实力谁高谁低还说不清。” 兼竹明白了:这人是想和他们一较高低。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兼竹和谐友爱地扫过一圈,“先互报家门。” “冯兮。”他说完,旁边几人对视一眼挨个开口。 “重杨。”“地五。”“昆十二。”“仇辛。” 首尾两个名字念出时,兼竹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光。他面上不显,待几人报完名字后开口道,“苍竹,这位是我兄长苍梧。” 冯兮点点头,“你俩谁最强?和我过两招。” 兼竹还没开口,就听怀妄说,“我来吧。” 几道视线瞬间聚集在后者身上,冯兮双眼微眯,“你更厉害些?” “他伤得更重一些。” 话落,在场几人这才反应过来:折损了好几名天级杀手的悬赏,就算完成了,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算了。”冯兮说,“现在和你们比岂不是趁人之危?没意思,没意思。” “不如定在后天。”兼竹忽然开口,将几人注意力又拉回到自己身上。身侧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悠悠道,“休息两天也差不多了。” 几人闻言面色微变,只觉此话甚是狂傲。但紧接着又听兼竹道,“迫于生计,家徒四壁,既然要比不如博个彩头。” 原来是为了钱……重杨几人恍然。有时候人为了活下去,的确什么都能做。 “什么彩头?” “金银钱财没什么盼头。要赌就拿身上一件新奇的珍宝来赌,如何?” “我是没问题。”冯兮扫过二人,“你们拿得出来?” 兼竹掰着指头同他计算,“就算胜率五五开,拿赢来的去赔输掉的不也刚好能平账?” 几人,“……” 这紧巴巴过日子的模样,看起来确实没什么钱。 · 他们正做下约定,外头又传来一阵动静。兼竹转头,只见院门口走进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蓝布劲装,风尘仆仆,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了陈旧的伤痕。男子鹰隼般的目光一瞬对上了兼竹,这是一个常年捕猎的人拥有的眼神。 兼竹神色不动,岁月静好地给他看了回去。 男子皱眉,“……” 对视间,眼前忽然白衣一晃,却是怀妄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那男子的目光便落在了怀妄身上,审视中带着探寻。 “昀哥。”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身后几人叫着男子,男子面上没什么表情,几步走过来扑面一阵肃杀的血腥气,“砍人而已,能要多少时间?” “其他人呢?” “中途碰上林蛟,他估计得明日回来。” “嗯。” 缚昀,林蛟。又有两个字和名单上的人对上了。 兼竹正打量着缚昀,后者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视线,转头过来盯了他一眼。兼竹微微一笑,继续岁月静好…… 缚昀似哽了一下,有种被佛光普照的错觉。他别开眼神转向冯兮,“你们在干嘛?” “博个彩头。”冯兮说,“这两人就是把‘那个任务’做下来的人,我们说比比身手,输的人给对方一件身上的宝物。” “哦?”缚昀扯扯嘴角,“倒是有趣……” “有趣不如一起。”兼竹适时地发出邀请的声音。 “没兴趣。”缚昀说。 兼竹理解,“看来你也穷。” 众人,“……” 缚昀一眼铡来,“你说什么?”不等兼竹回话,他又冷冷一笑,目光似利刃薄鞘,“你是说我输不起?” 院内忽地吹起一道阴冷的风,脚下比练场上的尘沙被“呼啦”刮得扬起。墨色的长发翩翻着,其中一缕自眼前飘过,勾勒着水蓝色的面具。 “不至于。”兼竹说,“你也可以学我的东西墙互补法。” 缚昀皱眉,他虽然不知道“东西墙互补法”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听名字就觉得满是侮辱。 视线在那张水蓝色面具上定了半晌,缚昀又看向一旁的怀妄,“呵,以为完成一个任务就能在讼阁横行霸道了?” “……”兼竹对怀妄道,“我终于理解你面对我的感受了。” 缚昀没忍住接话,“什么感受?” 怀妄启唇,“敏感又多疑。” 众人,“……” 也许是讼阁内部定下了不能自相残杀的规定,缚昀胸口起伏了两下,却没动手。 片刻后他突然一笑,“好啊,两日之后,天级院落举办擂台赛。正好林蛟他们都要回来了,这次便看看谁是讼阁第一杀手!” 怀妄身形一动不动,看不出情绪和态度。兼竹两只袖子兜了起来,提醒道,“你记得带珍宝。” 看缚昀表情像被冒犯到,他补充,“以防万一的意思,别这么敏感。” “……” 定下了两日后的擂台之约,兼竹同怀妄往屋里走。 眼看着怀妄要再次拐向自己的小屋,兼竹深吸一口气拽住他的胳膊。怀妄,“?” 兼竹,“怎么,是又要回去做发带?” 怀妄,“……”接着他便任由兼竹拽着自己的胳膊,拉去了院子角落里的那间屋。 远处的比练场外,缚昀看向拉扯着回了同一屋子的两人。冯兮问,“怎么了?” “他俩是什么关系?” “听说是兄弟。” “兄弟……呵。” · 天级院落中的每间房配置都大同小异,怀妄跟着兼竹进到屋中,陈设和自己那屋差不多。 兼竹在桌边坐下,他朝怀妄递去一个眼神。怀妄会意地抬手撑开一道结界,隔绝了外界的查探,拉开板凳坐到兼竹对面。 “你是怎么想的?” “你又知道我有想法了。”兼竹一手撑在桌面上支起脑袋。 “你这么……高效,一向不做无意义的事。” 兼竹怀疑他是想说自己“这么懒”,看来怀妄难得也有高情商的时候。他笑了一下,“正愁怎么不动声色地把人制住,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天上掉馅饼时,人总容易起戒心;但凭自己实力赢来的东西却很少怀疑。 怀妄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有可以控制人行动的法器?” “没有。” “……” “不过可以四下问问。” 刚才不过临时起意,顺势而行,先把台子搭起来再拉戏班子也不迟。 细白的指尖点了点桌面,兼竹垂眼琢磨,“魔界肯定有很多阴悄悄坑人的法器,不如找乌瞳兄问问。” 他话落,怀妄一瞬坐直。兼竹看了他一眼,出声提醒,“识大体。” 怀妄,“……” 当初给乌瞳的那撮青毛现在依旧派得上用场,传讯没多久就接通,乌瞳的声音听上去漫不经心,“嗯?你找我。” “有空吗?乌瞳兄。” “嗤,就知道你是有事才来。” “毕竟乌瞳兄日理万机。”兼竹说,“我们这边顺着讼阁阁主查出一条线,现在需要些法器,不知道你有没有?” “什么法器?” 兼竹手脚并用地形容,“表面看上去是个普通的法器,但能依照神识操控,随时随地控制佩戴者的行动。” “没有。”对面顿了顿又说,“不过可以做。” 兼竹赞叹,“你真是独具匠心。” “多余的话就免了,要多少,多久要?” 向乌瞳报去了数目和时间,对面爽快地应下,接着挂断了传讯,想必是吩咐下去了。 “看来乌瞳兄还是靠谱的。”兼竹感叹了一声。他感叹完,转头就对上怀妄的目光,酸得像在咕嘟咕嘟冒泡,“……” 兼竹出声安抚,“你也靠谱。” 那泡泡依旧在咕嘟,“我不是在意这个。” “那是什么?” “他对你倒是好。” 这句话不是第一次从怀妄嘴里听到,上次得知乌瞳给了自己魔界的通行符后,怀妄也这样说过。 兼竹觉得他是过于敏感了,他伸手拽了拽怀妄垂在身前的那缕长发,“这叫团队精神。” 怀妄垂眼看着兼竹拽在自己发梢的手,指节匀称漂亮,勾着他的发丝。 他想:他们的二人世界里到底还要加入多少小团队呢? … 沈橘那里暂时没有消息,乌瞳这边做法器也要花些时间,擂台赛定在了后天。 兼竹和怀妄也没再做别的动作——多做多错,目前“安心休养”才是正确的行为。 白天的时间在屋中度过,待到黄昏日落,怀妄起身要回去。屋门拉开,他看向一路跟到门口的兼竹,“你还有话要同我说?” 兼竹似笑非笑,“你要回去了?” “嗯。”怀妄说,“你先说完我再回去。” 兼竹便说,“昨夜你为我做发带,我很感动。” 怀妄心头一热,还没热透又听前者道,“虽然我是想同兄长抵足夜谈,互诉衷肠……” 浅色的瞳孔微微睁大,兼竹笑笑,“不过看你昨天、今天都是去意已决,就算了吧。” 门扉在面前“吱呀”一声就要关上——嘭。一只修长的手忽地把住门框,怀妄面上染红,指尖还微微抖着。 他把门重新拉开,低头看来,“今天,今天能不能补上?” 第69章 方寸尽失 怀妄说完, 兼竹也一手按着门板,“那是昨日限定,今天没有了。” 他按门板的力道不大, 怀妄稍稍用力就能将门推开,但怀妄没有, 只是扶在门上的手用力捏着门板, “那今天有什么限定?” 兼竹把门合了合, “今天打烊。” “……” 门缝缓缓合拢,“砰”地将怀妄那张无措的脸关在了外面。 院子里还有天级两名成员没回去, 正站在比练场边不知道在聊什么。听见这头的动静, 两人停下来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继续说话。 天色昏暗, 地面的沙土被夜风带起, 近地面刮开一片细密的尘沙。 怀妄杵在门外站了会儿, 昨日分别前的细节在脑海中一点点回放。兼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的神色、每一句话,都在此刻被放大。 以及自己义无反顾走回屋中的步伐,那样稳健,那样坚定……像是病得不轻。 宽大的袖摆自手臂上垂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袖口, 平整的布料都被捏出了几道褶皱。 怀妄想要再敲门, 但又不知道把门敲开后要和兼竹说什么。 他在感情上这样生涩, 说着要追人却也不懂该如何讨人欢心,就连兼竹给他的机会他都能白白放走。 …… 他正杵在门前百般懊恼,面前的门忽然又“吱呀”一声打开了。 屋内橘黄的灯光透过门缝在他脸上映出一道矩形的光格,在他抬眼时, 瞳底落入豆大的灯火。 光影一晃, 兼竹又靠在了门口, “你还要站多久?” 这话听上去像是要赶他走,但语气中带着轻飘飘的笑意,又不像是在赶人。 怀妄一时猜不透。他看着面前的兼竹,衣衫规整,显然还没有躺上床,有几缕墨发落在身前,一条轻薄的发带自身后搭在肩头,银白的羽毛绒绒地夹在墨发间。 “我……”他唇张了张,“还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意思就是想要留下来。这话说得很有怀妄的风格——带着他特有的矜持和含蓄,又有不经意的直白流露出来。 兼竹笑了一声,接着抬手拽住怀妄的外衫,将人拉了进来。 在后者微怔的神色中“砰“地关上了门。 怀妄被拉得一步跨进门,兼竹站在原地没动,两人距离蓦地拉近,他甚至一低头就能吻到兼竹的额头。 恰此时兼竹忽然抬头。 唇瓣几乎擦过额头,怀妄呼吸一乱,心跳狠狠快了几拍。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握在了兼竹的腰侧,微微垂头下去。 前方的烛光透过垂落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了一圈细微抖动的影子。 “怀妄。”兼竹唤了他一声。他低眼看去,兼竹眼角染着浅淡的笑意,“今日可没有这样的限定。” “……” 见那张霜雪般的俊脸上又开始绯红蔓延,兼竹拽了拽他垂在身前的发梢,“不过抵足夜谈可以。” 怀妄,“嗯。” 兼竹说完转身走向榻前,弯腰掀起被子抖了抖。一阵“噗哒噗哒”之后翻身上了床榻靠在里侧。 怀妄跟上去,站在榻前似是思索了一瞬,便侧身坐下跟着躺了上去。 两人并排躺在榻上,中间还隔了半臂宽的距离。 看着像是礼数还在,实际上却方寸尽失。 怀妄仰躺着没敢动,兼竹翻身侧向他,一手枕在自己脑后,“你是不是很久没有睡过床榻了?” “嗯。”怀妄在剧烈的心跳中应了一声,“我没有睡觉的习惯。” 当然,幻境中除外。 幻境中那次大概是他第一次睡在床榻上,他的第一次是和兼竹一起,他搂着兼竹,亲吻着后者湿润的鬓发。 而现在他们又躺在了同一张床榻上。只不过回到了现实,只能这样单纯地躺着,连手都不能拉一下。 兼竹又问他,“你睡得着吗?” 怀妄摇头。兼竹,“为什么?” “因为你在。” 他是实话实说,兼竹却被他逗笑了,又开始笑得抖。抖着抖着就离他越来越近,怀妄一下绷紧了身子,叫了他一声,“兼竹。” 抖动的幅度缓缓下降,一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兼竹拽着他的袖子,“别人知道你这么好玩吗?怀妄。” 怀妄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动了,“不知道。”顿了顿他又说,“兼竹,别闹。” 兼竹笑够了,不再逗他。被他握着的手也没有收回来,任由怀妄圈着自己的手腕。怀妄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撩拨自己的举动来,“你睡吧,我去你的识海,给你做神识安抚。” “好。”兼竹看这时间也确实该睡了,他闭上了眼敞开识海让怀妄进来。 熟悉的精神力自腕间渗入经脉,一路通往识海深处。沉沉的睡意席卷而来,兼竹很快陷入深眠。 怀妄看着他躺在自己身旁,露在被子外的半张脸眉目舒展,一副睡得很安稳的模样。他指腹不由擦过那手腕的内侧。 兼竹若有所感,在熟睡中向怀妄这边蜷了一下。 寂静的屋内,心跳怦然,呼吸绵长。 怀妄默了好半晌,最终还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兼竹的腰上,隔着被子,像哄小孩那样拍了两下。 怀妄的安抚卓有成效,加上有他陪在一旁,兼竹对外界的警戒便不似往常那样敏感。 他这一觉睡到大天亮,睁眼时正对上微松的衣襟下两道线条流畅的锁骨。兼竹愣了愣。 他一动,身前的人就稍稍撤开了点,但搂着他的手却没松开。怀妄低头看来,“你醒了。” 声线带着清晨特有的嘶哑,夹杂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情动。 兼竹在茫然中缓缓回神,接着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眼看向怀妄,后者垂落的睫毛下眼底映着自己的轮廓。他问,“累不累?” 他感觉怀妄替自己安抚了一夜。 “不累。”怀妄看了他会儿,在兼竹要起身时倏地收回手,率先翻身而起。 他起身的动作很快,被子刚掀开就背过了身,兼竹视线扫过他的腰下,“……” 他开始思考怀妄是忍了多久。 桌上的茶壶被拎起来晃了一下,水声哗啦轻响。怀妄提起水壶走向门外,“我去给你换壶热水。” 兼竹翻身坐起来,看着他推门而出的背影——仓皇之中故作冷静。 … 没过一会儿,屋门再次打开。 怀妄回来时已恢复了常态,手里还拎着一壶热水。兼竹等在桌边,桌面摆了两个茶杯。 怀妄走近了才发现杯底落了两片花瓣。 他脚步顿了一下。兼竹却已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热水壶,哗啦倒进杯中。 滚热的沸水冲开杯底的花瓣,桃红色的两片花瓣在水中上下翻腾,又被兼竹一道灵力牵引着,两片花瓣尖对在了一起,叠成一个心。 怀妄怔然地看着那并不陌生的花茶。 兼竹还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没注意到前者的神色,“爱心早茶。”他介绍说,“我发现乾坤袋里有一把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花,就顺便做了。” 怀妄睫毛一垂走过去,“嗯。” 兼竹递了一杯给他,用灵力将茶水降到合适的温度,“你试一下。” 修长的手指接住了茶杯,贴上杯壁外侧的一瞬,怀妄指尖微颤。兼竹见状,“烫吗?” “不烫。”怀妄说着将茶杯递到自己唇边抿了一口。 也不知是什么花,水中没有味道,鼻尖却萦绕着花香。和他当时在幻境中喝的那杯花茶一样。 “好喝吗?”兼竹问。 “还可以。”怀妄说。 兼竹眉心皱起来,“只是还可以,你是不是不喜欢?”按照怀妄的性格,如果只是还可以,他肯定也要说“好喝”。以此类推,说明他觉得很难喝。 怀妄,“我没有不喜欢。” 花茶入喉,舌根回甘,甘甜中却又夹杂着一丝酸涩。 怀妄想,兼竹为他做这花茶,对他应该并非全然无意。但这花茶想必是兼竹以前常常做给那人喝的。 他想要兼竹对他的心意独一无二,不愿他们之间还掺杂着第三人的影子。 兼竹看怀妄一脸兴致不高的模样,不知是不是昨晚精神和身体遭受了双重的折磨。他本来是想给怀妄泡个爱心早茶犒劳一下——怀妄以前是很喜欢的。 不过现在看来,效果并不显著。 “你若不喜欢,下次给你换别的。” 怀妄抬眼过来看了他会儿,眼中又带上了他不懂的神色。兼竹目光微凝,“……你又在想什么?” “没有。”怀妄说,“那就换别的。” 在兼竹做下这个承诺后,怀妄的情绪肉眼可见地转好,这一小插曲暂且翻篇。 他们在屋里坐着,目前没有别的行动。 讼阁阁主那边的进程掌握在沈橘手里,他们贸然加入只会扰乱后者的计划;擂台赛安排在了明天,在此之前无需再做别的。 现在就只用等沈橘或者乌瞳发来传讯。 兼竹本以为六件法器做起来要花很长时间,至少都得等到今晚——没想到今日还没过半,乌瞳便传讯叫他们去拿。 兼竹,“这么迅速?” 乌瞳,“这有什么。”一如既往的酷仔发言。 “魔界实力果然豪横。”他感叹了一声挂断传讯,转头叫上怀妄,“走吧,去魔界。” “好。”怀妄起身。 腰间铜符一震,兼竹没出屋门,就地开启了通往魔界的大门。 … 再次回到魔界,眼前的一切依旧从离开时那般。 远处连绵的山脉上烽火勾连,兼竹看着那连成一片的烽火台,不由感慨,“还是觉得有点空。” 该多挂点人。 怀妄,“……”他觉得兼竹的想法应该是脱离了审美的范畴,单从自身意趣出发。 前方已能见到规模宏大的魔宫,兼竹问,“你说佛子和薛见晓还在这吗?” “薛见晓应该在。” “有道理。”想到薛见晓时有时无的男子气概,他深表认同。 两人很快到了浮途殿外。 大概是乌瞳提前打过招呼,宫卫没有拦他二人,侧身将他们带进了殿中。 进了殿内,只见王座高设,乌瞳翘着个二郎腿撑着脑袋坐在上方,“来了。看来给你的铜符你用得得心应手。” 兼竹,“魔界出品,必属精品。” 乌瞳笑了一声,站起身朝二人走来,“你们这打扮还挺新奇的。” 兼竹他们这次来魔界没有再大费周章地换装扮,就着在讼阁的装扮直接过来了,反正乌瞳也认得出他两人。 面具自脸上消失,兼竹说,“行走江湖,马甲总要多一点。” “嗯哼。”乌瞳没有否认,又瞥向一旁的怀妄。两人眼神对上,他挑眉道,“有求于人,仙尊对我的态度似乎还是这么差。” 怀妄淡淡,“本尊还一句话都没说。” “呵,无声胜有声。” “呵呵,欲加之罪。” 兼竹礼貌打断,“要不要先把法器拿上来,你们二位再泡壶茶到一边去慢慢叙旧?” 两人,“……” 乌瞳转头叫柳越将做好的法器拿上来,“你们先看看吧。” 法器显然早已备好,很快柳越便端着托盘从殿后走上来。托盘垫着锦布,上面呈着六种形态各异的珍宝——有玉笛、玉佩、弯刀、骨哨、长鞭、飞镖。 乌瞳随手拿起一柄弯刀递给兼竹,“先认个主,在柳越身上试试。” 神识烙入法器,片刻便让弯刀认主。兼竹将弯刀交到柳越手上,心念一动,数百道紫金色的光芒自弯刀中喷涌而出,像藤蔓一般牢牢缠在了柳越身上。 “得罪了。” “无碍。”柳越浑身魔气迸发,乌云般的魔气冲击着紫金色光芒,光藤上“呲呲”迸出花火。然而任凭柳越如何卖力,却依旧无法挣脱光藤的束缚。 乌瞳在一旁看着,“柳越乃我魔界统领,实力不输讼阁那些小喽啰。” “这是自然,柳统领一看就龙精虎猛,以一当千。”兼竹不吝惜自己的夸赞,看试得差不多,抬手将光藤收回刀中。 柳越递回弯刀,接着退了下去。 殿内除了站在两旁的宫人以外,只剩他们三人。乌瞳抱着胳膊看了面前二人几眼,“倒是没什么变化。” 兼竹发出厚颜无耻的声音,“我的美貌永不褪色。”一旁怀妄的目光落过来,他转头,“你好像有什么意见?” 怀妄现在已经学会了自然流畅地捧场,“没有,我在欣赏你永不褪色的美貌。” 兼竹欣然,“也不急于这一时,反正永不褪色。” “……” 乌瞳轻声一笑,“我说的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兼竹皱眉。除了他的美貌永恒不变,难道还有什么不变的? 乌瞳没有回话,怀妄却敏锐地抬眼,随即对上了前者那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眼底神色一沉,蓦地明白了前者的意味:乌瞳是说他二人离开这段时间,关系没什么变化。没有变化,也没有进展。 配上乌瞳那略带戏谑的眼神,着实令人火大。 对视几息,怀妄嘴唇抿直,忽然抬手拉过兼竹转向自己身前。 兼竹正拿着那玉笛在手中查看,蓦地被怀妄掰过去,他抬头问道,“童心未泯,你也想玩?” “你玩你的。”怀妄低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在乌瞳的注视下,倾身抬手从兼竹身侧环过。 “怎么了?”兼竹下意识要仰头。 “别动。”怀妄说了一声,指尖勾上他脑后的发带,三两下拆开又重新系上,“发带散了。” 兼竹便不再动,任由他给自己系好,“看来是它太丝滑。” “你若不喜欢,再重新给你做一条。”怀妄系好发带就撤身收回手。 “没有不喜欢,丝滑有丝滑的好。”兼竹反手摸了摸,确认是系好了,“不会缠住头发,防止英年早秃。” “……” 两人若无旁人地系着发带、说着话。旁边乌瞳抱着胳膊,一言不发地看着。 刚才他二人迎面走进来,兼竹身后的发带没露出来。这会儿转了个面,还被怀妄十分做作地提起,乌瞳的目光就落在上面—— 一条崭新的发带,末尾还缀了根银白的羽毛,毛色看着并不陌生。 怀妄系完后看向乌瞳,神色淡淡,像是在回应他刚才的挑衅——这叫没变化? 乌瞳“嗤”地一笑,接着也朝兼竹走了一步,偏头看看,“换装备了?” 兼竹,“出自心灵手巧的怀妄仙尊。”不管是制作还是取材。 “喔。”乌瞳应了一声没再提这事,“先认主吧。” 怀妄微微皱眉看着他,总觉得乌瞳不该这么轻描淡写地将此事翻篇。他从看到乌瞳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不是只好鸟,一肚子坏水,不会这般温和纯良,三分退让。 待兼竹当场将法器一一认了主,正把东西收起来,便听乌瞳开口,“兼竹。” 兼竹叮叮当当地收着东西,丝毫不耽搁时间,“乌瞳兄,你说,我听着。” 乌瞳勾起唇角看向他,“你说要法器,我便叫人做出来给你,我可从没对谁这么好过。” 叮叮当当的声音戛然而止。怀妄眼神一紧,直直看向乌瞳,后者神色似半开玩笑。 怀妄开口,“你是什么意思?” 乌瞳悠悠,“字面意思。” 兼竹若有所思,乌瞳大概是在暗示自己回礼。他应下,“那我给你回个礼,你想要什么?” 暗流涌动中的二人转眼看他。 乌瞳看了他几息,没有否认,“你看着办吧。” 怀妄从乌瞳身上收回目光,一手扣上兼竹的手腕,“该回了。” 眼下的确没有别的事,兼竹闻言向乌瞳道别。乌瞳环着胳膊,“不送。” 魔界之门开启,怀妄拉着兼竹就走了出去。 … 从魔界离开,出门直接回到了兼竹屋中。 他将六件法器收到乾坤袋里,低头细细清点了一番,又陷入沉思,“给乌瞳回什么礼比较好?” 怀妄站在他身后没有应声,只听兼竹低声自语,“身为魔域域主应该什么都不缺,若要投其所好,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兼竹正站在桌案前,微微垂头。从怀妄的视角看去,前者身形如修竹颀长,背后还系着他送的那条发带。 他就想到方才乌瞳用那似开玩笑的神色,对兼竹说“我可从没对谁这么好过”。 怀妄眉心压下,心头腾起一丝焦灼。他知道自己没道理,明明人都没追到,心底却还是盘踞着各种占有和奢求。 … 兼竹正细想着该怎么礼尚往来,背后忽然靠上一个胸口。怀妄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 他猝不及防被怀妄圈入怀中,像是被一只巨型犬划进了自己的领地。环在他腰身上的胳膊紧实有力,灼热的呼吸扑落在颈侧,一阵酥痒。 兼竹指尖一颤,“怀……” 话音未落,就感觉一个湿热的吻印在了自己的肩窝。 怀妄贴着他的颈侧闷声道,“你就当我无理取闹。” 第70章 得寸进尺 那吻最初落得很轻, 大概见兼竹没有拒绝,怀妄又试探地顺着他的颈侧一路流连,轻啄了一下耳垂。 莹白的耳垂在他眼皮底下蓦地变红了。 胳膊搂着那柔韧的腰肢, 怀妄顿了片刻撤开身,将额头抵在兼竹脑后平复着呼吸, 等着兼竹发落他的逾矩。 一只手握在了怀妄搭在腰间的腕上, 兼竹侧头, “怀妄,你松一点。” 怀妄不松, 若他松开, 定会被兼竹推开。 兼竹感觉勒在腹部的胳膊越发收紧,他没忍住缓缓呼出一口气, “你勒到我中午吃的烤鸭了。” 怀妄, “……” 锢得跟钢圈一样的胳膊终于松开, 兼竹趁机转了个身和怀妄面对面贴着。 “你在闹什么?” 怀妄没回答,只问,“你生气了吗?” “没有。”兼竹人美心善地引导他,“你怎么了,和我说说。” 他隐隐察觉到怀妄的情绪不好, 但由于怀妄见到乌瞳的时候情绪一向不好, 他也没觉出别的意味来。 直到刚才, 怀妄搂着他,吻了他,轻颤的嘴唇贴上他颈侧,他才发现怀妄似乎又有什么心事了。 只是像怀妄这样的性格, 常常把事情埋在心底什么都不说。以前也是这样, 非得让他拿个小铁锹给怀妄心头松松土, 才能把他心里埋的那些小心思挖出来。 那双手还握在自己的腰后,兼竹看怀妄垂着眼没看他,深深浅浅的呼吸扑落在自己面上,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兼竹伸出一只手搭在怀妄颈后,如同捏着一只巨型犬的后颈皮,“你不是要无理取闹?” “我……” “都敢亲我脖子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闻言,怀妄面上渐渐染红。他刚刚只是一时冲动,实在忍不了。现在兼竹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他的情绪稍微得到了安抚,又回过味来自己刚才有多大胆。 “你一直念着乌瞳。” 兼竹愣了愣:他有吗?他也就刚回屋时愁了两句该回什么礼。 “那就不念了。”怀妄听不得,他也不是非要念出声。 怀妄又大胆了一点,“他对你好,你还要送他礼物。” 兼竹漏出一声笑音,“不然呢。乌瞳帮了忙,我不该回礼?” 他看怀妄说不出话,便耐心同他掰扯,“虽然乌瞳帮忙是出于我们团结互助的盟友关系,但不代表我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况且他也提了要求,合情合理。怀妄,我和乌瞳还没到那种可以白白拿人东西的程度。” 不知是他这话中哪一段戳中了怀妄的点,后者面上的郁气一扫而空,“嗯。” 见怀妄不闹了,兼竹安下心来,但又生出些遗憾——其实他不介意怀妄再闹大一点,再闹得激烈一点,最好把他按在桌上这样那样。 噫,想想就觉得好带感…… 正想着,一道疑惑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兼竹对上怀妄的视线,赶紧收敛起自己遗憾的神色,转移话题,“所以要给乌瞳回礼,你这会儿没意见了吧?” “没有。”怀妄说着抿唇思索了一下,“你不知道回什么就交给我,我来准备,你不用再想他……这件事了。” 兼竹对怀妄的社交能力抱有些许的怀疑,尤其回礼的对象是乌瞳。但基于对怀妄人品的信任,他还是点了点头,“那就交给你了。” 从刚才起就压低的眉心终于一松,“好。” 看怀妄雨过天晴,兼竹又生出逗他的心思,“你送我一条发带,我是不是也该给你回个礼?” 怀妄怔了一下,似在思考要不要接受兼竹的回礼。若要了,岂不显得他们之间和乌瞳一样客气,若不要…… 纠结只是一瞬,下一刻怀妄就道,“如果你方便。” 说出口的话比回礼还要客气,他补充,“不回也没什么,我们的关系不讲究这些。” 兼竹失笑一声,“好啊,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兼竹做的,他都喜欢。 “那我给你做个配套的发带,用那根青翠的羽毛……” 怀妄面上一下绷紧,“这个不行!” 兼竹就靠在桌沿上,抖抖抖地笑。 这会儿离晚上还有段时间。 哄好了酸得冒泡的怀妄,兼竹正站在窗前的桌边,窗外就是比练场。 他开了扇窗直直望去,正对上场中几人。缚昀和重杨、昆十二等人站在场边,场中还有两人对练。 一招一式间充满了爆发力,很明显是经历过数百场实战积累下来的经验。 兼竹靠在桌边同怀妄道,“论修为我们碾压,但实战经验未必比得上这些把脑瓜子别在刀尖上的杀手。想赢很简单,想有技巧地输还是有些难度。” 怀妄顺着他的视线朝外边看了一眼,没有反驳他的话,“明天让我去就好。” 兼竹偏头看他,“你演技不够精湛,看着就像打假擂台。” 怀妄,“……” 兼竹,“我好歹也是合体后期,不至于受伤。”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不是还有你送的发带?” 怀妄心头一动,对上兼竹侧眼看来的面容。面具下一双眼眸光柔和,轻如蝉翼的发带自他身后垂下,将人衬得好似笼着云雾的山间修竹。 自己做的发带真的很适合兼竹,比上一条可要好看得多。 在怀妄沉默的这段时间,兼竹已经拍板,“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明天我上,你在旁边看看有没有谁露出小尾巴来。” “缚昀交给我。”怀妄做出最后的妥协。 兼竹想了想,“也好。”据他目测,缚昀是目前见过的天级成员中实力最强、影响力最大的,隐隐有群龙之首的气场。 两人正商量着,余光里便见他们讨论的人朝这边望了一眼。 隔着老远,透过半开的窗口,缚昀同他们对上了视线。 缚昀先看了怀妄一眼,又转向一旁的兼竹,忽然从场边离开径直走了过来。 兼竹和怀妄二人都没动,就靠在窗前好整以暇地看着缚昀一直走到窗口外。 后者面上满是桀骜与挑衅,和乌瞳不一样,他的眼神带着尖锐的攻击性。 “在这儿偷偷摸摸地窥探什么,提前打探敌情?” 兼竹没开口。怀妄淡淡,“自我意识过剩。” 缚昀的眼神似长钉直对向怀妄,像是要透过面具将他凿穿。然而怀妄面如霜雪冰冻三尺,任缚昀眼神如何锐利都无法在其上划出一道细痕。 … 僵持的气氛中,一阵“咔咔咔”的细响拉回了二人的目光。 缚昀转头就看一旁的兼竹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小瓜子,正往面具下面塞,细碎的瓜子壳从面具背后簌簌掉落。 他,“……” 有几片渣壳落在兼竹衣襟上,怀妄瞥了一眼,随后动作自然地抬手替他掸掉,“少吃点,上火。” 兼竹任怀妄替自己掸着,瓜子壳又簌簌簌地掉了几片,接着再被怀妄掸掉。兼竹就捧着瓜子簌簌簌地笑。 缚昀,“………” 他眯着眼看了两人几息,忽然开口,“兄弟?” 兼竹和怀妄闻言看向他,缚昀扫过他二人,“你们是什么兄弟?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大白天都窝一屋里?” 怀妄没有回他,兼竹说,“连体婴听过吗?” “什么?” “就跟双黄蛋一样。” “……” 缚昀不懂,但听这描述忽然也不太想懂。他皱了皱眉说,“明天场上见。”转身离开前又看向怀妄,伸手一指,“你对我。” 说完不等怀妄回他,径自离开。 待人走远,兼竹把窗随手合上,“看来你的挑衅卓有成效。” 怀妄不是主动挑事的性格,刚才回缚昀的第一句话不过是拉仇恨罢了,好叫缚昀主动找他对战。 他们越显得被动,越不容易引起怀疑。 “是他太容易被挑起情绪。”怀妄说。 “也对。”兼竹笑笑。 明天就要准备擂台比武,兼竹打算今天早些休息。 刚把床铺掀开,失联了整整两天的沈橘忽然传讯过来——仿佛掐准了点,知道他们明天就能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务一般。 “沈姑娘。”传讯接通,兼竹同对面打了个招呼。 “哟,没睡吧?”沈橘的声音听上去依旧雀跃精神,看来没受到什么摧残和折磨。 兼竹放心了点,“你踩点精准。” 沈橘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你们这么早就睡,啧啧啧~” 回她的是兼竹,她却加了个“们”。这次怀妄敏感地理解了她话中的意味,脸上腾地发热。 兼竹脸皮奇厚没什么反应,避重就轻道,“毕竟没什么事要做。” “拜托你们的任务做得如何了?” “明天就好。” “差不多。”沈橘说,“进度刚刚好。我们可真是天作之合~” 她话落,屋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怀妄的视线像要穿透传讯落到她身上。兼竹难得发挥了一次文学素养,“天作之合不是这么用的。” “噢,是吗?不重要。”沈橘说,“你懂我的意思就好。” 明白这是个无意义的话题,兼竹调转话头,“你这两天都在做什么?” “遛狗。” “……” “不过也遛得差不多了。” “有什么打算?”兼竹听她所言,似乎准备开始行动。 “正式行动在明天夜里,地点北苑西池岸假山,你和你那情郎只需要替我将名单上之人控制住,好让我专心对付那老匹夫。” “竭诚为您服务。” 兼竹应了一声又听沈橘那头似乎传来什么响动,后者很快丢下一句“到时候联系”,便匆匆挂断了传讯。 … 屋中又恢复安静,兼竹侧头看向怀妄,“你怎么想?” “给出的时间、地点和人物都很具体。”怀妄说,“应该是和讼阁阁主达成了什么约定。” 兼竹点头表示认同,“明天擂台比完我们去她说的地方踩个点,今天先休息。” 他说着把掀开到一半的床铺抖开,爬上床躺了进去。他躺得平平整整,转头看见怀妄还杵在榻前。 兼竹微微探头,“你还有什么事?” 怀妄顿了顿,接着抬步走过来,一副状似自然的模样掀开被子,“不是要休息?” 兼竹轻笑一声眯起眼,观赏着他接下来会有什么精彩表现。 然后就看怀妄缩进被子里,躺在了他旁边。怀妄嘴唇抿直,躺下后低着眼没看他,散落的发丝间透出烧红的耳尖。 “怀妄。”兼竹叫了他一声。怀妄呼吸微滞,又听兼竹道,“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 怀妄抬起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伸手把兼竹的发丝扒过去,扒拉规整后,重新躺好。 兼竹看他躺得还挺自觉,不由出声,“你知道限定是什么意思吗?” 被子的边缘被无意识攥紧,“知道。” “你有见过昨日限定,今天还能沿用?” 兼竹也不是真要叫人下床,他就想看看平时循规蹈矩的怀妄能把借口编出朵什么花儿来。 他等了几息,怀妄开口,“可以续一续。” 兼竹,“没有这项服务。” 怀妄抬眼打量着他的神色,看他似乎没有生气或排斥的模样,又大了点胆子,“……我的无理取闹还没结束。” “……” 兼竹几乎被这说辞整笑,“你情绪还挺稳定的。” 稳定地维持了整整一天的无理取闹。 看怀妄清冷的俊脸上难得带上一丝窘迫,兼竹笑了一声,“睡吧。” 怀妄神色一动,倏地抬眼对上前者舒展的眉眼。接着他抿着唇角,伸手握住兼竹的手腕,“你先睡,让我进去。” 兼竹便闭上眼,一如往常般敞开了识海。 在困意如潮水般涌来的那刻,他感觉怀妄似乎朝自己靠近了点,温热的气息拂过自己的额发。 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 但兼竹迷迷糊糊地又想:怀妄还是不太行,都躺一张榻上了,也没见他进来多少寸。 第71章 黄雀在后 第二天兼竹醒时, 还是在怀妄的怀里。 他是从耳边砰砰的心跳声中醒来的,比起昨天,怀妄今日将他搂得更紧。一手甚至从他背后绕过搂住了他的肩, 他耳侧就贴在怀妄的心口上。 兼竹睁开眼动了一下,大腿抬起, 接着抵上了怀妄。 “嗯”一声闷哼, 握在他肩头的手一紧, 很快又松开。怀妄从他身前撑起来,撤离了他几寸。 “怀妄?”兼竹也跟着撑起来, 还有点没醒。 却见怀妄面上染了薄红, “你醒了,我去给你打热水。”说完飞快地翻身离开。 屋门嘭地关上。兼竹坐在床上醒神,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抬腿时抵到了怀妄哪里。 他心虚地轻咳一声, 摸了摸自己的膝头——隔了两层布, 应该撞不疼。 待怀妄接完热水回来,两人喝了杯早茶净口。怀妄说,“外边擂台已经搭起来了。” 兼竹从乾坤袋中拿了把弯刀给怀妄,“这个给你,到时候输给缚昀。” “好。”怀妄接下。 他们擂台比试的对象不仅限于名单上之人, 应当是目前天级成员中待在院里的所有人。他们只用输给名单上的人就行, 其他人还是可以赢一赢。 一切准备就绪, 兼竹起身,“走吧,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实力。”见一道狐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补充, “演戏的实力。” “……” 出了门, 他们这边的动静一下引起擂台外几人的注意。 缚昀手中旋着一把飞刀, 微抬着下巴向他们这头看来。冯兮也在,旁边还有两名没见过的男子。 带了些许敌意的目光对向怀妄,缚昀没有说话,旁边另一人问,“这就是新来的两人?” 缚昀说,“你不废话。” 冯兮对他们没有这么大的敌意,单纯是想要比拼,见兼竹和怀妄走到跟前,他问了句,“恢复得怎么样?” 兼竹,“动如脱兔。” 缚昀泼冷水,“兔子都是要被吃的。” 兼竹笑笑,“那可不一定。”狡兔还有三窟。 几句对话间,到场的人越来越多。兼竹环视一周,“今天打擂台的有多少人?” “十五。”冯兮说着替他二人介绍名字。依着他的介绍,兼竹知道了刚刚问话的人就是昨天提到的林蛟,另一名面生的是仲因,这两人都是名单上的人。 一圈人介绍完,兼竹发觉名单上还有一人未出现,他状似无意道,“所有人都在了?” “也不是,有些还在外面执行任务,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冯兮说完,缚昀开口,“擂台的规矩你们知道吧?” 兼竹说,“当然。” 所谓擂台比武,一人守擂,其余人可上前挑战。胜者留下继续守擂,直到被人顶替下来。攻擂失败者在之后还能接着挑战,没有时间和次数的限制。直到无人攻擂,留下的那人便为最终胜出者。 这个规则倒是方便了兼竹他们,可以随意挑选和指定攻守的对象。 … 很快巳时已至,所有要参加擂台赛的人都已经到场。 缚昀抱着胸环视一圈,“谁先上?” 他视线虽是扫完一周,最终却落在了怀妄身上,挑衅一般。怀妄没动,兼竹迈出一步,“我先来。” 缚昀要对上怀妄,而留到最后的人必须是缚昀,他得先把其他人轮完。 缚昀似乎对怀妄让兼竹先上场的举动有些诧异。兼竹看出他的想法,“我们的出场顺序是天定的。” “什么意思?”话一出口,缚昀面上浮出几分懊恼。他明知道这人的话最好不要接,偏偏每次都忍不住。 兼竹,“我是双黄蛋里最先破壳的那个。” “……”他就知道。缚昀大手一挥散去了空气里沉积的郁气,“开始吧。” 他话落,兼竹飞身上了擂台,折扇自手间哗啦一声展开,他的目光落向场下,“来。” 不知是不是地位越高,越带了股傲气。 最开始上来攻擂的都不是名单上之人,兼竹一面挥扇将对手打下擂台,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场下的情况。 名单上的人来了五个,基本都围在缚昀身边呈抱团状,这大概就是天级成员里的头部。 一连挑落四五人,兼竹负手站在擂台上,就看名单上的仇辛走了出来,“承让。” 仇辛的出手相较前面几人就要凌厉很多,动作迅猛,角度刁钻,一看就是常年下死手的。 兼竹和仇辛对了几十招,在对面长刀斜剌而来时一个侧身假装不敌,翻身落下擂台。 他落地站定,“甘拜下风。”说完走回怀妄身边。 怀妄侧头看了他一眼,视线下滑定在他的手腕上,接着拉过他的手腕揉了揉。兼竹手腕外侧有一处淤痕,是他在假装不敌时被对面磕到的。 “受伤了。”怀妄眉心沉下。 兼竹伤感地配合,“我的手以后会不会都拿不动筷子了,兄长?” 怀妄没回话,只继续替他轻轻揉着。 一旁的缚昀闻言皱眉:……为什么是筷子,不该是拿不动刀? 在旁人听不到的识海交流中,兼竹夸赞:你演技越来越好了。 明知道他这伤并无大碍,还一副他重伤不治的模样。顿了会儿,他听怀妄道:不是演的。 兼竹愣了愣,随即看向怀妄的眼中带了点笑意。 暗中观察的缚昀牙疼地别开了目光。 … 后半段的擂台赛,只要有名单上的人到台上守擂,兼竹必跳上去上演一段屡败屡战。 怀妄就一直立在台下看着他,目光紧锁。缚昀没忍住,“这么放不下,要么自己上,要么让他别再上去。” 视线收回,怀妄默了两秒,“他不让我插手他的兴趣爱好。” 缚昀,“他的爱好是受虐?” 怀妄没回话,心想:不,是演戏。 在兼竹终于轮完名单上其他几人时,场中也只剩怀妄和缚昀没有上过擂台。 此刻擂台上站的是仲因,缚昀提刀一跃而上,“我来。” 仲因没有出手,而是转身自行下了擂台,把场地交给缚昀和怀妄二人。怀妄没有迟疑,一个飞身站了上去。 兼竹揣着袖子站在台下,一阵风起,“呼啦”袖袍翻动。台上两道身影飞速地缠斗在了一起。 他细细地看着缚昀的招式,干净利落,毫不花哨,实用性很高。最重要的是出手无一丝迟缓,不像是受过伤的模样。 正看着,冯兮便靠过来同他说话。讼阁一向实力至上,刚才兼竹赢了冯兮,后者对他也多出几分敬畏,“你兄长和昀哥都很强。” 冯兮说,“你们刚重伤回来没几天,若换成全盛时期,输赢还说不定。” 兼竹顺势问道,“缚昀没有接过那个任务?” “应该是没有。” 面具遮挡下兼竹眉峰微挑,不再继续追问下去。缚昀身为讼阁天级第一杀手,却没有接下讼阁最高难度的任务——依照后者的一腔傲气,这么多人铩羽而归,他不挑战一下说不过去。 况且,若单主就是讼阁阁主,想必他应该不会浪费缚昀这个优质资源…… 他正想着,四周忽而传来一阵低呼。兼竹抬头看去,只见怀妄一指对向缚昀喉前,而缚昀的刀刃已抵在了怀妄的颈侧。 是缚昀胜了,却也不全是。 若怀妄同样手持刀剑,按照现在的形势,刀身恐怕已没入缚昀喉间。 四周在短暂的低呼后又静了下来。 片刻,缚昀撤开刀身,怀妄也放下手。场边负责判定的成员道,“此局缚昀胜!” 缚昀打量怀妄的目光由原先的挑衅转而变为凝重,“身手不赖。” “承让。”怀妄应过一声转身下了擂台,走到兼竹身边。一副风轻云淡、宠辱不惊的模样,落在一些人眼里是沉稳,落在另一些人眼里则是高傲。 但兼竹知道怀妄是真的不在意——天下第一大乘被一名杀手夸赞了句“身手不赖”,难道还要沾沾自喜。 这场擂台赛最终以缚昀获封“讼阁第一杀手”告落。 剩下的时间便是按比赛结果交出身上的法宝。 兼竹拿出四件,怀妄拿出一件。缚昀看向递到自己跟前的那把弯刀,刀确实是好刀。他说,“你也非全输,不必给了。” 那怎么行?兼竹不认同地侧目。 怀妄没理他,直接递到他手上,“愿赌服输。” 缚昀还想说什么,院落外忽然走进一人。来者快步到他跟前,附耳说了几句。 他闻言眉心皱起,也不再同怀妄推脱,收下弯刀转头跟着传话人匆匆走了出去。 兼竹和怀妄不露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同周围还想上前搭话的人留下一句“我们先去休息”便一道回了屋里。 … 门一关上,兼竹说,“能叫得动缚昀的人,多半是讼阁阁主。” 依照沈橘的说法,他们今晚就要行动。若是讼阁阁主叫去缚昀,说不定就是为了今夜之事。 怀妄道,“跟上去看看。” 兼竹也正有此意,但在跟上去之前他们还有东西要处理。一堆赢来的法宝“丁零当啷”抖落到桌面上,“这些怎么办?” “别放在身上。”怀妄说。 他们打算用法器制住对方,难保其他人没有类似的想法,在法器上动手脚。 放在屋里不安全,丢出去又怕被发现。 兼竹想了想,“还是要以毒攻毒,以暴制暴。” 说完,他在怀妄疑惑的目光中娴熟地开启了魔界的大门,将那堆法器一股脑丢了进去。怀妄,“……” 刚把魔界之门重新关上,乌瞳的传讯就接了过来,声音听上去咬牙切齿,“兼、竹,你把我魔界当垃圾场?” 兼竹稳了稳神,没想到日理万机的乌瞳反应这么敏锐,“怎么会,只是空投大礼包。” 乌瞳,“呵,我信了。” 怀妄冷不丁插话,“你若不信,自己检查。” 对面沉默了片刻,“好吧,若没问题我就收下了。”在挂断传讯前,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不要把我魔界大门当万能传送门。” “……” 和乌瞳的传讯终止,兼竹意味深长地看向怀妄……他只是把法器丢去了魔界,怀妄居然还忽悠乌瞳去一一检查。 “原来你才是剥削阶层。” 怀妄,“东西归他,他不亏。” “也对。”兼竹很快接受了这副说辞,“这叫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两人说完不再耽搁,熟能生巧地化作一青一白两只鸟。 兼竹还缜密地留下一道神识化作自己的模样,以防离开的这段时间有人来敲门,“怀妄,你也留一道。” 白光一闪,旁边又多了个“怀妄”。 看着屋中惟妙惟肖的两个替身,兼竹满意地抖了抖翅膀。 怀妄转头看见他青色的头顶上栽着自己那根银白的羽毛,下方细纹变成了半透明状,心头一时舒畅。 他没忍住垂头在兼竹脑袋上一蹭。 绒毛擦着绒毛,兼竹被擦出一阵电流,整只鸟团子都抖了一下!他支楞着爪子蹦开两步,“你干嘛?怀妄。” 怀妄翅膀打开轻轻一扇,“你有撮毛翘起来了,我给你顺顺。” 兼竹将信将疑。不过眼下还要去跟踪缚昀,他暂时没再纠结,只和怀妄从窗缝间挤出去。 趁着远处的几名成员没注意,扇动翅膀一瞬飞出了院门。 不过片刻他们便追上缚昀。 后者随着传话人一路朝着讼阁主阁的方向走去,接着进入到主阁中。 暗红色的大门从内关上,兼竹和怀妄远远地停在一处屋檐下没有贸然跟进去,以免打草惊蛇。 确认了缚昀是去找讼阁阁主,兼竹蹲在屋檐下问怀妄,“像这样近距离接触,若是讼阁阁主换了人,缚昀不应该察觉不到。” 青色的绒毛在细风中翩动着,“察觉到却依旧服从于他,你觉得是为什么?” 怀妄,“今晚就知道了。” 兼竹点了点头。不过因为他现在是个青色的鸟团子,点头的动作并不明显,只有头顶银色的羽毛在招摇。 怀妄看了一眼:……想蹭。 然而兼竹没给他蹭的机会,扑着翅膀飞身而起,“趁着夜色还没降临,先去踩个点。” 怀妄收起心中的遗憾,跟着他一同向北面飞去。 沈橘给出的地点在讼阁北苑西池岸的假山中。 他们照着地址过去,远远便见一方池塘,池岸围了一圈芦苇丛。西岸稍空,一截石桥横跨,岸后是片嶙峋的假山。 “这里布了阵法。”怀妄看了一眼,神识扫过,最终定在假山中的某一处,“入口在那里,地下中空。” 一个猜测浮上两人心头。兼竹若有所思,“沈橘对讼阁内部了如指掌,即便对上讼阁阁主也是有恃无恐,她身上应该有后者想要的东西。” 怀妄的目光落在假山底下,“而且就在此处。” 两只鸟团子在假山上头蹲了会儿,四周并无异况,兼竹起身,“蹲麻了。” 怀妄转头看了他几息,忽然道,“要不要上来?” 兼竹还没反应过来,“上哪儿来?” 怀妄就掸了掸翅膀,向他展示自己宽阔的背部。 兼竹,“……” 银白的羽毛光滑柔软,看上去诱惑力十足。只是一瞬的停顿,兼竹便爪子一撑蹦了上去,噗叽!青色的小团子栽进了白色的大团子里。 怀妄稳了稳身形,兼竹栽得十分舒坦,还拿爪子踩了踩他的背,银白的羽毛里立马嵌出几道爪印。 怀妄若有所感,“你在做什么?” 兼竹踩得不亦乐乎,“给你纹身。” “……” 他们的踩点工作结束,这会儿天色还没黑,兼竹打算暂时回屋里等着。 他掸着翅膀,“皮皮妄,我们走!” 怀妄的鸟喙张了张,又重新闭上,随即载着兼竹往回飞。飞到半空,蓦地远远看见一行人—— 除缚昀以外的其他四名天级杀手正押着两个人从小道上走过,被押着的那两道身影看着十分眼熟。 黑色的豆豆眼中眸光一凝,兼竹低头啄了下怀妄的头顶,“看,我们被逮捕了。” 怀妄猝不及防被他一啄,差点没稳住身形,他将兼竹载到就近的一棵树枝上落下。 一青一白两个团子叠在树枝上。 目力所及是守卫森严的锁阎塔。兼竹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一场擂台赛,竟然如此精彩。” 他们想暗中控制对面,对面也打算趁虚而入夺他二人性命。 总之都没在单纯地打擂台。 怀妄淡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兼竹纠正,“你忘了,你是黄鹂。” 他说着啾啾啾地哼唱了起来,“离离离离离……离离离离,离离~” 怀妄,“……” 在悦耳的鸟鸣声中,那行人押着重伤后的“他们”,关进了锁阎塔。 第72章 大橘已定 兼竹目睹着他二人的分神化身被关起来, 押送他们的几名天级成员又回了院落。 他叠在怀妄背上,“看来不能回屋了。” “那就不回。”怀妄看了眼天色,“快日落了。” 兼竹畅想, “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等沈橘传讯我们直接过去。” “好。”怀妄应下, 载着兼竹自空中盘旋了一周,飞到了北苑池塘边降落。 … 细风拂过水面,池边的芦苇频频点头,斜照的夕阳落下温暖的光影。一青一白两只鸟团子窝在光影里,大白鸟正给小青鸟梳着羽毛。 兼竹舒服得眼睛都要眯起, 整个鸟团子放松下来,不由软趴趴地靠在了怀妄的胸口。 怀妄动作顿了一下, 微不可查地挺了挺胸, 同兼竹贴得更近。 “要是时间流速再慢点就好了。”兼竹软塌塌地说,“这种舒服的日子我还可以再过一万年。” “嗯。”怀妄应了一声,他觉得他也可以再过一万年。像这样叫兼竹靠在他身前, 吹着风, 看着水, 给人梳着羽毛, 永远做只鸟都好。 然而悠闲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滚金般的圆日沉落到地平线下,夜幕很快降临。 今晚的讼阁比往常要安静许多, 巡逻的成员纷纷被遣散到南苑,讼阁以北几乎都被清空。 兼竹抖着翅膀在夜色的掩映下飞至半空中,看着下方讼阁泾渭分明的情势,“要开始了。” 怀妄飞到他身边, 隐蔽的神识延展至整个讼阁, “沈橘出来了。” 他话落的同时, 兼竹便见从锁阎塔外走出一行人,讼阁阁主走在前面,三名天级杀手押着一橘红衣衫的女子,呈半包围状往北苑的方向走。 三名天级杀手并不陌生,为首的正是缚昀,身后二人是林蛟和仇辛。 “人不多。”兼竹说。 “人不在多,在于精。”怀妄扫过一眼,“这三人是天级杀手中实力排名前三的。” 对讼阁阁主来说,沈橘就是一个难以把控的变数,若要控制她,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队伍如此精简只有一个原因:今夜的行动不方便叫更多人知道。 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隐匿了气息拍着翅膀飞向下方,“走吧,跟上。” 一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几人,只见沈橘双手缚于身后,左右各站一人。一道缚身索捆着她的双手,缚昀一手扣在锁环上避免她挣脱。 沈橘微低着头,薄纱覆盖下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他们很快穿过七弯八折的小路到了北苑假山之中。 讼阁阁主在前方带路,他停在先前怀妄指出的那座假山跟前。兼竹和怀妄也落在了不远处的假山上。 随着讼阁阁主将阵法开启,前方假山发出一阵“轰隆”巨响,石块缓缓移开,一道隐藏的暗门显露在众人眼前。 入口狭窄,仅可供两人并排通行。讼阁阁主回头看了沈橘一眼,接着对缚昀道,“押好她。” 缚昀,“是。” 讼阁阁主说完,转头率先走在前面。缚昀押着沈橘紧随其后,剩下两人断后。 待他们走入暗门,假山缓缓合拢。兼竹和怀妄在缝隙合拢前的一瞬化作两道青白色的流光跟了进去。 “哐”一声,暗门在身后关上。假山内的通道里光线并不幽暗,两面石壁都点着灯,道路却曲折蜿蜒。 拐过几道弯后,讼阁阁主停在了一堵石门前。 石门紧闭,正面覆一圆盘。盘面无繁复阵法,却有一凹槽处于中央,四方沟壑延伸如同机关阵眼。 趁着前面几人专注于石门,两只团子飞身窝在了斜后方的一处石壁凹槽里,借着阴影遮挡身形,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下方石门前,讼阁阁主转头,“把门打开。” 沈橘一言未发。从兼竹的角度看去,只能见到前者小半张侧脸,缚身索自她身后解开,沈橘抬手先揉了揉腕子。 讼阁阁主皱眉不耐烦,“别想耍什么花招。” “嘁。”沈橘的唇角掀开发出一丝气音,讼阁阁主想说什么却又按捺下来。 接着就看沈橘抬手覆在了石门中央的面板之上,神识催动下,一道浅金色的灵力波漾而开——随着光芒愈发浓郁,讼阁阁主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仿佛迫不及待就要进入门中。 兼竹团在石壁凹槽里,同怀妄神识传音:原来这个门是要刷脸才能进。 怀妄:…… 他没有回话,目光淡淡地看着下方开门的几人。 讼阁的暗门阁主打不开,沈橘却能打开。兼竹饶有兴趣,下意识想抖抖翅膀,又思及可能会被发现便忍了下来,只抖着头顶那根银色的羽毛。 到这个时候,他已经能确定讼阁阁主的确换了人,甚至可能不是换芯,而是整个人都替换掉了。 他正晃着羽毛,突然那根毛突然就被怀妄转头叼住。兼竹停顿:……? 神识中传来怀妄的声音:别晃。 兼竹:为什么? 怀妄:痒。 兼竹:??? 那根毛又挠不到怀妄,怀妄是哪里痒? 虽然不太懂怀妄的生理构造,但兼竹还是贴心地不再晃动羽毛。 怀妄见状收回视线,压下心底蹿起的一阵酥麻,避免自己又产生灵力波动。 … 下方石门“轰隆”一声打开,开门一瞬讼阁阁主就迫不及待地迈了进去。 浓郁的灵力隐隐溢出室门,还有微弱的光亮透出来。兼竹看不见门中的场景,却也猜到了讼阁阁主要从沈橘这里得到什么—— 毫无悬念,里面是满室的天材地宝,法器符阵。 也难怪讼阁阁主没带太多人来,只带了武力值最高的三人用以制住沈橘。所谓见者有份,想必他许诺了要分给三人一些宝物。 看讼阁阁主已踏入门中,缚昀正要重新押上沈橘,后者便袖子一挥拍开他的手,侧头从薄纱后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自己走了进去。 缚昀顿了顿,却没有再去押她,只抬步跟了上去。 五人进到石门中,石门并未关上。 兼竹和怀妄正在热烈讨论要不要跟进去,石门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随着一道灵力波动散开,橘色的身影飞速倒退出石门外。 两人停下讨论,齐齐看去。 与此同时,沈橘若有所感地转头过来,一个眼神直对上了石壁凹槽里的两只团子。 兼竹、怀妄,“……” 讼阁阁主的厉喝声响起,“制住她!” 三道身影疾追而出——兼竹见状没有犹豫,即刻发动了神识。紫金色的光藤下一刻便喷涌而出,将追出来的缚昀三人紧紧缚住!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别说讼阁阁主没回过神,就连缚昀等人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噗通”,仇辛在惯性下没刹住,往前一栽摔在了地上。沈橘睨了他一眼,抬脚便蹬过去,“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仇辛被蹬得往后咕轱辘轱辘滚了几圈,丝毫没有讼阁前三杀手的颜面。 兼竹一声不吭地看着。 ……他终于知道那些杀手为什么会在沈橘手下铩羽而归了。 “沈橘!”讼阁阁主惊怒交加,不明白为什么先前被关在锁阎塔中的沈橘,能在此刻忽然将三名天级杀手制服。 形势一下逆转,由不得他再留后手。 一把倒刺长鞭入手,讼阁阁主飞身而来,扬鞭便挥向沈橘。沈橘侧身躲过,顺手自指尖飞出几枚梨花针,细密的梨花针以刁钻的角度袭向讼阁阁主。 后者一声怒喝,防护罩自身前结成,将她的攻击尽数挡落。 两道身影在狭小的空间内缠斗在一起。 … 能击退无数天级杀手的沈橘身手自然不凡,但讼阁阁主经过后天的灵力提升,此刻也能同沈橘战成平手。 不知他做了什么,对战本是消耗灵力的过程,他身上的灵力却越发膨胀,随着时间推移竟隐隐能将沈橘压制。 在一记挥鞭就要落到沈橘面上时,一枚银白的羽毛忽地破空而出! 咻——柔软的羽毛在此刻如玄铁一般坚利,弹开了那记挥鞭,又顺着力道正对向讼阁阁主的面门。 看似坚不可摧的防护罩被一根羽毛轻易破开一道豁口,紧接着自豁口处如龟裂般节节寸断。 讼阁阁主被这突如其来的破甲震住了神。 沈橘趁机飞身而上,自手中丢出一道玄阶上品法器七骨钉,直接将他牢牢钉在背后的墙面上! 刚才那片羽毛破空的速度太快,在场除了沈橘以外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石壁凹槽中,兼竹看向身侧的怀妄。后者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无事发生。 见兼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白色羽毛覆盖下,怀妄面上慢慢染红。他神识传音:做什么? 兼竹缩着脖子转回头,看向下方既成定局的场面:看你刚刚好酷~ 紧闭的羽翼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怀妄故作淡然地“嗯”了一声:还行。 兼竹便又看了他一眼:…… · 下方,讼阁阁主被钉在墙面上。他不甘心地看向一旁被绑住的缚昀,“缚昀,你在做什么!” 缚昀抿了抿唇,讼阁阁主声音陡然拔高,“还不快将沈橘捉住?若是现在不将她处理掉,只会后患无穷。石门已经打开,我答应给你们的一分也不会少!” 兼竹不认同地皱眉:怎么都这会儿了还在当面讨论分赃。至少也该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蚱蜢,我死了你们也活不了!” 他在神识中学得惟妙惟肖,狂怒的声音在怀妄识海里炸开,把怀妄的脑子都炸得嗡嗡直响。 怀妄没忍住:可以了,兼竹。 兼竹犀利:你嫌我聒噪! 怀妄柔声:我怕你嗓子疼。 兼竹闻言宽慰地收住了声。 二人神识交流间,缚昀又动了动,试图挣开缚在身上的光藤。沈橘侧头看到,忽而一笑,“咚”地踩上了前者肩头。 浅橘色的裙摆下,精致的绣花鞋煞是好看。她踩在缚昀紧实的肩头,用的力道并不大。 但自上而下的姿势却像是一脚踩碎了讼阁天级第一杀手的名号,叫缚昀涨红了脸抬不起头。 明跃的声线在不大的空间中响起,“你要杀我,缚昀?” 被踩着的人紧咬腮帮单膝跪在地上,他抬眼而来,看不清上方沈橘的眼神,只能从她挑起的唇角看出轻蔑的意味。 沈橘笑笑,“养狗养出了反骨,现在都会咬主人了。” 缚昀身躯一震,目光垂下没再说话。 下方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石壁凹槽中,兼竹轻手轻脚地抬了只爪子起来,踩在了怀妄的羽毛里。一只细小的爪子立马陷了进去。 怀妄转头看着他单爪独立的姿势:你在做什么? 兼竹:随便踩踩。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复刻:渡劫渡到了失忆,现在都不记得道侣了。 他想着,爪子又往羽毛里踩了踩。 怀妄感受着他那跟玩儿似的力道,没有出声阻止,就站在原地给他蹬爪。 … 事变就在一瞬突生—— 呼啦,巨大的灵力波动带起一阵风来。兼竹绒毛被吹得飞起,他收回爪子,低头便看讼阁阁主身后浮出了一道熟悉的符阵。 符阵转动,锢在他身前的法器发出微弱的嗡鸣,隐隐要被震开。 而三名被缚住的天级杀手头顶也各浮出一道符阵来。像是子母符一般,随着讼阁阁主头顶符阵的转动,三人身上的灵力肉眼可见地飙升。 这种情况先前从未见过,兼竹心头一沉:怀妄,他们在当场结拜为父子。 怀妄:…… 怀妄拉回话题:不急出手,先看看情况。 下方的沈橘见状神色一凝,梨花针入手,随时准备应对变化的状况。 砰!砰!砰!三道声音接连响起,先前被法器牢牢束缚的三名天级杀手竟在此刻挣脱了身上的光藤。 重获行动自由,三人同时提刀袭向沈橘。 一拳难敌四手。危机时刻,青白两道流光自空中划过—— “哗啦”,衣摆在眼前旋然散开。 一把剑鞘“哐啷”稳稳抵在缚昀刀身上,兼竹在后者睁大的瞳孔中微微一笑,扬手就将他掀翻在地。 又是“砰通!”两声闷响,怀妄身形未动,只是一道大乘期的威压便叫在场杀手伏倒地面动弹不得。 “你们——”几人愕然。 此时他二人依旧是面具覆脸。但远远高出比擂时的修为已经昭示着他们身份的不平凡,更何况…… “你们不是已经被关在了锁阎塔里吗?” 仇辛话落又忽地收声。既然这二人实力并非先前展现出来的那样,那被他们亲手关进锁阎塔又怎样? 他们早就被反将一军了。 “你们究竟是何人!”眼下脸皮已经撕破,讼阁阁主也不同他们客气了,“我自认和你们无怨无仇……” 兼竹说,“打算把我们关在锁阎塔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想的。” 讼阁阁主,“……” “还挺靠谱的嘛。”见怀妄出手局势再无逆转的可能,沈橘也放松下来,抱着胳膊走到兼竹身边。她斜向怀妄那方看了一眼,“你这情郎说话真是算话。” 话落,场中浑厚的灵力陡然波动了一下。 被压制的几名杀手没忍住吃痛出声,“唔!” 兼竹赶紧提醒怀妄,“别波动了,这次基数大。” 怀妄,“……” “情郎?”一道声音蓦地响起,缚昀皱着眉定睛看来,“不是双黄蛋,连体婴,兄弟情?” 兼竹不知他是如何在性命攸关的情况下,还能关心他和怀妄的八卦。 他坦然,“对,但我们比较叛逆。” 众人,“……” · 在众目睽睽之下,怀妄面具后的耳朵越来越红。片刻过后,他忽然“刷”地拔出长剑抵在讼阁阁主颈侧,“那符阵是怎么回事?” 讼阁阁主,“……” 他怀疑怀妄只是在转移视线,但刀剑之下容不得他有丝毫置喙。他咬着牙关没有开口,沈橘却悠悠走了上来,“趁我不在时篡夺讼阁的掌控权,这位子你坐得很舒坦嘛,掇延。” 熟悉的称呼从她口中说出,掇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仿佛又回到了那居于人下,刀口舔血接着悬赏的日子。 兼竹已经摸出了瓜子,簌簌簌地在面具下面磕了起来。 看来他们猜得八九不离十:现在的“讼阁阁主”果然是篡位得来的,沈橘才是讼阁真正的主人。 他就说沈橘哪来的这么多珍宝,想必是先前讼阁接悬赏得来的酬金。 也难怪这几个月来,讼阁行事风格变化这么大,原来是换主了。 “住口!”掇延恼羞成怒地低吼,“现在我才是讼阁实力最强的人,讼阁一向讲求实力至上,既然我是最强,那这位子我就是凭实力坐上的!” “凭你那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的符阵?”沈橘挑眉。 提到符阵,掇延又缄口不言了。 沈橘的目标是重新夺回讼阁,而兼竹和怀妄的重点则在于能莫名使人实力提升的符阵。 况且这次掇延身后出现的符阵不但能提升自己的修为,还延伸出了子母符,让缚昀几人的修为也在短时间之内飙升。 恐怕几人是同掇延签订了什么契约,以提升自己修为为偿,帮掇延篡夺讼阁的掌控权。 兼竹磕瓜子的动作顿了顿,若这类符阵大规模地传播…… 他睫毛垂下似是思索,怀妄侧眼看见没有出声打断。 眼下局势再无逆转,沈橘稳操胜盘重新夺回讼阁的掌控权,她便帮着兼竹和怀妄问话,“你那奇奇怪怪的符阵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道,“你若不说,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掇延突然怪笑了一声,“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夺回讼阁?我同他们早有许诺,他们对我死心塌地,不会再做你的人了。” “重金之下,必有莽夫。”沈橘不以为意,“受你利诱的不过几条心智不稳的狗。”她说着瞟过缚昀几人,缚昀腮帮绷紧没有对上沈橘的目光。 “但威逼之下,也必生反骨。” 掇延倏地抬眼看来。似应证她的说法,沈橘话音一落外面便隐隐响起一阵骚动。 讼阁以北众人本应被尽数遣散,此时却像是发生了一场混战。 在冯兮的带领下,两方人马交战在一起,站在掇延这边的成员试图再次反叛,但又被早有准备的冯兮等人镇压。 随着战况推移,“讼阁阁主”久久未能现身,人心动乱,局势渐渐向沈橘这面倒去。 … 假山石壁前,掇延面色难看。 怀妄的长剑还贴在他颈侧,叫他说出背后授意之人。 轰!又是一声巨响。头顶的假山石壁都在晃动,落下簌簌的砂石灰尘。 兼竹抬手挡在瓜子上方,“好大的动静。” 沈橘皱了皱眉正要出去察看情况,在她转身的这一瞬,掇延身后的石壁突然毫无征兆地张开了一道黑洞! 巨大的斥力甚至将怀妄的衣袍掀得向后翻动,怀妄剑光一闪,又有一道屏障从黑洞中浮出挡在了掇延跟前。 速度之快,竟不输于怀妄的问闲。 只在这一息之间,掇延便被黑洞吞纳了进去。在黑洞消失的前一刻,一抹银光似流星紧追其上没入了黑洞之中。 … 掇延消失得猝不及防,兼竹几步上前站在石壁前方打量着他消失的地方。正要伸手去查探就被怀妄一把拉住,“又上手。” 他自知理亏地把手缩回来,“什么情况?” “被人带走了。”怀妄说,“不过我放了一道神识追踪过去。” 兼竹陷入沉思,“谁这么环保,还搞垃圾回收?” 众人,“……” 沈橘没忍住夸他,“你真会说话。” 外界传来一阵动响,接着冯兮大步走了进来。他先同沈橘行了一礼,“阁主。” 沈橘扬扬下巴,冯兮身后紧跟着走入一行人,几人没多言语,自觉将地上三人押走。 冯兮见着眼前的情形,不由多看了兼竹和怀妄几眼,“阁主的人?” 沈橘摇摇头,“热心市民。” 兼竹、怀妄,“……” 冯兮就笑了两声没多问,转身出了洞口,将空间留给剩下三人。 待他走后,怀妄眉心压下,“隙城。” 兼竹,“什么?” “神识追踪最后停留的地方。” 兼竹听着耳熟,接着反应过来,“隙城不就是师兄他们历练的地方?” 怀妄眉心顿时拧得更紧,兼竹心想恐怕他们免不了得追踪这一趟,“隙城在哪儿?” “九州最西面,临近玉碟江。” 一旁的沈橘恍然,“喔,我去过,挨着渭都城、玉碟江的上游。那边还有一条著名的河,自玉碟江分流而出,名为天水。” 兼竹看向她,“你也知道?” “当然知道,每逢盂兰盆节,渭都城天水河里便放满了河灯,万民祈愿,风调雨顺。”沈橘算着日子,“刚好再过不久又是盂兰盆节,到时候人肯定多。” 怀妄对这些民俗并不了解,听他们讲完只道,“去隙城看看。” 兼竹的视线在他面上定了会儿,“若有空,我还想再去渭都城。” 怀妄转头看他,点头应下,“好。” “先离开这里吧,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沈橘说着率先往洞门外走,兼竹和怀妄也抬步跟上。 两人并排走出了洞口。 外面已结束混战,只有零星几人匆匆收尾,沈橘裙袂轻晃走了过去。 头顶皓月如盘,兼竹站在原地未动,余光里便是怀妄挺拔出尘的身影。 传说天水河一路逆行北上,通向天界与凡间的交界,天水尽头便是瑶池昆仑。以往每逢盂兰盆节,他和怀妄都会到渭都城中的天水河里放一盏河灯。 自怀妄失忆前,年年如此,从未断绝。 那河灯一去十二载。今夕但不闻旧人,唯有天水寄故声。 兼竹揣着袖子,迎面是夜风习习。 若传说当真,在天水河的尽头,还有他和怀妄放过的十二盏河灯。 第73章 师门汇合 残局收场, 沈橘吩咐了冯兮几句,转头看见兼竹和怀妄还站在原地,又掉头走回来, “今晚没什么事了, 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 兼竹说,“回去也没什么事。” 沈橘将信将疑的目光落在怀妄身上,怀妄嘴唇动了一下,“看我做什么?” 目光移开,沈橘一脸正直,“没什么。” 接着她又同兼竹说,“虽然这次是你还我人情, 但夺回讼阁的确帮了我一个大忙,远远超过了玉佩的价值。” “举手之劳。”兼竹道。 “一枚玉佩换一个讼阁, 天下哪有这种大好事?”沈橘没管他这副说辞,径自越过他们走向那假山, 示意他们跟上,“进来吧, 别看不起我沈富婆。” 两人, “……” 兼竹见她执意如此便没再推脱。 对沈橘这样爱恨分明的人来说, 不承她的好意反而才是占了她的便宜,他拉着怀妄的袖摆跟上,“多谢沈姑娘。” “嗯哼~”沈橘的尾音中充斥着花钱的快乐。 … 跟着沈橘一路回到石门外, 不大的空间内还是一片狼藉。 精致的绣花鞋一脚踹开一块碎石,沈橘潇洒利落地挥手招呼兼竹,“进来吧,你们随便选。” 兼竹先前就在好奇,让掇延这般觊觎的到底是什么宝物, 现在终于可以近距离观赏了。 他和怀妄跟着沈橘进了室内,抬眼而去差点被晃得眼花—— 只见四壁皆是金镶玉,左中右分三格,左面一格尽是金银珠宝,中间一格是稀有法器,右面一格是灵植丹药。 宝玉珠光映得满室生辉,灵植丹药的香味弥漫在空间内,沁人心脾。正中的法器有好几个已生器灵,坐镇中央,镇灵四方。 兼竹心底不由惊叹:难怪掇延抓了沈橘不急着将人除之后快,这整整一个金窟确实难以割舍。 “挑吧,随便挑!”沈橘大手一挥。 怀妄的视线落在右侧那一格灵植丹药上,兼竹转头,“你是有什么……”话到嘴边,他又把“病”字吞了下去,“不适?” 怀妄看着他嘴皮子上下一碰,宽容地没有戳穿,“我们还欠着债,你忘了。” 兼竹花了几息时间来思考他们欠了什么债,随即恍然——谢清邈的清单他们还没找完。 “这里有吗?” “有两三个。”怀妄上前挑了两株草药,一枚丹药。 他查漏补缺的行为给兼竹提供了新思路,兼竹原本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不过正好欠了乌瞳一份礼物,不如就在这里选了。 “乌瞳……”他刚开口,敏锐的视线就转了过来。怀妄看着他,兼竹顿了顿,“我们不是还要给乌瞳回礼?” 怀妄说,“我看看。”丝毫没有让兼竹插手的想法。 兼竹便由着他挑选,对于法器和丹药怀妄比他精通,干脆就交给后者。 视线在一排排法器丹药间扫过,最后定格在一个木椟上。怀妄抬手拿起,“这个吧。” 兼竹凑过去,“这是什么?” “地阶中品的定神丹。” 定神丹清心凝神,于修炼中有破障之功效。地阶中品应该算是定神丹中难得的精品,即使没打开木椟,兼竹也敢肯定此丹至少结有一道丹纹。 怀妄,“以乌瞳的资质和目前的修为,日后还会精进。此丹他用得上,可以避免在突破时心神不稳,堕……” 他话头一顿。兼竹替他补全,“堕入正道。” “……” 略显荒唐的对话就此终止。回礼选完了,二人向沈橘道谢。 沈橘问他们有何打算,“你们是准备去追踪掇延?” 怀妄点头,沈橘又说,“掇延篡夺讼阁掌控权,如今又叛逃在外,也是我讼阁的目标。我们两方同时进行,若有消息相互知会一声。” “好。” “还有两个时辰才天亮,你们不急歇一晚再走。” 怀妄便看向兼竹,后者打了个哈欠作为回应。怀妄说,“那就歇一夜。” 沈橘一副看透的表情:啧啧啧~ · 两人回了院落,怀妄姿态娴熟地跟着兼竹进屋上榻。 兼竹转头看了他一眼,怀妄捻着被角,“睡吧,不早了。” “嗯。”兼竹应了一声闭上眼,但他这次没有立马入睡。隔了会儿他便感觉怀妄一只胳膊搂了过来,将他轻轻拢在怀里。 兼竹状似无意地动了动,接着感觉搂他的胳膊一下僵住。他在心里闷笑一声,把脸埋在了怀妄的肩头这才沉沉睡去。 … 一觉起来,他们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 出了屋门只见沈橘正站在院中,抱着胳膊同几名天级成员说着什么。 听见动静沈橘回头看来,见他们从同一屋里走出,唇角挑了挑,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兼竹,“……” 怀妄,“……” 这下更说不清了。 不过说不说得清对两人来说都不重要,兼竹没有解释,只走过去同她道别,“我们准备走了。” “一路顺风,我这儿还忙就不送了。”沈橘说着又道,“对了,听说你们朋友之前被讼阁追杀,现在讼阁又恢复了七大罪的标准,追杀你们朋友的单子已经撤下来,他们不必躲藏。” 兼竹点头道过谢,“有事联系。” “好。” 讼阁一事尘埃落定,他和怀妄没有过多停留,直接飞身离开。 “去隙城?”怀妄的面具已经取下,恢复了苍梧的容貌。 兼竹侧头看了他一眼,“先去魔界吧。”见怀妄睫毛一动,他补充,“把回礼给乌瞳,再叫上佛子和薛见晓出来透风。” 这次怀妄没有异议,“也好。” 魔界的大门自面前打开,二人没有停顿,飞身进入。 怀妄和兼竹已是魔界的常客,宫卫见了他们行一礼后便将二人带入浮途殿中。 殿内,乌瞳正拿着一卷书轴不知道在看什么。宫卫通报了一声,他便抬头看来,“哦,这次是人来了。” 兼竹思及自己往魔界扔东西被抓包的过往,定了定神道,“开门送温暖。” 卷轴被扔到一边,乌瞳起身向他们走来,“什么温暖?” “上次答应给你的回礼。” “哦?”乌瞳似很有兴趣,毫不客气地将手伸向他,指尖招了招,“我看看。” 他话落,却是一旁的怀妄动了。怀妄从袖中掏出那木椟搁在他手里,沉甸甸的一下,压得乌瞳的手都朝下晃了晃。 乌瞳转头看向怀妄,怀妄给他看回去。 兼竹出声打断他们莫名其妙的对视,“我们一起选的,对你以后的修行大有裨益。” 乌瞳闻言收回目光,打开手中木椟看了看,“定神丹?” “对。”兼竹说,“避免你在突破时受到心……心中正义感的驱使,由魔道堕入正道。” 乌瞳,“……” 沉凝了好半晌,他嘴唇动了动,“你们有心了。” 兼竹不欲独占这份殊荣,“都是怀妄想得周到。” 一道深长的视线便落在了怀妄身上,怀妄神色未动,没向他分去一丝目光。 见乌瞳收下回礼,兼竹又问,“佛子和薛见晓呢?” “呵呵。”乌瞳说,“快在别苑开辟菜园了。” 兼竹惊愕,“他们也有种菜的嗜好?” 乌瞳敏锐地捕捉到那个“也”字,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一口气呼出,没有偏离正题,“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看乌瞳这会儿像是在忙,兼竹也没过多打扰,同他打了个招呼就和怀妄离开了殿内去向别苑。 回到熟悉的院落,四周一片宁静祥和。 难以想象,令外界闻之色变的魔界竟比人间还要岁月静好。 兼竹一脚踏入院中,没有刻意寻找,便一眼看见了院子角落里喝茶下棋赏花看云的悠闲二人组。 他脚步一止,怀妄也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两道实质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纵是迟钝如薛见晓也立马从悠闲的状态中回过神。他自摇椅上蹭起身,看向好一段时间不见的两人,“你们回来了?” 谌殊比他淡定,依旧在躺椅上一摇一晃,“阿弥陀佛~多日未见,二位施主依旧这般丰神俊朗。” 兼竹终于明白乌瞳说的“开辟菜园”是几个意思了。 他揣着袖子走过去,看着被魔界喂养得油光水滑的二人,关心道,“要不要起来走走?” 看薛见晓一脸不情愿,兼竹柔声道,“都要长蘑菇了吧?” 薛见晓、谌殊,“……” 两人心虚地站起来,怀妄从后面走上前,“讼阁已取消对你们的追杀令,药宗和天阙也不会时时派人盯着,你们可以离开魔界了。” “取消追杀?”薛见晓问,“发生了什么?” 兼竹,“走出半生,返璞归真。” 薛见晓,“???”又在讲他听不懂的话。他转头看见谌殊一副听懂了的样子,“和尚,什么意思?” 谌殊笑眯眯地说,“佛曰,不可说。” 薛见晓,“……” 兼竹看他一脸快要纠结至死的表情,善良地同他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薛见晓听完再次露出了骇人听闻的神色,“这世道好生艰险!” “所以薛宗主才想让你待在家里。” “但也不是没有好人。” 兼竹笑了笑,这次没再反驳他。薛小少主虽然单纯了些,但单纯也有单纯的好。 见过了世间的丑恶却依旧相信善良,这样未尝不好。 …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拉回了其人的注意力,谌殊立掌,暗黄的僧袍自肘间飘摇,“二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怀妄开口,“去隙城。” 薛见晓,“要去找跑掉的那个谁吗?” “先不急。”兼竹说,“防止被钓鱼。” 这次薛见晓听懂他的意思了,“你想得真周全。” 兼竹谦虚,“毕竟这操作我很熟悉。” 几人,“……” 怀妄,“先去把试炼的弟子找到。” 兼竹,“正有此意。” “什么历练?”薛见晓问,“临远宗还有弟子在隙城历练?” “前不久才去的。掇延被回收到了隙城,很大可能幕后主使也在此处,要先保全我门中弟子的安危。” “唉……你们临远宗的弟子就是喜欢瞎跑。” 一道淡淡的目光移过来,薛见晓的话音一下卡在喉咙口。好久没沐浴怀妄的威压,他这嘴又管不住了。他赶紧补充,“当然,还是比不上天阙和药宗爱折腾。” 兼竹笑了一声,“怀妄,你别这样。” 视线收回,怀妄同兼竹道,“和你那师兄师姐联系一下,问他们在哪儿。” “好。”兼竹要同宗门传讯,谌殊和薛见晓借口去收拾东西自觉回避。怀妄没有避开,就站在旁边,兼竹习以为常地当着他的面同何师兄传讯。 传讯接通,先入耳的是呼呼风声,接着是何师兄的声音,“怎么了,师弟?” “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翻山越岭。问题不大,你说吧。” 确认对面没有处于危急状况中,兼竹这才开口,“你们在哪里历练,我来找你们。” 风声似乎转了个向,何师兄声音不稳,“什么意思?” “闲来无事,中途空降。” 何师兄还没说话,旁边又隐隐传来一道声音,“是兼竹师弟吗,师弟要来?” 兼竹听出那是洛沉扬的声音,还没侧目去看怀妄的表情,就听后者冷冷开口,“地点。” 话音一落,传讯里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隔了好半晌,对面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何师兄小心翼翼,“师弟,刚刚那是……” 兼竹,“是仙尊。” 传讯里一阵猛咳。何师兄艰难地缓了缓神,“什……什么情况?” 大概是想到怀妄还在一旁听着,他又赶紧报了个地点,“在隙城的骆驼岭。师弟你要过来?你不是在外寻找称手的法器?” “暂时还没找到。”兼竹扯了个借口,“仙尊算出我机缘在此,便叫我来参加历练。” “喔好……那仙尊呢?应该就回宗门了吧。” 兼竹没回话,先转头看了怀妄一眼。怀妄淡然的神色中情绪并不鲜明,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情愿,就好像听不得这句话。 怀妄,“本尊同他一道。” 闻言,对面传来细微抽气的声音。不知是惊讶于怀妄会跟来历练,还是没想到怀妄会亲自回答他。 何师兄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欢迎,欢迎……”大概觉得这句话太过单薄,显得不够热情,他又补充,“热烈欢迎。” 兼竹感觉再多说两句都是对他的折磨,赶紧贴心地结束传讯,“师兄你先忙吧。” … 确定了何师兄他们历练的地点,待谌殊和薛见晓收拾好了出来,他们便打算跟过去。 怀妄这次没披马甲,化回了自己的模样。 兼竹有好些日子没见他本尊的面貌,骤一见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银发如瀑垂落身后,几缕额发扫落眼前,在浅色的眼底拂过丝丝细碎的影子。 他这样毫不掩饰地看过几息后,便见怀妄白玉般的面上又渐渐染红。兼竹上前一步凑近,“仙尊脸红什么?” 怀妄视线落在脚下没看他,“别看我。”他说完顿了顿又纠正,“别这样看我。” “我哪样看了?” 浅色的薄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怀妄心头发热,不知道怎么说。 或许兼竹只是随便看看,正常地看看,但在那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他便不自觉地紧张。胸口躁动着,既希望兼竹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又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直白的目光。 兼竹见状收回视线,“那便不看了。” 他头刚转过去,手腕又一下被扣住。怀妄拉他的力道不大,像是温柔的挽留,“也可以再看看。” 兼竹便转回来,看着他抖抖抖地笑。 … 几步之外薛见晓瞥见二人拉在一起的手,目露惊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他不敢多看,赶紧将目光移开挪到佛子光溜溜的头上,试图吸收一点反射的佛光。谌殊双眼眯起嘴唇翕动,手中捻过颗颗莹润的念珠。 “走了。”等兼竹抖完了,怀妄出声道。 兼竹收回手重新理了理襟口,“好。” · 一番重整后,几人向乌瞳道了个别准备上路。 临走前乌瞳还拿着木椟和兼竹晃了晃,“正巧预感快突破了,你的礼物我会用上。” 然后收获了怀妄一道冰棱般的目光。 乌瞳又从怀里摸出那根青色的羽毛继续晃,“有空联系。” 那目光瞬间更加死亡。 怀妄不等兼竹回话就拉着他的手腕走出浮途殿,“走了,不必送。”身后还缀着两个全程一声不吭的队友。 出了魔宫,大门自面前开启。怀妄拽着兼竹一刻不耽误地踏了出去,一行人直接传送到了隙城。 重回人界,薛见晓长舒了一口气。 兼竹看着远处连绵的山脉,青色的林木连成一道蜿蜒的边缘线,几乎与青灰色的天际融为一体。 那里就是骆驼岭。 … 几人飞身去向那山脉,片刻便至山脉上空。怀妄一眼扫过,很快找到了何师兄他们所在之处,“那边。” 按照他指出的地点落下,兼竹几人现身时正碰上一队人自林间疾驰。 听见动静,为首的洛沉扬下意识挥出一道灵力,又在看清来者身影时疾疾收住,“师弟!?” 那灵力收得不是很稳,洛沉扬神色一乱。兼竹却挥手轻轻拍开,“无碍。” 一行人停下来。 兼竹身后就站着怀妄,如苍山覆雪一般清冷的气质,只是站在那里,就好似将泠泠霜雪覆满了这山间。 “见过仙尊!”众弟子心底一凛,赶紧齐声行礼。 怀妄应过一声,又问了他们试炼的进程。洛沉扬一一回过,怀妄闻言转头扫过四周——四周暂无异状,但难保没有情况突生。 “先回落脚处,本尊有事同你们叮嘱。” “是,仙尊。” 一行人暂时打道回府。 怀妄和兼竹走在一块儿,旁边是佛子和薛见晓。两队人泾渭分明,队伍中的何师兄有好几次想同兼竹说话,但在看见他身旁的怀妄时又收住了声。 没过多久,众人在洛沉扬的带领下回到一处洞穴前的临时落脚点。师姐们都住在洞中,其余师兄则在洞外的空地上搭了帐篷。 怀妄开口同他们叮嘱了几句,“近日历练万事当心,若遇异况及时与同门联系,不可单独行动、不可冒进。” “若状况特殊或见到不明的符阵,及时告知本尊。” “明白了,仙尊。” 见众弟子应下,兼竹心头也稍松了口气。 今日历练暂缓,弟子们纷纷在原地休息。兼竹和薛见晓几人坐在帐篷外树桩做的凳子上,几道树桩围着,中间是烧过的柴火。 兼竹坐下,看着那柴火又开始想念烧烤的味道,“也不知这林间有没有兔子。” 怀妄看了他一眼。他补充,“说说而已。” 对面洛沉扬将这一幕收在眼底,不禁在心头想着:师弟真是随性,在仙尊面前都敢随意说话。不过仙尊一道眼神过来,还是没人敢造次。 兼竹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相当笃定——若自己不补充最后一句,说不定怀妄会偷偷给他抓只兔子回来烤。 抓兔子回来烤倒是没什么,但太容易被四周的同门发现。 要是让同门看见怀妄给他烤兔子,不知道又会在门中掀起多大的波澜…… 他想着赶紧转移话题,同坐在一旁的薛见晓和谌殊聊天。 后二者对于临远宗众弟子来说并不眼生。尤其这波弟子中,大部分都是上次去过秘境的人,知道兼竹与他们相熟。 洛沉扬看着这熟悉的队伍配置,脑中不由浮现出另一人——当时在秘境中也是这样的队伍,只不过四人之中不是仙尊,而是姓苍的那人。 想到那姓苍的,洛沉扬就想起酒楼里见到的那一幕。 此次历练他自认实力提升不少,再加上他心头早有预想——待试炼结束,定要同师弟表白。 拳头在膝头攥紧……也是时候抹去姓苍那人在师弟心中的位置了。洛沉扬想着,上身不由前倾了几分。 兼竹正同薛见晓他们闲聊,忽然听洛沉扬叫了自己一声,“师弟。” 他闻声抬头,一旁的怀妄视线也跟着落了过去。 “师弟,我单独有话同你说。” 身侧气压一沉,兼竹感觉怀妄心情不美妙,他出声道,“师兄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洛沉扬,“但这涉及到师弟的私事……” “私事”都出来了!兼竹一口气提到心口,简直想堵住洛沉扬的嘴。 薛见晓被这隐隐升起的修罗气场震得往后挪了几分,谌殊起身带走他,“走吧,薛少主同贫僧去看看有没有新鲜的小白兔。” 薛见晓,“……” 两道身影片刻远去,怀妄却坐在一旁没动。 洛沉扬看了看兼竹,又看了看一旁的怀妄。他不敢叫怀妄走,只能同兼竹强调,“这涉及师弟的私人情感。” 兼竹正待开口就听识海里落下一道闷闷的声音,还弥漫着酸溜溜的味道:你的私人情感。 他:…… 兼竹有点好笑,他同洛沉扬道,“师兄但说无妨,仙尊不关心这些。” 识海里:谁说的。 兼竹没忍住低头笑了一下,发丝自颊侧垂下,一旁的怀妄看不见他的神色,对面的洛沉扬却能看清。 他不知道兼竹在笑什么,但听兼竹说不介意怀妄旁听,他也就不再纠结了。 洛沉扬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说道,“师弟可还记得上回同你萍水相逢的那名苍道友?” 兼竹的笑容一顿,两道目光同时落在了洛沉扬身上。后者毫无所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接下来的措辞中。 “我不知为何他身上有师弟的玉佩,但有一事我一定要让师弟知道。” 怀妄看着他没有说话,兼竹赶紧出声及时止损,“不必了,我不是很关心他的事……” “不,不管师弟是什么态度,我一定要说。” 洛沉扬执着而坚定地开口,“你千万别被他骗了,他表面对你情真意切,背地里却在酒楼里当众搂着别人!” 第74章 帐中之吻 洛沉扬话落, 对面两人陷入了沉默。 怀妄一向不搭话,洛沉扬没觉得哪里不对,只当兼竹不语是因为心情复杂。 他接着说, “我看他两人姿态亲昵,苍道友也对他两人的关系并未否认, 根本就没把师弟你放在心上。” “我……”兼竹动了动嘴唇,感觉到身侧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他难得有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 “我们萍水相逢, 师兄你误会了。” 洛沉扬闻言面色缓和了些,却也不全信,“我当然不认为师弟你跟他有什么。” 一旁怀妄冷冷地看向他, 后者的注意力却还在兼竹身上,“但若下次遇到, 他还对师弟你花言巧语, 你一定要不假辞色!” “师兄说的……”兼竹正打算几句应付过去, 识海里就响起怀妄的声音:你要对我不假辞色。 他话音一刹,视线移向身侧的怀妄, 只见怀妄收回目光眼睫垂下,一副失落的模样:你说过不拒绝我。 兼竹:…… “师弟?”对面的洛沉扬注意到他的走神。 兼竹话头一转,“多谢师兄提醒, 我自有分寸。” “这就好。”洛沉扬心头一块石头稍稍落了地, 像是解决了一个潜在的情敌, 情绪一下都明跃了起来, 不由同兼竹继续说着话, “对了师弟,怎么忽然想起要来历练了?” “仙尊算出我机缘在此。” 兼竹依旧不改说辞,洛沉扬便朝他身侧的怀妄瞟了一眼。怀妄应声, “嗯。” “原来如此,有机缘是好事。”洛沉扬没想到怀妄会应声,他又接着问兼竹,“师弟还没寻到法器是吗?” 兼竹的那把剑鞘一看便非凡品,他没有随意暴露。眼下也只是收于乾坤袋中,身侧空空,“凡事讲求一个缘,宁缺毋滥。” 洛沉扬点头认同,“是了,不管是人与人、还是人与器之间,都少不了天生注定的缘分。”他说着适时地提出,“此次历练,若师弟遇上了合眼缘的法器,不必客气,师兄会尽力帮你。” 兼竹保持着客气的社交距离,“还是不麻烦……” “他的法器,本尊会帮他找。”一道声音落下,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洛沉扬抬眼就看一旁怀妄淡淡看来,浅色的瞳中似不带丝毫情绪,却莫名有股威压。 以及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心底浮出一丝微妙,但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微妙——大概是觉得怀妄对于兼竹太过关注,不像是外界传言的那般超脱凡尘。但好像也没那么关注,两人之间并无任何越界的举动。 洛沉扬思来想去,只能认为是先前怀妄已经承诺替兼竹寻得法器,不愿被一名弟子兑现,承诺落空。 他便起身同怀妄行礼,“仙尊见谅,弟子并无冒犯之意。” 怀妄的视线在他身上落了几息。 明明洛沉扬是站立的姿势,但那视线却像是俯瞰一般,让人如临苍山脚下,不由生出敬畏之感。 不过几息,洛沉扬便隐隐感觉到了压力。 他没忍住再次开口,“仙尊。” 怀妄眼睫一垂收回了视线。他知道自己不该开口——虽然他不介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对兼竹的心意,但就怕兼竹不愿意。 他顿了片刻站起身来,周遭的威压随着他的动作如冰雪消融,尽数散去。 “专注历练。” “仙尊教诲的是。” 洛沉扬松了口气:想来在怀妄仙尊眼中,这些儿女私情比起修道根本不值一提。尤其他作为临远宗最有可能的下任宗主,更应该专注修行。 兼竹本来坐得稳稳当当,但旁边两个人都站了起来,特别是怀妄,身形高大十分挡光。他便也跟着起身。 怀妄环视一周,“本尊先离开一会儿。” “去做什么?”兼竹自然而然地接话。 怀妄回头看了他一眼,“办点事,你先留在这里。” 接着他识海里响起怀妄的声音:你守着他们,我去寻着那抹神识,看能不能找到掇延所在之地。 “嗯。”兼竹没有异议,在众人跟前他不好和怀妄表现得过于亲密。 更何况他这次同师门会合的理由是参与历练,刚刚会合就跟着怀妄离开也说不过去。 怀妄点点头,随即化作一道流光消逝而去。 洛沉扬见状,心头刚刚消减下去的微妙感在此刻又冒了出来——兼竹和怀妄的相处虽不亲密,也没逾矩,但言行之间自然随意,像是相处了好多年。 兼竹对怀妄也没有那种恭敬和疏离,甚至在怀妄要离开时,还能出声询问后者的去向。 若换做是他,哪敢多言。 … 兼竹望着怀妄离开的方向定了会儿,很快就收回视线。 他和怀妄不是第一次分头行动,二人又有实力傍身,不过临时暂别,倒也无需过于挂念。 他看向四周或各自修炼、或在聚众闲聊的宗门内众弟子,掇延被带走藏身的地方是隙城,正遇上宗门历练,应该是巧合。 但万物因果相生,即便是巧合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正思索着,身后便走上来一人,“师弟。” 兼竹转头一看依旧是洛沉扬,“师兄还有什么事?” 后者神色看上去有些纠结,似欲言又止,几番迟疑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师弟同仙尊相处得可好?” “自然不差。” “我看仙尊待师弟不像待旁人那般冷淡。” “大概是他怕生,混熟了就好。” “……” 洛沉扬一口气卡在喉咙眼儿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的描述和怀妄联系在一起。他只当兼竹是在开玩笑,“我是说真的,仙尊很器重师弟,不知师弟能否感觉到?” 兼竹羞赧一笑,“仙尊的眼光一向不错。” 洛沉扬,“……” 几番试探下来兼竹滴水不漏, 八!零!电!子!书!w!w!w!.!t!x!t!8!0!8!0!.!c!o!m 似是真的和仙尊没有别的关系,但洛沉扬心头还是有道坎儿迈不过去。 ——先是姓苍的,又是仙尊,一个个修为都高过自己。 更别说天阙宗的少宗主和万佛宗佛子,围绕在兼竹身边的要么身份高贵,要么实力强劲。有这些光芒万丈的人围在兼竹身边,兼竹哪还看得见自己? 洛沉扬眉心压下,袖中的手攥成拳头。 他本是天下第一宗门的首席弟子,同辈人中谁不敬他三分?但他的身份和修为放在兼竹眼里,好像都平平无奇,不值一提。 … 兼竹看自己说完话后洛沉扬没有回声,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开口叫了一声,“师兄。” 一声轻唤叫醒了洛沉扬,他重整了一下思绪又开口道,“师弟是怎么看我的?” 兼竹,“自然是当师兄看待。” 洛沉扬对这回答不满,“再详细点呢?” 兼竹思索一二重新开口,“洛沉扬,男,临远宗掌门座下首席大弟子,出窍期修士……” “可以了师弟。”洛沉扬抬手打断他公式化的回答,“我的意思是,在师弟眼中我修为是不是很低?” “怎么会,师兄的修为比我还高。” “可是我比不上很多人。” 兼竹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感觉洛沉扬对修为过于执着了。他只能像教小儿学步那般耐心开导,“师兄不过刚踏上求道之路,怎能同修行上百年的人相比?师兄乃我门中首席弟子,已是同辈人中的天之骄子。” “但我总归是要走出宗门,要比当然是同外面的人比。” “师兄,修行不是为了同谁比较。” “我知道。但是师弟,这种比较是无法避免的,只要走出宗门它就存在。”洛沉扬抬眼看向兼竹,“难道师弟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兼竹祥和地摇摇头,“没有,我是死宅。” 只要不出门,就不存在比较。 洛沉扬,“……” 他沉下一口气,“罢了,我说的这些师弟现在无法感同身受,以后就知道了。” 兼竹眼见着和洛沉扬说不通,便也不再开口。后者身上有着天下第一宗首席大弟子的骄傲,使得其无法认同自己这名“师弟”的说辞。 他言尽于此,最多往后叫怀妄提醒掌门,纠正一下他那下任接班人某些过于执着的念头。 … 两人正说着,面前又落下一道白光,却是去而复返的怀妄。 怀妄落在他二人跟前视线扫过,接着看向兼竹,“你同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兼竹朝洛沉扬点头示意后便跟着怀妄离开,两人顺带叫上了刚从一旁回来的薛见晓和谌殊。 谌殊胳膊肘上竟真的窝了只小白兔,正被他轻轻撮着脑袋,舒服地团成一团白球。 兼竹不自觉地“咕咚”一下。怀妄转头看来,“……” “施主。”谌殊出声打断他不礼貌的目光。 兼竹状似无意地别开眼,“不是晚饭?” 小白兔灵性地抖了抖。谌殊摸摸它的脑袋以示安抚,“还不够胖,不急。” 几人,“……” 小白兔,“?” 洛沉扬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眉心一蹙:刚才仙尊同兼竹说话时的自称……好像是“我”? · 三人跟着怀妄到了一处无人的林间。 这会儿没有旁人,兼竹开门见山,“追踪过去是什么情况?” 怀妄的神色看上去并不乐观,“掇延就在隙城,但他的位置如流沙散落飘忽不定,无法准确定位。” 一旁的谌殊和薛见晓闻言皆是一愣。 怀妄的修为天下第一,神识自然也是无人能及。眼下竟然连怀妄都无法定位,对面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大概的区域呢?”兼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这个能定位到吗?” 怀妄摇头,“不行。” 兼竹惋惜,“你也有不行的时候。” 怀妄,“……” 薛见晓一口气吸起来差点没呼出去:日,兼竹敢说仙尊不行,他还真敢! 谌殊捻动佛珠的指尖微微一顿,一枚珠子自指腹下滑过。阿弥陀佛…… 怀妄看了他一眼,眉心压下——兼竹好像总说自己不行,这次这般说,上次在鲛人族也这般说。 可明明在幻境里,兼竹的反应不是这么说的。 兼竹似没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在凝固的气氛中很快开启了新思路。既然现在以怀妄一人之力暂时无法找到对方的藏身之处,但他们不是还组成了个什么同盟? “你们上次结盟的几个宗门内近期可有传出什么消息?” 怀妄收回思绪,“尚无。” 兼竹笑了笑,“是真没消息还是隐瞒不报,我们也不得而知。” 谌殊道,“阿弥陀佛,万佛宗内的确是没有消息。” “嗯。”怀妄应了一声。最初瀛洲灵气复苏的消息便是万佛宗的墟净大师带给他的,上次青霞门镇魔也是万佛宗出手,相较来说可信度最高。 比起万佛宗……几人想着,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向一旁的薛见晓,“天阙宗可有消息?” 薛见晓摆手,“我哪敢同他们有什么消息?” 几人:……也是。 谌殊的声音不急不缓,“薛宗主和以前相比可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吧?”薛见晓陷入回忆,“我之前一直在外游荡,前不久才被抓回家,但很快又被你们带出来了。就回家的那次我和我爹相处看来,他还是老样子。” 天阙宗这边也暂时得不出什么消息,目前唯有万佛宗同他们的盟友关系最为牢固。 兼竹抵着下巴想了想,“既然不能精准捕捞,干脆就广撒网。” 怀妄听懂了他的意思,转头看向谌殊,谌殊收到讯号点点头。薛见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是一句话不说,就好像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他不敢去问怀妄二人,只能逮着谌殊,“和尚,这是要干什么?” 谌殊摸着兔脑袋,笑容中透着神圣的光,“扫雷。” “???” 几人商量过便要回去。 薛见晓跟在后面垂头丧气,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小废物。说着要出来锻炼自己,却好像什么忙也没帮上。 “就没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兼竹看他实在无聊,“不如你就跟着我门中弟子一道历练。” 薛见晓,“我活得像个临远宗编外人员。” 兼竹笑了一声,“我和怀妄之后免不了暂时离开,你可帮忙照看一二。” 薛见晓听着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用,“行。” … 他们回到弟子们的临时驻地。 虽然临远宗弟子们暂缓历练,但不能真的让人这般悠闲。 怀妄想了想,破天荒的就地开始讲授修道心得。 众弟子闻言不由欣喜:怀妄仙尊的授课,天下恐怕仅此一次!求仙问道有时候只差一点悟性,若经高人点拨参透道法,往日的修行便是一日千里。 他们想着纷纷在空地上坐下,认真听起了怀妄的讲习。 兼竹也随着众人一道坐下,托着下巴听怀妄讲课。 他还没看过怀妄正儿八经讲课的样子。 怀妄站在前方,视线淡淡地落向人群之中,出口的声线如高山冰雪化作泠泉,落入耳中只觉灵台清明。 他在下方听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怀妄,不过由于众弟子都听得聚精会神,他这般专注地看过去也没引起他人的注意。 倒是怀妄感受到他的视线,好几次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过多停留,只能装作无意地转回目光,不将那些隐秘而暧昧的情绪暴露在他人眼前。 几次下来,兼竹身侧的何师兄终于若有所察。 趁着怀妄在回答另一名弟子的提问,他悄悄同兼竹附耳,“仙尊是不是看你好几次了?” 兼竹钦佩他的敏锐,“可能是看我坐没坐相。” “……”何师兄看了一眼他支棱起来的那条腿,觉得这个理由令人信服。 怀妄的授课持续了接近一个时辰,最后在众弟子崇敬的目光中结束了这次讲授。 兼竹正待起身,他身形一动那条新做的发带便自何师兄眼前晃过。 后者一秒捕捉,抓住他的袖子,“唉,等等。师弟你换发带了?” 兼竹这才反应过来,他反手摸了摸新发带,“嗯。” “你原来那条呢?”何师兄神色紧张。毕竟在他们的蒹葭苍苍小话本里,那条银色发带承担着重要的戏份,“那不是苍誉兄给你的,你万分珍重吗?” 兼竹看着他一脸随时担心塌房的模样,失笑一声解释道,“出门在外有诸多危险,那发带珍贵,我先收起来了。” 何师兄闻言松了一大口气,“我就知道,你是舍不得那发带受损。” 两人说话并没有压低声音,不远处怀妄动作一顿,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兼竹好看的侧脸上。 没多久便是天黑。 这次历练选在骆驼岭,岭中也有不少灵植灵兽,并非万分安全。弟子们轮流安排了值夜,剩下人的可暂且休息。 他们原本已安排好了住处,但现在多出几人,总不能叫仙尊和他们挤一个帐篷。 兼竹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再叫怀妄给他搭小木屋,便由着几名师兄张罗,给怀妄单独支了个帐篷。 帐篷支好,天色已晚。 兼竹还站在怀妄旁边,何师兄大着胆子招呼他,“师弟,师弟快过来!” 他揣着袖子看过去,“师兄何事?” “回去一起休息啊。”何师兄招招手,“正好我们那帐篷里还宽敞,你今晚就挨着我……” 他话没说完就感觉有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但这会儿光线昏暗,他也不知是谁在看自己。 在何师兄话头停顿的这一瞬,怀妄转头和兼竹说,“你同我来一下。” 兼竹在心底笑了一声,面上却一副正经的模样,“是,仙尊。” 他说完转头朝还愣在原地的何师兄挥挥手,接着在后者的注视下跟在怀妄身后一道进了那顶帐篷。 何师兄盯着那重新合上的帐篷,眨了眨眼。 他身侧突然多了道人影。洛沉扬看着二人一同钻进帐篷的背影,心头在意更甚,“这回你怎么不上去拦住了?” 何师兄回过神,“我为什么要拦住?仙尊找师弟有事,我哪能插话。” 洛沉扬被他的双标哽了一下,“你不是将兼竹师弟护得紧。” 何师兄闻言不以为意,“那又不一样,那可是仙尊。仙尊一心修道,无情无爱,就算师弟同他在一个帐篷又怎样?我反倒觉得比跟我们待在一起安全。” 他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洛沉扬一眼。 “……”洛沉扬被他看得说不出话,瞥了眼帐篷转身离开。 … 帐篷内,兼竹正盘腿坐着,怀妄坐在他对面。 这临时搭的帐篷条件并不完备,外面的光能隐隐透进来,底下还有凹凸不平的草叶泥土。 兼竹从乾坤袋中掏出自己随行的床铺——好大一床,掏出来的时候差点怼在怀妄脸上。 怀妄微微侧头避过,“……” 兼竹从床铺背后探出半个头,“你先让让。” 怀妄往一旁挪了挪。床铺自两人中间铺开,兼竹娴熟地将床铺好之后往上面一躺。 上面还留了一半的空位,对怀妄来说像是一种默许。眼下隔着帐篷没有旁人瞧见,白天里那些压抑的情绪纷纷跑了出来。 他心中一动,一手撑在兼竹上方侧身躺了下来。 这床铺倒大不小,单人躺着宽敞,两人挤挤也行。兼竹和怀妄侧躺着面向对方,他们离得太近,发丝和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兼竹一手枕在脑后,看着近在咫尺的怀妄笑了一下。 怀妄压着呼吸,心脏在胸腔内砰砰跳动着,“笑什么?” “仙尊的作息好像变了。” “嗯?” “你以前不是从不睡觉?” 怀妄面上一红,好在光线昏暗并不明显。他的手搭在身前,指尖再往前半寸就能触到兼竹,“以前是以前,作息也不是不能变。” 兼竹就把头埋在胳膊肘里笑。 他姿势随意,不似怀妄那般紧张。笑着笑着靠近了怀妄几分,后者的指尖一下戳到他的腰腹,兼竹被戳了下腰,腰身一颤抓住怀妄的手腕。 “你戳到我的痒痒肉了。” 怀妄,“不是戳到你晚上吃的坚果了?” 兼竹,“……” 他正要发出谴责,恼羞成怒地把怀妄的手拿开,下一刻却被反握住了手腕—— 怀妄将他拉近了一点,兼竹一手撑在了前者身前。怀妄松开他的手,随即搂在他的腰后将人拢入怀中。 兼竹愣了愣:怀妄今天怎如此大胆? 他抬眼看向对方,却一眼撞进了怀妄的眼底。 怀妄就这样垂眼看着他,压抑了整整一个白天的情感在此刻升腾发酵,自眼底酝酿着,于这昏暗的光线中情愫暗生。 兼竹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外面夜色渐深,大部分弟子已各自回去休息,只留下两名值夜的弟子还守在外面。 不远处的火堆生着火,夜风穿林火光摇曳,发出“噼啪”轻响,将人影投映在帐篷上面,隐隐绰绰。 兼竹和怀妄都压着声音,他的手还搁在怀妄身前,手心下便是那襟口——只要他微微一拽,便能叫那清冷禁欲的天下第一仙尊衣衫尽散。 对视间,怀妄的呼吸渐渐凌乱。他垂着睫毛靠过来,额头轻轻抵在了兼竹额上,搂在兼竹腰身后的手隔着衣料似有灼热的温度穿透而来。 兼竹没有推开他,低声问道,“仙尊这又是做什么?” 接着另一只手覆在了他的脑后,修长的手指穿过墨色的发丝绕在了薄如蝉翼的发带间。怀妄指尖缠着那发带,想起了白天兼竹和何师兄的对话。 “不喜欢我送你的发带?” 兼竹笑了,“不喜欢我还成天戴着?” 怀妄唇角抿了抿,“嗯。” 兼竹近距离看过他的神色,“仙尊很在意?” “你说呢。”怀妄又将他搂近了几分。他们此刻的距离相较先前过于亲近,但双方似乎都没觉得不应该。 昏暗的光线将滋长的情愫放大,怀妄这才知道自己并非克制禁欲之人。心上人在怀,便是仙人也会情难自己。 他的视线细细描摹着兼竹的眉眼,又顺着挺直的鼻梁落向微启的双唇。 呼吸交缠间,外面传来值夜弟子的说话声,接着有一人站起身来四下走动着巡视。 怀妄身形一僵,压着呼吸没再动作。 兼竹看他紧张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声。他按在怀妄身前的手顺势揪住了后者的衣襟,稍一用力襟口便散开,银发自肩头滑落,丝丝酥痒。 搂在他腰后的手一紧。 外头那巡夜的弟子几步间已朝他们这方走来,衣摆擦过地面的草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怀妄嗓音低哑,“别闹。” 像是怕自己忍不住,他一手撑着床铺就要坐起来。上身刚离席,忽然被兼竹一把拽了下去,他对兼竹从不设防,这一拉整个人便侧压在了后者身上,“嗯…” 一声闷哼。 外头巡逻弟子的脚步停了下来。 帐篷里没有光亮,看不见里面的人影。弟子站在帐篷外两步之遥,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动响,似还能感受到灵力的波动。 他迟疑一瞬试探地开口,“仙尊?” 帐篷内,温度灼热。兼竹拉了一下,怀妄的唇离他便仅有半指节的距离。 兼竹抬眼看向他,四周昏暗的环境朦胧了他的眸光,外面巡夜弟子的身影映在帐篷上。兼竹没管那弟子,只看着怀妄,在巡夜弟子轻唤一声“仙尊”时,忽而朝怀妄轻轻一笑,闭上了眼。 怀妄心头猛地一撞,看着他那似默许的姿态,再无法抑制自己汹涌的情潮,俯身下去—— 帐篷外的弟子叫了一声没听见回应,只觉得灵力的波动并未停止,又叫了声,“师弟?” 然而帐篷内无人回应。 隔了层单薄的帐篷,那传闻中不沾情爱的怀妄仙尊正侧压在兼竹身上,紧扣着后者腰身将人搂在怀中亲吻。 第75章 沼泽幻影 怀妄的手锢得很紧, 唇很热,兼竹一开始还能游刃有余地拽着他的衣襟,到后面只能揪紧手中的衣料, 呼吸不稳地被动承受着。 帐篷外的弟子不知是不是在担心他们里面出什么事,站在外面没有出声,也没有走。 那道人影映在帐篷上,兼竹虽然知道外边看不见里面, 心底却生出一种被人注视的羞耻。 怀妄的吻相较之前生涩了许多, 但兼竹依旧很有感觉。 沉重的身躯压上来, 一个吻从浅尝辄止到缠绵深入。渐渐的,兼竹察觉怀妄抵住了他,但后者没有乱动。他无意间泄露了一丝气音,碍于帐外有人又急急收住。 一吻撤离, 怀妄在他跟前一指远的距离停下,微喘着气看向他。 两人都没说话,兼竹本来想坐起来,他动了动身发现后腰还软着,干脆又靠在怀妄的臂弯里不动了。 怀妄垂眼看了他会儿, 忽然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带着剑茧的指腹擦过兼竹的颊侧,有种眷恋的意味。 他们这边汹涌的浪潮缓缓平息, 暂时没了动静,怀妄的灵力波动也平复下来。 外面的弟子站了会儿,人影一晃又几步远去。 听着声音像是重新坐在了火堆边,同另一人小声聊着天。 怀妄松了口气, 低头抵在兼竹额上轻声问, “再来一次?” 这还上瘾了。兼竹伸了只手指把他戳开, 大概是戳到了怀妄哪处痒痒肉, 后者身躯轻轻一震握住他的手。 兼竹说,“不来了。” “为什么不来?” “……”他默了一瞬,“会肿。” 话落,怀妄瞳底颜色更深。一道视线落在他红润的嘴唇上,虽说光线不好,但也能看出那泛着水光的嘴唇的确比平时更加饱满。 是刚刚被自己亲的。 怀妄迟疑了一下还想争取,“我轻点。” 兼竹看着他没说话。几息过后怀妄别开目光,大抵也是知道自己这话无法令人信服。 “不然……”怀妄想了想,“你就说是你念了一晚上的经书,念成这样的。” 兼竹夸他,“你可真会找理由,佛子听了都说妙。” 怀妄,“……” 知道能有这一进展已是十分不易,全靠天时地利人和。怀妄便侧开了身,坐在榻边红着耳朵垂头整理散开的衣襟。 兼竹的襟口也在刚才的一吻中乱了,他却没有立马整理,只一手撑在榻上,就这么看着怀妄理衣服。 怀妄收拢衣襟重新抬起头,便看兼竹还散着襟口。微弱的光线在他锁骨间落下阴影,后者勾着唇看来,一副从容而散漫的姿态。 他心口又开始剧烈跳动。 一旦和人肌肤相亲以后,便总忍不住要时刻搂着抱着,不然总觉得怀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 兼竹在怀妄停顿的这片刻,伸手将衣衫随意一拢倒头又躺在了榻上。 他发丝散开,视线落下时睫毛半垂,眸光清润。一只手搁在榻上,正搭在怀妄的腿边。兼竹支出两根手指戳了戳,“你一会儿要打坐?” 腿侧肌肉一下紧绷,怀妄顺势躺在他身侧,又重新将他搂回来,“不打坐。” “噢。”兼竹似笑非笑,“要睡觉?” 怀妄“嗯”了一声。目光一转瞥见他敞开的襟口,指节微蜷又抬手替他将衣服拢上了。 兼竹,“你在做什么?” 将衣襟拢得严严实实后,怀妄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窝里,“漏风。” “……” 外面巡夜的弟子每半个时辰一换。 怀妄搂着兼竹也不怕会有人进来查看,他的神识自四周布下了结界,况且也不会有人敢来掀仙尊的帐篷。 兼竹后半夜睡得很沉,像是吃饱喝足就该睡大觉一般。 · 翌日卯时刚过,四周弟子便纷纷从帐篷或洞穴里走出来。 怀妄低头看了眼还窝在自己怀里睡觉的兼竹,没有出声叫起他。 外边弟子有的休整了大半夜,有的一夜打坐,这会儿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活动筋骨。 几名同门问洛沉扬,“大师兄,我们今日怎么安排?” 洛沉扬本是想说继续昨日的历练,但想起怀妄的提醒又不敢确定。他目光落向毫无动静的那处帐篷,“待会儿听仙尊怎么说。” 几名弟子的视线随他一道看向那帐篷,“仙尊还没起吗?” “哪能叫没起,是仙尊还没结束打坐。” “口误口误……唉,兼竹师弟应该也在里面?师弟还没起?还是说在仙尊的监督下打坐了一晚上。” 另一师兄哈哈道,“兼竹师弟何时这般勤奋过?” “那倒不一定。有仙尊在旁边,师弟还敢睡觉吗?”许师姐站在旁边笑了声,又转头看向帐篷,“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打坐完,若是打坐一整天,我们总不能一直等着仙尊的指令吧?” 她说完,几人又看向洛沉扬,“要不还是由大师兄来安排。” 洛沉扬正皱着眉思考,一旁的帐篷内忽然传来了动静。 接着一只手掀开帐帘,兼竹矮身从里面走了出来,还对着他们打了个哈欠。 几人,“……” 许师姐忽然有点不敢确定,“师弟,你昨晚该不会在仙尊旁边睡觉吧?” 兼竹同他们打过招呼,“当然是一夜修行,不然哪能这么困。” 这理由听着倒是有理有据。洛沉扬看着他,却又觉得他面上容光焕发,嘴唇红润,比往日还要吸引人。 洛沉扬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又问,“师弟,仙尊呢?” “还在打坐。”兼竹笑笑,“估计还得有一会儿。” 他想到今早起来时怀妄搂着他避无可避的反应。外边全是门中弟子,后者也不能像往常那样借口接水离开。 他便贴心地留怀妄一人在帐篷里慢慢平复,自己先走出来。 兼竹在原地站着,谌殊和薛见晓走过来招呼他。 昨日已分工明确,谌殊道,“贫僧先回万佛宗一趟。” “也好。”兼竹点点头,又看向他臂弯里的小白兔,“你要带它一起回去?” 谌殊了然一笑,“我怕把它留在这里,此去便是永别了。” 兼竹揣起袖子望向头顶絮软的白云,假装与己无关,“别说不吉利的话。” 过了不一会儿,怀妄从帐篷里走出来,一众弟子的视线纷纷聚集在他身上。 他此刻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发冠将银发束得整整齐齐,身上衣衫规整,面色淡如冷玉。 若非兼竹昨夜和他搂着睡了一宿,差点都要以为怀妄是打坐了一晚。 “仙尊。”众弟子齐齐行礼。 洛沉扬站在最前方,向怀妄请示道,“仙尊昨日说要提高警戒,不知今日可否继续历练了?” 怀妄淡淡,“不必凡事都来问本尊。” 洛沉扬抱拳的手一紧,“……是。” “继续吧。”怀妄回了一声,又看向旁边的兼竹和薛见晓,“你二人也同他们一道。” 兼竹看向他,唇角轻挑,“是,仙尊。” 接着就见怀妄一本正经的面上蔓延出一层薄红。 怀妄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负手道,“本尊还有事,尔等专注历练不可分心。” 兼竹看着他欲盖弥彰的模样,低眼笑了一声。薛见晓视线来回了一转,在洛沉扬组织众人准备出发时偷偷靠过去。 “什么情况?”他瞟向怀妄那头。谌殊正和怀妄道别,两个人不知在交代什么,“你们……” “我们怎么?”兼竹好笑地看着他这副小心斟酌措辞的模样。 他这般坦然,薛见晓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问了,想了半天只挤出一句,“你们到哪一步了?” 兼竹思索一二,“既在终点,也在起点。” 进度虽然走完了,但第二春才刚刚开始。 薛见晓,“???” 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儿,谌殊已经飞身离开。 怀妄在不远处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随后兼竹神识中响起他的声音:你跟着门中弟子同去历练,我回洞中离神起卦,再追踪一次。 所谓离神起卦,乃合体以上修为才能做到。要求神识分离的同时还要起阵推演,需要消耗庞大的精神力、依靠强大的专注力,保证分神和本体在剥离后还能重新融合到一起。 离神起卦的方式能在一定程度上躲避掉某些干扰本体察觉的因素,顺着推演的卦象,寻至目标真正所在之地。 闻言,兼竹和薛见晓的对话一止。他抬头正对上怀妄的眼神,问道:需要我帮你护法吗? 怀妄:不必,我一人就够了。 兼竹:好,你万事小心。 怀妄抿了抿唇:我会。 说完,他转身朝着不远处空出来的洞穴走去。随着那道背影没入洞中,一道结界自洞外撑起,避免旁人干扰。 … 见怀妄离开,兼竹便叫上薛见晓走向师门的队伍,“我们也跟上。” “噢噢好。” 他们这边的历练对兼竹来说易如反掌。 骆驼岭危险程度不高,只是岭中部分地势复杂、生灵众多,可以锻炼观察力和反应力。 兼竹偶尔佯装不济做做样子,历练进行得还算顺利。 他们这头顺利进行着,怀妄也在洞中盘腿坐下。 阵法既出,八方镇符,四周瞬间一暗。若此刻有人踏入这洞穴中,便会惊异地发现头顶的石壁像是化为了一片广袤的夜空。 怀妄阖目凝神,周身灵力运转,一道浅金色的分神自身后缓缓凝结,随着身下卦象的推演,头顶星移斗转,在他神识的指引下飞出洞穴。 那金色的分神疾疾掠出骆驼岭,跨越荒山旷野,穿过河道山坡,随着神识的指引直掠向一片荒僻的沼泽。 · 此地位于九州边界,渺无人烟。 沼泽上起了薄雾,白茫茫的一片笼着四周,看不清远处。 怀妄在沼泽边缘刹住脚,悬停于半空没有往前。神识指向前方白雾深处,星辰排布也落向了同一个方向。 他微微蹙眉没有贸然上前,长臂伸展一把虚化的问闲剑落入掌心。 紧接着眼底隐隐浮出浅淡的金色,一手握剑挥袖而去! 四十九道剑意快如斩水,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席卷破空——大片的雾气在剑风下化为乌有,沼泽上的视野转而变得旷远而清明。 雾气消散,目光所及整片沼泽上空一片荒莽。 没有掇延的身影,更别说其他可供藏身之处。 怀妄见状没有就此折回,处于洞穴之中的本体冷静地运转着符阵,继续推演掇延所在的准确地点。 …… 随着时间推移,沼泽上又起了白雾。 怀妄立于原处一动未动,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忽然,他若有所察地抬眼看去——只见白雾中央晃过一道人影。 握着问闲剑柄的手紧了紧,剑光凛凛。未等他劈剑落下,那人影便缓缓转身,浓稠的雾气自人影身侧渐渐散开。 白雾中央的人墨发青衫,眉眼清隽,他再熟悉不过。 怀妄心头一跳,剑意滞于半空。 但兼竹此时应是和师门的人一道在骆驼岭中历练,并不会出现在此处。怀妄定了定神,而后意识到这大概是道幻影。 前方青色的身影只是微微侧身,并未看向怀妄这方,而是对向了另一处。 雾气浮动着,片刻又凝出一道人影。后者背对着怀妄看不清面容,一袭玄衣垂地,乌发披在身后,一半以发冠束起。 玄衣男子负手走向兼竹,在他跟前停下,两人似在说着什么。怀妄呼吸放缓,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幻象,但他依旧不自觉地屏息。 雾气逐渐变得稠湿,像是拖拽着体内的灵力使其运转受到阻滞。 分神使出剑意本就耗神,更别说远在骆驼岭中的本体还在推卦演阵。 怀妄额间的汗珠顺势滚落,划过眉骨挂在他细长的眼睫上。晶莹的一颗坠在睫毛尖,折射着光影,落入怀妄的瞳孔。 光影之中,玄衣男子握住了兼竹的手将人一把拉近身前,姿态亲近地低下头。 睫毛一颤,汗珠坠落空中。 怀妄几乎不可遏制地心头火起,抬手一挥,问闲剑意劈空而去! 刷——雾气消散,人影却还清晰地立在前方。 怀妄不知为何神识追着掇延的行踪来到这片沼泽,会看见兼竹和一名玄衣男子的幻象,动作之间还甚是亲近。 他有一瞬想起了一个名字:苍誉。 莫非这就是那个素未谋面的“苍誉”。 明知最好不要追过去,可这一幕如此扎眼,怀妄紧了紧剑柄便飞身而上。他倒要看看这雾气是什么东西。 银色的身影破开层层浓雾,在转瞬将至两人跟前时,前方两道幻影却又消失不见。 怀妄立在浓雾中停下脚步,他环顾一圈,忽地转头在另一方看见那玄衣男子揽着兼竹的肩。此刻角度变换,男子侧头转过小半张脸。 半边面具挡在面部上方,看不清面容,露出的唇角似乎勾了勾。 正对向怀妄,挑衅一般。 怀妄眼底冷得几乎结了层霜,他即将再次追身而去时,身形突然猛地一顿——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兼竹靠在自己怀中,眼睫半阖承受着亲吻的模样。 那莹润的眸光中映着自己,带着温和的笑意。 四周气息蓦地一沉,怀妄眼底恢复了清明。那不是兼竹,兼竹也不是别人。 轰——!一声巨响。金光乍现,刺破锋芒。 与此同时,骆驼岭间。 一行弟子在洛沉扬的带领下,结束了今日上午的历练往回折返。 头顶的日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斑驳落了满路,前方再过不远便要回到驻地。兼竹正跟在队伍中,心头突然一悸。 他脚步刹住,接着猛地飞身而起,向着驻地处怀妄所在的洞穴飞去—— “兼竹?” “兼竹师弟!” 身后的惊呼一瞬被甩出老远。 还未靠近驻地,洞穴中便传来巨大的灵力震荡。山中鸟兽被惊得四散纷飞,成片的鸟群叽叽喳喳窜入高空。 兼竹心头惴惴不安,似有所感地落在了洞穴跟前,“怀妄?” 他朝里叫了一声,洞口却被结界封住。正待他准备想办法破开结界强行进入时,刚刚被他落在身后的同门师兄师姐也追了过来。 “师弟,发生什么了?” “是仙尊怎么了吗?” 兼竹神色绷得很紧,怀妄身上有他的玉佩,若遇危险他也能有所感应。刚刚心头那一跳,应该是怀妄遇到危险了。 “我也不知。”他说完转向洞口,一手已伸入乾坤袋中握上了剑鞘。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隐藏身份和修为了。 然而剑鞘刚从乾坤袋中露出个头,面前结界忽然消失。 兼竹愣了愣,接着看一道银白的身影自洞中走出,“怀……妄仙尊。” 光线落入洞口,映亮了怀妄的身形。后者额发尽湿,有几缕贴着眉骨垂下,破开了眉峰处的凌厉。 “仙尊!”“仙尊这是怎么了?”门中弟子纷纷围拢过来。 但此刻怀妄眼中只有站在洞口那道青色的身影。 兼竹眼中映着自己,只有自己——这才是他的兼竹。 巨大的精力消耗使他此刻看上去疲惫不堪,怀妄一步步走到兼竹跟前,没有顾忌在场其他人的目光,直接伸手握住了兼竹一只胳膊,将他拉到身前。 四周问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兼竹不知怀妄是怎么了,看着像是从灾难现场跑回来的,“仙尊可是有何不适?” 怀妄没回话,只低下头去,额头抵在了他的肩上。 咚的一下。兼竹心头一撞,蓦地愣住。 身后一片寂静,隐隐传来一两道吸气的声音。 他感觉怀妄的额头不易察觉地蹭了蹭自己肩膀,接着一道嘶哑的声线自肩头闷闷响起,只有他两人能听见,“别动,让我抱一抱。” 第77章 红梅落雪 薛见晓赶紧如蒙大赦般溜了出去, 进到了怀妄那间屋。 屋门在身后关上,怀妄进屋后站在门口没动。兼竹看向他,“仙尊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没事。”怀妄在原地站了一息, 朝他这方走过来,一直到了榻前坐下,“就是想来找你。” 他说着又碰了碰兼竹的指尖。后者的手指瓷白修长,指甲圆润规整,搭在被衾上煞是好看。 兼竹垂眼,笑着拿指尖戳戳他的手, “来找我做什么?” 怀妄不语,兼竹就说,“找我睡觉?” 银发下耳尖更红, 带了剑茧的手指一下裹住他作乱的指尖,“安抚神识。” 兼竹看他这样也不逗他了,往床榻内侧坐了坐留出一半的位置来, “该睡了。” “嗯。”怀妄应了声, 上了榻躺在他身侧。室内烛火熄灭,只余雕窗开了一道细缝, 泻入一道半掌宽的月光。 黑暗中两人面对面侧躺着, 在兼竹闭上眼后怀妄扣住他的手,待人渐渐入睡自己也才阖目。 怀妄以前从不睡觉,即便和兼竹同榻他也从未真的入眠过。 但不知是不是今日消耗太大,精神疲惫, 他握着兼竹的手,合眼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睡。 … 识海中是一片茫茫雪地。 怀妄站在雪地中, 前方一片白蒙蒙。他若有所感般径自走入白雾之中, 银色的袖摆拨开层层浓雾, 一片梅林出现在眼前。 他脚步一滞,随即看到了林中两道人影。 这两道人影并不陌生,玄衣黑发的男子戴着半张面具,自背后搂着兼竹。两只胳膊将后者的腰身锢入怀中,下半张脸埋在兼竹的肩窝。 兼竹两手把在那胳膊上似在推拒。墨发披散开凌乱地落在身前,他微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外衫滑落至胳膊肘,随着他倾身的动作露出颈窝。 轰!怀妄脑中轰然炸响。他一瞬冲至二人跟前,问闲剑自手中刺向那男子面门,“放开他——” 男子锢着兼竹往后一躲。 “嗯…”兼竹像是被他勒痛了,呻唤了一声推拒更甚。 心爱之人被别的男人强行搂抱,刺痛之余便是愤怒。怀妄直直刺去一剑,一手捞住了兼竹的胳膊就要将他带回自己怀中。 那男子挑唇一笑,红唇似饮血殷红,透出几分邪性,下颚线的弧度莫名熟悉,“他归我了。” “做梦!”灵力轰然落向那男子,怀妄将兼竹拉紧了没放手,同时又小心地避开不误伤到兼竹。 两道身影很快在落雪红梅间打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在梦中受到压制,还是对面实力的确强横。怀妄同他过了几十招,两人竟不分上下。 难分难舍之间,怀妄抓住一个空档趁机一剑刺向他肩头。噗呲,剑锋没入肉身。 男子咬牙喉头一动,接着松开兼竹的腰身化作黑烟消散。 怀妄不再管他,手上一拉将兼竹拥入怀里。兼竹顺势抬手搂在他颈后,凌乱的墨发和被揉乱的衣衫尽数拢于怀妄掌心。 怀妄低头看着他,“兼竹。” 兼竹身后便是一棵梅树,怀妄上前一步将他轻轻靠在树干上,额头相抵,还没从刚刚刺眼的那一幕中平息下怒火。 兼竹背靠着树干搂着他的肩,安抚一般拥着他,“我不认识他。” “我知道。” 两人对视间视线逐渐缠绵。怀妄顿了顿,没忍住俯身而下吻了上去。 大片的梅林中央,两道身影相吻相拥。一道比红梅还要秾丽,一道比细雪还要清冷。 雪压红梅,绽放出娇艳的梅蕊。 寂静的客栈屋内。 兼竹睡眠一向好,加上有怀妄在身边十分安心,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醒。 但他在朦胧的睡意中隐约感觉身上一重,接着像是被人紧紧搂在怀里,还伴随着小幅度激烈的灵力波动。 兼竹自沉睡中睁开眼。在一道月光的映照下,只见怀妄压在上方,如失而复得一般搂着他,将头埋在他肩窝里。 “怀妄?”兼竹推了推他的肩,叫了一声见他没反应,推也推不开,就稍侧开头去看前者的神色。 怀妄双眼紧闭着,眉心隆起一道沟壑,像是感觉到他撤离,又追了上来吻他的脖颈,还咬了一口。 “嘶。”兼竹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大狗叼在嘴里的肉骨头,叼得稳稳当当,生怕被人抢了似的。 他拍了拍怀妄的背,用了点力试图将人叫醒,“怀妄,别咬了。你若饿了我们就去把佛子的兔子抓来吃了。” 怀妄没有应他,甚至愈发投入。一手拽住了他的衣带——刷拉。 细风自窗缝间吹入,兼竹只觉一冷。他伸手去拍怀妄的脑袋,“别这样,我的腹肌会着凉。” 话落,一只灼热的手心便覆盖上去,凉处又被捂热。兼竹气息一抖,他不知怀妄是怎么了,比起后者大胆的行径,他更怕怀妄是被魇住了。 他伸出一只手按在怀妄紧蹙的眉心,将那褶皱抚平。他的神识自眉心灌入,然而怀妄的识海在无意识中紧闭着。 兼竹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能在边缘游走一圈,发现并无不良征兆后稍稍放心了些。 而在这会儿,青色的外衫已落在地面。怀妄轻啄着他的耳垂低声唤着,“兼竹……” 嗓音低哑,情意浓稠。兼竹一向抵不住——从前也是,只要怀妄这样叫着他他就拒绝不了。 兼竹顿了顿,便由着他不加阻拦了。 … 头顶的幔帐牵动着,将那半掌宽的月光晃出层层叠叠的光晕。兼竹侧头眉心一紧,指尖自怀妄后背划下。 呼吸将鬓边的发丝扑得忽上忽下,无规律地拂动。榻顶在视线中摇晃,兼竹在微微失神中不由感叹:快乐真是来之不易。 都是怀妄太矜持,若非这次是在梦中,都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酿酿酱酱…… 这客栈的房间并不隔音。兼竹特意加了一道屏障防止外界听见他无意泄露的声音,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在安静的夜色中无顾忌地发出声响。 直到后半夜将过,终于风止声停,幔帐静静垂下。 兼竹舒了口气,困得一动也不想动,甚至懒得将怀妄翻到一边,直接睡了过去。 翌日,怀妄睫毛一动缓缓睁开眼。 入眼是兼竹近在咫尺的面容,他愣了一下,随即觉出哪里不对。 自上而下的视角将兼竹的睡颜尽收眼底,如梦中那片梅林一般,雪地中红梅尽绽。 怀妄脑中“轰!”的一声,耳边嗡嗡直响。面上一瞬被绯红浸染,指尖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他赶紧撑起身来,银发垂落在兼竹身上。刚起身忽地又是一僵:他竟然还没撤身。 无意中抱了喜欢的人,若说心底完全没有欣喜肯定是假。但随之而来的羞恼和慌乱占据了上峰,这次不是幻境,他怎么能在现实中就对兼竹…… 怀妄一时进退不得,既懊恼自己这般荒唐,又在看见这一幕时无法克制地反应更甚。 似有所感一般,兼竹“嗯”了一声指尖动了动,接着睁开眼。 怀妄立马定在原处不动了。兼竹睁眼后视线下落,就见怀妄一副做错事的表情望着他,愧疚又羞赧,嘴唇动了动紧张地开口,“兼竹,我……” 兼竹微微吸了口气,抬起膝盖轻轻撞他,“你先出去。” “嗯。”怀妄面上热得发烫,赶忙垂着眼睫撤开,又长臂一伸捞过被子盖住两人。 兼竹十几年没见过他这副纯情的模样了,笑了一声坐起来,又没忍住“嘶”地捂住腰。 怀妄看他笑那一下不由一怔,但很快兼竹的抽气声便让他心头一紧。他将掌心用灵力捂热后覆了上去,见兼竹眉心松开,指腹在他腰身后细细按揉,“抱歉。” 兼竹感觉腰不酸了,宽慰他道,“没事,腰疼是正常的,不疼说明不行。” 怀妄,“……” 兼竹还在指导他,“往旁边按一点,那儿有股筋。” 怀妄下意识照着他的话按过去。他看着兼竹这副自然的姿态,有片刻失神——恍惚间竟觉得他们本该如此。 他就该这般抱着兼竹,一同相拥着迎来清晨。 恍惚只是一瞬,很快怀妄回过神来,“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 他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兼竹的手腕,“我不知昨夜为何会……”他顿了顿像是斟酌措辞,“但我会认真待你。我非有意强迫,你别恼我。” 他本是想说自己会负责,但兼竹未必愿意让他负责。怀妄便换了说法,不管兼竹是否接受他,他都会对人好。 兼竹听懂了他的意思,抬手拽了拽他的头发,声线似是带笑,“怀妄,没人能强迫我。” 怀妄闻言动作一刹。 这话说得并不直白,但也好懂——放在平日是好懂,此刻他却怕会错了意。 在他愣神期间兼竹已经坐正,收敛了神色问他,“昨夜你是怎么了?” 怀妄思绪暂时收拢,“做梦了,又梦到你和那玄衣男子。” 兼竹没想到玄衣男子的事还有后续,“你莫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毕竟怀妄总是如此多心,不知道心里装了多少小话本。 一道幽幽的视线望过来,兼竹轻咳一声,“你继续。” “他轻薄你。”怀妄说着眼底又浮出一丝薄怒,没忍住握紧兼竹的指尖,“我击退了他将你夺回,然后……” 未尽的话中意味分明,兼竹看着怀妄通红的面色,贴心地没有往下追问。 他想了想,“今日青云试,我早已过了参赛的年纪,到时候我同你一道再去那沼泽看看。” “好。” 眼下天色已亮,外面隐隐传来弟子们走动的声响。兼竹身后不舒服,他倾身往怀妄肩头一靠,“咚”脑袋枕了上去。 感觉到下方的身躯蓦地绷紧,兼竹说,“帮我,我不方便。” 落在耳畔的呼吸沉下来,怀妄本就还未平复,闻言心头乱跳,定了定神又揽上兼竹的腰身,克制着情绪探出手去。 兼竹确实还有些疲惫,便任怀妄来。 正闭眼靠着,忽然听见走廊外传来响动,大部分弟子们都起了,准备出发参加上午的青云试。 众弟子都当兼竹和薛见晓一屋,这会儿没了顾忌,一名师兄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兼竹师弟,你起了吗?” 屏障在他醒时就已撤除,兼竹稳了稳呼吸,“起了。” 出口的嗓音略带嘶哑,好在隔了扇门外边听不清。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了,你可快些。” 恰此时怀妄指尖一动,兼竹呼吸微促,“……好。” 门外的脚步声又走远。兼竹应过一声后靠在怀妄的肩头半开玩笑地低声道,“听见没?快些。” 揽着他后腰的手收紧,怀妄动作顿了一瞬,还是没忍住低头在他鬓发间落下一吻,“好。” … 收拾好后,怀妄起身拢好衣衫。 外面有不少弟子走动,他自然不能再这样走出门。兼竹拾起地上的外衫披好,给自己施了个净身术,“你先出去吧。” “嗯。”怀妄看了他一眼,面上还是红的。随即白光一闪,一只大白鸟扑棱着翅膀在他跟前停了停,又从隙开的窗缝中飞出去了。 待怀妄走后兼竹低头理着衣衫,他身前尽是深浅团簇。正拉过衣带,视线一晃忽地停在腰间一道红痕上—— 兼竹平日很少看自己,因此在这红痕蓦然闯入视线时还反应了一下。接着就想起几个月前自己擅闯临远宗,苍山阵法在他腰上留下的痕迹。 兼竹,“……” 好持久的伤痕,不愧是怀妄造的阵法。 他赶紧将衣衫拢了,暗搓搓地庆幸着——还好昨夜怀妄神志不清,没有察觉;也还好今早着了身中衣,遮盖了几分。 兼竹拢好衣衫便推门而出。 下次做时可千万要记得,别叫怀妄看见这苍山阵法留下的伤痕了。 兼竹出门时正遇上一名师姐。师姐匆匆路过,转头看了他一眼,“终于起了,师弟。” “师姐早。”兼竹说完又下意识转向怀妄原来那屋。也不知薛见晓起来没有,若是没起,恐怕也出不来了。 “你在看仙尊?”师姐注意到他的视线,“仙尊似乎早早地就出了门,已经不在屋里了。” “不愧是仙尊,真勤奋。”兼竹收回目光同她笑了笑。 师姐一怔:总觉得今日的师弟面容愈发明艳,几乎叫人挪不开眼。若是这样走在街上,也不知会引得多少人回头。 “你……要不要带个帷帽?” 兼竹摇头,“不了,不方便吃东西。” 师姐,“……你开心就好。” 他们一道下楼到了大堂,堂中已经等着一行同门,洛沉扬和几名师兄弟正站在楼梯口,看见兼竹二人打了个招呼,“兼竹师弟,童师妹。” 两人回道,“师兄们早。” 兼竹一步下了楼梯,洛沉扬正要和他说什么,薛见晓就从后院走进来,幽幽地叫了声,“兼竹。” 兼竹看见他,心虚地轻咳一声,转头没再同几名师兄说话,“薛少主,辛苦你了。”大早上起来。 薛见晓摆摆手,“就当是历练了。” “……”兼竹实在不敢让薛寻雪知道自己带着他的独苗苗在外面历练些什么。 两人在这边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童师姐百无聊赖地随意扫过,视线忽地一顿——兼竹的衣襟边缘好像透出了一道红痕。 位于脖颈侧后方,在发丝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她没想太多,“师弟,你这里怎么了?” 随着她话落,旁边几道视线一齐落了过来。 正和兼竹说着话的薛见晓心头“咯噔”一声。 第78章 露出马脚 那一抹红痕隐没于发丝下, 衣襟间。 童师姐不懂,只当他是在哪里碰伤了或是被什么毒虫叮咬留下的疤痕。但落入洛沉扬几人眼中,那枚拇指大小的红印总像是透着几分暧昧…… 洛沉扬喉头一动, 没忍住几步走上前,“师弟,你这里——” 不等他走近,薛见晓忽然拉过兼竹调转了个方向,使他面向众人,红痕便朝向背后。薛见晓紧张得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猜不到吗? 他脱口就道,“这个是我,是我……” 几人看向他, 狐疑地问,“是你什么?” 薛见晓下意识说完才发现越描越黑,又赶紧找补, 侧头假装去察看, 嘴里叨叨着,“莫不是我昨晚梦游给你捏的……” 兼竹终于反应过来脖子上怎么了。他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 “你大半夜梦游来捏我脖子, 听着怪吓人。” 薛见晓背对着众人朝他使眼色:我这不是帮你掩护! 眼看着众人视线越发怀疑,兼竹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嗯,确实是你。” 薛见晓一愣, 其他几人也愣住。兼竹说,“昨晚你看完话本是不是随手塞我枕边了?今早起来它正硌着我脖子。” “哦哦……对。”薛见晓说, “我没想到, 下次我不乱放了。” “无事。” 闻言, 其他几人心头的疑惑就此打消。倒不是这理由有多令人信服,只是薛小少主和兼竹之间确实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没什么令人多想的地方。 “走吧,我们整顿一下就出发。”洛沉扬收回视线,招呼着师门众人朝门外走去。 几人离开,薛见晓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拉过兼竹悄声问,“你们是怎么回事?说吧,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让我心里有个底,以后也好帮你们打掩护。” 他可不信是什么话本硌着脖子了。昨日和兼竹同屋的分明就是仙尊,那红痕落在脖颈后面,不是吻痕是什么? 但他光是想到仙尊吻着兼竹脖子的画面,就觉得脸红得不得了。 兼竹笑着问他,“为什么要打掩护?” 薛见晓回过神:……???他看向前者的目光震惊中带着敬佩,这么勇! “所以你们俩是真的在一起了?准备公开了?” 兼竹低头轻笑了一下,抬手覆在那吻痕上侧眼看来,“你猜。” 草。薛见晓看得心头一跳,他急急转开目光,心有余悸:幸好,幸好自己早早就把兼竹当做了好朋友,不然就刚才那一眼…… 唉,难怪连仙尊这样的禁欲之人都会难以自持,这谁能顶得住? · 他们说话间,门中弟子都已在大堂汇合。洛沉扬在前方带着众人出门,准备参加上午的青云试初试。 兼竹稍微拉了拉衣襟,叫上薛见晓,“走吧,我们也跟上。” “哦哦,好。” 刚出客栈门口,就看怀妄一袭白衣出尘立在门外,头上戴了顶帷帽。 一行人赶紧施礼,怀妄“嗯”了一声,声线还有些嘶哑。但是太过细微,其余弟子都没察觉,只有最熟悉他的兼竹发觉了。 兼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两人对上眼神,怀妄面上一热又别开了头。 … 青云试初试的地点就在须门关城中央。 一行人到时,只见比试台外已站了好几波其他宗门的弟子。 有眼熟的天音宗、无极门……也有没见过的门派,各门派弟子服如团簇的花卉,成团聚集着。 临远宗乃天下第一仙宗,苍色阴阳双鱼服极为显眼,加上队伍中站着怀妄——虽说他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那凌厉的气势一看便非寻常人。 一时间场中所有目光都聚集过来。 “原来是临远仙宗。” “那领头的便是临远宗首席弟子洛沉扬?” “听说修为已至出窍后期,恐怕是青年一辈中修为最高之人了。” “真厉害,不愧是临远仙宗……” 场中的议论细碎地传来。在外人面前,洛沉扬维持着临远宗大弟子的矜贵,未作任何回应。 兼竹对旁人的评价向来不在意,正悠闲地兜着袖子走在最后,忽然又听有人议论道: “那人是谁?之前从未见过。” “嘶,好俊秀的相貌,真如天人之姿……这也是弟子?” “看他没穿弟子服,不知是何身份。” 不少视线自四周落在兼竹身上,兼竹脚步一顿,忽然明白了童师姐叫他戴帷帽的用意。 零星的议论不绝于耳,他正在思索如何减小存在感,忽地身侧白纱一扬,却是怀妄从一旁走过去,到了队伍前方。 怀妄这一动瞬间将别的视线吸引过来,他走到洛沉扬跟前低声道,“你带弟子去登记,本尊有事要离开。” 怀妄很少主动同人说话,洛沉扬愣了一下接着应声,“是。” 随即他便带着弟子们前去登记、抽签,兼竹站在队伍后面没动,许师姐转头看见,“师弟你不参加?” 兼竹,“我已经超过二十八了。” 话落众人惊愕,纷纷看向他,“师弟,你已经过了二十八?” 他们一向将兼竹当做小师弟,加上后者刚入宗门不久,年龄下意识就被忽略掉——不过想想也是,兼竹已至出窍期,若还未至二十八岁,这天赋岂不都超过他们的首席大师兄了? 何师兄问他,“你什么时候满的二十八?” 兼竹随口道,“昨日刚满,今天二十八零一天。” 众人,“……” 何师兄一口气哽在胸口,有一瞬他喉头憋了千言万语,但在对上兼竹万分坦然的目光时,只呼出了一口浊气落下一句,“祝…祝你生辰快乐。” 兼竹腼腆一笑,“多谢师兄。” 听兼竹这么说了,其他人便也不再叫他一同参加,只是惋惜,“若师弟也能参加就好了,师弟这般优秀,定能让其他宗门的人刮目相看。” 兼竹支楞出两根手指张开,“一场比赛罢了,我们格局要大。” 说话的师兄闻言笑出来,“也对,让人刮目相看有的是机会。” 除开兼竹以外的其他弟子都前去做好了登记、抽签,准备接下来的比试。 比试很快开始。还没上场的弟子站在台下围观,兼竹窝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隔了会儿怀妄走到他身边。 识海中响起怀妄的声音:要走吗? 台上已比完两场,下一场正轮到洛沉扬。这会儿洛沉扬已经走上台,兼竹看比赛进行得还算顺利,“走吧,去看看那沼泽地。” 他们说完又同薛见晓交代,让他留下来照看门中弟子,若有情况再同他们传讯。 薛见晓答应下来,两人便趁众人不注意离开了这里。 台上的比赛精彩万分,在两人刻意隐匿气息的情况下,暂时没人发觉队伍中少了两个人。 洛沉扬比完一场赢得了胜利,他在欢呼声中下意识往台下一扫想要去看兼竹的神色,扫过一圈却没看到后者。 不但如此,先前说有私事的仙尊也离开了。 他握着剑柄的手收紧了几分,在众人的喝彩中一言不发地走下台去。 … 在这么一会儿时间内,兼竹和怀妄已经飞身到了最西面的那片沼泽。 此刻沼泽之上并无白雾,兼竹随怀妄站在沼泽边缘一眼望去——表面上看来确如后者所言,并无任何可供藏身之处。 但怀妄的神识追踪和推演能力天下第一,他追着掇延的踪迹到了此处,必定有所指向。只是为何没看到掇延,反而出现一名玄衣男子和自己的幻影,一切尚未可知。 兼竹垂眼思索一二,他并不认为玄衣男子是怀妄心中化出的幻觉。此人凭空出现,定是和他们追查的幕后主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即便不是幕后主使本人,也是牵扯其中之人。事出有因,必然导向一个结果。 兼竹“呵”一声轻笑,“果然是钓鱼。” 怀妄没有回话,目光落向那沼泽深处,不知回想起了什么,眼底沉着冷厉之色。 兼竹在原处立了几息。虽说知道是钓鱼,但这鱼饵是目前唯一的线索,要么赌一把,心甘情愿地上钩;要么另辟蹊径,寻找其他的破局之策。 他想着便飞身要进入沼泽。 刚往前半步,手腕忽然“啪!”地被怀妄一把拉住。 怀妄头顶的帷帽早已取下,此刻紧锁的眉头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兼竹眼前,“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去看看。” 握在他腕间的手又扣紧了点,怀妄将他拉回身前,“太冒险了,别去。” 兼竹看他这副万分小心的神色,笑着去拽他发梢,“怀妄,我知道你担心。但我没那么弱,不需要保护得这么好。” “我知道。”怀妄拉着他的手没有松开,顿了一下忽而将他搂进怀中,情不自禁地低头埋在他肩窝,“我知道你厉害,但这和我担心你不冲突。我怕你遭遇意外,还怕你被人抢走……” 兼竹抬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的想法总是这么丰富多彩。” 怀妄,“……” 话虽如此兼竹还是依了他,没再舍身进去冒险。 既然不去咬那鱼饵,就得想别的方法破局。 他发散着思维,“说到破局就想到沈橘,想到沈橘就想起她也是我们亲爱的盟友。” 怀妄松开他的腰身抬起头,一看他这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想将这里交给讼阁?” “你懂我。”同怀妄说话有一点好,那就是从不费力。兼竹分析,“我们的目标是那幕后之人,而对面的目标也正好是你。” “沈橘在意的是掇延,和幕后之人无关。后者对沈橘同样没有企图,他想针对你,我们偏不叫他如意。” “反正沈橘的推演力也是一等一的好,让她来揪出掇延,哪怕只是撬下了其中一道环扣,也算是破了这僵局。” 一席话落下,怀妄指腹摩梭着兼竹的手腕,将他所言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嗯,听你的。” 兼竹看他这样,忍不住笑着逗他,“仙尊真是好乖。” 怀妄被他说得心头一热,对上他带笑的双眸,视线定了一瞬又开口道,“兼竹,你比我厉害。” 兼竹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你是天下唯一的大乘,我哪有你厉害?” “不一样。”怀妄说,“修为不代表一切,有些事并非要靠武力强夺,智取反而事半功倍。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不是比我厉害是什么?” 他不想叫兼竹以为自己是“色令智昏”才讨好顺从,他认同的向来都是兼竹的才谋。 就像他会喜欢上兼竹,从来都不是因为皮相美色。 兼竹闻言笑得抖,“怀妄,我发现你偶尔还是挺会哄人高兴的。” “不是哄你,是事实。” “对,你看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怀妄看着一脸开心的兼竹却没再说下去了。有的话不必多说,他自己心里明了便好。 外界都说他是天下第一人,可在他心里兼竹才是那第一人。这个认知并未让他有任何不甘或自卑,反倒随着时间的推移,叫他越发为眼前之人着迷。 这是他喜欢的人,这般耀眼夺目。 定下计划后,他们即刻联系了沈橘。没过多久沈橘便带着讼阁的人赶了过来。 在讼阁的人面前,兼竹和怀妄又覆上了面具。兼竹看了眼来者,都是眼熟的几人,领头的正是冯兮。 看来他当时帮沈橘平定反叛风波,现在已隐隐坐稳了一把手的位子。 “你们追踪到的就是这里?”沈橘四下看了一眼,“有够荒僻的。” 她说着挥挥手,带来的杀手们纷纷四下散开去往各处查探。她没有亲自下场,留在原地同二人唠嗑。 她视线先是从二人身上一扫而过,接着在兼竹身上顿了顿,透出几分了然,“你们这小日子倒是过得挺滋润的。” 沈橘的观察力向来敏锐,兼竹一听就知昨夜两人的云雨没逃过她的双眼。 这下好了,彻底坐实了怀妄情郎的身份。 怀妄脸上一红没有应声,兼竹没有否认,“生活总要有点调剂。” “有道理。”沈橘没过多纠结二人的八卦,转而切入正题,“你们在这边发现了什么?” 这次怀妄开口了,他没有隐瞒玄衣男子的幻象,只隐去了后者和兼竹的部分,将其余之事告知沈橘。 沈橘推算了得,闻言心里有数,“我会留意,有什么发现再联系。” “好。” 将这片沼泽暂时交与讼阁,兼竹和怀妄没多停留,飞身往回走。 从查探沼泽到等来讼阁已耗过大半天时间,兼竹和怀妄一边往回赶,一边估摸着时辰,“青云试的初试差不多该出结果了。” “嗯。”怀妄应下一声,“正好回去看看。” “若不出意料,初试应当是临远宗夺魁。” “毫无悬念之事。” 兼竹一听他这淡淡的语气就想笑,这话要是落在旁人耳中未免生出几分狂傲。但偏偏是由怀妄说出来,一下狂得理所当然。 所谓傲意天成,便是这般。 两人飞着飞着,兼竹又摸摸肚子,“我是说少了点什么,今天没用早膳。” 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修真之人辟谷后不会有饥饿感,更别说到了兼竹这个修为,“你应该摸摸腮。” 这不是肚子饿,只是单纯的嘴馋。 兼竹从善如流地摸摸腮,“嘴里好饿。” “……”怀妄视线落向下方,“你先回去,我去给你买早点。” 两人一起离开时虽未被察觉,但这会儿比试到了尾声,若再一起回来难免引人注目。 兼竹笑着偏头看向他,“仙尊的服务好周全。” “嗯。”他们这会儿已到了须门关的地界,怀妄面上微热,应了一声便落向下方。 兼竹没同他一道,只身飞回青云试比赛的地方。 青云试的确已接近尾声。 比试通过抽签的方式进行,只剩两三场就全部结束。剩下的三场中,有两场是没什么名气的门派,还有一场是天音宗对另一个小宗门。 总体上胜负已成定局,像临远宗这样的大宗门对剩下三场并不关心,有好些人已经提前离场四处闲逛,等最后宣布结果再回来。 许师姐跟门中几名师妹就提前溜走了。 她们昨日看上了一家胭脂铺,这会儿趁着短暂的自由时间去闲逛了一番。 从胭脂铺出来时,几人边走边聊。许师姐无意转头,视线一晃蓦地停下脚步——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潮,斜对街的一家早点铺前立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即使背对着她们戴上了帷帽遮挡身形,她也能一眼认出那便是怀妄仙尊。可仙尊为什么会出现在早点铺前? “那是仙尊吗?” 旁边几人闻言也停下来,顺着许师姐的视线看过去,正巧看见那背影一晃离开了早点铺。 “好像……是?” 怀妄为了不暴露身份,进入须门关时换了身白衣,白衣帷帽的搭配虽说不罕见,但在这不大的地界内估计也再难找出相似之人。 “仙尊是在买早点还是路过?” “仙尊又无口腹之欲,怎么会是买早点?估计是在打听什么消息。” “也对,仙尊有自己的私事,别猜了。” 几人说话间,那白衣已隐没在人群之中,许师姐转回头,“走吧,和我们没关系。我们抓紧时间去下一家铺子看看!” … 待她们买完胭脂首饰,留在比试场外的同门就传讯说要宣布结果了,叫她们赶紧回来。 许师姐几人匆匆回了比试场外。 到时,所有宗门的人都已各自归队,临远宗的队伍旁立了道白色的身影,怀妄仙尊也回来了。 许师姐没忍住多看了几眼,接着回到队伍中。 她们回来得晚,站在了队伍最后。刚站定就看一旁兼竹正埋头吃着点心,腮帮子鼓鼓像只松鼠。 许师姐失笑:她们这小师弟,可真是…… 她笑了一下移开目光,突然间笑容一滞,又猛地转了回去——视线落在那印着标识的油纸上。 ……等等,这好像是仙尊刚去的那家早点铺? 温柔拥入 79、温柔拥入 许师姐被这一发现震得呆在原处, 目光落在兼竹手中的油纸上久久没有收回。 她的视线如有实质,兼竹察觉到,转头问她,“师姐也想吃?” 许师姐微微吸了口气, 僵硬地把头转开, “……不了,就是挺香的。” 她用尽全力掩下自己惊疑不定的心绪。面上看着不显, 内心却如渡劫一般天雷轰顶。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看见怀妄从早点铺前转身离开的背影, 又浮出那油纸上的标识。 不会的不会的, 应该是只是巧合, 是她想太多…… 许师姐不敢往深处想,隐隐浮出的那个猜想太过惊世骇俗。但在她要撇去这个念头时,脑中又不由自主地跳出了前几日洞穴前的那一幕——怀妄仙尊自洞中走出来,一把拉过他们的小师弟靠在后者肩头,久久都未撤身, 姿态亲昵。 靠, 靠靠靠靠靠…!许师姐揪紧了自己的袖摆, 像在坚定信心。她又觉得,自己大胆猜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稍稍定下神, 接下来的时间她便偷偷从旁观察着。 台上正宣读着青云试的结果。兼竹和怀妄站在台下,中间隔了两个人的位置。在前者吃早点的这段时间里,一旁的怀妄向他这方转来了三次。 幅度很小, 若非她特意观察, 几乎察觉不到。 … 待台上宣布完初试的名次,一行人在洛沉扬的带领下往回走。 许师姐缀在队伍侧后方距离兼竹几步远的位置。兼竹和怀妄并排走在最后,宽大的袖摆和垂下的薄纱在走动间翩然轻擦。 许师姐在一旁偷偷看着,然后就看兼竹袖摆似乎动了动, 那薄纱下面也掀起一片小角。 随后兼竹手里就多了个小零嘴,他埋头“咔嚓咔嚓”,一旁的仙尊朝他转过头。 靠。许师姐连忙收回目光:仙尊这是在投喂他师弟吧,是的吧? 那他们是什么关系呢?莫非真是她猜的那样,两人之间生了情愫。 她这小师弟相貌生得好、性格好、修为又高,能吸引到仙尊也不是不可能。但令人震惊之处在于仙尊这副宠溺的姿态,仿佛一刻也离不得人——哪像是他们心中高不可攀的怀妄仙尊? 许师姐想,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比较好。 她跟着师门的队伍往前走,这会儿心思已经不在接下来的青云试上了。她心里既兴奋又难耐,想同别人分享但又无人可说。 到底怎么回事,这种新奇的体验是什么! … 一行人回到客栈。 青云初试中洛沉扬不出意料地夺得了第一,兼竹踏入客栈时正和他对上目光。 两人都愣了愣,接着兼竹自然地同他点头,“师兄,恭喜。” 洛沉扬顿了一下朝他走来,停在他跟前,“师弟都没看我比赛。” 兼竹没想到自己偷偷溜掉被他察觉了,“就算不看也知道师兄肯定是第一。” 洛沉扬闻言笑了笑,又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模样,“师弟总是这般会说话。” 还待说什么,隔了不远的怀妄忽然抬步往楼上走,正巧要路过他两人身侧,“明日还有第二场比试,戒骄戒躁。” 洛沉扬话头一止,同众弟子回应道,“是。” 兼竹抬眼看着怀妄那一本正经走上楼梯的背影,低头笑了一声。待后者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他转头道,“我也回屋休息了。” 说完跟着上了楼。 他回到楼上推开屋门,“吱呀”一声门开,果然见一袭白衣的怀妄站在屋中。帷帽已经取下放在桌上,怀妄侧对着门口听见动响转过来,似乎还有股淡淡的醋酸味没散开。 兼竹反手将门合上,“不喜欢我和师兄说话?” “你说呢?”怀妄走过来拉他的手,“他喜欢你。” 他这动作现在已做得十分自然,爱意由心底滋生,叫他情不自禁地总想要同人亲近。心中像淌过一条蜿蜒的河,若与人分开便会枯竭干涸;一旦拥人入怀便是雨露丰沛,充盈地滋润着。 “我对师兄无意。”兼竹捏捏他的指节,怀妄的手指也生得极为好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翻手可掌问闲,覆手可折花枝。 “嗯。”怀妄应了一声由他折腾自己的手指。被他指腹擦过的地方酥酥麻麻,一直痒到了心里。 他其实还想问:对洛沉扬无意,那对自己呢?但那薄唇张了张最终还是合上,换了个话题,“明日是青云试第二场。” 兼竹停止了折腾他的手指,转头看向半开的雕窗。白日里的人声透过院落传入屋内,一同入屋的还有明亮的日光。 “青云试第二场共四十八名弟子入围,需沿指定路线突破重重阻碍、完成沿途的任务到达终点,按照抵达的顺序排出名次。” 兼竹回想着今日宣读的规则,“每名弟子都需单独完成比试、不可相互协助。沿途有数十名修士监督,未入围者不可进入路线,避免造成干扰……我们是不能跟去了。” 怀妄,“本就不必跟。” 若非神识追踪至此处,他们也不会加入弟子历练的队伍。归根结底,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谁都没有为他人保驾护航的义务。 “也对。”兼竹点头,“总归要成为独当一面的人。” · 青云试一连三日,临远宗弟子们这两日依旧留宿在客栈。 兼竹和怀妄也没走。到了夜里,薛见晓已经自觉去怀妄那间屋窝着了。 入夜后兼竹靠在床榻上,看着站在桌边迟迟不过来的怀妄,“仙尊在做什么?” 怀妄一手搁在桌面,指尖泛起一圈白边,像在做着什么斗争,“我今晚…今晚打坐。” “特意换个房间打坐?” 怀妄脖颈一下红了,白日里天光大亮又有诸事傍身,他还能暂且忽略掉昨夜的荒唐。但此刻夜幕降临,二人独处一室,他看着那床榻便不自觉地想起:昨夜他二人便是在这榻上…… 兼竹一看就知道怀妄在想什么。他笑了一声还是往内侧挪了挪,“仙尊自便。”说着也不再叫他,独自躺下翻身侧向里面。 他背对着怀妄躺了没多久,身后传来一阵动静。窸窸窣窣的,先是在榻前停了好半晌,接着兼竹身侧一沉,盖在身上的被衾掀开了一角,一道身躯从背后靠了上来。 兼竹闷笑了一声。 怀妄伸出胳膊从背后将他揽入怀中,终究是没有忍住,将下巴搁在他肩头。 79、温柔拥入 兼竹问,“不打坐了?” 怀妄,“……嗯,有点困。” 兼竹抬手扣住他的腕,“困就快睡。” 怀妄应了一声将他搂得更紧,灼热的呼吸扑落在他颈侧。没过一会儿,又低头吻了一下。 一开始只是克制的亲吻。兼竹半阖着眼任他跟舔骨头一样亲亲啄啄了片刻,就感觉腰后被抵住了。 兼竹轻轻拍了他一下,“怀妄,你是不是……” “抱歉。”嘶哑的声线情绪不散,顿了顿他又说,“但是清心咒我已经念过三遍了。” 兼竹,“……”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得直抖。 他抖着转回来面向着怀妄,动作间感觉后者的身躯绷得更紧,呼吸更沉。但兼竹实在笑得停不下来,他伸手把怀妄整张发热的脸捧起来。 “你一边亲我,一边在念清心咒?” 怀妄睫毛垂着,“嗯…但好像效果不大。” 兼竹笑了好一会儿,没忍住仰头亲上他的唇。唇瓣相贴,怀妄蓦地怔住,脑中一阵嗡鸣! 这还是兼竹第一次主动吻他。 他垂眼看着兼竹近在咫尺的面容,后者细长的睫毛轻微地抖动着,柔软的呼吸萦绕在鼻端,将他脑中绷紧的那根线“啪”地扯断—— 愣神只是一瞬。接着怀妄伸手将他按入怀中,汹涌的情绪从敞开的闸口宣泄而出。他反客为主,深深地吻了回去。 直到兼竹只能攀着他的肩,软了腰身被动地承受。 …… 不知过了多久,怀妄撑起身来。银发自颊边垂落,还有几缕绕在兼竹的唇边。 “兼竹。”他叫了一声,实在难以克制。但今日不同昨日,若说昨日是意识不清,情有可原,那今日又算什么呢? 怀妄想着便要起身,却被兼竹一把捞了回来。 兼竹躺在下方,拽着他的衣襟笑了一声,“你忍得了?” 那双清润的眼眸望过来,眼角被绯红浸染,比晚霞还要明艳漂亮。怀妄心头怦怦直跳,连带着太阳穴都在发胀。 兼竹神色中却没带别的意味,只有十分自然的情意流淌——那种他们理应相拥相吻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怀妄对上他的眼神,读懂了他的默许。 扣入指间的手指一下收紧,怀妄再次俯身下去。 一道屏障无声地撑开。 桌面上烛火影摇晃,榻上幔帐掀动。 这还是头一次在现实中、两人都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进行。怀妄动作相当温柔,像是怕把兼竹弄疼。 汗水自额头渗出滴落下来,又“啪嗒”浸入兼竹的鬓发间。 兼竹握住怀妄撑在一旁的手臂,中衣底下肌肉绷得很紧,他捏了捏催促,“倒也……倒也不必如此小心。” 怀妄停下看了他几息,确认他是真的可以,随即沉了下去。 两人都并非毫无经验。兼竹自是不必说,而怀妄虽然失忆过后像张白纸,但在幻境中有过两次、现实中也是第二次,加之本能驱使,还是叫兼竹相当满足。 “兼竹。”怀妄替人将额间的汗珠抹去,细细扫过他的眉眼,低声问道,“喜欢吗?”喜欢我吗。 兼竹半阖的眼睁开,睫毛上还浸了些汗珠。他自朦胧中抬眼看去,伸手捏着怀妄的耳朵鼓励道,“喜欢,你还可以让我更喜欢。” 怀妄指尖颤了一下,心底瞬间被喜悦和满足充盈,接着便顺着兼竹的意思,叫他更加喜欢了。 翌日,怀妄早早便醒来。 他醒了却没动,只垂头看着怀中的人。 兼竹睡得很香,一副心满意足的神色,墨发柔顺地垂在颊边。早在昨夜他睡去之后怀妄就替人清理过了,疲惫后一身清爽,也不知兼竹会睡到什么时辰。 他没将人叫醒,自己也没回屋。 怀妄这会儿一点也不想和薛见晓把屋子换回来,就顺着自己的心意躺在榻上没动。他看了兼竹一会儿,没忍住又低头亲了两下。 他亲完心头跳得很快,将人搂在怀里,隔了会儿又把人扒拉出来亲了亲。 … 兼竹是被怀妄亲醒的。 他睁眼时怀妄正在他额头上轻轻啄着。兼竹一手扒住他的下巴,“鸟性未泯?” 怀妄,“……” 兼竹稍稍撤身,心想怀妄这习惯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没有变过,“现在是什么时辰?” “巳时已过大半了。” “嗯。”兼竹应了一声,估摸着参加青云试第二场比试的弟子已经出发,他便坐起身来。正要下榻,却被怀妄一把拉住手腕。 “兼竹。”怀妄视线垂落在他腕间。若说前天那算是意外,那么昨夜又算什么呢?兼竹愿意接纳他,是不是也是喜欢自己的。 “你对我是什么想法。” 兼竹看他红着脸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失笑一声,“怀妄,你好可爱。” 怀妄面上更红,但还是继续问,“可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当然是喜欢的。” 怀妄心跳雷动,面上罕见地浮出显而易见的欢欣,他拉过兼竹吻了上去。但他一面欢欣着,一面又禁不住想:这个“喜欢”的程度是多少,有没有对他前夫那么喜欢? 怀妄想着却没问,心底大概也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几年的情感有多深?他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但他想着,不过十几年罢了。 往后的百年千岁,兼竹身旁的人只会是他。 怀妄缠绵地吻着他,声音自唇缝间溢出,“兼竹……” “嗯?” “什么时候才能接纳我的全部?”完全忘掉不相关的人,心里眼里只有他。 “还差一点……”兼竹模模糊糊地自亲吻中回答他。 怀妄不知道还差哪一点,他们什么都做了,到底是差在哪里呢? 兼竹就抱着他的脑袋,一边接吻一边想着:快点恢复记忆吧,你这个不聪明的小脑瓜。 两人起床起得晚,外面走廊里没什么动静了,想必弟子已经全部出门。 兼竹拢好衣衫要下楼,怀妄看他面容越发明丽,叫人移不开目光,就拿起桌面上的帷帽栽在他头顶,“戴着。” “那你呢?”兼竹想起昨天的麻烦,没有拒绝。只拽着帷帽前的薄纱问他,“你给我了,你戴什么?” “可以一起戴。” 79、温柔拥入 “……什么?” 很快兼竹就知道这个“一起戴”的意思了。面前白光一晃,怀妄变成那只银白的大鸟钻入帷帽下,站在了他的肩头。 兼竹感慨,“原来是共享帷帽。” 银白的翅膀掸了掸。 他们收拾好推门而出,下楼时正遇上没进入第二场比试的师兄师姐们。 “师弟,你今天也太能睡了。” “年纪大了,精力不行。” 说话的师兄顿时卡了一下,想起他今日恰逢二十八岁零两天的“高龄”。 许师姐也没进入第二场比试,这会儿正坐在大堂里和师妹几个唠嗑,她转头看见那顶帷帽,心头一跳。 虽然帷帽都长一个样,但她总觉得这顶是仙尊的…… 她想着起身走过去,近了才发现帷帽底下有个白色的影子在晃动,赫然是上次见过的那只大白鸟,“咦?师弟,你这鸟儿前几日怎么没见到。” 兼竹抬手摸摸怀妄的背,“他比较有野性,经常出门放风。” 怀妄,“……” 许师姐理解了,又说起其余参赛的弟子,“大师兄他们早已出发,估计今天傍晚能完成比试。今日白天我们可以自由行动。” 兼竹正想问问附近有什么好玩的,身上的传讯忽然响起——是乌瞳的传讯,他转头避开众人接起。 “乌瞳兄,有何事?” 怀妄又开始掸起了羽毛。乌瞳的声音传来,“我今日要冲击合体中期,前段时间不少人在突破时出岔子,不知是身边人所为,还是……” 兼竹听懂了他的意思。符阵之事尚未水落石出,就怕魔界中有人受过蛊惑,在乌瞳突破时下手。 “若乌瞳兄信得过。” “呵,至少你没中招。”乌瞳说,“帮我看好魔界,别让人趁虚而入了。” 兼竹应了下来,正好他们今日得空,可以去趟魔界。 传讯挂断,耳垂突然被不轻不重地啄了一下。酸溜溜的味道又弥漫开来,怀妄道,“他倒是信任你。镇守魔界不叫亲信,反而来找你。” 兼竹说,“叫上我也等于叫上你,所以信任我也是信任你。” 他和怀妄以一敌百,和乌瞳也达成了同盟。如果魔界出了什么事,只有他们能替人平定下来。 怀妄翅膀收了起来,“你就会说这些来哄我。” 兼竹笑了,“不喜欢我哄你?” 绒绒的羽毛就往他肩窝里埋,“没有不喜欢。”怀妄说完又补充,“可以多哄。” 兼竹戳戳他的羽毛,抬步回了大堂准备和师门的人告别去往魔界。 “师兄师姐,我单独出去逛逛。” “注意安全啊师弟。”同门叮嘱了一句。许师姐看着他的帷帽,又想起今日还没见过仙尊,不由问道,“仙尊去了哪里,师弟可知道?” 兼竹就似笑非笑地瞟了眼肩头的大白鸟,“去体察物种多样性了。” 怀妄,“……” 许师姐不明觉厉,这词听上去好高深,果然符合仙尊的身份。她看着兼竹抬步走出客栈,白纱自身后轻扬,片刻消失在街外的人潮间。 她怔了怔又想,师弟还真的知道仙尊去了哪里。 … 一离开客栈,兼竹便同怀妄去了魔界。 进入魔界只见四周布阵严防,显然是乌瞳在为突破做准备。 他二人轻车熟路地到了浮途殿,乌瞳依旧一身红衣黑甲,见到他两人挑了挑眉,“来了。”说完目光又转向兼竹肩头的大白鸟,“仙尊还挺别致的。” 白光一闪,怀妄重新化作人形冷眼看向乌瞳,“确实没你以前粗犷。” 黑不溜秋的跟个炭一样。 乌瞳,“呵呵。” 怀妄,“呵呵呵。” 兼竹,“呵呵呵呵。” “……”两人自对视中转眼看向头一次参与冷笑的兼竹。兼竹,“知道我听你们聊天的感受了?” 怀妄和乌瞳同时噤声,是挺阴阳怪气的。 他们暂时停下了相互挤兑,怀妄和兼竹退到殿外,和魔界统领柳越一道准备开启护法大阵。乌瞳站在殿外看了他们一眼,随即转身。 哗啦——身后的披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接着他的身影隐没于殿中。 护法大阵“嗡嗡”开启,赤红的光芒瞬间映亮了魔界半面天空。 兼竹一面运转灵力支撑着法阵,一面转头同怀妄忧心忡忡,“我有些担忧乌瞳兄。” 怀妄抿唇,“担忧他什么。” “怕他突破时出了岔子。”兼竹感叹,“再出关就是一名充满浩然正气的热血青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待乌瞳兄来肩负苍生,我们就可以退居二线过着闲云野鹤的养老生活。 怀妄思索片刻…… 怀妄:保佑乌瞳快快堕入正道。 兼竹:保佑乌瞳快快堕入正道。 突破中的乌瞳:……好像有人在算计我? 感谢在2021-06-25 22:40:20~2021-06-26 22:1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离妆歌 2个;悠悠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离妆歌 10个;咪啪~、娜妃、唉(叹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甜桃 120瓶;煜灵 86瓶;平沚、宓鶸 50瓶;瑾晨 48瓶;红酒皇 38瓶;笙歌鼓舞、是什么我、我是真的起不来、天朔、壬午 20瓶;左江停吴雩右简大晚宁 18瓶;离妆歌 17瓶;叶冬荣 14瓶;弄弦 13瓶;十月兔 12瓶;肖战割割糊啦 11瓶;风向玫瑰图、给你一朵小fafa、云海吟啸、小紫玉、沐沐、雨的执着、ki、昨夜星辰、冷了吧唧的、123、喵喵喵、留金岁月、珩珩子、良莠、求大大看我、叶禾七、fafa0、在云端漂流、猕某、鎏、狂奔的比比 10瓶;我在姑苏卖浴桶 7瓶;左以桐、有话要说vvv、吴鳏也是三哥了 6瓶;九卿、哈非乐的猫、暮雪、慕婳呀~、kyl、小金鱼、黑发唱黄鸡、行止 5瓶;鱼丸椰叶粥 4瓶;沐欣吖、吃不胖的小仙女、一抹斜阳、水水水水 3瓶;白崎川、邵司、纪纹白 2瓶;努力学、勺子勺辞、惑。、小天线吖、benben、桑子莫、君丞、雨路雨路、月夜№修罗、江舟添盛望、醉眠花下、胤兮、挤蘑菇、原谅色-茄子君、风月旒缱、咸鱼玫瑰、九天银河、4649419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燎原之火 80、燎原之火 他的想法不无道理, 怀妄思索片刻,“也不是不行。” 把担子丢给乌瞳,他就能陪着兼竹过上如幻境里那般闲适的生活。 兼竹见他认同, 继续往下畅想,“像乌瞳兄这般有勇有谋之人, 就适合肩负苍生, 我们正道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怀妄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护法大阵上, 似乎在思考怎么改阵法才能让乌瞳加速堕入正道。 他们讨论得若无旁人,一旁的魔界统领柳越, “……” 域主真是交了两个好朋友。 这边兼竹还在计划着,转头看怀妄已经准备付诸行动了,又谨慎地加以阻止, “还是算了, 万一没有堕入正道, 反而魔气逆行……” 他想起先前看过的时髦魔修, 试想了一下那副妆容出现在乌瞳冷俊的脸上, “我有点接受不了。” 言罢, 却发现怀妄更加跃跃欲试。 兼竹, “……” 他们正在叛逆的边缘大鹏展翅,天际突然产生一阵灵力波动。两人停下话头抬头望去, 只见浮途殿上空忽地出现了一道熟悉的符阵。 兼竹心头猛地一跳, 收敛了玩笑的神色。 熟悉的阵法缓缓成型, 几乎覆盖了整座浮途殿, 阵法之下, 浮途殿中,便是正在突破的乌瞳。 “域主!”柳越心底一紧。 “不要慌。”温和的声线似清风流水抚平了柳越焦躁的情绪。浑厚的灵力自掌心注入阵法,兼竹袖袍翻飞, 不急不缓地加固着护法大阵。 一旁的怀妄也没再说话,只凝神注入自身灵力,顺道还分出一抹神识来查看魔域中有无其他异况。 柳越稍稍松了口气:好朋友,还是好朋友…… 这护法一护便是将近一整日。 直到日头沉落于远处连绵的山脉烽火,天际昏黄,半面是护法大阵的赤红光芒,半面是紫金色的漫天霞光。 柳越已经快支撑不住阵法的消耗,连吞了十几枚补灵丹。兼竹额头也渗出了细汗,却依旧撑着阵法身形未动。 怀妄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歇会儿,我来。” 他说他来的意思,便是打算将兼竹这份消耗一同揽下。 兼竹说,“算了,不能让你白天夜里都在输出。” “……”怀妄反应了一下,接着面上绯红,像是映了晚霞,“嗯,你不行再告诉我。” 他说完转回头去。 …… 在几人的支撑下,头顶那道符阵终于缓缓消散。下方的护法大阵光芒堙灭,也跟着平息下来。 “域主出关了。”柳越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脚下一片尽是深深浅浅的水痕,汗水浸入地面湿了又干。 他话音刚落,浮途殿的殿门便被“哐当”一声打开。 那道红衣黑甲的身影立在殿门口,马尾高束,随着巨大的魔力涌出在身后飞散开。 “乌瞳兄。”兼竹叫了一声,又打量着他的神色。 怀妄看着前者未有言语,乌瞳在门口立了一瞬,接着一步跨出门走下殿阶到了几人跟前。他先转头同柳越说了声“辛苦”,又看向兼竹,“你这是什么眼神?” 兼竹,“看看正道的光有没有照到你身上。” 乌瞳,“嗤。” ……好了,还是熟悉的乌瞳,看来没出什么岔子。 兼竹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头又隐隐浮出些遗憾,他和怀妄的养老生活得推后了。 乌瞳眉心紧锁,“怎么感觉你很失望的样子?” 兼竹迅速调整表情,“怎么会呢?” “呵呵,我信了。”乌瞳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先前送我的定神丹的确派上了用场。” 一旁怀妄微微睁大眼,似乎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懊恼。他还没说话,就听神识里传来兼竹的声音:你看,送他什么不好? 怀妄:…… “你们俩是不是背着我在说什么?”乌瞳的视线自二人面上转过。 兼竹赶紧收敛了神色,乌瞳的观察力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你多心了。” 怕他几句话间挖掘出更多信息,兼竹拉回话题,“你方才突破时浮途殿上空出现了那道符阵,你可是有何奇遇?” “正要同你们细说。” 乌瞳转身朝浮途殿中走,“进来吧。” 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随即抬步跟了上去。 三人进入殿中,殿门关上。柳越被乌瞳叫回去休息,换了其他宫卫守在门外。 兼竹、怀妄二人落座,乌瞳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二郎腿一翘这才开口,“刚进入突破时还比较正常,但在我冲击瓶颈时识海里出现了一道黑影。” 又是黑影。纵然有了桧庾先前的知会,但这会儿听见乌瞳再提及,兼竹还是心底一沉。 乌瞳的讲述就要比桧庾简洁许多,“呵,说有上古传承要与我签订契约,助我日后修行一日千里。” 兼竹忍不住,“好歹改个台词。” 乌瞳话头一止挑眉看了他一眼,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他却没问下去,只继续道,“我拒绝了。” 怀妄抬眼看他,“为何?” 乌瞳轻蔑,“一团影子连个脸都没有,还要助我修行,凡事先看自己配不配。” 兼竹,“……” 怀妄,“……” 不愧是乌瞳。 只要我足够狂傲,就没有人能忽悠我。 兼竹想了想又问,“不过那符阵在你出关前不久才消散。” 乌瞳,“他要强行传承给我,我在识海里和他打了一架。啧,一边忙着突破还要一边打架,烦。” 兼竹,“……辛苦你了。” 了解了乌瞳突破时的经过,他们现在又有了新的思路。 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木椅扶手上搭了搭,怀妄垂眼,“分神?” 兼竹转头看他,“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出现在众人神识中的黑影极大可能就是幕后之人。但他们追踪着幕后之人一路到了隙城沼泽地中,后者一面藏着掇延,一面还要来诱惑乌瞳——更有可能不只是乌瞳,那人还在别处广撒网一般忽悠着其他人接受那所谓的“传承”。 其中所要消耗神识的巨大,恐怕没有怀妄这等修为根本做不到。只是这般强大的邪佞之人,不应当从未听说过。 “你们可有怀疑的对象?”乌瞳开口。 兼竹没出声,回他的是怀妄,“前几日见过一名玄衣黑发之人的幻影,只是不知相貌。” “玄衣黑发?”乌瞳撑着脑袋,“没见过。” 既不是人界中人,也不是魔界中人。如此强大,凭空出现……兼竹脑中忽地跳出熟悉的即视感 80、燎原之火 。 他侧向怀妄稍稍倾身,“你还记得当年的天垸之乱?” 话落,怀妄向他看来。当初秘境地下石宫的壁画他两人一起看过,怀妄自是知道他指的什么,“那道邪灵?” “嗯。”兼竹说,“壁画之上并未画出邪灵最后的封印之处。” 有的只是横空出世的临远仙宗。 “你说,那邪灵最后到底被镇压在了何处?” 怀妄和乌瞳都回以沉默。 有关天垸之乱的传说朦胧而纷杂,世人只知邪灵乱世,有一救世主手持长剑将邪灵封印镇压,除此之外的细节一概不知。 唯一留下记录的也只有秘境中的地下石宫。 可惜秘境早已关闭,地下石宫也已塌陷,其余细节无从查证。仅剩的关联只有…… 兼竹摸了把乾坤袋中的剑鞘。 这应当是当年救世主的剑鞘,可是剑去了哪里? 若真是邪灵再出,他频频找上众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 在他们沉默之间,柳越自殿外走进来同乌瞳抱拳道,“域主,魔域内剩下的布阵是不是可以撤了?” “不是叫你去歇着。”乌瞳看了他一眼,“撤吧……算了,先不撤。” 他说着起身走下座位,“待我去看看。” 邪灵之事暂时得不出结论,眼看乌瞳还要处理魔域的事,兼竹和怀妄也适时地起身准备告别。 乌瞳看向兼竹,“有事再同我联系。” “这是自然,我们这么坚不可破的盟友关系。”兼竹正揣着袖子说话,就被怀妄往身旁拉近了一点。 仿佛在向他说明到底谁和他才是最坚不可破的。 兼竹就笑,“怀妄,你幼不幼稚?” 乌瞳,“呵,真幼稚。” 怀妄本是红着耳尖,闻言一记冷厉的目光对向前者。 乌瞳,“成熟男人从不计较。” 怀妄,“你计较的也不少。” 兼竹习以为常地等他们阴阳怪气怼过几句,才悠悠开口,“不如你二位拜个把子吧,看着像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缘分可好。” 幼稚的程度如出一辙。 二人,“……” · 两败俱伤的互怼结束,怀妄又化作一只大白鸟落在兼竹肩头,兼竹载着他告别乌瞳离开魔界。 魔界和人界有一个时辰的时差,重回须门关客栈时,青云试第二场还未结束。 但离开几日的佛子回来了。 客栈大堂内坐了几名临远宗弟子,薛见晓正和谌殊说着话,后者手中还抱着那只白乎乎的兔子,几日未见似乎肥美了许多。 兼竹仗着有帷帽遮挡,迎面走去时目光放肆而没有礼貌地落了好一会儿,接着被谌殊提醒,“意念太强了,施主。” 已经不是面纱能遮挡的了。 兼竹不好意思地收回眼神,转移话题道,“妥当了?” 谌殊摇摇头,“还没有。今日是青云试第二场,周围许多地方不可通人,待他们比试结束才能前去埋雷。” 兼竹看了眼天色,“应该快了。” 谌殊,“无碍,今晚之前便能埋好。” 兼竹,“正好趁这个时间联系讼阁,待青云试结束我们两边同时着手。” “如此甚好。” 旁边的薛见晓听不懂他二人的对话,便自暴自弃地不再去追问。怀妄就停在兼竹的肩头,偶尔掸个毛、蹭一蹭,没有插话。 隔了没一会儿,客栈外传来一阵动响。 兼竹转头看见洛沉扬在一行弟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众人面上尽是喜色,看样子结果很好。 “第一名!我们大师兄果然是第一!” 刚一进门,一名师兄便兴高采烈地同众人告知成绩。 留在客栈内的弟子们一听纷纷站起来,向洛沉扬道喜:“恭喜大师兄!” “不愧是我们的大师兄。” “大师兄夺冠,实至名归,意料之中~” 洛沉扬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一回过后,视线又越过众人看向兼竹这方。四周弟子了然,见状声音都小了几分。 兼竹开口,“恭喜大师兄。” 洛沉扬几步走过来,停在他跟前两步开外的地方。兼竹感觉扣自己肩头的两只爪子好像紧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怀妄的背。 “师弟,青云试虽然规模不大、也还有不少名门大宗并未参与,但此次夺冠也算是证明了一部分我的能力。” “师兄的能力放眼三界都是有目共睹的。” “师弟当真这么想?”洛沉扬问。 兼竹看向他,只觉他眼底的神色似与往日不同。但他本身对洛沉扬也不够了解,那一抹微妙一瞬即逝。兼竹顿了顿,“这是自然。” 洛沉扬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头同师兄弟们安排明日的行程了。 兼竹对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见他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便收回目光,“佛子。” 谌殊会意地起身,“贫僧先去了。” 那暗黄色的僧袍翩然出了客栈,臂弯里还隐隐露出两只兔耳朵。 兼竹在原地站了一瞬,自己也上楼回了屋。 回到屋中合上门,兼竹取下帷帽,怀妄又化回人形。 “你怎么想?”怀妄看向他。 “现在与邪灵唯一有联系的……”兼竹从乾坤袋中抽出那把剑鞘,“便只有我们阿笋了。” 剑鞘震了震,过了这么久它依旧无法接受这个名字。 怀妄定定地看了他几息,忽而抬手扣住他的手腕。兼竹知道他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怀妄总是这样,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说,他也能知晓自己的打算。 二人的处事思维在同一个频率上,有时候既省事又费劲,比如现在。 “别去。”怀妄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腕,“太冒险了。” “有讼阁还有万佛宗,我又不是一个人。现在雷已埋好,只差诱饵。”手中的剑鞘看上去朴实无华,却隐隐泛着冷锐的清光。 若落幕后之人真和邪灵有所关联,那他对这把曾斩杀过邪灵的长剑之鞘必定做不到无动于衷。 双方都是钓鱼,就看最后谁技高一招。 扣在他手腕上的手并没有松开,怀妄明知道兼竹所言不差,却依旧无法让人以身作饵。 僵持之中,讼阁传来了消息。 沈橘的声音听上去依旧雀跃轻松,仿佛是约着兼竹去踏青。 “确实是在那片沼泽地没错,设下的屏障可真有够多的,让人一顿好找。沼泽地下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别的我们查不出来了,要么想办法进 80、燎原之火 去,要么想办法引他出来。” “剩下的我来。”兼竹回她。 “你打算引他出来?”沈橘也很敏锐,“若是这样我就叫我们的人先撤了。” “撤吧,避免工伤。” “……”沈橘,“你真贴心,有事随时传讯给我。” “好。”挂断传讯,兼竹拿另一只手敲敲怀妄隆起的指节,“听见没,天时地利人和。” 怀妄嘴唇动了动,“没有人和。”他不乐意。 兼竹失笑,“不准这么幼稚。” 怀妄,“我不幼稚。” 兼竹就上前一步靠在了前者的怀里。他这般主动,叫怀妄握着他的手都松了几分。 怀妄当然不幼稚,怀妄只是比谁都怕失去他。 兼竹侧头在怀妄的颈侧亲了一下,后者身躯一震,一只手就按在了兼竹的后腰处。兼竹顺势从他的颈侧吻至正面,又咬着他的喉结浅浅地印下一道牙印。 “嗯。”一声闷哼。落在额前的呼吸沉了下来,凌乱地拂动着他的额发,“兼竹……” 兼竹自他身前撤开一些,抬眼而去,眼底笑意狡黠,“上火了是吧?” 怀妄沉眼看着他,像是咬紧了后槽牙,“火大。” 兼竹扶着他的肩笑了会儿,手心从他肩头滑落至心口,“让我去,我给你灭火。” 怀妄呼吸一屏,“怎么灭?” “从根源上解决。” “……?” · 丑时,隙城以西沼泽地外落下一道青色的身影。 兼竹一手持着长鞘,抬眼望向夜色中看不到边际的沼泽地。此刻沼泽地上又起了层层白雾,大片笼罩着,似藏有形态莫辨的洪水猛兽。 他没有迟疑,顺着沈橘给出的地点飞身没入了浓雾之中。 青色的身影一入浓稠的白雾便如水墨画一般晕染开来,自浓雾外看去再也找不着轮廓。 兼竹疾驰出一段,随即落在地面。 过了几息,只觉鼻尖的空气似乎变得稠湿,连呼吸都阻滞了起来。他一动未动,站在原地像是在等着什么。 那把长鞘大剌剌地握在手中斜指向地面,头顶的月光照不进浓雾下的沼泽,他脚下影子朦胧似无。 蓦地脚下起了动静。本是死寂的沼泽地如沸水一般“咕咚咕咚”动了起来,带着一股吸力像是要将人拽着脚踝陷落下去。 兼竹周身灵力运转,托住身体岿然不动。 两股力道暗中拉扯了半晌,大概见无法将人拉下,四周也无旁人,伏于暗处之人终于忍不住了。 嗤!一道黑影自沼泽地面底下破土而出,直掠向兼竹。速度之快,距离之近,几乎让人无法反应。 兼竹不知是没回过神还是什么,任那黑影直袭向面门也丝毫未动,四周的灵力波动剧烈跌宕,像是黑影在沸腾激动。 在黑影距他还有一步之遥时,兼竹忽而唇角一挑。在浓稠的雾色下,这抹笑意竟透着一股朦胧而慑人的美。 黑影似滞了一瞬。下一刻,“轰隆!”无数道金色的光柱于方圆千百里内毫无征兆地自地下直冲上天穹—— 刹那夜如白昼,金光万丈。 天与地之间如竖起了细细密密的金色柱笼,一道青衣伫立其中,发带翻动。 那黑影身形扭曲了几分,急急向一旁闪躲。然而不管是躲向哪边,总有锁灵金光拔地而起,跟扫雷似的避无可避。 沼泽上的白雾似乎成了黑影最大的倚仗,将他庇护其中,又自八方汇聚至兼竹四周,密度骤然增加,竟是打算将人困于其中窒息而亡。 眼前一片模糊,兼竹干脆阖目扬手。 广袖哗啦翻动,那柄朴实的剑鞘挥出一记赤红的光芒—— 刷,一缕赤金的火焰沿着鞘身舔舐而上! 浓雾倏地散去,恰此时兼竹双眼睁开,清澄的眼底映着翻跃的火光。 眼看那黑影没了雾气遮掩,就要逃向沼泽地下。他腕间一转,剑鞘向下“嗤”地插入沼泽地中。 轰!属于天下第一大乘的心火瞬间燎原而出,似能烧破天穹。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点一簇旺盛的心火,然后打包带走。 怀妄:啪!心火没了。 快月末了,营养液快过期了,快来灌溉竹子摩多摩多~ 感谢在2021-06-26 22:14:58~2021-06-27 23:5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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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鞘仍插在跟前。他揣起袖子一派闲适地看着那黑影左闪右躲,整座须门关以西都如白昼一般亮堂。 任魑魅魍魉, 无一藏身。 他又想起离开前怀妄心火被取走时那幽怨的神色, 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心火烧得还真旺。 四野风起, 烈火噼啪作响, 金光久未散去。 那黑影最开始还想挣扎着逃跑,却被心火裹挟着似乎要烧穿神魂一般。萧萧风声如鬼魅般凄厉, 在他化为一缕青烟前,兼竹似听那风声中夹杂着一声带着仇怨的尖叫, “兼——” 下一刻,黑影魂飞魄散。 随着黑影消失,四周金光散去。兼竹怔了一下, 耳边是那声未尽的叫唤——是在唤自己,对面认得他。 他顿了顿, 弯腰握上剑鞘拔出地面, 接着随手一扬, 周遭肆虐的心火便乖顺地被收回到剑鞘之中。 沼泽地恢复了一片平静。兼竹目光落在前方某一处, 随后伸手隔空一击。 湿软的沼泽地被“咕噜咕噜”地翻开, 一道几乎难辨人样的身体浮了出来。 他站在原地没动,看了几息道,“泡久了。” 身后忽而落下一道人影, 一只修长的手覆在他前遮挡了视线。怀妄的声音自他耳边淡淡响起,“别看了,丑。” 兼竹嘴角弯了弯, 转身面对着他,那只手就顺势覆在了他的脑后,“来得好快。” “嗯。”两人几乎鼻尖相对,怀妄低看来,没忍住稍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他在那漫天金光消失的一瞬就从客栈飞身赶来,一刻也没耽搁。为了引得那黑影现身,不管是万佛宗还是讼阁都远远撤离了,便是连他也没跟上去。 客栈屋中的窗台被他的手按着,生出了裂痕。他看着千百里外耀的光芒,眶被刺得酸涩却一眨也没眨,就怕兼竹被算计了。 好在,这局还是兼竹扳了回来。 … 兼竹被怀妄扣着后脑勺亲了两口,这个吻很快被打断。 沈橘和谌殊跟了过来落在两人身旁。谌殊一言未发,笑眯眯的模样似乎对前的一幕并不意外。 沈橘一脸受不了地“啧啧啧”了几声,“荒郊野外,干柴烈火。” 怀妄耳尖一红,稍稍撤身。兼竹脸皮极厚,被沈橘二人看到接吻也没有羞涩,还自然地同他俩打了个招呼,“解决了。” 说完他向沈橘指了指沼泽地上浮出的那道身影,“你还回收吗?” 沈橘看向被泡得人样全无的掇延,嫌弃地“噫”了一声,接着挥挥手。不知从何处窜出两道人影,架着掇延的胳膊将人带走了。 “还有两口气,带回去审讯审讯。”沈橘说,“若是能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我再同你们说。” 兼竹点点头,看她要走,“这就回去?” 沈橘,“美少女大半夜在外游荡太危险了,尤其我这种富婆。” 兼竹理解,“确实影响社会治安。” 沈橘,“……” 念在前者今夜出了大力气,她宽容地不同人计较,摆了摆手一个闪身离开了这片沼泽地。 下只剩兼竹、怀妄和谌殊三人。谌殊立掌道了声佛号,“收拾干净了。” 兼竹合掌,“我佛……”黑影灰飞烟灭前的那声惨叫似还萦绕耳畔,他将“慈悲”二字吞下,“牛逼。” 谌殊对他的措辞宽容接纳,“今晚再清理一次,明日贫僧便带着门中众小僧回去了。” “有劳。”这次开口的是怀妄。 万佛宗来了一百零八和尚。为保证万无一失、无漏网之鱼,他们这两日在方圆千百里内都布下了圣灵锁阵——从九州最西的这片沼泽到须门关,再到先前待过的隙城。 经过今夜这次大动作,恐怕不止黑影,这方圆千百里内的魔气都被洗涤得干干净净。 谌殊笑着说,“理所应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说完他同二人告别,继续带领万佛宗的灯泡小队四下扫尾去了。 兼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感叹地摇摇头,“出家人就是通达,有慧根。” 若再经历邪灵乱世,生灵涂炭,三界之中又有谁能独善其身?这么简单的道理,偏偏有人不懂。 “回吧。”怀妄侧头轻声。 “嗯。”兼竹应了一声,但随怀妄离开前他又转头看了重新恢复宁静的沼泽地。 黑影已然堙灭,但他总觉得此事并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解决。就像他们先前猜测的那般,在此处蛰伏的黑影或许只是幕后之人的一道分神。 分神消散,主体仍在。虽未彻底根除,但此番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他们终于拨开了推在前面的傀儡,触及到了幕后之人本身。 兼竹想起黑影湮灭前凄厉的那声叫唤:兼—— 他微微一笑,随即飞身跟着怀妄离开。 既然已引起了对面的注意,接下来便不用再花大力气去寻人。 只用看着花开花落,等对方再找上门来。 二人回到客栈,兼竹将剑鞘收回乾坤袋中。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怀妄看着他,“睡会儿。” “不急。”兼竹将外衫褪下随手搭在一旁,单薄的中衣贴在他身上,身形匀称而漂亮。 怀妄一瞬别开目光,面上发热。即使他二人已做过两次,他看见这画面却依旧难掩羞涩。 兼竹侧头看着他笑了一声,“过来,把你的心火还给你。” 怀妄没有看他,忍着心头的燥热慢慢走过去停在他跟前。下一刻,却被兼竹抓着衣带拽了过去。 距离一下拉近,他下意识地转回头揽住了兼竹的腰身,将人搂在怀中。 “怀妄,你脸好红。”兼竹说。 他说完看怀妄脸上更红,心底一下痒痒。拽着怀妄的衣带就将人拉到了床榻边,径自坐了下去顺手拽下前者。 本来是想单单纯纯地还个火,现在他倒觉得不如再做点什么。 墨发散落在身后,兼竹两手撑在床榻上仰头看向怀妄,“我累了,你自己取一下。” 怀妄支撑在他身侧的两只手微微抖着,开口嗓音低哑,“怎么取?” 兼竹拉着他的一只手覆在自己心口,又倾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答案不言而喻。 怀妄呼吸陡然急促,却未动作。他垂看过兼竹的神色,“……不是累了,不要睡会儿?” 一只膝盖屈起,在他腰侧不轻不重地抵了抵,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输出太多,需要补补。” 覆在他心口上的那只手一下收拢!兼竹仰头轻哼了一声,接着被怀妄搂入了怀中。 热切的吻落了下来,他半阖着还不忘隔空熄了烛火,放下头顶的幔帐。 正是夏日,入夜的温度并不凉爽。被衾推到一旁,一只灼热的手正剥开中衣,兼竹忽然自沉溺中猛然回神:他腰侧还有一道苍山阵法留下的伤痕。 他一把按住了怀妄的手腕,“别……” 怀妄稍撑起来一点,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他,“为什么?” 兼竹转移视线般往他怀里蹭,“我喜欢穿着……穿着衣服……” 怀妄的手顿了顿,接着松开他的衣带转而覆上他 81、察觉端倪 的颊侧,依着他的意思继续下去了。 … 第二天兼竹起来神清气爽,心火又回到了怀妄的身上。 他推开雕窗看了一天色,“青云试已结束,今日还有个青云会,用于结交朋友,交流心得。” 怀妄走到他身后,将他脑后的发带重新系了系,“此事暂告一段落,我们也不必再跟着。” “我倒蛮好奇这个青云会。”兼竹抬手将外衫拾起重新披好,“去看一再走。” 一只手将他襟口拢好,遮住脖颈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依你。” 青云会不强制要求所有人到场,愿意去的人可以去,不去的留在客栈中。 兼竹和怀妄下楼时,临远宗弟子几乎都已出发去往青云会了,只剩薛见晓还坐在大堂里,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 他看二人下楼,立马“啪嗒”关上话本站起来,“兼竹,仙……先生。” 兼竹本想问他门中其他弟子是不是都走了,但看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问,“怎么了?” 薛见晓眉头皱起有些苦恼,“宗门里传讯叫我回去。” “也不是第一次了。” “对,但之前都只是叫我回去,这次却说是……是我爹身体不好。就连谢清邈那老狗都去我门中了。” 兼竹愣了一下。又问,“你是怎么想的?” “不管是真的,还是叫我回去的借口,我肯定都得回去。”薛见晓惆怅,“就是不知道这次回去还能不能再出来了。” “回吧。”兼竹揣着袖子,指尖在胳膊肘上轻轻点了点,“待老宗主身体转好,我们再接你出来。” 薛见晓待在宗门里总比跟着他们安全,就像前者自己所说那般:无论真否,这趟他都得回去。 若是真的自然不必说。若是假的,薛寻雪不惜扯上自己身体的借口也要叫薛见晓回去,恐怕是知道外界越发不安宁了。 “我门中弟子今日就来接我。哎……等我回去看看什么情况再同你们说。” 兼竹点点头。他想起上次薛见晓传讯被屏蔽,默了一瞬,转头看四下无人,又变回一只小青鸟拔了根羽毛给后者,“用这个联系。” “羽毛?”薛见晓新奇地收过来,还拿指尖戳了戳软软的绒毛边。然后就感觉一道犀利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天灵盖上…… 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赶紧老老实实地把羽毛收入袖中。 兼竹重新化成人形,侧头看了酸溜溜的怀妄,笑了一声,“走吧,我们也去青云会看看。” … 留下薛见晓在客栈里等天阙宗来接他回家,兼竹和怀妄一同踏出客栈门。 走上街头,兼竹说,“薛见晓的醋你也吃。” 怀妄抿着唇,“你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觉得你可爱而已。” 酸溜溜的味道渐渐消散,怀妄压下唇角,“嗯。” 穿过几条街道就到了青云会的地点。 青云会在一处空旷的河岸边举行,河水潺潺,风过绿岸。几道长席间各宗门弟子交杂地坐在一起,讲义论道,把酒言欢。 兼竹和怀妄到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各式视线落在二人身上,有打量,有好奇,有钦羡。 与其他宗门的人不同,临远宗众人见他二人一道出现皆是一愣,目光中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许师姐的手搭在腿上抓紧了衣衫:仙尊和师弟这般同进同出,未免也太过明目张胆!!! 人群中心的洛沉扬抬看去,面上笑容淡了几分。身侧天音宗弟子不由好奇,“洛兄,这二位究竟是?” 早在青云试第一日,这两人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兼竹相貌惊艳,怀妄也是周身气度不凡。两人皆未着弟子服,却跟在临远宗的队伍里,难免让人揣测二人的身份。 洛沉扬,“青衣的是我们的小师弟。白衣的是……” 他顿了顿。一旁何师兄灵性地接话,“是我们随行的导师。” 众人闻言恍然,既然是导师,那这身气度也说得过去了。只是临远宗何时又添了一位这般美貌惊人的师弟?他们竟现在才知道。 “小师弟叫什么?” “洛兄何不同我们引荐一番?” 他们说完,却听洛沉扬声线沉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席间一静。洛沉扬在外从来是一副温文尔雅、亲和知礼的模样,何时同他们这般说过话? 在众人愣神间,旁边另一师兄回过神来,赶紧出声缓和气氛,开玩笑地说,“别问了,咱们大师兄可在意小师弟呢。” 众人这才回过味儿来,纷纷打趣,“原来是洛兄喜欢的人,是我们唐突了。罢了罢了……不问不问,君子不夺人所爱。” 洛沉扬又浅淡地笑了一下,“让诸位见笑了。” 另一头,兼竹在席间随意窜了窜,同几名师兄师姐聊过几句。他转头看见怀妄还远远地等在一旁,便也不再多停留,同众人辞别道,“我打算今日离开,继续去寻趁手的法器。” “这就走了?”许师姐几人有些突然。但猜想他这般说定是仙尊的意思,便也不再挽留,“祝师弟早日寻得趁手的法器。” “多谢师兄师姐。”兼竹说完,转身离席走向怀妄。 许师姐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远去,见他到了怀妄跟前,不知和人说了什么。怀妄点点头,随即两人并肩离开。 “师姐,你在看什么?舍不得小师弟吗?” “嗯嗯。”许师姐转回头含糊地应了两声,心里却想着。 若换做他们和仙尊一道走在路上,恐怕都要落后一步,怎会同人并肩而行? · 离了门中的队伍,兼竹和怀妄两人化作流光出了须门关。 “打算去哪儿?”怀妄问。 一道谴责的目光立马对了过去,“你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怀妄先是一顿,接着在求生欲下思维急速运转,很快找到了准确的记忆点,“渭都城。” 兼竹闻言这才满意,“恭喜你,答对了。明日就是盂兰盆节,我们明天晚上去放河灯。” 听上去很是浪漫。怀妄心头发热,应下他的要求,“好。” 兼竹又说,“每逢盂兰盆节城中便是游客众多,我们今日才到,客栈定是没了上房。不如先在渭都城周边找个村庄的院落住下,待日落再进城。” “也好。” 渭都城的盂兰盆节兼竹年年都来,对周边也相当熟悉。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渭都城城西以外的一个小村庄——以前他和怀妄来放河灯,都会在这里租一个院落。 兼竹找的依旧是往年租院子的那户人家。穿着蓝布裙的荆婶见到二人,赶忙笑着招呼,将人领进院子里,“今年怎的才来?昨日我还说着,你们今年是不是不来了?” “今年有些事耽搁了。”兼竹笑着解释一句。 荆婶转头看见他身旁的怀妄,后者这会儿还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她依旧能认出人来,“我猜也是,你二位感情这般好,年年都不落下,今年怎么会不来?这院子给你们留着呢。” “多谢荆婶。” 荆婶将他们带到院中,交代了几句很快离开。 待人一出院门,兼竹转头还未开口就看白纱一扬。那帷帽掀开,怀妄拉过他低头就吻了下来。 “嗯……”他猝不及防,一手稍稍撑在前者胸口,却又被更加凶狠地堵住了唇舌。 81、察觉端倪 这个吻不似往日温柔,攻城掠池般充满了占有。汹涌而缠绵的亲吻持续了很久,怀妄的情绪这才渐渐缓和,撤身放开了他。 兼竹微微喘息,“你怎……” “放河灯。”怀妄一副执拗的模样,搂着他的腰像在同谁置气一般,“明日我要同你放河灯。” 兼竹好笑,“不就是带你来放河灯的?” “嗯。”怀妄看了他几息,又细细密密地亲了下来,“不止明日,还有明年。” “知道了,唔……明年。” “不止明年,还要年年。” “……”兼竹忽然明白了他的点,一边笑一边自细密的亲吻中艰难换气,“年年,年年。” … 两人白天就在院落里坐着喝喝茶,谈谈情。 虽说渭都城这几日游人如织,但位于城西的这座小村庄却依旧清闲。这里人口不多,民风淳朴,隔着一道院墙能听见外面田埂上妇人吟谣和孩童嬉闹的声音。 兼竹摸出怀妄之前送他的玉埙来吹了几支曲,曲音悠扬,和着远处人声竟透出几分自然和谐。 怀妄在曲音中随手拾了院角的木柴,坐下给人雕起了小玩意儿。 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便到了傍晚。 兼竹从院中躺椅上起身收了玉埙,“走吧,回屋。” 怀妄跟着他一道进了屋里,屋中仅一张床榻,一张桌案,角落里摆了张屏风,后面是一个浴桶。 怀妄看着,心里忽然又开始泛酸:这是兼竹从前和那人住过的地方。光是看屋中的陈设,便不难想象他们在这屋里会如何亲密地度过。 吱——浴桶拖过地面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兼竹将浴桶拖到屋中央,“明日要祈福,今晚泡一泡。” 怀妄反应了一下,面上热了起来,“泡吧。” 兼竹看着他脸红的样子似笑非笑,“仙尊在想什么?这桶小成这样,要泡也是我们各泡各的。” “……”怀妄心头一燥,故作镇定,“我又没想别的。” “我信了。”兼竹把袖子挽了挽,“我去弄点热水,你先还是我先?” “你先吧。”怀妄说着转头出了门,“我去帮你打热水。” 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屋门,兼竹趴在浴桶边缘笑了会儿: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怀妄都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很快,怀妄便替他打了热水回来。 浴桶中注满滚热的水,屋中水汽一下弥漫开来。怀妄站在一旁没走,兼竹将外衫褪了随手搭在屏风上,也没叫他回避,直接着中衣滑入浴桶中泡了起来。 他这会儿衣衫还规整地束着,甚至比他和怀妄在榻上时规整许多。但怀妄站在一旁,见那水汽蒸腾浸湿了兼竹的襟口,听见水声“哗啦”像是落在耳畔,他还是不可遏制地红了整张脸。 他有些手足无措,在原地站了会儿,接着别开目光走到了桌案前坐下,随手抓了本书卷来看。 兼竹泡着澡,转头看怀妄一本正经地翻着书卷,指尖却轻颤着泄露了主人的心绪。他笑了一下将头仰在桶沿,随即闭上了。 任滚热的水温将四肢熨贴,舒缓着一日奔波的疲倦。 … 过了接近小半个时辰,水温渐凉。 兼竹睁开,抬手搭在桶沿上。哗啦,水声惊动了在桌案前本就心绪不宁的怀妄,他下意识抬过去,正看见兼竹起身。 单薄的中衣浸了水贴在后者身上,隐隐透出底下的颜色。墨发紧贴在身后,勾勒出漂亮的腰背。 怀妄呼吸一紧,书卷被手指捏出几道褶皱。他赶紧转回头——视线一晃而过,却蓦地滞住。 脑海中似有片刻空白,接着他起身朝兼竹走过去。后者听见动响回过头来,“怀妄?” 怀妄这会儿消散了旖旎的心思,心跳却比刚才还要急促,他伸手覆在了兼竹的腰侧。 隔了层半透明的中衣,他指腹底下是一道并不陌生的伤痕。 只消一触,便知它伤自苍山阵法。 怀妄睫毛一颤,“……这是哪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与生俱来,胎记。 双更二合一,营养液要过期了,快来浇灌~ 感谢在2021-06-27 23:50:21~2021-06-28 23:3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娜妃、白日梦尽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怪·化猫、唉(叹气)、苏和1900、初、樂樂樂樂樂、我想养大橘、2487724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淮药 136瓶;一枝梅 79瓶;无与伦比 69瓶;繁星 66瓶;回回回回回来啦、再起不能 50瓶;踹燕。 49瓶;自珩舟习清 47瓶;烤螃蟹渣007 44瓶;菇菇 42瓶;我恨考试、夜氏千夙、延乔路尽头是繁华大道、玹墨 40瓶;白衣苍猫 39瓶;穆穆酱很无聊啊 37瓶;胖头鱼不胖头 34瓶;木叶、妖闹、狗生赢家、不吃菠菜味薯片、千山渡影 30瓶;暮雨亦成詩 29瓶;曲辰天 25瓶;苏点 22瓶;偷吃蜜糖、天蝎的伯曼、人间失守、苏和1900、沈洛啊、明非尘、栎愔、六个点、一之濑、青花瓷、36262224、36081184、ongyeo、岚央、闻折、山一几、听说名字长可以聚欧气、红茶煮酒、荷叶田鸡、头笑飞了、星期四的、惊蛰一候桃始华、长安有故里、一棵迎风伫立的呆毛、皇甫紫寐 20瓶;鱼包子 19瓶;苏聿笺、春日囚雪 18瓶;梦落故、加加贝贝、妃小花 17瓶;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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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怀妄这样都猜不出自己是那时擅闯苍山之人,恐怕就真的是被雷劈坏了。由此也不难推出自己便是他要找的人, 那所谓的“前夫”。 兼竹:哦豁,他们的情趣小剧本翻车了。 在他愣神的片刻, 落在他腰侧的指腹转而被手掌代替,将他的腰身紧紧包裹。怀妄低下头来,眼底有复杂难明的情绪, 沉重炽热的呼吸扑落在他面上,“兼竹……告诉我。” 兼竹回过神, 他身后是床榻, 身上还只着了件半透的中衣。 他抬眼对上怀妄眼底比夜色还要浓稠的神色, 心头“咯噔”, 身躯微微一震, “我……” 视线相对了几息,他突然倾身而上吻住了怀妄的唇。 这一出突如其来,怀妄猛地怔住。直到柔软的舌探了进来, 他脸上轰然发烫,心跳砰砰直响。握在人腰侧的手松了几分,一时竟没顾得上继续追问。 几欲沉溺之时, 唇上却蓦地一空,紧接着就看搭在旁边的青衫自眼前哗啦拽过——下一刻,面前“砰”地出现了一只青色的小鸟! 兼竹不等怀妄反应过来便化作一束流光,倏地飞出了半开的雕窗,转瞬消失在夜幕间。 … 夜风拂面,吹散了浑身笼罩的热意,青色的绒毛呼呼炸起。 兼竹用尽浑身修为一窜窜出千百里,同那夜逃跑时如出一辙。 ……这,这和他想的不一样!怎么会是自己先一步掉马? 他们还在“纯情初恋”的情趣小剧本里,怀妄也还没恢复记忆,而此刻却提前解除了封印——兼竹有点怕,自己会不会被钉死在榻上? 他定了定神,接着在心里“啪啪”打着小算盘。 不如先借此跑路,让怀妄冷静下来,好好回忆一下前段时间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等冷静下来发现自己跑路了,就知道要慌了,要心疼了,哪还会想着要讨回这段时间的债? 他只会怜惜自己这朵娇花~ 小青鸟在夜色中“啾啾”两声,为自己的机智扇了扇翅膀,接着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 另一头,怀妄看向空空荡荡的屋里,浴桶里的水都凉了,消散了热意。 他从巨大的冲击和最初的怀疑中回过神来,几乎想也不想,闪身化作一道流光就追了出去。 兼竹的反应无不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那夜擅闯苍山之人正是他。 怀妄之前一直想着:若是抓住那夜的狂徒,定要将人千刀万剐,但此刻的反转却让他陡然陷入了茫然和慌乱。 每一分细节都被放大,包括兼竹的每一句话。 “故人。” “我们是地下情。” “听说仙尊修成了无情道?” 字字句句像是敲打在怀妄的太阳穴上,叫他脑仁突突地抽痛:这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兼竹要找的人是他,那他岂不就是……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下方的城池村庄里亮起了千万盏灯光,上方广袤的夜幕中挂着一盏月亮。 四周夜空中看不见任何身影,兼竹早已隐去了神识,就像那晚一样叫怀妄找不到他。 怀妄停下来四周望过一圈,内心焦灼。他想找到人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他想知道自己是否就是兼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但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曾经以为并不重要的那段下凡历劫的记忆,或许真的是和兼竹在一起的过去。 怀妄心头涌上巨大的焦急和懊恼,过往的细节疯涌而上。他似乎早该想到,但确实又难以想到。 在他的认知中自己一心向道,不染俗世凡尘。在遇到兼竹之前,怀妄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坠入情爱。他一向独来独往,就算是下凡历劫想必也是找个地方孤身修道。 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千百年修道途中短暂的十年罢了,又怎会执着于这十年的记忆? “兼竹……兼竹……”怀妄在神识中一遍遍地叫着,对面却寂静无声。 就连当初送他的那枚玉佩也毫无感应。兼竹竟然缜密地将他全方位屏蔽掉了,让他根本找不到人。 指尖嵌入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怀妄立在上空,看向下方繁华纷杂的尘世,突然体会到了兼竹当初寻人时的感受。 兼竹在他面前跑路过两次。 但和上次的愤怒截然不同,现在的怀妄慌得一批。 怀妄的神识极其强大,兼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被立马找到。他想了想,随后想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血色的大门在眼前旋开,兼竹掸掸翅膀就飞进了魔界。 换个世界,让他暂时避避风头。 到了乌瞳的地盘没有不和人打招呼的道理,更何况兼竹这次打算在这儿待一整日。他飞身进了浮途殿,座上的乌瞳撑着下巴抬眼看来,见到这只绒绒的青鸟时愣了愣。 兼竹化作人形落到殿前,“乌瞳兄,打扰。” 乌瞳回神,起身走过来,“这次又有什么事?”不等兼竹回话,他又四下看了一圈,“怎么就你一个人。” “出了点小意外。”兼竹揣起袖子,“先在你这儿避一避。” 乌瞳眉峰挑起,兼竹这话的意思是在躲怀妄?他想不出兼竹怎么会有躲怀妄的一天——就怀妄那副模样,即便兼竹做错了什么,估计也会毫不追究。 “怎么回事?” 兼竹咳了一声,“玩大了,翻车了。” 乌瞳,“???” 兼竹一时不知该从何讲起,他和怀妄的前尘往事涉及到怀妄的失忆。但既然已经掉马,他索性也不再向他人隐瞒。 “我有个心上人,乌瞳兄应当知晓。” 乌瞳看了他两息,“嗯。” “怀妄也知道。” “嗯哼。” 兼竹停顿了一下,“但他不知道那 82、天水河灯 就是他。” 乌瞳,“……什么?” 他花了好半晌来理解前者话中的意思:兼竹有个心上人,说的便是先前送他银色发带的那个人。但自己早已确认过那发带并非怀妄所赠,现在听兼竹这么讲,送发带的似乎就是怀妄? “送你发带的……”乌瞳打量着他的神色,“你上一条发带,是怀妄送的。” 兼竹对他的理解能力给予了肯定。 乌瞳皱眉,“那他为什么自己不知道?” 兼竹拿指尖点了点脑袋。乌瞳了然,“他智商有问题。” 兼竹,“……” 兼竹,“他间歇性失忆。” 乌瞳闻言忽然想起自己不知从何处听说的只言片语——怀妄仙尊下凡尘历劫,渡劫归来大乘修士天下第一,却失去了在凡间的记忆。 竟然是真的。 乌瞳手指曲了一下,“所以他是把你忘了。” 兼竹一听这话就痛心疾首,不禁发出谴责的声音,“不但忘了,还想捅我两剑。” “啧,扔了算了。” 乌瞳本是随口一说,话落殿中却安静了下来。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兼竹。兼竹侧对着他,微微垂下的侧颜却并无怨怼之色,唇角扬起,眼睫下眸光柔和。 “十几年了,到底还是没舍得。” 乌瞳怔了片刻,接着环胸转过头,“你们这些谈情说爱的,麻烦死了。” 兼竹侧头看向他,感叹道,“乌瞳兄,你果然很适合担负苍生大道。” 断情绝爱,无牵无挂,狂傲起来连邪灵都怕。 乌瞳,“……” 乌瞳,“再胡说就把你丢出去。” … 兼竹在魔界窝了一整天,一直窝到了第二天的盂兰盆节。 他揣着袖子依在殿门口望向头顶的天穹,魔界的天色已经暗下来,想必人界也差不多入夜了。 传说天水河一路逆行北上,到达昆仑瑶池,是最接近天界的地方。但沿途河道极宽,中途还会汇入汹涌的玉碟江,往后分岔的支流很多,能到达昆仑瑶池的河灯少之又少。 所以以往他们放河灯时都会将一抹神识附着其上,引着河灯往瑶池的方向漂去,避免它在河流中失散了方向。 今年若还要放河灯,也免不了附上一抹神识,这样一来难免被怀妄察觉到。 兼竹想了想还是没逃脱河灯的诱惑。虽然知道有些冒险,但他和怀妄一连放了十二年的河灯,实在不想今年断掉。 “乌瞳兄,多谢收留,我要走了。”他转头看向殿中的乌瞳。 浮途殿内的殿柱上已掌了烛灯,橘红的灯火映着座上翘二郎腿的乌瞳,在其冷硬的黑甲上镀了一层张扬的火光。 那双狭长的黑眼向他望来,“准备去自投罗网了?” 兼竹赶紧立掌,“瞳言无忌,瞳言无忌……” 他说着朝乌瞳摆摆手,“我要去参加民间的娱乐活动。如果看到好玩的特产,替你带一份回来。” “哦。“乌瞳懒懒地看了他一眼,“随你。” 估摸着渭都城内已经开始放起了河灯,兼竹不再多留,飞身离开了魔界。 入夜后的渭都城灯火通明,来参加盂兰盆节放河灯的游人几乎将河道两岸围得水泄不通。 兼竹化作青鸟的模样隐匿了气息,穿梭在人群中,他侧身避过横来的扁担,不由感叹道:真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每年的人都多得能挤扁他这只自由的小鸟。 到了卖河灯的地方,他又化作人形挑了盏漂亮的河灯。河灯做成了九瓣莲花的形状,花蕊呈圆形,可供人刻字。 兼竹想了想,提笔写下几句词,随后小心地放出一抹神识附着其上,弯腰将河灯放在了河道中。 千百盏河灯亮着盈盈灯火,漂流在河道之中。 兼竹看着自己点的那盏河灯很快隐没于诸多星星点点的灯火间,正要转身离开,心头突地一悸。 他单方面屏蔽了怀妄,却能感受到怀妄就在附近,想必是追着他的神识而来。 思索不过一两息,兼竹很快又分出了十几抹神识顺入河道,随机散落在玉碟江里的十几盏河灯上。 这十几抹神识并不会操控这些河灯的走向,只静静地附在上面,顺着河道漂向不同的支流,分散在各个地方。 光是挨个找到,都要花好些时间。 做完这些,兼竹飞身离开了天水河岸。 … 人群中,怀妄向前急行的脚步一顿。 他已经找了兼竹一整天,这一整天他将九州之内后者可能去的地方几乎翻了个遍,甚至四处打听有关兼竹的下落。 光是一天没见到兼竹他便心急如焚,怀妄不敢想象兼竹当初那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四下打探无果。直到夜幕降临,怀妄才从焦急的情绪中理出了一条思路——兼竹说要来放河灯,那不如到渭都城天水河岸来寻。 思及此,怀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冀。他又回到了渭都城,一直等到夜幕落下,星辰漫天。天水河里的河灯映着星光点点,他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察觉到了那一抹熟悉的神识波动。 追身而去只是一瞬。 但还未等怀妄追寻到那抹神识所在,便又有无数道神识出现在河道之中。原本明确的目标点在刹那间如星辰散落,远远近近地分散在了玉碟江不同的支流中。 他知道这是兼竹故意的,不想叫他找到自己。 兼竹不想见他,是不是看到那道伤疤触景生情,想起了之前的事生他的气了? 怀妄眼睫垂了垂。 这些神识所在未免就是兼竹所在,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放任那些神识散落四处而不去追寻。怀妄顿了顿,还是化作一抹流光,飞身追入了天水河中。 天水河在渭都城中流速平缓,然而一出城关便流速加快,河流湍急,载着成百上千的河灯汇入玉碟江。 怀妄顺着天水河一路北上,排除了其余十几盏河灯后终于锁定了其中一盏——那上面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只有兼竹的神识。 他找到那盏河灯时,河灯已漂流到了玉碟江上游。那一小支单独的水流逆着滔滔江河奔向九州最北的地方——传说那里便是昆仑瑶池。 眼前只有河灯没有兼竹,怀妄正要将河灯拾起,忽而想起昨日荆婶说言——他们每年都要来天水河放一盏河灯。 若是如此,他是不是能顺着这盏河灯的指引找到往年所有的河灯? 82、天水河灯 怀妄想到这里,化作一星萤火落在那河灯上,接着任河灯漂流,去向了最北的地方。 …… 不知过了多久,河流流速减缓,前方起了一层白雾。那雾气像是一道屏障,要将凡尘的烟火和不洁之物隔绝在外。 然而兼竹和怀妄的神魂皆是强大而纯净,轻而易举就穿过了白雾,随着河灯悠悠飘向了层层白雾后那片巨大的瑶池。 传说瑶池位于昆仑之巅,四周云雾皑皑,往上可通天界。 河灯进入瑶池后缓缓停下,怀妄重新化作人形站在池水中央。 他放眼望去,四周是几十盏河灯。除了被兼竹神识牵引而来的河灯以外,还有好些河灯,或偶然或必然地来到了此处。 怀妄弯腰拾起跟前兼竹刚放的这一盏,目光落下,只见河灯花蕊中央刻着几行小字。 他指尖一颤,细细拂过: 君如苍梧,我如修竹。 愿得朝夕,不知岁暮。 心中一恸,怀妄眼眶蓦地发热。“苍梧”二字,分明是属于他的。 他已经不需要任何的证实了。 沉寂的识海瞬间沸腾起来,紊乱的灵力波动以他为中心向周围漾开。如呼应一般,瑶池中十二盏河灯上,属于怀妄的神识似萤火一般升起围绕在他四周。 星星点点上下浮动着,映在浅色的瞳孔中。 怀妄倏地抬眼,十二道神识忽如流萤散聚!哗啦——过往的碎片自眼前疯涌。 作者有话要说:  叮!玩家妄妄子喜提记忆碎片。 这章先着急忙慌地追老婆,下章再慢慢扣出五湖四海…… 感谢在2021-06-28 23:33:24~2021-06-29 21:5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100541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67631 3个;曼荛anpeng~、云羲和、君芷芷、怪·化猫、风月旒缱、唉(叹气)、鹤风、40977987、静室浴桶、jzy玥玥玥玥玥玥、冲鸭、娜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颜颜大可爱 109瓶; 100瓶;shadow60630 86瓶;珍 70瓶;奶橘恶哮 68瓶;玄紫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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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瓶;十六洲、山眠枕月、。、暖阳春草、澄铮、小陈陈不想再瘦下去了、唉(叹气)、亓子、顾遗往往、李哩哩、喵团子、╰☆~羲和、橙子叶、颜控没救了、一蓑烟雨、我是一条鱼、向虞知音、兔子不吃胡萝卜、ksszdksszd、吱吱吱、loveu、腾蛇不是蛇、妃小花、31005414、帅c、怪·化猫、好想不上学、a97、原神,肝、澎澎、一只骚鸡、车车、41593262、萌萌哒、ceci、林也、太空人、小甜欣、酱油拌饭、瓜、t是最完美的字母、谨言、三三、诗三百,一言以蔽之、困又不想睡、沐秋、阳阳、红梅、清暮、付白、12580446、忘羡怀里的兔子、居溪、安兰、33494754、小九的萌芽、奥利奥、沈十六、123456、夜氏千夙、山里有个小和尚、只有学习。、莫莫杨、萌萌哒兔子、tuotuo、月山里、七士酱、听说咕咕很好吃、花木、今天茼蒿好好学习了吗、蓝叶凝、pz、oooooxf、宰娜白、茶茶v、苏慕喃遮恒殊调、均值为零、to1-哈哈、小玫瑰、26959914、吖吖吖吖吖、fao!、咩咩、关照、pua三轱辘、糖做的小尾巴、、我有故事你有酒吗、背影、果果哒、天连夜月、君丞、41505302、雨的执着、沈一 10瓶;土豆爆必糊,虾爆必死、昨夜星辰、小猴子、俩条小鱼干、妩棋 9瓶;泡泡、山河墨色、林宴、是童不是彤、39584764 8瓶;秋闲、123就是我呀、作业在葬礼上唱解放、行文 7瓶;半夏不知冬、蜀素、端午、一只八鹅、阿也、不要加香菜_、醉袍宫锦、格林九九 6瓶;木木吖、多边形黑土豆喷射战士、28917175、渡舟、洋流、系统又偷我营养液、小鲤鱼历险记、修音道人、离笙小筑、哈哈哈、23896221、肖某糊了吗、小兔崽崽、绿松石、落鲸吞栗、画墨、西瓜啵啵、小金鱼、哼唧、离昭、努力学、荀甜甜、13045152、andrea、再等五分钟、米糕(oo)、君芷芷、糖糖不想工作、4567631、蓝殊、觅小傻 5瓶;芸豆、凩、一只乖巧的珑珑、蓝点 4瓶;啦啦啦~、akjg、你不认识我、佩小花、知恩、yuaan_ya、纪纹白 3瓶;22765110、香木、42605274、白崎川、洋洋、莫迟留、禁拽的跟班大人、原谅色-茄子君、耽入腐海 2瓶;连雅茵、南南我可以、saael、木木、风月旒缱、夜幽、哆啦、尾巴尾巴、挤蘑菇、九天银河、图南、你头发乱了噢、leonadec、衿、黑发唱黄鸡、江舟添盛望、小天线吖、benben、桑子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千里追人 83、千里追人 十二道神识, 包含了他十二年的记忆。 在这一瞬同时涌入他的识海,千万幅画面一帧帧地快速展开,怀妄一时滞在原处, 任这庞杂的信息量铺天盖地而来。 神识的涌入不分先后,时间的顺序全被打乱。 但无一不是幻境中出现的那座蒹山。 怀妄看见他和兼竹坐在白玉舟头泛舟;看见他替兼竹烤鸡时脸上落了煤灰, 兼竹一边笑一边来吻他的唇;看见他雕了朵浮莲灯罩趁人睡着挂在床头, 却在兼竹起身时勾住了后者的发梢。 他看见自己将鲛人王赠予的鳞片送给兼竹当土特产;看见自己因为兼竹喜欢花花草草, 于是将灵植花卉种满了蒹山。 还看见那日春色明媚, 兼竹悠然地坐在枝头,衣摆下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 在自己跟前一晃一晃,垂眼而来带着狡黠的笑意, “你救了我,想我怎么报答你?” …… 千万幅画面在眼前飞速翻过,又全部充盈了识海, 将残缺的记忆填补得满满当当。 怀妄垂在身侧的指尖抖得厉害,眼眶又酸又热, 像是有泪意要涌上来。 他想起来了。 ——从他遇见兼竹的第一天, 到往后的十二年。 陪伴兼竹十二年的人是他, 和兼竹结为道侣的人也是他。 两人重逢后的每一句对话在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 甚至于每一处细节、每一个眼神, 都在怀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 “何人擅闯我苍山!”“故人。” “既是故人,何不光明正大地来?”“我们是地下情。” “听说仙尊修成了无情道?”“与你何干。” “不如仙尊亲自来检查。”“不知羞耻!” “既然口口声声来寻前夫,就莫要再胡言乱语。” “听说仙尊在凡尘待过十几载, 就丝毫不想念凡尘吗?” “都不记得了,何来想念。” “仙尊既不念凡尘,也别管我这俗人。” …… 怀妄呼吸一窒, 胸口像被一块巨石狠狠压着,有尖锐的痛意划过心口。 他抬手死死抵住额头,压下眉心深陷的沟壑,一字一句仿佛锐利的刀片剐蹭着他的神经,刺痛的,颤抖着。 淡色的薄唇动了动,出口的嗓音干涩,“兼竹……” 这个名字自唇齿间溢出时,爱意与甘甜,懊恼与苦涩,庆幸与心酸,全都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弥漫在舌根间。 怀妄不敢想,若是自己记忆回来时已经失去了兼竹,他会如何悔恨。光是想到这种可能便令他难以自控,好似苍生大道于他都再无意义。 还好,还好自己重新喜欢上了兼竹,排除万难地追求他,让他再次接纳了自己。 还好他…… 等等。 怀妄酸甜苦辣的心情忽然滞了一瞬。 排除万难地追求他……让他再次接纳了自己? 怀妄从庞大的记忆识海中回过神,浅色的瞳孔微微缩放。他终于反应过来——他排除的“万难”……好像就是自己? 随着记忆回笼,那张清俊的脸上渐渐布满了薄红。没错,他为了排除“万难”,每天都相当卖力。 他骂了自己无趣之极。 他还嫌弃自己护不住兼竹,连人都照顾不好。 他还想挖自己墙角,想给人遮风挡雨,暗下决心势必要把自己从兼竹的世界里挤出去…… 修长的手指揪紧了衣摆,将华贵的衣料抓出一道深长的褶皱。怀妄薄唇紧抿,热意已经笼上了耳根。 他想起自己在看完小话本后疯狂地嫉妒自己,把木屋轰了个乱七八糟,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不但如此,他还真的绿了自己! 那夜火树银花,他和兼竹表白的话如萦耳侧: “修道之途千百年……并非每一个人都能相伴到最后。” “他若珍惜你,就不会叫你苦寻良久。” 呲。手指将衣摆抓得更紧,袖间多了道褶皱。 “你同他缘分已尽……我想追求你。” 呲。袖间又多了道褶皱。 “只把我当做我,而不是别人的替身。” 怀妄深吸了口气,忽然有点头晕目眩,他牙根紧合着,不愿去揣测当初自己说这番话时兼竹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依稀记得当时兼竹低着头浑身颤抖,他还暗恼“那人”伤了兼竹的心。 现在想想,估计是笑得花枝乱颤了。 怀妄一张冷淡的俊脸上羞窘尴尬到了极点。他当时到底出于什么心态才说出这番话的? 不但挖了自己墙角,挖完还不忘回头踩一脚。 银色的外袍被他揪在手指间,衣料自肩头绷得笔直。怀妄几乎整个人都牢牢地钉在了池底,像块僵硬的搓衣板一动不动。 他想,还能有比这更要命的吗? ……喔,还真有。 怀妄又想起来:他这两日天天在兼竹面前同自己做比较,比较谁的时间久,比较谁的技术好,比完不忘暗自较劲,话里话外就差直说自己不行。 银色的搓衣板在瑶池中央腾着热气。 怀妄现在只想时光倒退几个月,不要渡劫了。 他可以不当这天下第一大乘,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和兼竹待在蒹山岁月静好。 远离尘世的纷纷扰扰,也远离自己的纷纷扰扰。 银光散热搓衣板在池底钉了好长一段时间,终究还是被想要见到兼竹的急切心情压倒了羞窘。 怀妄闭目凝神,灵气运转一周天,而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他飞身出了瑶池,准备去寻他亲爱的道侣。 银光一瞬离了昆仑。 只余瑶池水下两道脚印深深嵌入了池底。 兼竹的神识依旧躲着他,怀妄找不到人,心里急得像是冒了团火。 又是闷痛又是心痒,恨不得立马拥人入怀,让兼竹知道自己全都记起来了。 可他昨日就将九州之内兼竹会去的地方翻了个遍,结果一无所获。还是在渭都城里找到了兼竹留下的一丝线索。 怀妄顿了顿,转头又回到渭都城。 既然兼竹买了河灯,想必也在城 83、千里追人 中露过面,一定有人见过他。只要沿途打听,多多少少能得到一点兼竹的消息。 回到渭都城时,盂兰盆节已经快要结束。 街上的游人比起先前减少了大半,三三两两结伴往回走着,还有些摊贩准备收摊。 怀妄心中急切,根本没顾得上做任何伪装,或带顶帷帽遮面。他就这样一袭银衫穿梭在稀松的人群中,冷峻的相貌、谪仙般的气质十分惹眼,引得游人纷纷回头。 “天啊,看见仙人了。” “那般身姿,也不知是哪位仙君?” “银衣银发……等等,这莫非是传说中的怀妄仙尊?” “嘶!那位天下第一的大乘!?” 细碎的议论夹杂在稀稀落落的人声中,若是平日怀妄早就有所察觉、将身形隐去,但他现在顾不得这些。 兴许是他周身气场太过凌厉,给人一种无法近身之感,怀妄一路走过,游人纷纷侧身避让,像是怕身上的尘埃沾染了这位无上仙尊。 怀妄径直到了卖河灯的地方。他记得这里,他每年都同兼竹一道来。 卖河灯的地方只余三两盏河灯,商贩正打算收摊回去。他抬头看见怀妄先是一愣,接着忙不迭起身,“请问这位……这位仙君有何需要?” “劳烦,可曾见过一名青衣修士,相貌清俊,如这般高?” “自然是见过的。”那商贩年年在此处卖河灯,年年都见过兼竹,对人印象很是深刻——兼竹一袭青衫,生得又极好,每年都同一名白衣修士一道来放河灯。那两人看着便恩爱相合,叫他想忘都忘不了。 “那位年年都来,今年也来过。只是今年他独自一人来放河灯,放过就离开了。” 商贩说着眉心微蹙。他方才还疑惑着:今年怎的只有青衣修士一人前来?但他不敢多问,看后者心情不错,只将河灯卖给人便没多关注了。 怀妄闻言攥紧了手心,“可知他离开后去了哪里?” 商贩摇摇头。 兴许是见面前这位仙君神色失落,他想了想又补充,“放完河灯离开后没多久,他似乎回来过这里。就在那条街上逛了逛,那青衣惹眼,我像是看见了,但没看清脸,也不知是不是他。” “多谢。”怀妄匆匆道了声谢,转头便往那商贩所指的街道走。 … 盂兰盆节到了夜里会清空街道供鬼魂通行,眼下摊贩已收了二三,怀妄不禁懊恼,他该早点来打听。 街道沿途的摊铺卖的都是些小玩意儿,和鹭栖城中的大同小异。因着今天是盂兰盆节,又多了些节日特色。 倒像是兼竹会喜欢的。 怀妄从街头到街尾沿着摊铺挨个询问,一路问下来摊贩们都是摇摇头,摆手说“没来过”,或是见过人但不知去哪儿了。 怀妄的心从最开始的期望慢慢沉落:是他来得太晚,说不定知道兼竹下落的人已经走了。 直到快问至街尾,他终于在一家摊铺上问到了。 “青衣修士吗,是不是生得极好?看着像随时带笑。”年轻的小贩同怀妄形容。 “是。”怀妄声线一紧,“你可知他去哪里了?” “这就不知了。” 小贩说完,怀妄睫毛垂下。心头正沉闷着,忽然又听前者说,“但他在我这边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像什么竹捧烟花,水灯……之类的。” 他说完看怀妄听得认真,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应该是替别人带的伴手礼。他还问我哪些东西适合送人,我同他介绍了几样寓意好的,他便高高兴兴地买了。还说……呃,也不知人见没见过?” 怀妄闻言一愣。 他听到前半截,本以为兼竹是买了要送给自己。但听后半截的意思,兼竹送礼的对象应该没参加过盂兰盆节。 兼竹的朋友他都知道,不是师门里的人就是谌殊、薛见晓他们。 谌殊乃佛门中人,盂兰盆节归属佛教,谌殊不至于没见过;薛见晓被抓回家里,不知要多久才能见着。 还有一个人…… 怀妄眉心压下,一个让他十分不爽的人浮出脑海。但很快他心中又是一动:自己翻遍了九州之内都没找到兼竹,唯独有一个地方还没去过 ——那便是魔界。 怀妄想着,心头蓦地激动起来,又有点酸酸的:兼竹躲着躲着还躲到乌瞳那儿去了,那乌瞳又不是什么好鸟。 他向小贩道过谢,随后立马化作一道流光,在四周人的惊呼声中一刻不停地奔向了魔界。 · 此时此刻,兼竹并不知道封印解除的怀妄正朝自己一路狂奔而来。 浮途殿后是乌瞳的后花园,之前他们从未去过。今日他来找乌瞳时后者并没在浮途殿中,他便随着宫卫一路去往了后花园。 后花园里奇山异石,琼池玉山,一张黑曜石打制的石桌旁栽了棵茂盛的夕桂树。 乌瞳退了黑甲一身轻装,简单的红衣在月下显得随意不羁。他正坐在桌旁,看着兼竹跟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将从盂兰盆节上带回的小玩意儿“叮叮当当”倒在桌面上。 “这都是些什么?” 兼竹把带回来的东西抖了个干净,几乎占了半张桌面。一旁柳越领着两行宫人静静候着,明亮的宫灯映亮了桌上的土特产们。 兼竹看乌瞳真不知道,立马有种买对东西的成就感,他挨个拿起来向人介绍,“这个是竹捧烟花,你将它放在地面点上火,就会砰地炸个小烟花出来,给你的魔界增光添彩~” 乌瞳的嘴张了张似乎想吐槽什么,但碍于自己是收礼这方,又将话吞下了,“旁边的呢?” “这是水灯,传说能给鬼魂引路,你就当是祈福用的。”兼竹说着还示范一般地点了一盏水灯给乌瞳,“看。” 乌瞳,“……” 他掀起眼皮子将人看着,“你把鬼魂都引到我的后花园来了。” 兼竹反应过来,羞赧一笑转手递给了柳越,柳越会意地叫宫人拿了出去,估计是去放到魔界的哪条河里。 待他再转回来时,只见乌瞳一手搭在桌沿,指尖点着光滑的桌面,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乌瞳兄有何事?” “怀妄没找到你?” “要是找到我,我就不会在这里跟你分享土特产了。” 83、千里追人 “呵,也是。”乌瞳笑了一声,“今晚留宿?” 兼竹琢磨了一下,“留吧,若不待在你这儿,我出去就会被找到。” 乌瞳看了他几息,随即抱起胳膊,“你到底是在躲怀妄什么?” 当然是怕被钉个三天三夜。兼竹心里想着,却不好对乌瞳明说,他正沉默着思索措辞,对面乌瞳忽然站起身来。 “乌瞳兄?” “你们正在斗气?”乌瞳的视线往他背后的天际瞥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转回来看向他,唇角牵起,“要不要我帮你。” 兼竹,“什么……” 还未反应过来乌瞳话中的意味,一只长臂忽地伸过来拉住了他。他被乌瞳一把拉至身前,张扬的黑发随着后者低头的动作落下来,有几缕甚至扫到了他的面上。 紧接着一只手绕过身侧,揽在了他背后。 兼竹一下愣住,伸手便要将乌瞳推开。他刚刚将手抵在乌瞳身前还未用力,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动响。 伴随着柳越和宫们人的惊呼声,一道疾风从背后袭来。随即腰间一紧,一双胳膊把他从乌瞳身前拉了出来——熟悉的气息带着冷露风霜,猝不及防地将他包裹。 急促而灼热的呼吸落了下来,兼竹心跳陡然加速,整个人都被怀妄紧紧锢在了怀中,“怀……” “我想起来了。” 兼竹的话音戛然而止。 怀妄目光直对向乌瞳,唇齿却碰上兼竹的耳朵。疼惜懊恼中带着欢喜,又泛着咬牙切齿的酸意,“你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我,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大声嚷嚷:这是我老婆!我!老!婆! 兼竹:前夫,嚷什么。 怀妄:………… 怀妄:quq 感谢在2021-06-29 21:59:45~2021-06-30 23:4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白鸟 2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肖战几把爆炸虾没□□、娜妃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兰则 3个;小王子 2个;睡睡睡不醒、悠悠南、小石头、儿子又去送洗发水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际rapper林静恒 3个;吴鳏也是三哥了、46617046、亡月、天蝎的伯曼 2个;唉(叹气)、pua三轱辘、毛巾被被、24877243、阿肆、怪·化猫、27819164、青汐落、沲尘、雪山之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青雨 153瓶;四七咩 120瓶;雨夕归 100瓶;众人皆欧我独非 59瓶;ae君-天下拾一、安静看文 56瓶;海棠未雨 54瓶;嫮姝 52瓶;蒼央、ashtas、纯汐、三三、冰、紫莺琉月 50瓶;风起杨花过丶 49瓶;消逝 46瓶;愤怒的石头 42瓶;少侠请留步、笙笙、二手时间、我住在民政局 40瓶;柠檬leon 39瓶;小易、布噜布噜 35瓶;无知 32瓶;没记忆的鱼、说什么三月雨、凤戾、熙熙、柒言、丞来了、鱼子酱、冷静一点不要吵架、晓棠残月、凝子二号、惑惑子 30瓶;悲喜一念间 29瓶;hoppi 27瓶;玟 25瓶;探戈 23瓶;良心隐隐作痛、等更等到很辛苦、君不羡丶、彧祺、狼神大人、若水、sonábu、咕噜噜、点点、洲巷、乔治的恐龙、十洲、星期四的、儿子又去送洗发水了、鱼在我这里、二十多天、君歌最近有点凉、西柚好好吃呀、我追的文它更新了吗、啊啊啊、草莓奶豆腐、无脸娘二二、燃叶子、咦、42605274、陈年酒月、三日为王、丸子大神、懒到极点、黎谂、离妆歌 20瓶;肖战几把爆炸虾没□□ 19瓶;是什么我 18瓶;板栗就是最好吃的!、葱苒 17瓶;晓舟、竹笙、老三、斯人x、煮酒听琴语 15瓶;芃芃麦田、正在冲刺的鹿、50630482、漠色飞烟 14瓶;小仙女呀 12瓶;河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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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红不自觉地自耳廓蔓延至颊边。兼竹下意识握住怀妄搂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心头一慌:完了,三天三夜。 然而还没慌过一瞬就被怀妄话中的意味冲击得愣住:……怀妄, 记起来了? 他赶紧转回头去,伸手扒拉怀妄的脸, “什么意思, 你记起什么来了?” 兼竹心头怦怦直跳, 他等了太久,反而害怕期待落空。那张俊脸被他扒拉下来正对着自己, 眼底是他熟悉的神色——爱意热烈而浓稠, 此刻又被酸胀的疼惜填充。 怀妄眼睫低垂着,“我是你的道侣, 我就是苍誉。” 兼竹瞳孔微微一缩, 怀妄这不聪明的小脑瓜真的记起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迎接这份欣喜, 就看前者忽然抬起头看向乌瞳, 目光戒备万分。横在他腰间的胳膊勒了勒,把他的呼吸都勒得断了一下。 兼竹, “……” 怀妄浑身充满了占有欲,“这是我的道侣,望你自重。” 乌瞳似回过神来, 闻言嗤笑了一声,“被你始乱终弃的道侣?” “胡说!”怀妄心头一乱立马把兼竹抱得更紧,他低下头去亲兼竹的耳朵,“我没有始乱终弃。” 他一边亲, 一边牙根都咬紧了:这只坏鸟,就知道挑拨他和兼竹的感情! 兼竹感觉自己像根肉骨头被怀妄叼在嘴里啃啃咬咬,他微微偏过头避开了怀妄的唇。 “对, 你只是先走一步。” “……” 这一动作像是刺激到了后者,怀妄将他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他不知道兼竹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但兼竹生气也是应该的——他将人丢在了蒹山,重逢后还那样对他,说了这么多伤人的话。 他转而去拉兼竹的手,十指相扣,生怕人跑了似的。 正要说些什么便听乌瞳开口,“兼竹。” “什么?”兼竹被怀妄锢得很紧,他艰难地扭过上半身看向乌瞳。怀妄话头一止,目光也一道跟了过去。 乌瞳在两道目光下轻巧地笑了笑,“不是说今夜留宿我这里?” 握在指间的手猛然一收!兼竹只觉得骨头都被捏得响了一下。 这话是没什么问题,但在此情此景下总显出些许微妙。他余光里是怀妄充满占有的眼神,仿佛是被乌瞳拽住了叼在嘴里的肉骨头。 兼竹心头咯噔一声:……这下怕不是七天七夜了。 怀妄见他没回话,低头来看他,“你要在这里留宿?我们又不是没有家,要去苍山还是蒹山都可以。” 兼竹定了定神转而对乌瞳道,“今晚就不留宿了。” 眼下他已被怀妄找到,加上后者意外恢复了记忆,他确实没有在魔界藏身的必要。 更何况他还想仔细问问怀妄身上发生了什么。 乌瞳睨着他“嗯”了一声。 兼竹抬手摸了摸怀妄垂下来的脑袋,向乌瞳解释,“他大病初愈,还没过看护期。” 怀妄,“……” 乌瞳就笑了一声,朝他扬扬下巴,“随你。” 怀妄见兼竹愿跟着自己离开,也不再纠结他刚刚的措辞。他低声催促,“走吧,快走。” 兼竹应了一声向乌瞳道别,又拍开怀妄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好好走路。” 松开的手依依不舍,两人离开前怀妄转头看了眼石桌上兼竹给乌瞳带的土特产。他薄唇抿了抿,随即跟上了兼竹的脚步。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后花园的小路尽头。 乌瞳站在原地,视线在那堆土特产上落了会儿,接着他转身走回寝宫。 “域主。”柳越自他身后迟疑地叫了一声,见乌瞳回头,他请示道,“……这些东西要放在哪儿?” “当然是收起来。”乌瞳狭长的眼斜了过来,“不然呢?” “是,域主。属下愚钝!” “嗯。”乌瞳懒懒地应了一声,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寝宫。火红的衣摆在背后掀起一片衣角,又融入了昏暗的夜色之中。 84、只可远观 离开了魔界,兼竹和怀妄飞身于九州之上。 兼竹看着下方的万家灯火,心头琢磨着这两日的一波三折——先是自己猝不及防地掉马,纯情初恋小剧本翻车,从而产生了三天三夜的危机。 然后是他逃他追,结果意外让怀妄恢复了记忆,三天三夜的危机也解除了。本来到这里还是皆大欢喜,但偏偏乌瞳长臂一伸就把一潭水给搅浑。 兼竹一想到怀妄那恨不得将他拆食入腹、打满标记的姿态,就觉得心有余悸:这下好了,三天三夜变七天七夜了。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把这七天七夜糊弄过去。 指尖一热,却是怀妄拉了上来。粗粝的指腹细细摸索着他的指骨。怀妄说,“我想去蒹山,好不好?” 兼竹稍稍收敛了思绪,“好。” 方向一转,二人便化作流光向蒹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 时隔几个月回到熟悉的地方,心情已是截然不同。 踏上草叶茂盛的林间小路,兼竹轻车熟路地穿过树林往两人从前居住的院落走去,心底一时感慨万千。 这么几个月兜兜转转一圈,他们总算回来了。 枝叶自眼前分开,静谧的山间小院映入眼帘。怀妄身躯微震,有千万种汹涌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眼眶发热。 那一草一木依旧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枝繁叶茂的桃花树下一桌一椅,茶壶盖搁在桌面上还没来得及收拾。 兼竹正站在院门前欣赏自家院里的花花草草,忽然就被怀妄抱了个满怀。后者的下巴搭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 “怀妄?” “别动,让我抱一抱。” 兼竹便由着他将头埋在自己肩窝,心潮激动的同时又生出一丝丝心惊胆战。 ——夜深人静,孤男寡男,熟悉的爱巢,会不会成为七天七夜的开端? 他稳了稳心神,打算走一步是一步。他按住怀妄的手腕捏了捏,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想起来的?和我说说。” “进去说。”提及记忆,怀妄直起身来松开了他,将他拉进了院中躺椅上。 躺椅有一人半宽,兼竹坐下后怀妄侧身靠了过去,将人的一只手扣住,这才慢慢道来。 “昨夜你跑了之后,我找了你一整天。直到快入夜时我想起你要去天水河畔放河灯,便跟去了渭都城,你应该知道。” 兼竹点点头,他当然知道,他还分了十几抹神识出来虚晃一招,“然后呢?” “我找到了你放的那盏河灯,顺着它一路追到了天水河的尽头。”怀妄顿了顿,“也就是传说中的昆仑瑶池。” 兼竹蹭起来,“还真的是?” 这传闻听了好多年,他们每年都放河灯,却从未亲自去探寻过。 “不但如此,我们往年放过的十二盏河灯都在里面。”怀妄说,“还有我的十二抹神识,也附在了河灯上面。” “神识中载着我十二年的记忆,我……全都记起来了。” 兼竹愣了愣:还能这样? 在他愣神的这一小会儿,怀妄自模糊的夜色中看向他,终是没忍住倾身上前一下下地亲吻他的脸颊,又顺着下颌落向脖颈。 “嗯……”兼竹轻哼一声,伸手抓住了怀妄的衣袖。 怀妄的吻没了前些日子的生涩,已然恢复了从前的热烈与娴熟。亲吻间像是带起了一串火苗,他熟知兼竹喜欢的点,几下便将人撩得气息不稳。 兼竹自迷离中垂眼看着手中的衣袖……总觉得,似乎多了好些褶皱? 他没想太多,只是在怀妄将他衣带拉开时忽地清醒过来:等等,七天七夜! 他赶紧一把握住了怀妄的手腕,低眼对上怀妄情绪浓重的目光,强行镇定下来,“等一下。” 思绪在脑海中飞速运转,兼竹思考着眼下还有什么能保住自己的方法。 怀妄就这样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看过几息忽然抬起手,低头在他搭在自己腕间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兼竹。” 84、只可远观 这一吻叫兼竹直接抖了一下。他赶紧出声,“还有个问题。” “什么?” “你是怎么失忆的?” “……” 话落,山间小院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怀妄似乎呆住了。 恢复记忆的那一瞬太过短暂,信息量又太过庞大纷杂,汹涌而来时几乎将他淹没,时间线也全部打乱了。 他在识海里一刻不停地梳理着,直到兼竹这么一问他才陡然意识到:渡劫是在今年,而今年的记忆还没有随神识附着在河灯上。 也就是说,他记忆中独独缺了渡劫这一块儿。 …… 兼竹见他整个人在夜色中僵成一座银白的雕塑,目光瞬间犀利,“你不记得了!” 怀妄心头一慌。 兼竹蓦地抓住了这一线生机,发出谴责的声音,“你不但一声不吭地跑了,还单方面撕毁了道侣契,抹去了我们之间的因果……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随着他每一句话落下,怀妄心头越来越紧。 撕毁道侣契、抹去因果线,光是听着就薄情寡义。偏偏他没法给出解释。 他到底为什么会丢下兼竹? 兼竹说完看他一言不发,似陷入了懊恼与沉思,便伸手将人扒拉到一边,起身走回小木屋。 刚走出两步胳膊一下被拉住,怀妄面露焦急,“兼竹……” 兼竹拍拍他的狗头,“仔细想想,想出解释之前就先别上榻了,前夫。” 他说完转头回了屋中,“嘭”的一声屋门自背后关上。 “……” 怀妄站在院中,夜风拂过吹醒了他因恢复记忆而发热的头脑。 他这才想起,在他“始乱终弃”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已经变成了“前夫”。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我们没有离婚! 兼竹:喔,结婚证呢? 怀妄:…… 怀妄:今天也是quq的一天。 ——追妻之路还在继续。 感谢在2021-06-30 23:42:46~2021-07-01 23:5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鹤风、温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语、云羲和、软橘灯、静室浴桶、有添加望仔牛奶、1085、唉(叹气)、邱圈圈、阿肆、沲尘、盒子里的年糕精、悠悠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添加望仔牛奶 107瓶;52326087 100瓶;顾辞轩 65瓶;枕惊鸿、43718825 59瓶;再起不能、一只羊 50瓶;1085 40瓶;姝和、反派吃地瓜 30瓶;新心芯星 27瓶;海豹勇士 25瓶;苦柑 21瓶;会飞天的猪、风凌云岚、娜妃 20瓶;鎏 18瓶;乂草、净霖儿、百里-x、51726950 15瓶;如风的你、春妮 12瓶;深拥、francesca、超甜的糖心粥、兰舟的耳坠、悠然、冰糖、子涵、离离不是梨梨、白衣苍猫、鸣蜩余八、莫莫、吴鳏也是三哥了、起名好难啊啊啊、望仔吖、猕某、桂花园子、今天也是凉凉的、奶茶要加芋圆、悠然、42231935 10瓶;良莠、留金岁月、大碗儿 9瓶;9021916 8瓶;木头猫 7瓶;l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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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接着转身离开木屋走向前山。 前任怎么了,又不是不能复合。 怀妄忍着羞窘想:他都能将自己从兼竹的世界里挤出去了,为什么不能再拽回来呢? … 到了前山,入目便是一片郁郁葱葱。 怀妄一看这菜园子太阳穴就突突直跳,他袖摆一挥,整片雪霖莴连根拔起堆在了一旁——这绿色要不得。但兼竹又喜欢种这些花花草草,不如换成别的。 思索片刻,一道流光自席鹤台上消失,转眼飞向了予徽峰。 如果他没记错,这片菜苗就是兼竹的那位“许师姐”送的。 此刻正是清晨,一众弟子三三两两地结伴往前山走,准备去学堂上课。 弟子历练的队伍早在前日便回了宗门,这会儿许师姐正同几名师姐师妹一道往山下走。 银光落到跟前时,许师姐还没反应过来。四周皆是一静,就看怀妄那如霜雪利剑般的身形出现在了眼前。 片刻愣神后,众弟子一道行礼,“见过仙尊!” 怀妄应过一声,目光落在许师姐身上。 许师姐紧张地站直了身子,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敢问仙尊有何事?” “雪霖莴的幼苗是你给的?” “是,仙尊。” “你同我来。” 他说着抬步往予徽峰后山走,许师姐在一众弟子好奇的目光下赶紧跟上。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怀妄这才开口,“还有没有花叶好看的灵植?” “啊?”许师姐恍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抬眼对上那道淡淡的目光,又立马反应过来,“有的。不过仙尊若是想种在苍山,恐怕气候不和。” “无碍。”怀妄只说了这一句,许师姐便再不多言了。 她领着人去往自己的花圃,捡着好看的挑挑选选了十来株,“仙尊,这些行吗?” “嗯。” 许师姐一面将花苗收捡出来,一面在心底揣摩:怀妄仙尊从来一心向道,不像是会打理花草的人。她上次和兼竹师弟传讯时也有幸瞥见过苍山的情形——天寒地冻,无一绿植,显然它的主人并不执着于山清水秀的环境。 倒是她那小师弟会喜欢这些。 她想着突然心头一跳,先前的某些猜想又浮出脑海。 等等,该不会是因为…… 许师姐清了清嗓子,将花苗递给怀妄时试探地出声道,“其实玉梓是最好看的,但也最是难养。不过若是兼竹师弟,应该喜欢这种花植。” 她话落就听怀妄开口,“那便拿几株。” 许师姐心跳逐渐急促,她大着胆子抬头看 85、苍山回春 向怀妄。后者面上未见别的情绪,坦然的姿态仿佛是在谈论天气一样。 “可是不好养……”特别是在苍山。 那目光垂下,浅色的瞳孔映着她手里的植株,“你不是说他喜欢。” ………!靠。许师姐赶紧转身快步去取玉梓幼苗。她背对着怀妄几乎无法掩饰面上的山崩地裂:这是什么意思?就直接认了吗! 仙尊还真是为了她那小师弟! 匆匆薅了一大把珍稀的玉梓幼苗递给怀妄,许师姐心中没有半分不舍,反倒生出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小骄傲。 她这是在帮仙尊追求小师弟吧? 要是成了,她岂不是天下第一仙尊姻缘里的红娘! “多谢。”怀妄收下幼苗,转手给了她一小瓷瓶的丹药当作交换。 许师姐慌慌张张地摆手,“不用不用,几株幼苗不值钱的!就当是我对兼竹师弟的一点心意了。” 仙尊给的丹药多半价值不菲,她那几株花草也只是图个好看,哪能换得了这般好药丹? “收着。”怀妄未给她拒绝的机会,留下一句话便闪身离开。 看那白光飞逝去往苍山的方向,许师姐捧着小瓷瓶在原地呆站了会儿,忽然拍拍脑袋,“唉!” 她真是笨,难怪仙尊要拿丹药来换。 这怎么能是她的心意?那分得是仙尊的心意。 苍山天寒地冻,常年覆雪,确实不适合种植普通的灵植。 怀妄将换回来的植株放入了乾坤袋里。要想在这里种下植被,先得将苍山改造成如蒹山那般宜人的环境。 苍山覆雪并非天然形成,只是因为怀妄先前觉得这样清苦的环境更有利于专注修行,便降下寒霜白雪来。山下还蕴藏着这方土地上最浑厚的一条灵脉,丝毫不输蒹山的灵韵。 他穿过苍梧林径直去向树林后方那处落水寒潭,潭水自灵脉流出,还有离火长孕育着潭心。 问闲落入掌中,银色的袖袍一扬,五道沟壑从潭边延展而出,潭水顺着沟壑汩汩流下,细细密密地滋养了整座苍山。 令无数修士眼红的苍山灵潭水就这么被怀妄用来浇沃土壤、培育花草,若传出去不知要叫多少人痛惜。 但怀妄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只在心里想着:这潭水太冷,要不要再用离火温一温? … 兼竹起床时外头天已大亮。 他推门而出,没听见隔壁的动响,院中也没见怀妄的人影,“怀妄?”他叫了一声无人应声,又道,“前夫?” 四下寂静无声,听见“前夫”都没有反应,看来是真的没在这里了。 兼竹拢了拢衣衫抬步往前山走去。 穿过树林到了席鹤台上,正见着那抹银白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在鹤飞羊跳中躬身捣鼓着什么。还有一道清澈的灵泉自苍梧林另一头流向席鹤台,浇沃着土壤。 察觉到他的到来,怀妄直起身转回头,手里正握着两株花苗。他看见兼竹,耳垂有点红,“这些不好种,我先试试。” 兼竹看着他脚下翻开的土地,心中一动走了过去,“哪里来的花苗?” “从你那师姐那里换来的。” 兼竹探头看了看,唇角勾起,十分喜欢的模样,“还挺好看的。” 怀妄看他喜欢,心头也不自觉地雀跃,“嗯,还有更好看的,等把苍山环境养好了再种。” “好啊。”兼竹便揣着袖子靠在一旁,任怀妄在原先的菜地上捣鼓。 玉冠将银发高高束起,留下一半垂落颊侧。怀妄种花时神色很是认真,眉眼收敛着,高挺的鼻梁映着头顶的日光,如玉山雕琢。 兼竹眼底的眸光柔了下来。 隔了会儿,怀妄将最易存活的那批花苗种好,抬眼看向兼竹时带了点小期待。他走过来停在后者面前,垂头道,“手有点酸。” “嗯。”兼竹差点就笑了。问闲剑一瞬能轻易舞出四十九式,这会儿种点花花草草怀妄就叫“手酸”。但他没有戳破,只偏着头问,“然后呢?” 那只“娇弱”的手腕就抬到了他面前。怀妄抿着唇红着脸,“为了……可持续发展。” 兼竹笑了一声,原来是来要奖励了。他伸手握住怀妄的手腕,指腹轻轻揉了揉,“怎么样?是不是温柔而不失力道?” 怀妄点头,“效果特别好。” 兼竹一边替人轻轻揉着,一边问他,“你是怎么同许师姐讨要花苗的?” “我就直接问了,说要好看的。” “师姐怎么说,她不觉得奇怪吗?” 怀妄便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同兼竹复述了一遍,“她还说你喜欢玉梓,我说那便拿几株,只要你喜欢。” 替人揉手腕的动作停下来。兼竹在心头感叹,怀妄就差在宗门里拉横幅昭告天下了。“你这样说 86、门中流言 那晓光如雨后初霁, 皑皑山头细雪融化,江潮云和何师兄呆了会儿,接着何师兄“刷——”地转头看向前者! 江潮云心头一紧慌忙摆手, “别看我,我只是随口一说。”像是自我安慰一般, 他补充道, “我人微言轻, 说了都不做数的。” “嗯嗯。”何师兄收回目光含糊地应了两声,“巧合巧合……都是巧合。” 两人放松下来,却又没完全放松下来。心头总有点惴惴不安, 像是有什么要应验似的。 他们在凉亭中杵了半晌,何师兄还是迈不过这道坎,“要不问问师弟发生什么了?” “有道理, 这就问问。”说着二人当即传讯给了兼竹。 对面接得很快, 熟悉的声音透过传讯响起,还带了点未尽的笑意,“怎么了, 有什么事?” 江潮云,“兼竹, 你在哪儿呢?” “刚回宗门,在苍山。” “你, 你在苍山啊?”江潮云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远远看到苍山天生异象, 是发生了什么吗?” 兼竹这会儿正站在席鹤台上, 看着头顶明媚的阳光洒落山头,苍梧林上细雪融化成冰水,滴滴嗒嗒地落下浸润着土壤。 怀妄同他隔了三两步远, 正挥着袖袍哗啦啦地施法。 兼竹笑了一声,“仙尊在改造环境。” 他说这话时怀妄还转头看了他一眼,对面江潮云不知怀妄就在他身边,试探地问道,“仙尊怎么突然想起要改造环境?” 兼竹抬眼对上怀妄的目光,“仙尊的事,我哪知道?” 他话中似是与怀妄并不熟悉,江潮云和何师兄闻言放下心来,“也对也对,仙尊此举定有深意!” 此事姑且翻篇,对面又问他“怎么回宗门了不来上课”,兼竹说自己下午再去,双方便挂断了传讯。 传讯刚挂断,怀妄就走过来拉住了兼竹的手腕,垂眼间声线幽幽,“苍山回春,你不知道是为什么?”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那仙尊教教我,我该怎么说?” 怀妄耳根泛红,“你就说是我想讨你欢心。” 兼竹直笑,“那他们肯定觉得我是在痴心妄想。” “胡说八道。”怀妄紧声,将他拉近了些,“若真有人这么说,我便立马同你举行结契大典。” 话落,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 怀妄这才猛然想起,自己之前是这么说过——大概是在两人刚刚结为道侣的时候,他就提起过要回宗门举行结契大典,让三界都知道自己和兼竹结为道侣了。 只不过当时他刚下山不久,修为还未突破,加之兼竹不认识三界中人,觉得举办大典太过麻烦,他两人都不是在意外界眼光的人,便说干脆等怀妄顺利渡劫突破大乘,回到宗门时再一起把结契大典给办了。 但谁知他顺利渡完了劫,结契大典没办,却把兼竹给忘了。 怀妄想到这里不由扣紧了兼竹的指间,紧张地同人解释,“我是真的想同你结为道侣。” 兼竹对此倒是深信不疑,“感受得到。” 毕竟连渡劫之前都还在对天发誓:此生只认自己这一个道侣,否则天打雷劈。 怀妄,“……” 眼看着他又蔫嗒嗒地继续去施法改造环境、将功补过,兼竹便撑着下巴坐在旁边悠然地看着。 其实他也知道怀妄对自己心意不假,因此他才更想不通为何怀妄上一刻还在“此生独一”,下一刻却撕毁了道侣契、抹灭了因果线。 ——总不能是真的被天打雷劈了。 可惜怀妄那不聪明的小脑瓜就是想不起。 兼竹也不急着催他。 催也没用,有些事是急不来的。凡事因果循环,终有了结的一日。等那日到来,他自然就知道了。 况且他还想暂时远离七天七夜,独自岁月静好一段时间。 · 眼下何师兄他们已经知晓自己回了宗门,兼竹便准备下午去学堂听一节课。 他一面换上苍色弟子服,一面思索:自己大概是临远宗开山劈宗以来最闲散的一名弟子了。 经过半天时间,怀妄已将苍山翻好了地,引好了水渠,吹上了暖风……接下来就只需等苍山慢慢回春。 兼竹要下山去学堂,怀妄也跟着他一道出门,“我去桧庾那里看看情况。” “桧庾长老现在恢复得如何了?” “听说能自理了。” 兼竹点点头,“那就好。” 他同怀妄到了前山各自分别,临别前怀妄还想凑过来亲他耳朵,未靠近三分又被一句“前夫”抵回去了。 兼竹看着他浑身散发着幽怨飞身去向斩停峰,没忍住低笑一声,随后踩着点进了学堂。 刚进学堂,就有无数道视线“刷——”地转向他。同窗看过来的眼神如出一辙,都明晃晃地写着“求知欲”三个大字。 兼竹站在讲台前,恍惚还以为自己是来授课的。 直到洞迎长老在后面轻咳了一声,“弟子兼竹,还不快回座?” 他这才收敛了思绪,顶着同窗那似有千言万语的目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座后,邻座的何师兄偷偷向兼竹传音,“别紧张,都是看见苍山雪停了,想问你什么情况。” 兼竹顿感同门之敏锐:不过半天,想必整个宗门内都知道苍山回春了。 他先前已同何师兄解释过,二人没在这话题上多聊。兼竹正抬头听着讲课,余光一晃,又瞥见前方的许师姐似乎频频回头,“……” 在对方又一次回头后,兼竹对上了她的眼神。 许师姐猝不及防被正主抓包,惊得肩膀一抖。兼竹没说什么,只同她笑了笑又别开目光。 呼……许师姐赶忙舒了口气转回去:宗门里都猜得沸沸扬扬了,小师弟竟还如此淡定。 此等心性果然远超同门。 … 授课快要过半时,窗外忽地传来一阵细微的动响。 兼竹若有所感,转头就看一只银白色的大鸟扑棱着翅膀穿过窗口飞入学堂,接着稳稳地落在了自己肩上。 他低头,“……” 在座同窗和洞迎真人的视线聚集过来。 怀妄窝得自然而然,像只纯天然的大白鸟。 洞迎讲课的声音卡了一下,他看着兼竹肩头一动不动的银白色大鸟,定了定神出声提醒,“上课不要带灵宠。” 白色的翅膀立马扇了扇,似是不满。 兼竹抬手给自家幼稚的前夫顺毛,“长老,万物有灵,不是我让他来的,可能是他太黏我。”他说完转头问肩上的怀妄,“你说对不对?” 银色的毛团缩了一下像是害羞,接着点了点头。 洞迎,“……” 众人,“……” 这鸟是不是过于灵性了? 洞迎见状没法,他讲了几段课看那鸟就乖乖窝在兼竹肩头,加上后者学业本就优秀,于是不再干涉。 怀妄得逞,正舒舒服服光明正大地和兼竹贴着,识海里忽然响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仙尊的鸟现在可热情多了。” “……” 那只银白的鸟团又缩了缩。 · 怕再说下去怀妄会羞臊得把毛都掉光,兼竹便点到为止,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问起桧庾的情况。 怀妄总算恢复如常,“和先前告知的一样。” 细白的手指搭在宣纸上,兼竹微微点了点指尖,没有发出声响。和告知的一样,就是说在正常地恢复着。 桧庾灵力暂时被封锁,估计只有消灭了幕后之人才能解除他身上的禁制。 “人没事就好。”兼竹在识海里感慨,“不过同样是拒绝传承,乌瞳兄倒是毫发无损。” 一道不那么开心的声音响起,“毕竟早有准备,提前开启了护法大阵。况且魔界本就是他的领域,不至于轻易被人暗算了去。” “怀妄,你这句话似乎格外的长。” “……” 被戳破心思的怀妄不再开口,接下来的时间兼竹便撑着下巴休闲地听课了。 待窗外日头西斜,盛夏光线转阴,下半天的课时终于结束。 随着洞迎离开学堂,四周同门“哗啦”一下全朝着兼竹这边围拢过来——行动之迅速,热情之高涨,就连怀妄都忍不住掸了掸翅膀。 “师弟,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师弟,听说仙尊带你去寻法器了,可有寻到?” “今天早晨苍山回春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可是仙尊有何深意?” …… 兼竹揣着袖子在座位上稳如泰山,对答如流,“刚回来,寻到了,不知道,估计有。” 他回答得太过丝滑,问话的众人不约而同哽了一下。 同窗之中有不少是前些日子一同参加过历练回来的人,有关“兼竹和仙尊的二三事”早在他们之间偷偷流传过。 眼下仙尊带着他刚回宗门,苍山便风停雪止,春暖花开,让他们心里难免燃起一丝丝八卦之火。 ——传言莫非是真的? 说怀妄仙尊动了凡心,喜欢上了他们这位天姿绝丽的师弟。 常师兄和兼竹还算熟悉,思索片刻后伸出一只试探的小脚脚,“那师弟觉得苍山回春是为什么呢?” 兼竹笑了一下在众多视线中起身,肩头顶着那只大白鸟,“大概是想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说完不等旁人再问,他便点点头告辞,“我先回去了,师兄师姐们。” “诶诶,师弟——” 其余人还打算再多问几句,何师兄便像母鸡护崽似的张开双臂拦住了众人,“好了好了,师弟都说不知道了。” 他有些许的心惊胆战:那道应验似的晓光现在仍照耀在他心头。他不是看不出同窗们的八卦之心,但就怕他们越是八卦,越让兼竹对仙尊在意更多。 本来没的都给说成有的了,那怎么行呢? 再说了,要是让在宗门里卧薪尝胆的苍誉兄听到这些传闻,不就更不敢同兼竹相认了! 这样不好,不好。 … 何师兄在这边大鹏展翅,兼竹在他的助力下载着怀妄顺利脱身,几步悠悠出了学堂门口。 许师姐在人圈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银白的大鸟还在她脑海中晃悠。耳边是同门的讨论声,不知为何她忽地福至心灵,一瞬直起了身! 过往的片段细节在眼前反复回放,许师姐没忍住“靠”了一声:等等,那这灵性的大白鸟,该不会就是…… 她的声音引起了同门的注意,众人转回来看向她,“怎么了?” 看她还在怔神,常师兄又想起来,“对了,许师妹。仙尊早晨不是来找过你,同你问过雪霖莴幼苗。是不是和苍山回春有什么关系?” “我……”许师姐回过神抬起头来,她看着一众极其富有求知欲的同窗,话正要出口又停了下来。思绪一转,再开口时已重整了神色,“我不清楚。” 同窗狐疑,“嗯?” 但许师姐不再多说,也起身悠悠地出了学堂门。 知道又如何?她就不说,诶,就是玩儿~ 她甚至开始期待:等到两人关系暴露的那天,不知会惊呆多少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何师兄:这些流言绝对不能让苍誉兄听到,他该多难过! 怀妄:流言,摩多摩多~ 感谢在2021-07-02 21:12:58~2021-07-03 22:0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娜妃 4个;Aniya、唉(叹气)、怪·化猫、42385296、云羲和、21789032、玄青、离妆歌、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cw 85瓶;云云云汔 69瓶;猫咪的梅花印章、苏和1900 40瓶;左江停吴雩右简大晚宁 33瓶;倾引离光 30瓶;星期四的 23瓶;面具、慢慢吖、50630482 20瓶;papa 18瓶;朝辞 17瓶;好耶、知遥 15瓶;包子画卷一箩筐 14瓶;Kyl 13瓶;鸣蜩余八 12瓶;盛夏梧桐里、咸鱼生气了、zzyyby、宫廷土豆熟了没、关山北、繁华落尽、辰一、柳霁柔、蒋文明、52708542、狂奔的比比、求大大看我、容楚、海沐沐、最美、爱新觉罗·过儿、长白、52208877、纯熙 10瓶;民政局本局 9瓶;晚栀轻寒 8瓶;可可爱爱、可儿檬、涧清自流、玄青、颜控没救了、喵与美食爱好者、乙sy、忘羡怀里的兔子、风之子 5瓶;倾北 3瓶;顾勉bdhs、夜幽、犬系女孩纸、十荒、叶绿素、江舟添盛望 2瓶;齐小七、冉、忘羡、虚空、18167944、蓼蓝岚岚、小九的萌芽、泥泥、两只喵喵、里安蒂、透明的水母、子子uhan、醉今朝、顾沉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7、偷偷搞事 兼竹载着怀妄一回到苍山, 后者便又化为人形落在他跟前。 “你怎么跟过来了?”兼竹这会儿开始兴师问罪。 “看完桧庾没别的事。”怀妄说着又要去拉他,“想你,就过来了。” 兼竹把手揣起来, 拒绝了他的拉手邀请。他发现怀妄的脸皮现在是越磨越厚,都能把“想你”两个字连贯而流畅地说出来了。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 估计很快就能恢复到从前那没皮没脸的程度——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距离产生美, 你不要这么黏。” 落过来的目光瞬间幽怨, “我们现在的距离已经很大了。”没有负距离就是最大的距离。 兼竹,“……” 他伸手把怀妄翻了个面,转向犁好的花圃, “不要想那些不纯洁的东西,去种种花、犁犁地,陶冶陶冶高尚的情操。” “……”于是在一片鹤飞羊跳中, 那抹银色的身影又开始了种花种草。 兼竹倚在一旁看着。三道身影映着背后告示牌上的“苍山食物链等级制度”, 席鹤台上一时充满了和谐而快乐的空气。 … 苍山回春的确是宗门里几十年来最大的奇观,又涉及天下第一的怀妄仙尊,很难让人不予以关注。 加上历练的弟子回来, 将当初在石洞洞口怀妄那倾身一抱浓墨重彩地渲染了一番,关于二人的传言很快在整个临远宗内泛滥起来。 前山小路上, 几名弟子下了课正结伴往比练场的方向走。苍色的衣袍在脚下翩然擦过,几人小声讨论着: “兼竹师弟和仙尊的传言你们听过了吗?” “早就听说了, 有鼻子有眼儿的,怕不是真的。” “但兼竹师弟不是心系旧情, 特意来我们宗门找他前夫的?若仙尊要横插一脚, 岂不是三角恋?” “三角恋多刺激!再说,师弟那前夫到现在都没个影,就算被挖墙角也是理所应当。” “你们别说, 师弟和仙尊还挺配的。两人的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们正说着,声音忽地戛然而止。脚步停下,迎面正是首席大师兄洛沉扬。 “……大师兄!” 洛沉扬面色如常,看不出情绪。几名弟子心中咯噔一声——比起虚无缥缈的前夫和未经证实的仙尊,他们这大师兄对兼竹师弟的心意倒是人尽皆知。 “传言罢了。”洛沉扬开口,并无愠色,“专注修行,日后不得再乱传。” “是,师兄。”几人赶紧溜走。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洛沉扬这才抿起唇角,转头向前方走去。 宗门内流言四起,众人反应各有不同,对此最为警惕的当属江潮云跟何师兄。 眼看着流言愈演愈烈,江潮云坐不住了。他正好写完了“蒹葭苍苍”第三部小话本,趁着兼竹下课的空档给人送了过去。 两人还是在熟悉的小凉亭里会师。 兼竹看着江潮云一脸狗狗祟祟从袖中掏出话本的模样,莫名觉得这一幕像极了非法交易……他按下心头微妙的即视感,将小话本接了过来。 江潮云搓着手手在旁边期待地看着他。 四周无人,兼竹便当场翻看了起来。一页一页又一页……他小脸慢慢变黄,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还没看过一半,便“啪嗒”一声将话本关上! “怎么样?”江潮云凑过去问他。 兼竹阖目凝神,微微吸了口气,在睁开眼时已摒除了脑中乱七八糟的杂念。 他诚恳地向江潮云发问,“第三部就完全没有剧情了是吗?”全是解锁、解锁、解锁…… 江潮云,“是新意不够?” 兼竹摇头,“是过于够了。”花样多得连他都大开眼界。 他将小话本收好,转头叮嘱江潮云,“这本限量发行,只有老读者才能购买。”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防止怀妄看到。兼竹想到那些花样:什么毛笔,什么绸带……别说三天三夜,他就连一天一夜都顶不了。 “物以稀为贵。大家为了能拿到典藏版,说不定会回购前两本。” “原来如此,不愧是你!”江潮云恍然。 成功忽悠过江潮云,兼竹揣着那话本便回了苍山。 … 回到苍山时,席鹤台上已是黄黄粉粉一片花卉。 怀妄在花圃后搭了个小桌子。桌边烹着一壶热茶,“咕噜噜”地冒着白烟。树上还架了道秋千,看着一派闲适,竟也不输原先的蒹山。 兼竹走过去,怀妄给他递了杯茶,“尝一下。” 滚热的茶水底下盛着两片爱心的花瓣,兼竹笑了一声,用灵力将茶水降温递到嘴边抿了一口。花瓣是从刚培育出来的灵植上采下的,香气四溢,“还不错。” 怀妄得到一句夸赞,又起身同他展示小秋千,“要不要坐?” 兼竹眼皮子一跳,蓦地想起刚刚看的小话本里,似乎就有在秋千上…… 他轻咳一声,“暂时不了。” “你不喜欢?” “没有,没有不喜欢。”我只是怕你太喜欢。 兼竹正愁怎么忽悠怀妄将注意力从秋千上转移,身上的传讯就响了起来,他暗自松了口气。 接通传讯,对面正是消失了好几日的薛见晓。 “兼竹,我可算联系上你了!”对面的声音透着疲惫。 “怎么了,薛小少主?”兼竹问话间怀妄也站到他身边,一同听着传讯的内容。 “你给我的那根毛,当时塞得太惊慌,回去之后差点没找着。” 兼竹回想起当日的情形,转头看了眼令人惊慌的罪魁祸首。怀妄薄唇抿成一道直线,目光对上来时写满了无辜。 他暂时不去追责,只同薛见晓寻问情况,“令尊可还好?” “不太好。”薛见晓说到这儿声音沉了下来,“我爹不是诈我,他是真的病了,看着比往日虚弱,但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 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继续问道,“药王怎么说?” “谢老狗……唉。他这几日也在我门中替我爹看病,但我看谢老狗似乎精力也不如从前。本来就白涔涔的一个人,前几日瞥了一眼,都快白到半透明了。” 薛见晓嘀咕,“跟离了魂似的。” “也是不知缘由?” “不知道。”他说完又补充,“至少我不知道。” 兼竹看他情绪低落,出声安慰了他几句。两人说好若有消息再互通有无后,便挂断了传讯。 沉默自四周蔓延。 兼竹垂着眼思索片刻,侧身坐在了石凳上。怀妄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思考。 院前的花圃被细风拂过,娇嫩的花瓣轻轻晃动着。 隔了会儿,兼竹开口,“薛宗主传讯叫薛见晓回去是什么时候?” “青云试的第三日。”怀妄顿了顿,“黑影消失的第二天。” 重点无疑是在后半句,兼竹闻言便知怀妄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他想了想说,“那黑影若是幕后之人的一抹分神,被我们消灭后本体也会受到重创。恰好在第二日,薛宗主和药王身体都出现了异常。若同我们先前猜测的那样,二人都接受过传承,他们的身体状况是否就同幕后之人联系在了一起?一强则强,一弱则弱。” 怀妄替他将垂在颊边的黑发撩到身后,“不是没有道理。” 兼竹眉心轻蹙,这说法说得通,但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似乎缺少一道逻辑将二者勾连在一块儿。 他低着眼沉思了好半晌,最后还是呼出一口气,暂时得不出结论。那口气刚呼到一半,旁边就传来怀妄的声音,“你想完了吗?” 兼竹转头,“想完了,但没想出来。”他看怀妄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什么事?” 怀妄面上有点红,搭在身前的拇指和食指搓在一起,“我想捏你耳朵。” 兼竹,“……” 怀妄,“刚刚撩头发时就想,但怕打断你的思路。” 兼竹一瞬失笑出声,他抖着身子把脑袋偏过去,“你今天很识大体。捏吧,奖励你捏一下。” “嗯。”温热的指腹就碰上他的耳垂,特别稀罕地捏了捏。 接着怀妄收回手,一脸满足。 就在他们这边理不出头绪时,怀妄那头却传来了消息。 当初几大宗门因青霞门之事结成了同盟,若门中有异况必相互通报,时隔许久现在终于有了动响。 结盟的宗门总共十六,这次同时传出消息的有三个——其中还包括了天阙宗。 乱世之秋,忽生异况。几大宗门决定就此聚集在一起开个短会,由怀妄领头。日子定在第二天,选址为最初灵力复苏的瀛洲。 这会儿怀妄正站在席鹤台上,身侧是迎风见长的灵鹤。 “没消息时都没消息,一出问题全都来了。”兼竹揣着袖子立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笑了笑,“打算去几日?” 怀妄对他的前半截说辞未置一词,权当默认,“少则一两日,多则三四天。”银色的长袍在崖风吹拂下轻轻翻动,变大的灵鹤乖巧地立在一旁。 他看着兼竹,薄唇张了张又合上,像是欲言又止。兼竹注意到,“你想说什么?” 顿了一瞬,怀妄抬手拉住他,“门中之事暂时交予你照应。但万事以自身为重,有事及时同我传讯。”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兼竹说完补充,“只要你不毒奶。” “……”怀妄略过他后半句,又去捏捏他的手指,脸上红了红,“无事也可同我传讯。” 兼竹笑了一声,伸手搭在他衣带上,在后者猝然屏住的呼吸中轻轻拽了拽衣带,“我会考虑。” 怀妄心头怦怦直跳,“嗯。” 望着那道银色的身影驾着白鹤向天际远去,兼竹在席鹤台上站了会儿,随即转身回了屋里。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趁着怀妄离开这几天,赶紧把典藏版小话本发行掉,嘿嘿~ … 提及话本,江潮云那头动作很是积极。 怀妄前脚刚离开,小话本后脚就在宗门里发行了起来。 有关“仙尊和兼竹的二三事”完全没有影响到小话本的销售,甚至让销量大大增加——修行之途本就枯燥,眼下有如此刺激的三角恋作为调剂,岂不更好? 话本的发行如火如荼,兼竹窝在自己的小木屋里,趁怀妄不在,放心大胆地欣赏起话本来。 他正小脸通黄地欣赏着,忽地便有传讯传来,竟是许久未有联系的念逻。 一瞬惊讶后,兼竹合上下话本定了定神。近日各大宗门里生出异况,莫不是鲛人族里也有什么消息了? 他当即接通传讯,还未开口,欢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王妃~” 兼竹,“……” 看来念逻是从丧父之痛和族中变乱里走出来了。 他警醒,“陛下慎言。” 念逻似乎蔫儿了几分,“好吧,阿竹还不是我的王妃。” 兼竹眉心敏感地一蹙:这个“还”是什么意思? “阿竹,这几天有个赋林会,你去了吗?”念逻不等兼竹发出更多的疑问,率先开口。 赋林会正是怀妄领头举办的聚会。由青霞门堕魔一事而结成的同盟并未普及三界,以防事态扩大被有心之人利用,在还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们并未将此次聚会的实质广而告之。 兼竹没想到念逻深居北海消息竟如此灵通,“我不过是临远宗内一名普通弟子,没有资格参与。陛下要去?” “本王不去,嘿嘿~” “……?” 兼竹莫名觉得这声“嘿嘿”像极了自己要背着怀妄干好事的模样。他心中隐隐不祥,“陛下要做什么?” 念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嘿嘿~” 他说完不给兼竹追问的机会,啪嗒挂断了传讯! 兼竹坐在床榻,低头看向手中的小话本…… 不祥的预感增加了。 · 因为这丝不祥的预感,兼竹还给怀妄传了道讯息,问他多久回来。 对面怀妄的羞臊欣喜透过传讯溢满了整间小木屋内,“明日晚便回。”说完还怕兼竹着急似的补充一句,“我尽快。” 兼竹不忍打破他美好的幻想,“嗯,注意安全飞行。” 不过他听怀妄说明日就回,心底也踏实了几分。他没再管念逻那两声意味不明的“嘿嘿”,翌日照常去学堂上课。 … 翌日上午,晨课结束。 兼竹和同门一道出了学堂,就见几名弟子匆匆朝他跑来,“师弟,兼竹师弟!” 脚步停下,兼竹问,“怎么了?” 一人气息未平,“快,快去宗门外,掌门已经带着几名师兄师姐去迎人了。” 另一人道,“新任鲛人王来访宗门,带、带着聘礼,指名说要见你!” 兼竹:……! 众人:!!! 今日之内,三界中人都知道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怀妄仙尊在瀛洲举办赋林会,齐聚十六大名门正宗。 二是新任鲛人王离开了北地之海,带着丰厚的聘礼去向了临远仙宗,说要求娶他的妃妃~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趁着怀妄不在干好事,嘿嘿~ 怀妄:? 念逻:趁着怀妄不在干好事,嘿嘿~ 兼竹:? · 兼竹:息怒息怒……父爱包容一切。 怀妄气抖冷:我没有这样的逆子! 感谢在2021-07-03 22:02:17~2021-07-04 21:5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散散、静室浴桶、漪、云羲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世界支架 40瓶;graceier 36瓶;20566416 34瓶;阳和启蛰、世卿 30瓶;丽丽子、壬午、柳予安 20瓶;朗夏晴方、繆繆~ 18瓶;星期四的 17瓶;藤衣半卷、怪·化猫、町屿森、镜玄、山山而川、長言清寒、白露泠泠、林静恒、28005412、末巷、33693020、草莓 10瓶;一片八角、发电机 9瓶;澜澜澜澜 8瓶;阿肆、假不假包梓 7瓶;沈沈沈沈大瑾、拾秋珨 6瓶;bx、我是你的背后灵、无语凝咽七七 5瓶;愁离肠、颓山、哎呀妈呀怎么办 3瓶;23669302、花花1话、42275573、啦啦啦~、忘羡、林殊予就是慕酒川 2瓶;小兔崽子、惠惠子貌美如花、无情的磕糖机器、白崎川、冰糕奶油、离昭、雨路雨路、小九的萌芽、虚空、挤蘑菇、是张红薯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8、四角修罗 瀛洲, 赋林会。 十六大宗门共来了二十余人,席间蓬莱的乐心仙子、万佛宗的墟净大师、无极的逍遥道长几人正出声讨论着。 怀妄一袭银衫坐在首席,薄纱银冠衬得人如九玄之上的霜雪冰山。 但现在这座冰山隐隐有融化的迹象。 乐心仙子一番发言后正欲转头询问怀妄的意见, 朱唇启张,在对上怀妄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时整个人都愣了愣。 不仅是她, 坐在怀妄下首的墟净大师感受最为明显。他上次到访临远宗与怀妄同席相谈,只觉对方渺如云烟, 清清淡淡。 这会儿却如春风初临, 浑身散发着融融的暖意。 讨论正好告一段落, 墟净转向怀妄, “仙尊似乎心情不错?” 他这句话将席间众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来,在二十几人的视线下怀妄回过神来, 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经意地流露了过多情绪。 他方才是想到今晚便能回苍山见到兼竹,又想到昨晚兼竹同自己传讯, 问他多久回去。是不是想他的意思? 怀妄一想到这里, 心底便不自觉地柔软,抑制不住浓情蜜意。 他目光向下扫过一圈,并未正面回答墟净的话,只稍稍收敛了思绪将话题带回来, “异况频发, 事关三界众生,事已至此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若再出现堕魔之事,必定少不了万佛宗道友相助。但万佛宗道友协助渡魔, 也需有人从旁护法。” “我们现在讨论的一是要选出护法之人;二是若有人背弃盟约, 则还需执法之人。” 怀妄话落,众人频频点头,但也只是点头。若遇上打群架镇场子, 他们倒是一个都不会退缩,但要当这出头鸟往肩上担责,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地付出? 护法之人和执法之人的推选到此陷入了僵局。天音推天阙,天阙推逍遥,逍遥推照阳……推来推去又回到了原点。 最后还是斛曳真人拂尘一扬,说了声“要不暂且休息?”一众人等便抚掌称好,“对对,调整一下情绪,大家别伤了和气。” 怀妄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便休息半刻时间。” 会议暂停,各宗门之人要么相互聊天,要么同门中之人传讯联系。 正闲聊着,乐心仙子忽然“诶”了一声。 她刚收到门中传来的消息,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外界一则八卦传得沸沸扬扬。 “你们可有收到传讯?说是那新上任的鲛人王十几年来头一次离开了北地之海,带着丰厚的聘礼,大张旗鼓地去临远宗求亲了!” 话落,一众哗然。 怀妄眼皮子倏地一抬,目光直直对向乐心仙子。 后者也恰好看过来,笑意盈盈的,“仙尊门中可真是人才尽出,竟有人能叫鲛人王千里迢迢去下聘,三界之内可都传遍了。” 柔和的气息一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低到恐怖的气压。怀妄眼底浮出冷色,“什么时候的事?” 逍遥道长也听说了,“刚发生的。那求亲的队伍阵仗极大,一路从北地去往鹭栖城,沿途的宗门世家都被惊动了!估摸着这时间也该到了临远宗了吧。” “也不知是何人,竟能得鲛人王喜爱。” “要么怎么是临远仙宗,哪怕是一名弟子也如此出类拔萃。” 众人说着纷纷向怀妄道喜,“临远仙宗真是名不虚传~”“恭喜仙尊,若临远宗同鲛人族结亲,也算美事一桩了!” 他们说着却看怀妄面色不佳,整张脸都黑了,搁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攥起。 离他最近的墟净大师侧眼瞟了瞟,只见怀妄身侧的问闲隐隐震动着,像是按捺不住就要出鞘…… “怎么了,仙尊?” 怀妄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头焦躁的情绪——难怪昨晚兼竹问他何时回来?呵呵,竟是因为海里的那条鱼。 他额角青筋一跳,身下的座位像是扎了千根针,叫他再也坐不住。怀妄勉强稳住声线,“无事,会议继续。” 这会儿离半刻钟还有好久,众人一愣,“可是……” 怀妄,“刚才讨论之事本尊心中已有定论。” 乐心仙子问,“那仙尊觉得护法之人……” 怀妄,“本尊来。” 席间静了一下。逍遥道长,“那执法之人……” 怀妄,“本尊来。” 众人:……!!?? 虽然不知怀妄为何忽然将两件事一道揽下,但总归不该他们负责,他们也乐得轻松,纷纷点头通过:“仙尊大义!” “交给仙尊,再放心不过!” “仙尊若有何需要尽管同我们开口,万死不辞!” “嗯。”怀妄只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会议结果已出,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了,“本尊还有事,先行告辞。” 他说完不等众人给出回应,闪身化作一道流光飞逝而去。只留下各大宗门之人面面相觑:仙尊这是怎么了? 一瞬疑惑后,他们又慢慢回过味儿来:刚刚是说了什么? 好像是说到临远宗一名弟子,正在被鲛人王上门求娶…… 与此同时。临远宗外祥云漫天,鼓瑟齐鸣,银蓝色的鲛人族旗帜迎风招展。 念逻带着一众鲛人站在宗门外,每人手中都捧着箱箧,装满了海底的奇珍异宝。鲛人族十几年来头一次出了北地之海,为了他们新任的王求娶王妃。 兼竹正站在宗门门口,他右边是未乙掌门,左边是一众长老,身后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临远宗众弟子。 无数道视线在他和鲛人族之间来来回回:复杂,感叹,钦佩…… 兼竹顶着众人的目光,听着念逻在前方发表爱的宣言。 “亲爱的妃……阿竹!年少初遇,一见钟情,虽有波折,不改初心。先前的求爱过于草率,今天的本王从头再来!” 念逻说着从身后摸出一枚箱箧当众打开,哗!两拳大小的深海珍珠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将现场瞬间映亮—— 兼竹的双目被晃得狠狠一闭,眉心轻跳。 ……大孝子。 孝子念逻还在叭叭宣讲,“阿竹,你可愿随本王回鲛人一族,做我十万里海底最亮的那颗夜明珠?” 兼竹缓了缓神睁开眼,心说那你还不如找怀妄,论发光谁也比不过他。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兼竹不便多言,他定了定神出声拒绝,“抱歉,陛下。我们种族不同不能谈恋爱。” “嘶……”此言一出,周围吃瓜弟子倒吸一口冷气。 不愧是兼竹师弟,连鲛人王都能拒绝得如此干净利落,毫不留恋。 念逻顿受打击,“为什么?种族不是问题,只要有爱就好。” 兼竹看他的眼神写满了“慈爱”两个字。 念逻矫健的鱼尾瞬间耷拉下来,软趴趴地搭在地上。他顿了顿又往前滑了滑,滑到兼竹跟前,还想再争取一二。 “虽然之前有点误会,但经过这段时间,本王已经从丧父之痛和族人混乱中走了出来,又重新考虑了对阿竹的感情。我还是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念逻可怜巴巴的,连自称都变了,“不如阿竹你就考虑一下我呢?我又贴心又专一,家财万贯全都归你~” 兼竹立场坚定,摆摆手道,“承蒙陛下厚爱。” 念逻对他的喜欢大抵还是出于第一眼的父爱悸动。加上自己曾帮助过他,难免生出孺慕之情,并非爱意使然。兼竹心里清楚。 更何况,要是不赶紧拒绝,拖到怀妄回来撞上,恐怕“前夫”的封印都要被刺激到失效了。 … 念逻闻言还有点小不甘心,“可是……” 毕竟是他的初恋,千里迢迢而来,不想就这么简单放弃。 然而没等兼竹再开口拒绝,一旁看了很久的洛沉扬终于没忍住上前一步,“陛下,我们师弟已经拒绝了,别叫他为难。” 洛沉扬站在二人中间,一袭苍色的阴阳双鱼弟子服将他衬得身姿笔挺。胸前的徽章和流穗彰显着他首席大弟子的身份。 他这一站出来,四周吃瓜的弟子骤然一静。 一直没出声的未乙见状眉心微皱,嘴张了张又闭上。他这大徒弟一向温和知礼,此举着实有些失礼了。 但既然已出声插手,在外人面前未乙还是维护着自家大徒弟的尊严,没有立马喝住他。 洛沉扬这一出不仅让兼竹一愣,就连念逻也是一下怔在原处。 不过念逻是谁,他连怀妄都敢阴阳怪气,眼下只是一名弟子罢了,还能管他的事? 念逻面上一沉。在没有对向兼竹时,他身上竟隐隐有了一族之王的霸气和沉稳,“本王追求王妃,同你有何关系?” 外放的气势并没有吓退洛沉扬,“兼竹是我临远宗的师弟,我身为师兄自然要维护他。” 念逻的情敌感应也是敏锐,见状哪还能不懂,“哼,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心思?” 洛沉扬被当面戳破,神色乱了一瞬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不管如何,师弟既然已经拒绝了陛下,陛下也该知趣。”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念逻火气一下上来了,“你是何人,敢同本王这样说话。”他说着嘀咕道,“真是比怀妄还让人不爽。” 怀妄仙尊的名讳从他口中嘀咕出来,围观众人瓜心四起:……敢情还认识仙尊? 兼竹一听他提怀妄,立马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不等他开口,念逻又委屈地转向他,“本王特意挑了个怀妄不在的时间过来,怎么还要被人干涉呢?” 咯噔!众人心头一惊。 就连未乙掌门都微微缩放了瞳孔:这话是什么意思? 鲛人王要求娶兼竹,仙尊会从中干涉?仙尊为什么要干涉? 近日来的流言再次浮上他们心头,原以为是扑风捉影的玩笑,却因念逻的一句话而变了味道。 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兼竹只差没拿手去捂住念逻的嘴——住口,逆子! 无意将怀妄说漏嘴就罢了,他最怕的是念逻再说下去,会把自己当初借口闭关、偷偷溜出临远去北海之地的事说出来。 兼竹赶紧双手合十,“时光早已过去,往事不必再提。” 然而他的制止落在众人眼里,又是一番别的意味:他在急,他在慌,他在欲盖弥彰……! … 兼竹这边话音落下,念逻果然乖乖不再提及。 但没等兼竹松口气,转眼念逻和洛沉扬又争执了起来。 争执中,念逻一把拉住兼竹的胳膊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抬着下巴冲洛沉扬道,“你又不是阿竹的谁,少管闲事。” 洛沉扬闻言,眼里浮出一丝淡淡的戾气,将平日的温和礼让都丢在了一旁。他按住念逻拉着兼竹的那只手,“放开他!” 兼竹垂眼看着他们三人胳膊上的叠叠乐,“……这样吧,不如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放手。” 两人,“不放!” 兼竹,“……”毁灭吧。 眼看他们都上了手,未乙终于出声喝住洛沉扬,“沉扬,不得无礼!” 拉扯的动作停下,洛沉扬转向未乙掌门,似还有些不服气,“掌门师尊!” 兼竹看着自己起了褶皱的袖袍,开始思考要不要假装愤怒而又失望,然后甩着袖子转身跑走……以脱离眼下这一混乱的场面。 正在这时,四周忽地传来一阵低呼——只见一道流光自天际划来,落到几人跟前。 那道银色的身影落在眼前时,众人先是一呆,接着心底难免沸腾起来。 “仙、仙尊!?” “仙尊怎么会来……” 怀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银色的外袍在落地时灌了风,“呼啦”落在身后。一缕额发自眉骨处垂下,发梢扫过眼睫。 在看到三人拉扯在一起的手时,怀妄未有一丝迟疑,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在了兼竹腕上,随即稳稳一拽——将后者从二人之间拽了出来。 接着他松开了手,看向面前的洛沉扬和念逻。哪怕有所收敛,后两者依旧能感受到迎面而来那料峭的寒意。 不远处,围观弟子一阵激动: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人群中的许师姐在心底无声尖叫:我靠我靠,要打起来了! … 兼竹被怀妄拉到身后时还没回过神:说好的晚上回来呢? 回过神后又是一惊:完了,该不会要解除封印了。 他抬头看去,从侧后的角度只能见着那紧绷的下颌,“仙尊……” 怀妄没有回头看他,只转向洛沉扬,“成何体统。” 洛沉扬嘴唇抿紧没有回话。怀妄冷冷的目光又铡向一旁的念逻,“大庭广众,拉拉扯扯,鲛人王陛下是不懂得自重?” 洛沉扬不敢以下犯上地回怼怀妄,念逻却没有这份顾忌,他呵呵道,“那仙尊刚刚又对阿竹拉扯什么?” 怀妄,“避免他不堪尔等烦扰。” 念逻,“拙劣的借口。”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往往的气势不输当初。中途好几次兼竹的嘴都张开了,但找不到插话的时机,又被迫闭上。 · 场面愈演愈烈,有了怀妄插手,就连未乙掌门都不吱声,干脆站在一旁看戏。洞迎还大方地分了他一小把瓜子儿,“要不要一起吃?” 未乙麻木地接过来,“多谢你了。” 比起掌门的矜持,下面的弟子就要沸腾得多。甚至已经有人开庄,押最后到底是谁能胜出。 这次何师兄没有下注,他正双手合十在心底疯狂呐喊:苍誉兄,你究竟在哪里! 许师姐捂着嘴咯叽咯叽地笑:仙尊冲冲冲! 火星四射的场面中,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兼竹有了动作。他捞起自己一边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小红点。 几人的视线一下转过来。 念逻,“咦,这是怎么了?” 兼竹同他展示,“你看,我对海鲜过敏,我们不合适。” 众人,“……” 念逻,“……” 念逻鱼尾拍得啪啪响,“这都是你的借口,你就是想拒绝我!” 怀妄淡淡,“这不明显?” 半天没插上话的洛沉扬逮着机会开口,“陛下知道就好。” 念逻哽了一下,又瘪着嘴委屈地看向兼竹。兼竹不吃他这套,“你别这么看我,这都是天意。” 念逻又看向身后的聘礼,“那这么多聘礼……” 兼竹,“用来投资理财多好。” “……” 一番说辞之后,念逻这才恹恹放弃。 他在怀妄似能将他削成鱼片的目光中,垂头丧气地领着鱼队回了北地。 … 鲛人族一走,临远宗门口一时只剩下门中众人。 兼竹身侧还站着怀妄,两人方才拉拽只是一瞬,但之后一直站得最近。 场面一度变得耐人寻味。 未乙将瓜子壳揣回袖中,出声打破僵局,“仙尊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怀妄转头瞥了兼竹一眼。众人见状,心底暗自猜测:该不会是听说了鲛人王要来求亲,特意赶回来的…… 但只是一眼,目光又收了回来,“结束了,就回来了。” 未乙,“原来如此。” 怀妄说完没过多停留,侧头叫上兼竹便抬步离开这里。他临走前从洛沉扬跟前路过,淡淡地扫了后者一眼。 洛沉扬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两人擦身而过,视线对上。 随即一触即分,怀妄带着兼竹径直回了苍山。 · 在回苍山的那一小截路上,兼竹的思绪瞬息万变,飞速思考着一会儿开口的措辞。 是绝地求生,还是先发制人…… 腕间忽地一紧,却是怀妄抓住了他的手腕。离了众人的视线,怀妄又靠了过来,兼竹转头看去只见前者那紧绷的侧脸。 “怀妄?”他叫了一声。 怀妄没有应声,席鹤台自下方急速掠过。兼竹被他带着穿过苍梧林的上空,直到落向那处灵潭时,这才回过神。 “哗啦——”两道身影直直坠入潭水中。 潭水早在怀妄改造苍山时就升高了温度,这会儿四面八方的灵泉包裹着身躯,并无丝毫寒意,反而疏解了浑身的疲乏。 兼竹浑身湿透,外衫和中衣都贴在了身上,发丝散落浮在水中。他愣了愣,接着身后就贴上一道身躯。 怀妄自后方将他拥入怀中,一双胳膊紧扣在他腰身上。出乎兼竹意料,怀妄并未提及方才之事,只如一只大型犬般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窝里,埋头蹭了蹭。 兼竹心跳骤然加快,湿透的衣衫放大了相贴的触感。他握住怀妄水下的手腕,微微侧头,“这是做什么呢,怀妄?” 那双有力的胳膊将他往怀里勒了勒,怀妄紧闭的眼睫轻颤着,沾了些溅起的水珠。 他偏头,温热的唇擦过细嫩的脖颈,“好累。” 呼吸扑落在敏感的脖颈间,有些酥痒,兼竹伸手拍了拍他的狗头,安抚他的长途奔波。忽地,一阵细微的刺痛落在颈侧,兼竹没忍住闷哼一声,“嗯…!” 那刺痛一路落下去,“还很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我好委屈,我申请解除封印!QuQ 兼竹:…… 打了疫苗有点疲倦,更新晚了点,谢谢理解么么哒~ 感谢在2021-07-04 21:50:22~2021-07-05 23:5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九缄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葛之覃兮 2个;nbcs、玄青、青汐落、怪·化猫、YY、25746111、春风不解醉其间、静室浴桶、呦~、娜妃、云羲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愉宇yu 60瓶;镜朔 43瓶;是我、橙黄不黄 40瓶;黎唯 27瓶;深涂、花花世界 20瓶;秋霜哲明 17瓶;包子馒头、楠米喃、crea、美娇娇、爱磕糖的小饼干、所爱隔山海生于山海间、青玉想减肥555、(=▽=)、崽崽儿都是最乖der!、26878425、两只喵喵 10瓶;小呀小萌文 9瓶;沈沈沈沈大瑾 8瓶;论憨逼的养成 7瓶;冰糕奶油、纪纹白 6瓶;赵大爷的女儿、兵长、辰月、UNCLE、太阳、云深不知处、深夜、zero 5瓶;虫虫子 4瓶;讨厌虾,所以吃虾、惠惠子貌美如花 2瓶;小九的萌芽、28757676、挤蘑菇、一心向阳、小兔崽子、49234987、逸風潔雨、23669302、沉沉_、君丞、里安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9、七天七夜 灵潭下方很深, 两人都浮在水面上。 腰身被紧紧箍住,兼竹脚下踩不到实地,腿轻轻蹬了一下, 又被怀妄捞在怀里落下一路细细密密的啃咬。 他胸口上下起伏,稳住呼吸伸手在水下拍了拍怀妄的手背, “留印子了。” 浅色的睫毛垂下,怀妄在他松散的襟口下又留下一道浅红的牙印, 微微松口, “你不愿意?” “嘶……没, 没有不愿意。”兼竹低头看了眼那片深浅斑驳, 瞬间遍布在瓷白之上。绽放的落梅从他耳根一直蔓延到了心口,怕是遮都遮不住。 锢在腰间的一只胳膊向上, 指尖翻开单薄的衣料,带着剑茧的指腹擦过, 兼竹仰头短促地哼了一声。 他感觉到怀妄是很生气, 后者的情绪向来浅淡而内敛,除了某些放肆而沉溺的时候,其余时间都被很好地控制着。 但现在似是不加掩饰,就是要叫自己知晓一般。 背后环抱的姿势让亲吻的面积变得有限, 那片不大的雪地很快沦为重灾区。 他们分明是在水中, 可被怀妄擦过的地方仿佛带了电,窜了火,酥酥麻麻一片。连带着意识也渐渐沉落。 不多时, 幽静的潭水中便绽开了两朵银色和苍色的莲花, 如并蒂一般花叶交缠。素色的衣带漂浮在水面之下,随着漾开的波浪轻轻晃动。 兼竹的外衫一半挂在了肘弯,只剩一件中衣还贴在身上。但在此刻, 有和没有也并无差别。 那条衣带随着怀妄的动作几下飘荡出老远,兼竹下意识想伸手勾住却没够着。 他察觉出了眼下情况的危险。但一开始他就因为怀妄的生气而错失了拒绝的良机,以至于现在二人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兼竹定了定神,还想抢救一下,“怀妄,别在这里……” 虽说苍山并无外人,但光天化日,四周空旷,便是连他的声音都像是带了回响,难免有些羞耻。 埋在他肩窝里的人抬起头来,嘶哑的嗓音带着化不开的情绪,“那要回去?” 那双手的动作没有停下,兼竹呼吸乱了几拍。回去?他想起两人住的小木屋,想到那舒适的床榻……若真回去了,岂不是更加便于怀妄拳脚施展? 这灵潭虽说多有不便,但不便也有不便的好。 只要没有七天七夜,一切都好。 思绪飞转只在几息之间,再开口时兼竹已有了决定,“还是……还是就在这儿。” “嗯。”怀妄像是什么都依他,应了一声那外衫也彻底地飘在了水面。 … 恢复记忆之后,怀妄的动作不复先前的生涩,将他喜欢的点记得完完全全。 为了躲过七天七夜,兼竹也有好些日子没做了。他估摸着在灵潭中不至于这么久,干脆放任地迎了上去,仰头咬在怀妄的下巴上,安抚着后者起伏的情绪。 亲吻间,身上的乾坤袋硌在了腰间。兼竹想起兜里还揣着小零嘴,便顺手将乾坤袋和衣衫都打包反手丢到了池岸边。 这一行为无非是对接下来即将发生之事的默许。 怀妄见状眼底颜色一深,动作就继续了下去。有了兼竹的配合,他比方才更加大胆。四周水面荡起的波浪“哗哗”作响,离了不远的落泉奔流而下,似还夹杂了别处的水声。 衣摆漂散在水中,倒是方便了二人。 怀妄就着自背后抱住兼竹的姿势,将人微作调整。 哗啦—— 水面的波澜在一瞬荡漾。 兼竹哼了一声,伸手想在四下抓住些什么。入手却是微凉的潭水,水流自指缝间穿过,他只能再度抓紧怀妄的胳膊,将全身的重心倚在后者身上。 怀妄蹙着眉心偏头叼住了他的耳垂。一声闷哼,早早落下的那条衣带被水波推搡着,层层叠叠,越荡越远。 “兼竹。”怀妄一声声地低唤他,“兼竹……” 兼竹的回应断断续续,在晃动的水波中支离破碎。 身后的人像是咬到了垂涎已久的肉骨头,将边边角角又咬又啃吃了个干干净净,还舍不得一口吞。 先前怀妄失忆,总吊着他不上不下;这会儿恢复了记忆,又在临界点前堪堪停住。兼竹受不了地拽着他的手腕,留下几道抓痕,“你……快点……” “不。”一个吻落在了他的耳后,“不快。” 沉眷的嗓音宛如溺于深海之中,又带了点任性,跟撒娇一般。兼竹一听怀妄的声音就拿人没辙,他眼睫轻颤着,在沉浮之中想—— 明明这么幼稚,还天天想着和他干成年人的事。 … 日头逐渐沉落,从天光大亮到黄昏夕阳,再到满天星斗。 兼竹在晃动的视线中看着头顶的夜幕星辰……几个月以来,还没有哪次时间这么长过。 后方拥入的姿势不知何时变成了正面环抱,怀妄捞着他,叫他全身的重心都放在了下方。 最开始是在灵潭中央,慢慢地又靠到了潭边。 一次刚结束,兼竹还没缓过神来又被翻了个面。 “怀……唔!”开口的声音被短促地掐断,接下来便由不得他再说出半句推拒的话语。兼竹趴在岸边,潭水拍打在池岸上,水花溅得又高又猛。 他看岸沿被水花浸润着湿了又干,水痕深深浅浅,蔓延一片。 兼竹自迷蒙中睁眼,视线不远处是他二人沾了水的衣衫,还有他的乾坤袋搭在上方。剑鞘被他扔得自乾坤袋中滑出一截,暗红冷硬的鞘身静静躺在那堆衣衫中。 大片的苍梧林早已化了细雪,郁郁葱葱一片。穿林的夜风温柔拂过,卷起了空旷池潭上方细碎的呜咽。 从夜深到天明,又从天明到日暮。 潭中泡不了多久,兼竹不知何时被怀妄抱了起来,靠在了粗壮的苍梧枝干上。树影窸窣摇晃,抖落了不知第几个日光。 他这会儿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浑身的触感被无限放大,身心之中全都是怀妄。 朦朦胧胧中,他目光越过怀妄紧实的肩背,将这片林中落泉收入眼底——总觉得这幅场景如此熟悉。 ……似乎他当初误入苍山的第一天也是在这里。就是在这棵树上,怀妄拿剑比着他。 这没想到现在也是这样。 蓦地一声低唤拉回了他的注意力,怀妄叫他,“兼竹。” 兼竹本能地应了一声,上方一滴汗珠落在他颈窝,顺势滑下,“把识海打开。” 神识非道侣不可相交。先前怀妄不知自己就是苍誉,一直没和兼竹用过神识。恢复记忆后又碍于“前夫”的身份不敢造作。 这会儿七天七夜既已开启,自然就要安排上了。 神识相交的欢愉与身体大相径庭。兼竹此刻已经精疲力尽,本是不想打开识海。但当怀妄的神识涌入他体内,在他识海边缘试探地轻叩时,他还是下意识就放入了前者的神识。 接下来便如疾风过境,攻城掠池。 连思考的能力都被完全掠夺。 兼竹不知昼夜,只知自己像被无数次抛上高空又倏地坠落,在触底之前被一双温柔而结实的臂弯搂住。 满是眷恋和爱慕。 … 怀妄将累到睡着的兼竹抱回木屋时,已是七天之后。 两人的衣衫和兼竹的乾坤袋还落在地上,他看了一眼,怀里的兼竹拱了拱。怀妄便收回视线抬步将人抱回屋中,准备一会儿再回来取衣物。 待两道身影没入苍梧林间,那堆衣物上露出了一截的剑鞘忽然震了一下。 幅度很小,并未被远远离去的人察觉到。 震动中伴随着嗡鸣,似是对什么有所感应。冷硬的鞘身下浮出不明显的暗纹,交错复杂,明暗闪烁。 咕嘟,咕嘟……三步开外的水面上冒出几个气泡。 震动不过片刻,剑鞘又安静了下来。池潭也归于平静,丝丝澜漪很快隐没。 没过多久怀妄去而折返,将地上那堆衣物连同乾坤袋一起抱了回去。 · 兼竹醒来时正躺在榻上,他环视一圈,屋中没有怀妄的身影。 身上倒是不酸不痛,甚至暖融融的,经脉舒畅。想来是在他睡着时,怀妄替他梳理过了。 两人神识相交对修行大有裨益,兼竹查探了一下识海,自己的修为的确比起前几日有所增进。 他起身时屋门正好从外面打开,怀妄站在门口。 前几日做的时候肆无忌惮,这会儿像是知道错了,端着热粥一副相当贴心的模样,几步走过来坐在床头,“要不要喝一点?” 兼竹看着他要笑不笑的。 怀妄薄唇抿了抿,接着低头将热粥吹凉喂到他嘴边,“是你喜欢的。” 兼竹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口。 味道不咸不淡,带了丝清香。他便接过来自己舀着粥几下吃完,将碗递还给怀妄,“舒坦了?” 怀妄面上一红,点点头。 特别舒坦。整整七天七夜,哪还能不舒坦? 兼竹伸手捏着他的耳朵拧了一下,看人微微抽了口凉气这才松手。视线转过一周,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被换过,弟子服和乾坤袋都堆在桌案上。 再侧目一看,两道小木屋之间的隔板被拆得干干净净,一眼望去怀妄那间屋子毫无阻隔地通向自己这边。 “什么时候拆的?” “你睡着的时候。” “你倒是自觉。”兼竹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 吃得饱饱的怀妄低下头来亲他耳朵,“不要生气。” “没生气。”兼竹把他的狗头扒拉开。怀妄刚消了气,自己又生气,日子倒也不至于过得这么此消彼长。“我七天没去上课,你怎么同门中说的?” 怀妄连借口都替他找好了,“你对海鲜相当过敏,回来之后卧床七日不起。” 兼竹,“……” 怀妄的借口真是一如既往的拙劣。兼竹叹了口气翻身下床,罢了,不重要。 他之前将怀妄搁在前夫的位置上,主要就是怕这七天七夜的到来,现在既然已经度过,前夫的剧本也可有可无了。 若怀妄真想同他公开……兼竹转头看了眼满脸写着“欢喜”和“乖顺”的怀妄。 再撒个娇也不是不行。 他伸手捏了下怀妄的耳垂,这次力道很轻。接着看一抹绯红自后者耳根缓缓蔓延,兼竹笑了一声,“我先去学堂上课。” “好。”怀妄虽想再和他多待会儿,但也知道兼竹该露面了,“我送你到席鹤台。” 重新换回了弟子服,兼竹要出门时又被怀妄拉住,那条半透明的发带系在了他脑后,“这个戴上。” 穿戴整齐,两人这才出了屋门朝席鹤台走去。 这会儿天色已然大亮,估计晨课都过了大半。 兼竹正要离开苍山,怀妄那头忽然收到了传讯。他便暂时没走,只等在原地。待怀妄挂断传讯后他这才出声,“又要走?” “照阳山疑似有人堕魔,万佛宗墟净大师前去渡魔,我已应下护法一职,要陪同前去。” “护法?” 先前太过匆忙,兼竹还没来得及问怀妄“赋林会”的情况。这会儿怀妄一两句同他讲了,兼竹闻言揣起袖子点评,“众道友真是相当有心。” 怀妄听出他话中淡淡的嘲意,似是笑了一下,伸手替他捋过头发,“无碍,总得有人出力。” 况且他并非全然无私,那幕后之人一日不解决,他和兼竹也一日难以归隐。 兼竹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道,“万事小心。” “我会。”怀妄看了他片刻,忽然颊边又染上绯红,“兼竹,待我此番回来……” 咯噔!兼竹瞬间警戒——他咻地伸手捏住怀妄的嘴皮子,把那双薄唇捏得扁扁的,“你不要再说这种话。” 怀妄,“……” 顿了顿,含糊的应声自喉头滚动,“嗯。” · 两人在席鹤台前分别,兼竹飞身落到前山。 想着还有不到半刻钟便要下晨课,他也不急着去学堂,就在小道间慢慢溜达。 前山的路四通八达,兼竹朝纹心阁的方向走去,没出多远忽而瞧见荷塘对岸站着几名弟子,其中一道身影并不陌生。 他脚步顿了顿。荷塘面积宽大,他站在纹心阁这头,若不刻意放出神识去查探,并不能听见远处几人在说什么。 兼竹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他估摸着快下晨课,收回视线没多停留,抬步去向学堂。 苍色的衣摆在脚下翻动,几步就走出老远。 兼竹刚离开,那边几人突然起身拍手,洛沉扬站在他们中间有些羞赧的模样。 接着他点点头,在几名师兄弟簇拥中转身离开了荷塘,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一行人渐渐远去,身影消失在荷塘那头的小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吃饱喝足:又是精神满满的一天! 兼竹咸鱼躺平:望三界和平,无人造作。 感谢在2021-07-05 22:14:47~2021-07-06 22:1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Y、雁书、丹yes、呦~、娜妃、云羲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郭松松 69瓶;Michelle、困 60瓶;天阳亲吻容神随手 48瓶;千冢八酒 43瓶;丹yes 40瓶;这里的一切都有始有终、52990124、稚独 30瓶;茗玥、卓越ING、花花世界 20瓶;爱看书的肉丸子、崽崽儿都是最乖der!、白新羽、娜妃、楚晚宁、Elizaaaaa0、美娇娇、⑦魚、永遠未遂、天问、南方、冰糕奶油、啵啵赞赞、叶子语 10瓶;论憨逼的养成 7瓶;南边的北极熊、月涌、Evildoer、寻、35322878、忘羡怀里的兔子、辰月、万仞宫cp粉、羡欣欣欣 5瓶;江舟添盛望、犬系女孩纸、惠惠子貌美如花、澜澜澜澜 2瓶;23669302、齐小七、惑。、虫虫子、挤蘑菇、雨的执着、花花1话、沈沈沈沈大瑾、小九的萌芽、胤兮、忘羡、独倚高楼、南风、逸風潔雨、小兔崽子、里安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0、潭心离火 临远宗晨课刚下, 一些弟子留在学堂中并未离开,还有一些准备结伴出去遛弯。 正待起身,就看几日未见的兼竹从外面走了进来。众人一愣, 随即又都在位上坐下。 关注的视线一路随着兼竹回位而追随过去——都知道七日前临远宗山门外,鲛人王、首席大师兄、怀妄仙尊三人为了兼竹针锋相对。 这三者哪怕单拎出来一个都能引起足够的话题度, 更别说凑在一块儿,还是为了同一个人。 兼竹对四周投来的目光已然习惯, 脚步都没停一下走到座位前坐了下去。他正悠闲地将衣摆抻平, 转头就看一旁的何师兄对向他。 后者眼神欲说还休, 充满了悲伤之情。 兼竹, “……” 他有些好笑,猜到前者在想什么, “蒹葭苍苍没有悲剧。” 话落,何师兄眼底忽地一亮, 整个人都好似焕发了新生。和他的反应截然不同, 四周听到这句话的同窗一瞬警惕:那怎么行,他们都押了这么多仙尊股! 何师兄浑身明媚,他拍拍兼竹欣慰道,“就是这样, 不忘初心。” 兼竹揣测, “你押了苍誉的注?” “这次没押。” “但你高兴得像个最大赢家。” 何师兄立马拿“格局小了”的目光看他,“说什么钱不钱的,多俗气。我对蒹葭苍苍是出于真情实感!” 兼竹怀着感恩的心, “那你可以尽管放心。” 何师兄便浑身舒坦, 尽管放心了。 … 这节晨课下了没多久还有一节符阵课。 符阵课原先是由桧庾长老来上,现在桧庾还未完全恢复,依旧由洞迎代课。 普通的符阵对兼竹来说不在话下, 他将课业几下做完,便悠闲地坐在位上磕小零嘴儿。 一只手在乾坤袋中薅了薅,兼竹窸窸窣窣地吃着,吃完一把往袋中一摸,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他先是一愣,接着探手过去,这才发现是他的剑鞘阿笋。细长的剑鞘被他收在乾坤袋里,好几日都没拿出来过。兼竹沿着鞘身一路探下去,没察觉出什么异常,就是温度偏热。 他若有所思:莫非鞘随主人……他这边摩擦生热,热传递到剑鞘身上了? 暂时得不出结论,兼竹不再纠结,他把剑鞘扒拉到一边,继续摸索他的小零嘴去了。 · 另一头,照阳山。 天罗金光阵布满整个宗门,墟净大师僧袍迎风而动,九道凌霜剑意在其后护法。 怀妄立于金光阵外,巨大的问闲剑影朦朦胧胧罩在头顶。 照阳山副掌门疑似堕魔,一行人赶来后发现似乎只是魔怔。但为以防万一墟净大师还是布下了法阵,由怀妄从旁护法。 结盟中其他的宗门也来了七、八。虽说将除魔一事交予了墟净大师,护法一职交予了怀妄仙尊,但他们也不好意思安坐门中,都纷纷前来围观搭把手。 须臾,金光渐灭,问闲入鞘。除魔告一段落,照阳山众人拱手道谢。 三界各宗之人来门中除魔护法,于情于理都得邀人进去一坐以表感谢。一行人便随着照阳山掌门入了门中。 走在路上,几人又谈及前些日子的逸闻。 乐心仙子看见一旁的怀妄,不由想起临远宗那件传遍三界的大新闻,“说起来,鲛人王千里迢迢去临远仙宗求亲,没想到最后被拒绝了,又带着聘礼回了北地。” 斜前方,怀妄的脚步微微一顿。 逍遥道长接话,“贫道也有所耳闻,可惜了,还以为会添一桩喜事呢。” “到底还是临远宗的弟子有魄力。”乐心仙子掩唇一笑。 这般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即便在场皆是各宗掌事之人,也忍不住转头讨论了几句。 怀妄一言不发地听着,睫毛垂下,面无表情。 墟净侧头看了眼前者,眯起的眼缝弯了弯,“按理说鲛人一族神秘而强大,鲛人王相貌也极为俊美,一般人不会拒绝。” 此言一出,旁人纷纷附和,“是啊。”“也不知是为何。” 他们谈论得热火朝天,一直没有出声的怀妄突然开口,“他心有所属。” 声音一静,谈论的众人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怀妄在回答什么。几道视线诧异地看向怀妄,后者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只有对怀妄稍熟悉一些的墟净觉出了他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浮躁——像是心头按捺着千言万语,终是没按住蹦出了这一句。 墟净立掌笑了笑,“阿弥陀佛,这便说得通了。” 有关于此的话题就此打住,众人恍然的同时却也奇怪: 怀妄仙尊怎么知道这种事情? · 怀妄他们这边一坐就是大半日,既然来都来了,又顺势讨论起灵气复苏之事。 直到兼竹傍晚下了课回到苍山,怀妄还没回来。他不催也不急,才负距离交流了整整七日,是应当保持一点距离。 兼竹去花圃转了一圈,喝了喝茶,看了看花,薅了会儿黑羊。待月上枝头,这才回了小木屋里。 他褪了外衫正要上榻,又想起白天温热的剑鞘,干脆将剑鞘从乾坤袋中拿了出来。 细长的剑鞘从袋口抽出落入掌心,鞘身映着半开的雕窗外透入的月光——明明并非是把利剑,边缘却也泛过一丝寒芒。 兼竹拿手试了试,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恢复如常。他又屈指弹了一下,“噔……”剑鞘立马发出不满的嗡鸣以示抗议。 兼竹失笑,还是老样子。接着他将剑鞘搁在桌案,转头睡回榻上。 … 银月高升,星辰稀落。 苍山一下少了一半的人员,只剩木屋中熟睡的兼竹和花圃前打盹的黑羊,四下安安静静。 在这片安静之中,搁在案前的剑鞘忽而一动。 动静相当细微,并未惊醒榻上的兼竹。月光自窗缝泄入,在桌案上落下一道菱形的光格,映亮了半边鞘身。 那细长的剑鞘震了一下后悬空浮起,在光格上投下两指宽的阴影。接着鞘身一转垂直而立,似有感应一般,从半开的窗缝中飞了出去,直穿过那片苍梧林追向寒潭。 刷啦——沿途的苍梧被劲风带得轻微晃动。剑鞘出了林中,又是一道“扑通”水声,径直扎入了潭心! 它冲破潭水层层阻滞,深藏在潭心下方的离火发出明亮的赤光,宛如无声的召唤。剑鞘未有丝毫停顿,直扑入那离火中心—— 呼……! 木屋中,兼竹自梦中倏地睁开眼。 他皱起眉轻呻一声,识海中似有滚水沸腾。视线一转,原本搁着剑鞘的桌案上空空荡荡。 他当即翻身而起,忍着识海中的乱动走到桌案前,指尖拂过,追随着灵器去往的方向。 只一瞬,兼竹便飞身出了木屋,去向寒潭。 单薄的中衣灌了风,衣衫猎猎作响。本命灵器与主人息息相关,若灵器受损主人也难逃反噬。 眼下那剑鞘不知为何在未受到指示的情况下坠入灵潭,直扑下方离火,兼竹不能放任不管。 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依稀记得当时自己在灵潭下探险差点变成深水烤鱼。 还有上次在魔界直面那簇九莲离火时,神识中似有一块烙印被撼动,连带着剑鞘都起了反应。 他和怀妄前些日子虽待在灵潭周围,但并未触及下方深藏的离火,所以并无大碍。 不过现在…… 兼竹想着,转瞬已到了潭边。他看着下方隐隐透出的明光,识海里烙印的感应越来越强。他先试着用灵契召唤了剑鞘,后者毫无反应。 随着时间拖长,识海中的沸腾愈发激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兼竹没有犹豫,“噗通”纵身跃入潭底。 ——便是用手去拽,也要把那叛逆的夺笋拽出来。 身躯沉入潭下,感官和第一次沉潭时并无不同。 兼竹身形一动,如一条灵活的银鱼潜入水中,片刻便至潭心。他往下看去,良好的视力能见得那长明的离火中心包裹着熟悉的剑鞘。 火舌舔舐而上,尽情地灼烧着。 他尽量用灵气护住身体,强忍着颅中好似火星四溅的炸裂感,屏息伸手探去。意识在靠近中仿佛都被烧灼殆尽,兼竹速战速决,凭着本能一把握住滚热的鞘身用力往上一抽—— 嗤,水中都被燎起一簇烈火。 一串气泡自兼竹唇角溢出,浮向头顶的水面。 四肢堪比注了铅,沉重得几乎无法动弹。灵力都用来护住身体隔绝离火的侵蚀,兼竹在水底扑腾了一下,无意识地在心头唤了一声:怀妄…… 几乎就在下一刻,“哗啦!” 头顶水面被一道大力破开,银色的身影直冲他而来,连四周都被分出了半丈宽的水路。头顶的月光追着那身影,直落入幽深的潭心。 “兼竹!”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 兼竹想也没想,伸手往上一探。接着手心被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握住,将他用力地拽了上去。 怀妄搂着他的腰身按入怀中,澎湃的灵力包裹着他,舒缓着他识海与身体上的灼热疼痛。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板,兼竹只觉清清凉凉的灵力冲刷着他的识海,让他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滚烫的神识在体内转了一圈,终究是消化不了,于是顺着对面灵力涌入的地方泄了出去。 “嗯。”怀妄闷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意冲得差点没搂稳怀里的人。但他没有拒绝,调整片刻就任由兼竹的灵力闯入自己识海之中。 两人停在了潭水下,四周的潭水在这片刻的停顿间又重新涌了上来。 怀妄低头以额相抵,兼竹的神识像是一道岩浆,岩浆中还含着潭心离火。能铸造神器的离火进入识海之后便是一通横冲直撞。 它在触及某一处禁制时稍作停顿,随即带着将万物消融的气势席卷而去—— 咔哒。最为顽固的那块封印终于产生了松动。 … 水波荡漾的池谭表层不断浮出细密的气泡。 月光落泉之下,隐隐能看见水面下交缠的两道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哗啦”一阵水声冲破了潭面!带起晶莹的水珠飞溅出老远。 兼竹被怀妄搂着腰身带出了池潭,一手还紧紧攥着那叛逆的长鞘。他的识海在怀妄的安抚下已恢复平静,离火的余热尽数散了出去,这会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清醒过来之后,他很快意识到怀妄出现在这里大概是那枚玉佩叫对方有所感应,不远千里赶了回来。 兼竹自知理亏,正思考要不要对怀妄吐个泡泡萌混过关,一只手忽然覆在了他脸颊上。 温热的指腹缓缓擦干了他眼睑下的水痕,一道低哑的嗓音唤他,“兼竹……” 兼竹抬眼,在头顶皎洁的月光下,他看清了怀妄近在咫尺的脸上那复杂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我给你吐个泡泡,o0O…哈哈哈哈…! 怀妄:OnO 兼竹:咦?你为什么不笑? 怀妄:QnQ 感谢在2021-07-06 21:57:50~2021-07-07 14:4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母阿姨-更噶拉姆 2个;53362064、怪·化猫、丹yes、草木深、静室浴桶、玄青、烤螃蟹渣007、唉(叹气)、吴鳏也是三哥了、48978499、悠悠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尤一碳 78瓶;天阳亲吻容神随手 48瓶;Karry_ 44瓶;41994402、52990124、浅风 30瓶;42293748、不吃菠菜味薯片、无尽方休 20瓶;丹yes 14瓶;倾引离光 11瓶;今天你更了嘛、楠米喃、韭菜精、秋、怪·化猫、妃小花、哦多桑~、知遥、居溪 10瓶;尾巴尾巴 7瓶;水水水水 6瓶;林深见鹿777、吧唧一笑isreal、幺幺、44701886、米糕(oo)、星星掉下来了QAQ、司仓、均值为零、玄青、故小玖 5瓶;风过成云、28005412 4瓶;呼噜噜啦、小说真好看、忘羡 2瓶;江舟添盛望、南风、里安蒂、盒子里的年糕精、O_o、胤兮、惑。、一心向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1、仰卧起坐 兼竹愣了一下, “怎么了?” 怀妄没有回话,睫毛垂了垂,滴落一颗水珠。 见他神色有异, 兼竹收起了吐泡泡的心思。他这会儿还趴在怀妄肩头,便伸了只手去戳他紧绷的下颌骨, “被我的神识冲傻了?” “……”紧绷的下颌骨终于松了松,吐出两个字, “没有。” 嗓音干涩发紧, 像是沉落在了某种纠结而复杂的情绪里。 兼竹细细看过怀妄的神色:莫非是自己遭遇了危险, 叫怀妄紧张害怕了?他思索一瞬, 随即倾身过去——在怀妄恢复记忆后,首次主动地碰了碰他的唇。 面前的人似乎僵了一下, 迟疑只是片刻,当兼竹的呼吸扑落在面上时怀妄还是没有忍住, 低下头去迎上了这个吻。 亲吻从最初的温柔厮磨到后面的激烈汹涌, 两人浮在水面上,兼竹被怀妄掐着腰身,后颈落入宽大的掌心不得后退半分。 呼…呼…… 唇舌间尽是怀妄的气息,灼热的, 炽烈的, 有千万种他未能理解的情绪缠绕着,像要把他的思绪全部抽空。 细碎的气音自相贴的唇间泄漏,明明最开始主动的是兼竹, 这会儿他却被亲到气息不稳。 熟悉的夜晚,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姿势……熟悉的一切都让他生出一丝危机感。七天七夜刚过,他这会儿经不起任何折腾。 眼看差不多了, 兼竹一手抵在怀妄胸前推了推。 他的力道不大,这一推拒却叫怀妄顺势退开了身。 兼竹抿了抿红润的唇,扒着怀妄往池岸边游,“我们先回去。” 他将沉默的怀妄扒拉上岸,见后者还垂着头湿漉漉地站在旁边,像只落水狗。又贴心地替二人烘干了身上的水迹。接着抓起怀妄的手,穿过苍梧林往回走去。 一路上怀妄都未说话。 兼竹转头看了他一眼,模糊的树影落在后者身上,影影幢幢,怀妄像是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没有回过神来。 他便问起照阳山的情况,“事情处理好了吗?照阳山真有人堕魔?” “嗯。”怀妄应了一声,“没有。” 兼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还有事情讨论。” 怀妄的回答相当简短,似乎对此事心不在焉。兼竹便将话题拉回来,“你赶回来是因为那块玉佩让你感应到了我的危险?” 牵着他的手紧了紧,“是。” 兼竹给他捏了回去,“现在已经没事了。况且只要我有危险你都能感觉到,双重保险。” 几句话间,他们已走出苍梧林到了小木屋下方。 石阶仅通一人,兼竹牵着怀妄,自己走在前面。他又安抚了怀妄几句,等走到门口转回头,却见后者面上并无丝毫松动。 “怀妄?” 静了几息,一只手忽然抬起来覆在他脑后。怀妄抬眼看来,就在兼竹以为他又要亲上来时,那只手收了回去,“歇下吧。” 兼竹,“……?” 不啃骨头的怀妄不是好狗勾。莫非这趟出门被墟净大师的佛光普照,六根清净了? 兼竹皱眉:应该不至于,明明刚才还把舌头探进来了。 但今晚的确折腾,兼竹闻言没再纠结,想着没什么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便道,“那就睡吧。” 他说着走向床榻,正思考要不要叫人一起上榻,还没开口便看怀妄转身走回了自己那间屋,坐在桌案前闭目打坐。 兼竹张开的嘴又缓缓闭上。 罢了。他掀起被子翻身上榻,两人都累得够呛——他恢复精神靠睡觉,怀妄恢复精神大概是靠打坐。 兼竹没想太多,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兴许是神识经历了太大的波动,他今晚睡得并不安稳。 朦朦胧胧中,感觉榻边陷下了一侧。温热的指腹擦过他的面颊,似有眷恋而隐忍的吻落在他眼角。 · 翌日起来,兼竹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神识已无大碍。 他还不忘关心怀妄的身心健康。转头看了一圈却见屋中没有后者的身影,他便换上弟子服推门而出。 走下石阶,穿过苍梧林到了席鹤台。灵鹤和黑羊在花圃间打闹,崖边一抹银色的身影挑云起剑,搅动着霞光和云潮。 自从怀妄“春宵苦短日高起”后,兼竹已经好久没看见他在崖边练剑了,今天也不知是起了什么兴致。 他没有出声打断,只揣着袖子走过去,站在一旁离得不近不远。 “刷——”一道剑意偏折了一下,划过脚下的地面,留下一道三丈长的沟壑。怀妄剑势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兼竹。 兼竹看着脚下的痕迹,“我打扰到你了?” 握剑的那只手紧了紧,“……没有。”随即怀妄回过头,看样子打算继续练剑。 兼竹这会儿终于回过一丝味儿来:他昨日只当怀妄是过于紧张才讷讷无应,现在看来并不完全是这样——若换作平时自己问这句话,怀妄早就收了剑过来拉他;要么就是没皮没脸地亲他,说“你看,你总是这般多心”云云。 兼竹目光瞬间犀利!他按住怀妄抬起的手将人转了过来,“你为何对我如此冷漠,仿佛我们不曾爱过!” “……”那张薄唇张了张像被哽住,但很快怀妄又抿起唇,“没有这回事。” 还说没有,那唇线分明平行于地面,连一丝甜蜜的弧度都没有! 兼竹审视地看了他几息,“你有什么小秘密?” “没有小秘密。” “可你都没有正眼看我。” 停顿片刻,那双浅色的眸子对了上来。兼竹看向怀妄,后者眼底沉着一丝纠结,像是想下定什么决心,却又时时刻刻被动摇着。 兼竹凑近,“你瞳孔里好像有人在仰卧起坐……” 怀妄一下别开眼,“你是不是该去学堂了?” 兼竹眉心一敛,“你还赶我走!” 怀妄,“……” 他这次是真没有,“我怕你迟到,打手心。” 席鹤台上陷入了半晌的沉默,晨风拂过带起两人的衣袍。脚下是几道深深浅浅的沟壑,有一道似是很早之前留下的,但现在又被新的痕迹覆盖了。 兼竹在原地站了会儿,接着转身离开。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重峦叠嶂之间,怀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兼竹那次因无故旷课被打红的手心。刺眼的红痕赫然在目,怀妄狠狠一闭眼。 “噌”一声,问闲剑端抵在地面。 从刚刚兼竹同他说话起就一直压抑着的灵力终于四漾而开,“呼啦——”涤荡起周围一片絮白的云海。 … 兼竹到了学堂,和同窗问过好后坐回位上。 这会儿还没上课,前方许师姐转回头来看了他好几眼,没忍住凑上前,“师弟,你心情不好?” 兼竹抬头,“有这么明显?” 许师姐小鸡啄米般点头。 何师兄也看着他,“对,你从进门开始就在笑。” “笑是心情不好?” “就是反派那种‘桀桀桀’的笑。” “……”兼竹调整了一下表情,如沐春风,“你看错了,师兄。” 何师兄将信将疑。 将人忽悠过去,兼竹一手搭在桌案上。指尖“哒哒”点了几下,频率稍快。若怀妄看见,一定能察觉出这是兼竹生气的前兆。 兼竹一手点着桌案一手撑着下巴,开始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的? ——怀妄伸手将他拉出来时还是好好的,任他神识横冲直撞时也是好好的。好像等撞完过后两人出了水面,怀妄神色就不对了。 指尖点在桌案上的频率加快了几分:……难不成真是被自己给撞傻了? 那怎么行,怀妄的脑瓜子本来就不太聪明。 正想着,脑中忽然收到许师姐的神识传音:“你和仙尊吵架啦?” 指尖一顿,兼竹抬眼就见前方的许师姐半侧着身子,欲盖弥彰地用余光同自己传递情感,“……” 他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许师姐:“女人的直觉。” 兼竹不禁感慨,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堪比推演算卦。 他原本前几日还想着:若怀妄想要公开、复合,他也不是不能宽宏大量地配合一下。但今日情况急转直下,看怀妄这神色,并不像是要公开复合的样子。 兼竹回道:“师姐想多了。” “哦……”许师姐也不知信没信,又转回头去。 没多久,洞迎真人走进来授课。 兼竹揣着袖子靠在座位上,过了大概一刻钟,他忽然若有所感地转过头,视线越过一侧宽敞的窗口,正对向学堂外的几棵大树。 其中一棵簌簌抖动,茂密的枝叶间似有一撮白色的尾翎仓促地露在外面。 ……他眼睛眯了眯。 · 待到下课,兼竹跟着一群同窗走出学堂,准备去往比练场的方向。 今日还有一场实战课,在归庭长老的主持下,同门之间两两对练。比练场四周的阵法将他们的修为压制在同一水平线,只考验技巧,不以修为相搏。 兼竹站在场边等待时,目光一转落到比练场外的几棵树上,树叶窸窸窣窣。 他收回眼神笑了一声。一旁何师兄看向他,“师弟,你又在笑什么?” 兼竹,“随便笑笑,桀桀桀……” 何师兄,“……” 他师弟笑得还真有反派那味儿,就像有谁要遭殃。 不多时,场上便轮到兼竹。 同他对练的是常师兄,二人还算熟悉。 到了台上他们点点头互致一礼,接着招数尽出。 常师兄的攻击对兼竹而言不过轻描淡写,他正应对得游刃有余,余光瞥见远处一抹白影,动作忽然顿了顿。随即眉心一蹙,“唔”地轻呻了一声。 常师兄攻击一下没收住,堪堪偏转,最后擦着他肩头落了过去,“师弟!” 伴随着场下几道惊呼,熟悉的灵力波动果然自那树林间一瞬传来。 兼竹捂着额头,常师兄伸手把住了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白影倏地冲入了场中。银色的大鸟落在兼竹的肩头,翅膀扑打了一下,温和的灵力涌了进去。 兼竹抬起头来看向肩上的怀妄。那对豆豆眼陷在绒毛里,在对上兼竹时僵了一下,随即别开了头。 若没有源源不断涌入的灵力,这副“恰巧路过”的姿态倒是更有说服力。 “我没事。”兼竹同常师兄道歉,“抱歉师兄,我先下去休息。” “无碍,身体最重要。” 走下比练台,兼竹又应过同门几声关怀,这才走到一旁的树荫下站着。 怀妄化作的那只大白鸟仍立在他肩头,兼竹抱着胳膊看向重新开始比练的场中,“仙尊这是何意?” 怀妄没有说话,见兼竹并无大碍,他翅膀一扇准备飞走。 一只手快速将它捉住。兼竹逮住怀妄,呵呵一笑,“变心了?” 白鸟的毛似乎炸了一下,“没有。” 兼竹指尖不紧不慢地拨着他的羽毛,“那仙尊现在是什么意思呢?我以为你去照阳山前同我说‘此番回来’,是要复合结契。” 灵力刹那沸腾!又被一点点按捺平息…… 见怀妄像嵌在他指缝间一般动也不动,兼竹接着说,“现在看来是形同陌路的意思。” 白色的绒毛又炸了一下。 但这般言语刺激,怀妄依旧守口如瓶,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僵持片刻,握在怀妄身上的指尖松开。兼竹将他往天上一抛,在他“呼啦啦”扇开的翅膀下投去一瞥。 “既然仙尊无意,那你就继续当前夫吧。” “……” 兼竹说完,抬步回到弟子的队伍中去。 ·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别扭。 在确认了兼竹并无大碍后,怀妄便回了苍山。直到整日的课时结束,兼竹和同窗一起下了课,都没再见到那抹白色的身影。 他跟着一行人走在前山的小路上,往前几十米就到了各自分别的地方。 和怀妄冷战,十几年来还是头一次。兼竹垂着眼走在队伍中,揣摩着怀妄是不是又擅自拿了什么苦情剧本。 队伍忽然一顿,兼竹跟着停下脚步。 抬眼却见道路前方站着另一群人——正是他那日在荷塘边见过的师兄弟们。 人群中央是洛沉扬,此刻后者难得有些手足无措,在一群同门的簇拥下朝兼竹看来。众人若有所感,跟在兼竹身侧的师兄师姐相视一眼全都散开,将场地让了出来。 兼竹愣了一下,从刚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正是傍晚时刻,赤金色的落日穿过层云,在临远宗内铺落了一层橙红的光晕。洛沉扬站在对面,周正的面容映着晚霞,泛起一层薄红。 接着他朝兼竹走了过来,站到人跟前。四周同门都静了下来,看向场中的两人。 “师弟。”洛沉扬开口,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双手自身侧攥紧,“我心仪师弟,不知师弟可有道侣?”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苦情剧本,拿起。 洛沉扬:师弟,你可有道侣? 怀妄:苦情剧本,放下! Ps妄妄一个人的苦情剧本会过得很快,坦诚相告指日可待,必要的剧情不能略过,送上今日第二更让速度加快! 【主线剧情收束中,评论区随机撒点小红包,感谢支持么么哒~】 春宵苦短日高起:引用自白居易《长恨歌》。 感谢在2021-07-07 14:42:28~2021-07-07 22:3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娜妃、王汉三真的不是机器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吴雩在我床上 3个;酸梅、红茶菌、大羊二猫、脑花卑微、鹤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鹿崽崽 50瓶;留金岁月 40瓶;顾十六的小朋友 22瓶;赞姨娇俏、脑花卑微、狂奔的比比、拾秋珨、冰雪色、棠秋秋 10瓶;小金鱼、柠檬上天了、关尔、顾北清歌寒 5瓶;渡白夜 4瓶;酸梅、一心向阳 3瓶;小兔崽子、醉眠花下、他是如此多娇 2瓶;小九的萌芽、Varnita、来喽~、南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2、公之于众 最新章节正在狂奔而来, 补足订阅可立马相见  怀妄薄唇间溢出一丝轻嗤,“呵。” “”咸鱼兼竹有被侮辱到。 两人哗啦上了岸边,褪下的外袍袜履还堆在地上。兼竹浑身水淋淋的, 一双赤足踩在雪泥上,一时竟分不清哪处更白。 他拎起中衣下摆看向怀妄,得寸进尺,“仙尊, 劳烦,给我烘烘。” 怀妄瞥了他一眼。 兼竹提示,“就像上次那种。” 怀妄微吸了一口气, 皱着眉扔去一道灵力。衣衫瞬间烘干,兼竹舒适地理了理袖襟,弯腰拾起外衫披上。 “仙尊怎么来了?” “这是我的池潭。”怀妄刻意加重了中间两个字,反问道, “谁让你擅自进去的。” “你不是要把我丢进去泡一宿?”兼竹不紧不慢, “我自觉领罚来了。” “这潭底不是你能去的。”怀妄警示中带着深长的意味,“你一介元婴, 倒是能在潭底待如此之久。” 兼竹, “这不就出事了?” “” 意识到眼前这人有自己独立的逻辑体系, 怀妄不再同他纠缠,转身径自下到潭中。 兼竹看他开始修炼, 也理好衣衫往回走。 高大的梧桐木在脚下投落斜长的树影, 行走间明暗交替。他思及刚刚识海中凭空出现的烙印, 心想下次找个机会再潜入潭底试试。 回去后, 兼竹本以为自己会有点什么后遗症。 没想隔了几天他还活蹦乱跳,吃得好,睡得香, 他便暂时把这事搁置一旁。 距离上次和江潮云约饭已过去一周,后者话本写了个开头,说要找他勾兑一下。 兼竹品了品这措辞觉得确实有商榷的必要。 下了晨课,临近中午时间。众弟子从各自学舍离开,临远宗内廊道交纵,大多汇于中央纹心阁。 距离纹心阁还有十来米,兼竹就看见江潮云捧了个小本本站在阁楼前。 几条道上的内门弟子从他跟前路过,江潮云左右看了几眼,对上兼竹时激动招呼,“这边!” 两人会面后一同往膳堂的方向走,江潮云将自己在本子上拟好的人设背景拿给兼竹看。兼竹翻过几页,“你写得太寡淡了。” 江潮云洗耳恭听,“你觉得要怎么改?” 兼竹,“你要写我们的相逢,是他对我一见钟情、为我神魂俱震,刹那天雷勾动地火,老屋子着火噼里啪啦!” 江潮云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还噼里啪啦,你们不是云恋爱吗?” 兼竹把本子递回去,“话本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完全写实谁会看?” 江潮云恍然,赶紧记笔记,“受教了。还有呢?” “写我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躬耕于田,采菊东篱,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你们还自己种地?”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这个种地。” 江潮云反应了一秒,随后顿悟!红着耳根低头补上:其道侣热情似火,没羞没臊,不知何为节制。 两人边走边说,穿过中门到了前院。 正讨论得如火如荼,迎面就撞上江殷。后者和几名筑基期同窗走在一起,一条道半丈宽,双方狭路相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江殷身旁几人似感受到气场变化,纷纷离远了点不出声。 兼竹灵感正处于井喷时刻,不想被他打断,绕过他要走。 江殷忌惮他“元婴期”的实力,转而拦住江潮云,“你这本子上写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兼竹看了他一眼:乱七八糟? 江潮云将本子护到身后,“凭什么给你!” “江家的东西都是我的,你一个旁系写的什么我还不能看了?”江殷冷笑,说着伸手要去抢。 手伸到半空便被“啪嗒”打落,他吃痛地叫了一声缩回手,转头看见兼竹站在一旁,雕花折扇映得人面若春风。 江殷捂着手背,“你敢私下动手?” 兼竹,“没有私下,我光明正大。” 他有时候还蛮好奇:为什么这人每次挑衅都铩羽而归,还能屡败屡战,越挫越勇。 江殷狠声,“你凭什么对我动手!” “一看你就是版权意识薄弱。” “” 几人相对站立,僵持间气氛暗流涌动。江殷转头示意几位同门也说点什么,几人却都杵在一旁不说话,看天看地看花就是不看他。 “你们” 嗡嗡。忽然两声磁鸣自兼竹襟前的传讯石发出,打断了江殷的纠缠。 内门弟子佩戴的传讯石不仅能供同门之间联络,还可随时接收门中指令。灵识扫过,跳出掌门的传讯:“门中收到传讯的弟子,速至纹心阁。” 在场除了兼竹其他人都没收到。江潮云好奇,“这是要去做什么?” 江殷逮着机会阴阳怪气,“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叫去审讯了吧?” 话音未落,何师兄从另一头跑了过来,“师弟,你也收到了?走吧,我们一路。” 他说完扫过江殷,江殷立马背后绷紧,“我” 何师兄却已经撤开了目光,如视路旁草芥,轻描淡写。江殷面上顿时一片青红。 兼竹应下,又顺口同江潮云介绍,“这就是何师兄,先认个脸熟。” 江潮云小拘谨,“噢噢!” “什么?怎么了?”何师兄满头问号,没搞清状况便被兼竹拉走。 “没什么。”兼竹朝着纹心阁快步赶去,“一次即兴的同好见面会而已。” 到了纹心阁,阁楼前站了二十余名内门弟子。 兼竹环视一圈,在场之人皆是相貌端正、修为精深。好几人和他是同窗,见到他来略显惊讶,“兼竹师弟也接到传讯了?” 兼竹一句话总结,“闻讯而来,云里雾里。” 师姐失笑,“听说明日有贵客来访,掌门提前召集。” 旁边的师兄习以为常,“又拉我们来充门面了吧?” 兼竹懂了,内门弟子是块砖,掌门专挑好的搬。 何师兄欣慰,“兼竹师弟,你刚入门便被选上,看来掌门很器重你!” 兼竹赞叹,“掌门真是独具一双慧眼。” “” 夸人的话就此截断。没多久,未乙掌门到场,大弟子洛沉扬跟在他身后。 掌门道,“明日有天阙宗贵客到访,尔等皆我门中最为拔尖的一批弟子,莫让宗门失了颜面。” 兼竹混在队伍中后方神游,清晨刚下过一场新雨,头顶还有断断续续的雨珠顺着屋檐滚落。 瓦当上刻着“临远济世”四个大字,未乙掌门的声音从他耳旁絮絮叨叨掠过。 “明日记得按时到场,剩下的事由沉扬来安排。” “是,师尊。” 掌门一句话收尾,将琐事交给了洛沉扬便离开。 洛沉扬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无非是“谨言慎行”、“不可失礼”之类的。兼竹听得犯困,料想也不至于有人跑到贵客面前敲锣打鼓唱哀歌。 一炷香后,众人终于散会。 兼竹看时间差不多该去修下午的课,转头打算叫上何师兄一起走。 “兼竹师弟。”洛沉扬忽然从众人间走过来,“这是要去上课?” 兼竹点头,“自然,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学子。”他不知道洛沉扬怎么叫住了自己,两人除了先前那次没达成的慈善,似乎也没有别的交集。 何师兄在这档子已经拉着同窗几人狗狗祟祟地溜了,兼竹只能跟着洛沉扬一同往学堂走。 洛沉扬温和地笑笑,“遵纪守法?刚刚你都没听我讲吧。” 神游被当面拆穿,兼竹也不见羞赧,“大师兄放心,我的素养是刻在骨子里的。” 洛沉扬朗笑两声,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一直走到学堂门口他才停下,“师弟去上课吧。” 兼竹原以为洛沉扬随自己一路也是要去上课。他之前没怎么关注过同窗,仔细回想,洛沉扬确实没来过学堂。 原来这就是首席,首席就是要与众不同。 他悟了,点点头转身踏入学堂。 刚进门,一群人就“刷”地看过来尤其何师兄,目光灼灼似老狗。 “师弟,洛师兄同你说什么了?” 兼竹坐下,“何师兄感兴趣,刚刚跑那么快做什么?” 何师兄轻咳,“咳。” 兼竹很无奈,“师兄,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现在的心理状态让我很担忧。” “担忧什么?” “担忧你无法给一段绝美爱情故事润色。” “???” 中午没吃饭,精力少一半。兼竹被耽误了午膳,直到下午,浑浑噩噩的脑子才逐渐清醒。 掌门的话混着屋檐细雨滴里嗒拉地淌在他耳边:明日有天阙宗贵客来访。 兼竹沉吟天阙宗不就是瀛洲第一大宗? 待晚上回到苍山,他找到菜园子旁边看书的怀妄。 苍山满地素缟,唯有那片菜园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翠绿的菜苗映着怀妄的侧颜,兼竹私以为他气色都被衬得好了很多。 他走过去,“明日有天阙宗贵客临门,仙尊去吗?” 修长的手指翻过书简,怀妄头也不抬,“为何要去?”他的语气过于理所当然,兼竹瞬间感悟到了逼格的最高境界。 “明日我要随掌门一同迎客。”兼竹道,“天阙宗作为瀛洲第一大宗,在这时候来访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若有消息,回来告知我。” 他说话间头也不抬,兼竹看着怀妄光泽顺滑的头顶,突然不那么想心平气和。 况且怀妄还不信他,不信他却还要使唤他。 兼竹轻笑,“呵。” 这次怀妄抬起头来了,似有些疑惑,“怎么?” 兼竹就挑眉睨着他,桀骜、挑衅又散漫,让人看了就想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怀妄蓦地理解了桧庾的感受:面对的人是兼竹,有时候确实很难忍住动手。他警告,“别忘了,你尚未洗脱嫌疑。” 兼竹轻飘飘,“反正仙尊也没信过我。” 他说完转身要走,潇洒得没把这人人敬畏的天下第一大乘放在眼里。 怀妄忍了忍,“站住。” 兼竹衣袂蹁跹,他站不住,他就是这崖边最自由的一缕风。 “”怀妄额角青筋一跳,他倏地起身,平生第一次这么不仙尊。他伸出自己那只矜贵的手,要把这张狂之人揪回来。 指尖够到后领的一刹,兼竹若有所感地侧过身。发丝从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滑过,身后的发带被指节勾住,咻绳滑结落。 墨发散开,银带勾连。怀妄撤回手,掌心正躺着那条被自己毁掉的、兼竹前夫留下的信物。 发带沁凉,却缠得指间发烫。 怀妄一时僵在原处。兼竹已经转了过来,墨发披落身后。 他要笑不笑地把怀妄看着,“仙尊这是在做什么?” “”咸鱼兼竹有被侮辱到。 两人哗啦上了岸边,褪下的外袍袜履还堆在地上。兼竹浑身水淋淋的,一双赤足踩在雪泥上,一时竟分不清哪处更白。 他拎起中衣下摆看向怀妄,得寸进尺,“仙尊,劳烦,给我烘烘。” 怀妄瞥了他一眼。 兼竹提示,“就像上次那种。” 怀妄微吸了一口气,皱着眉扔去一道灵力。衣衫瞬间烘干,兼竹舒适地理了理袖襟,弯腰拾起外衫披上。 “仙尊怎么来了?” “这是我的池潭。”怀妄刻意加重了中间两个字,反问道,“谁让你擅自进去的。” “你不是要把我丢进去泡一宿?”兼竹不紧不慢,“我自觉领罚来了。” “这潭底不是你能去的。”怀妄警示中带着深长的意味,“你一介元婴,倒是能在潭底待如此之久。” 兼竹,“这不就出事了?” “” 意识到眼前这人有自己独立的逻辑体系,怀妄不再同他纠缠,转身径自下到潭中。 兼竹看他开始修炼,也理好衣衫往回走。 高大的梧桐木在脚下投落斜长的树影,行走间明暗交替。他思及刚刚识海中凭空出现的烙印,心想下次找个机会再潜入潭底试试。 回去后,兼竹本以为自己会有点什么后遗症。 没想隔了几天他还活蹦乱跳,吃得好,睡得香,他便暂时把这事搁置一旁。 距离上次和江潮云约饭已过去一周,后者话本写了个开头,说要找他勾兑一下。 兼竹品了品这措辞觉得确实有商榷的必要。 下了晨课,临近中午时间。众弟子从各自学舍离开,临远宗内廊道交纵,大多汇于中央纹心阁。 距离纹心阁还有十来米,兼竹就看见江潮云捧了个小本本站在阁楼前。 几条道上的内门弟子从他跟前路过,江潮云左右看了几眼,对上兼竹时激动招呼,“这边!” 两人会面后一同往膳堂的方向走,江潮云将自己在本子上拟好的人设背景拿给兼竹看。兼竹翻过几页,“你写得太寡淡了。” 江潮云洗耳恭听,“你觉得要怎么改?” 兼竹,“你要写我们的相逢,是他对我一见钟情、为我神魂俱震,刹那天雷勾动地火,老屋子着火噼里啪啦!” 江潮云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还噼里啪啦,你们不是云恋爱吗?” 93、坦诚相告 在那熊熊心火将面前身影包裹的一瞬间, 兼竹收回了手。 后者没了桎梏,侧身抽离了剑鞘。火焰中发出呲呲的痛声,他闪身便冲出窗口想要逃脱。 刷——院中闪过一道剑光, 忍耐已久的怀妄问闲出鞘,直指那道想要逃脱的身影, 两人一瞬在院中形成了对峙。 兼竹撑开一道结界隔在两人周围,护住院中的花花草草, 护住这片田园的祥和宁静。 看得出来,冒充怀妄的那人实力不差。被兼竹的长鞘贯穿了胸口, 又被怀妄的心火一番烧灼,这会儿还有余力对上怀妄的剑招。 但没过多久他便败下阵来, 在心火的灼烧下发出一道凄厉的嘶吼, 最终化为一抹黑烟。 … 重归宁静的院中, 外界的风吹不进结界。 被烧灼后剩下的几抹黑灰自半空飘落下来, 还未沾到地面, 一道灵力“倏——”扫过。怀妄收回掌心, 竟是连一抹黑灰都未留下。 兼竹揣着袖子推开屋门走出去,看着被怀妄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现场,点头称赞, “就是要这样。斩草不除根, 春风吹又生。” 他轻轻巧巧地说完,却看对面怀妄目光幽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一只手在问闲剑柄上攥了攥, 接着怀妄几步走过来。 下一刻,他便被拉入一个密不透风的怀抱。 怀妄紧紧拥着他,一只手搂在了他的腰上,占有般地顺着腰侧滑向了他的后背, 像要把什么找补回来。 兼竹瞬间明白了前者的点,他稍稍侧开头,“怀……”话音刚启被一双急切的唇堵在了喉头。 怀妄低头亲吻着他,不满又嫉妒,还有点委屈巴巴。兼竹被他搂着,推也推不开,便任人一顿亲咬厮磨。 怀妄边啃边嘀咕,“他搂了你这里……” 兼竹小心地避开他的牙齿,“那不叫搂。”假冒怀妄的那人一手落在他的背心,那是一个极为贴近要害的地方——就像他将一只手按在对方的襟口,看似暧昧的动作下,都想要暗中掌控彼此的命门。 怀妄又追上他的唇,“你还把腰带解开了。” 兼竹说,“方便拿剑鞘,打个掩护罢了。”包括那熄灭的烛火,都是为了方便接下来捅人捅得利索。 啃咬的力道温柔了一点,看怀妄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兼竹便捏着他的耳朵将人拉开,“差不多了,前夫。都是看在你这次护驾有功,来得及时,才奖励你亲一亲的。” 怀妄面上露出一丝遗憾,还不忘邀功,“你一叫我我就来了。” “你还知道我是在叫你。” 握在他腰上的手轻轻按了按,“怎么不知道。” 方才他二人在屋中相拥对望时,兼竹叫的那声“怀妄”便通过玉佩传递了过去。 几乎接到传讯的同时,怀妄就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没想到入眼便是一个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将兼竹搂在怀里肆意亲昵! 他当即就忍不住想要冲上去将兼竹拽回自己怀里。但偏偏他不能,不但不能,还要忍着不出声,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连一丝灵力波动都不能产生,免得被屋中之人察觉出端倪。 待那人终于灰飞烟灭,怀妄这才将所有的顾忌都暂且抛之脑后,情不自禁地要把这些都找补回来。 …… 怀妄这会儿找补够了,还抱着兼竹不肯松手。这两天本就没怎么亲热,今日又受了刺激,双重挤压下像是触底反弹一般。 他嘴里低声叨叨,“那不是我。” “我知道。”兼竹看着面前的怀妄,他眼底有自己熟悉的光,“从他进这院子我就知道。” 不说茶水,不说做饭,不说故作亲密的一言一行……单是那人踏进院中,他两人对视的第一眼,兼竹就知道那不是怀妄看他的眼神。 “先回屋。”结界被收了起来,细风混杂着蛙声又吹进了院中。 兼竹转身回了屋里,又叫上怀妄一起进来。 一番险斗之后,最适合兴师问罪了。 · 屋中烛火重新被点亮,兼竹坐在榻沿,一副从容的姿态。 怀妄站到他跟前,见状默然几息,“你是早有打算,想要钓鱼?” 兼竹抬眼看他,怀妄眼中带了点小希冀,“不是真的跟我闹脾气想要离家出走,对不对?” 看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兼竹心底失笑:到底还是真的怀妄。他半开玩笑,“是想钓鱼。” 怀妄顿时松了口气。 兼竹,“但也想离家出走。” 怀妄一口气又立马提起,垂在两侧的手动了动,像是无处安放。兼竹没忍住靠在床头笑出声,转而道,“主要是想钓鱼,被迫离家出走。” 紧绷的气息逐渐松懈下来…… 兼竹招招手叫怀妄坐到自己身侧,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怀妄不疑有他,几步过来乖乖坐下,顿了会儿他看兼竹心情尚可,没忍住伸手去拉后者。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兼竹垂着眼细细摩挲着怀妄的指骨,“你同我冷战,这机会千载难逢,是个人都不会错过。” 那指骨拱了一下,又心虚地软了下来任兼竹揉搓,“我……” 按揉的力道一时加大了几分,直到听见怀妄轻轻吸气的声音兼竹这才稍微松了手。 其实早在怀妄仰卧起坐时,他便有所猜想了——怀妄失而复得,定然不会轻易地冷淡自己,除非严重到危及性命。 三界之内能危及到他二人的,兼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幕后之人,也就是上次在沼泽地中出现的黑影。 那黑影明显冲着怀妄而来,而自己上次也与他结下了仇怨。不管出于哪一方面,他都会找上门来,不可能善罢甘休。 怀妄这两日的异常,想来便是与这黑影有关,而异常的开端则是在潭底救起自己的时候。 兼竹回想了一番:他当时也发生了异况,怀妄或许是受到了自己影响,要么是预见了什么,要么就是想起了什么。 可惜后者避而不谈,眼下想要破局,唯有祭出传统技艺——钓鱼。 于是他借二人冷战之由“离家出走”,并勒令怀妄不准跟上。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才方便对面下手,就像上次在沼泽地中的那样。 果然不负他所望,他等来了对面现身。 只是有一点出乎兼竹的意料:来者竟和怀妄长得一模一样。 因为太过意外,兼竹害怕误伤还试探了一番。结果很快他就确认了对面不是怀妄,如此他便也不再留后手。 …… 搓着怀妄指节的动作停下来。兼竹抬眼看去,“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那人的身份了?” 怀妄身形一僵。兼竹眯了眯眼:呵呵,果然知道。 “他为何同你长得一样?”不等怀妄回答,兼竹又缓缓出声,“别跟我说他才是你的双黄蛋。” 怀妄,“……” 屋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怀妄面上闪过好几道复杂的神色,薄唇动了动像是在思考措辞,不知该从何说。 兼竹也不催他,就静静地坐在一旁。 隔了好一会儿,面前紧绷的身形似是一松。怀妄眉心隆起一道沟壑,唇边划过轻叹,妥协一般。 他拉过兼竹的手,“我本不想让你知晓。” 知道的越多,牵扯的越多,越是无法逃离漩涡的中心,这便是所谓的“万般因果”。 兼竹明白他的意思,“既生因便结果,万事迟早有个了断。你若瞒着我,我反而会更加危险。” 话落,嵌入他指缝间的手指顿时用力更深,扣得更紧,像是在抗拒这种可能性。 “兼竹。”怀妄叫了他一声,声线干涩,“我不会叫你陷入危险。” “我知道。”兼竹伸了根手指戳开他的眉心,看那冷峻的眉峰被自己戳得一跳、彻底展开,他才收回手,“不要脑补了,少看点小话本,快说出你的故事来。” 苦情不过一息的怀妄,“……” 沉重的气氛就此消散了大半,接下来出口的话也显得顺畅了许多。 “这要从天垸之乱说起。” “天垸之乱,邪灵乱世,救世主以山河铸剑将其封印。随即双双消失在三界之中,无人知晓他们的踪迹。” “但实际上救世主并未消逝,邪灵也未完全消匿。” 兼竹听他叭叭了两段,全是邪灵救世主,不由警惕地侧目,“该不会这就是我和你,我们相爱相杀,注定悲剧?” 不等怀妄开口,他便敛下眉心,“……有可能。如我这般人美心善,面相一看就适合拯救苍生。” 怀妄卡了一下。 若此时薛见晓在场,必会为兼竹的厚颜无耻所震颤——如后者这般“奸懒馋滑”,怎么好意思自诩为“救世主”,而将邪灵的戏份抛给怀妄仙尊! 但好在听见这话的人是怀妄,他凭借着十几年来的夫夫情分压下了未尽的话语,重新开口,“倒也没这么虐。” 兼竹闻言遗憾:这故事不够狗血。 怀妄狐疑,“你好像有些失望?” “怎么会?”兼竹很快调整好表情,“你继续。” 怀妄便收敛了发散的思绪,将话题带回天垸之乱。 “当初邪灵乱世,紧接着便有救世主横空出世,这一切并非偶然。而救世主未能将邪灵彻底抹去,也并非实力不济,只是他二者是共同存亡的关系。” 兼竹一愣,似有所悟。怀妄下一句话便证实了他的猜测,“救世主和邪灵本就是同一人。” 邪恶自混沌中诞生,正义在大道间留存。 力量、道行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心中的善恶也会走向两个极端。极善与极恶不能相互共存,便剥离了出来,产生了极恶的“邪灵”和极善的“救世主”。 被怀妄握住的手不自觉一曲,兼竹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冷静地理清了思绪:难怪邪灵和救世主的出现都毫无征兆,而双方的消失也渺无踪迹。 救世主杀不死邪灵,只能将其暂时封印,避免生灵涂炭…… 等等。兼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道犀利的目光瞬间落到了怀妄身上! “刚才那人是不是和你长得一样?” 咔。怀妄侃侃而谈的双唇戛然闭紧,像只被揪住尾巴的鹌鹑儿。 他的神色无声地证实了兼竹的猜想,“你就是当年的救世主,他便是被封印的邪灵。” 怀妄喉头发出一声含糊的“嗯”。 “呵呵,还真是双黄蛋。” “……” 兼竹不由深深地看了怀妄一眼:当年的瓜主竟在他身边,他前夫竟混入了传说里。 然而感慨只是片刻。他本就是相当佛系的性格,哪怕怀妄的身份惊世骇俗,他也很快翻篇,循着下一个疑点追问,“既然是双黄蛋,那你们应当是势均力敌?” 怀妄迟疑了一下,“是,但也不完全是。” “……”兼竹嘴唇动了动,随即徐徐呼出一口气,悉心引导,“乖,说人话。” 怀妄就乖乖换了句人话,“当初天垸之乱先诞生出的是邪灵,而后才是救世主,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兼竹悟了,“你是弟弟?” 怀妄,“……” 怀妄,“代表我是被剥离出来的那个。” 话落屋中一静。烛火点点燃烧着,交错的影子落在两人膝头。 兼竹听懂了他的意思:一个修为到了极致的主体受到邪念的操控,正义面难以掌握主动权,也不愿同邪念为伍,于是将自己从主体中剥离了出来,并且去对抗邪恶。 所以现在被邪灵所占据的才是主体。 他转头看向半开的雕窗,模糊的夜色中露出庭院的一角。 出口的话似在询问,又似喃喃自语,“一个修为到了极致的主体,到底是什么概念?” 啪。灯台上,烛火偏折了一下。 怀妄垂下眼,一字一句缓缓道,“有个通俗的概念——” “我们称之为,天道。”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我杀天道! 兼竹:没错,这等邪恶—— 怀妄:他竟敢搂你腰! 兼竹:…… 天道:???你幼不幼稚幼不幼稚幼不幼稚??? 前情后果太长,剩下的下章继续揭晓~ 上章发红包的不一定是全对,只要对了大部分的就发,不要被红包误导剧情~么么哒~ ——推荐一篇新文↓—— 《顶流暗恋(娱乐圈)》by打马倚斜桥 顶流男团truth曾是圈内神话。 团内两大支柱——颜值与实力双重担当的队长黎也,拥有绝对音感精通各类乐器的新人宋与,在当时号称瓜分了大半个娱乐圈的粉丝流量。 但好景不长。队内不和的传闻愈演愈烈,在一次严重的舞台事故后,团队解散,成员各自单飞。 宋与作为事故违约的主因,被公司雪藏。 四年后物是人非。 队长黎也成为圈内最年轻的“元老”人物,而转型演艺事业的宋与却默默无闻,泯然众人。 结果一场综艺,将久未谋面的昔日“死敌”重聚一台。 黎也粉丝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准备一雪前耻,彻底搞臭宋与。 然而第一篇通稿还没发出去,综艺路透传出的马赛克片段里,黎也那副化成灰他们都能听出来的低音炮嗓子,正护着宋与笑得极不正经。 “滚滚,别欺负我的人。” 粉丝集体木脸:…… d你再说一遍,谁的人? truth解散前就有传闻,说两大支柱关系最差,其中尤以“宋与极度厌恶黎也”著称,所以两人在公开场合,几乎是不对视不交谈不互动,王不见王。 黎也信以为真。 直到某天综艺拍摄,黎也误闯了宋与的更衣室。灯光骤亮后,黎也看见了全身上下只有一块三角布料的青年。 素来清冷漠然的宋与第一次惊慌失措,拿起衣服就往头上套,可还是没来得及藏住后腰—— 白皙性感的腰窝里清晰地刺着两个字。 【也】。 黎也面无表情地站了十秒。 转身,握上门把手。 宋与以为他要夺路而逃,正绝望又耻辱地攥紧衣摆,就听见咔嚓一声—— 黎也把门一锁,转身进来了。 宋与:…… 宋与:? 感谢在2021-07-08 23:57:11~2021-07-09 22:3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净霖儿 4个;水母阿姨-更噶拉姆、怪·化猫、青汐落、53362064、静室浴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leanor 30瓶;没有睡醒、shelly、25272247、饭团酱、啟、轰小四 20瓶;柚里柚气、丞来了、紫&猫、我笑死了、慢慢长大、onked、三千羁旅、繆繆~、re、莫莫杨 10瓶;萧驰野 9瓶;夏了夏天、爱磕糖的小饼干 8瓶;南上加南、一面小镜子、崽崽儿都是最乖der!、关尔、葛之覃兮 5瓶;今天ye是温柔的我呢 4瓶;邵司 3瓶;司机刘师傅、七木木绿葵花子、十荒 2瓶;独倚高楼、星星掉下来了qaq、benben、离昭、里安蒂、123就是我呀、齐小七、惑。、八百斤、竹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4、重归于好 话落, 兼竹心头一动,转回头来直直对向面前的怀妄,怀妄一侧的轮廓线映着跃动的火光, 俊美无俦。 “天道”在世人的认知中更倾向于天地法则,没想到是一个具象的存在。 见兼竹若有所思, 怀妄试探地开口,“你在想什么?” 一道恍然的目光倏地落在后者身上。兼竹意味深长, “我就说你的乌......言灵体质是哪里来的,原来你的另一面就是天道。” 所以怀妄说出的话才会影响到事物的运行规则。 怀妄闻言也跟着恍然。 兼竹看他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又细细回味方才他说过的话,挑出其中疑点, “你是救世主, 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你之前不知道?” “正邪本是一体。”怀妄说到这儿眉心敛下, 像是不愿同天道扯上关系, “主体产生的影响和吸引力太大, 哪怕剥离出去也很容易被融合, 你可以理解为‘夺舍’。所以在将他封印之后,我把自己的识海也一道封锁了起来,避免神识被他侵占, 那段记忆也随之封印了。” 兼竹心念一动, 忽而想起怀妄的第二次失忆,“你渡劫时……” “我渡劫时引来九天雷劫,在这过程中接触到了天道, 上一次被封印的记忆就此打开了。” 怀妄的声线清清淡淡,但兼竹听着便能想象出当时渡劫的惊险——渡劫本就九死一生,怀妄识海里的封印一旦打开,便会面临被天道夺舍的危险。 以怀妄天下第一的修为, 若被天道夺舍,占据了身躯,无异于第二次邪灵降世,三界中将再度迎来天垸之乱。 “你是为了苍生……” 握着兼竹的那只手骤然收紧,将他拉近了点。怀妄垂眼看着他,“是,也不是。” 兼竹对上他专注的神色,不由迟疑,“……该不会还因为我?因为我是你的道侣,离你最近的人。” 若怀妄被夺舍,当时的蒹山只有他二人,他定是第一个受到威胁的。 “不止是因为这个。”怀妄说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兼竹见不得他这样子,他把手从怀妄指间抽出来,捧起对方的脸拉到自己跟前。怀妄那张俊脸一下被他挤得更加立体,兼竹批评,“你不要像只小青蛙,戳你一下你跳一下。晚上的时间如此宝贵,有什么话赶紧说完。” 怀妄,“……” 兼竹看他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心头忽然隐隐猜到什么,“你的故事里为什么没有我?” “有你。”怀妄从他的掌心撤出自己的俊脸。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怀妄缄口不言。兼竹循循善诱,“你是不是怕我知道的越多,承受的越多?怀妄,我早就说过了,不要怕我受伤,我好歹也是合体后期……” 怀妄,“我是怕你心灵受伤。” 兼竹,“?” 那张薄唇翕动了好几下,怀妄甚至握住了兼竹的手,像是要给他传递力量。 默然半晌,他轻声,“你就是剑。” 兼竹,“……什么?” 落在怀妄身上的目光一瞬锐利无比,“你骂我!” 怀妄慌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是真的剑。” 感受到那目光越发凌厉,像是刚刚打磨锤炼而出的刀片。他赶紧低头拎出身侧的问闲同兼竹展示,“看,你的同类。” 兼竹,“………” 他的目光转而落向细长冷硬的问闲。 问闲难得“嗡”了一下,怀妄口不择言地解释完,才后知后觉方才用词似乎并不是很妥当。 他又小心翼翼地去瞟兼竹的脸色,“你看,我就说你接受不了。” 兼竹深吸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推开那把问闲,似不欲多看。接着缓缓闭上眼,消化着“自己是把剑”的身世。 期间怀妄捏着问闲一声不吱,不敢打扰。 …… 良久,兼竹重新睁开眼,眼底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他甚至拿起自己身侧的长鞘,亲切地招呼道,“阿笋,没想到我替你起的名字这么好。” 一个竹,一个笋,一听就是一家人。 怀妄,“……” 怀妄看得心惊胆战,不知道他亲爱的道侣是不是受刺激了,“虽然你曾经是把剑,但你现在也与常人无异。” 兼竹抬手止住他勉强的安慰,话归正题,“所以我就是当年镇压邪灵的那把山河剑?” “是。”怀妄说,“而封印它的地方正是蒹山。” 兼竹的关注点不由偏离,“你居然把它封印在这么山清水秀的地方?” “我封印的时候那里并非山清水秀。”怀妄看向他,眼底盈着柔光,“是因为有了你,蒹山才是现在的模样。” 兼竹也柔和地给他看回去,“可以了,怀妄。不用说这种肉麻的话,我已经接受我是把剑的事实了。” 怀妄,“……” 至此,兼竹终于明白怀妄说“不止是因为这个”的意义了。 ——天道被封印,对外界的感知和行动的范围也受到局限。而怀妄突破大乘牵引雷劫,无意中打开了天道通向外界的豁口。 他这把镇压天道的剑时时刻刻在怀妄身边晃悠着,虽说早已不再是当年那把山河剑,但难免被天道察觉出身份。加上自己对怀妄从不设防,若那时怀妄被天道融合,说不定自己真会被抹杀掉。 所以当时怀妄一面承受着九天雷劫的威压,一边将识海中有关天垸之乱和自己的记忆全部封印了起来,杜绝被天道夺舍,也避免其顺藤摸瓜地找到自己。 兼竹手指缓缓收拢……如此看来,怀妄当时封锁记忆的确是唯一可行之策。 只是,怀妄既然已经重新封锁了记忆,那为何现在还有天道活跃的踪迹? 他心头一动,忽地开口问道,“瀛洲灵气复苏是什么时候?” 怀妄回答,“半年以前。” 二人抬眼对上目光——半年前,正是兼竹离开蒹山去找怀妄的时候。 难怪瀛洲灵力复苏,天道开始活跃,原来是因为镇压他的那把剑离开了蒹山。 一切都对上了。 … 清风自半开的雕窗外灌入屋中,院里树叶沙沙作响,屋内榻脚的屏风上绣着金枝腊梅图。 兼竹仰头靠在床榻上,缓缓呼出一口气。 果真是万般因果。 怀妄见他面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疲色,伸了只手覆在他颊侧,指腹轻柔地摩梭两下,“总会有办法。” 兼竹应了一声,目光忽而落下,“那你前几日冷落我是为什么?” 覆在他颊侧的手一顿。兼竹一下坐起,拉下他的手腕发出质问的声音,“你该不会又是想封印记忆?” “怎么会?”怀妄忙道。兼竹双眼微眯,仿若能将人看穿。怀妄话头卡了一下,随即老老实实道,“有一瞬是想过的,但没舍得。” 况且天道已经注意到了兼竹,此时再封印记忆作用不大。 他只是不想叫兼竹重新化作山河剑去镇压邪灵。 怀妄想到这里,心头像是被烈火炙烤,纠结又愧疚。他蓦地倾身将兼竹拉入怀中,低头埋进后者肩窝,“兼竹。” 他声音低哑地响起,“我非圣人,私心太重,私欲也太重。不想叫你参与其中,去镇压那邪灵。” 哪怕是苍生需要。 他本是想自己将天道了结,再回来找兼竹。但现在还没想出办法来,若是大张旗鼓同兼竹结为道侣,举行结契大典,势必会传遍三界,将天道的注意力吸引到兼竹身上来。 兼竹就笑,“怀怂怂。” 怀妄不承认,“我不怂。”他只是承受不了失去兼竹的可能。 兼竹问,“那你有想过放弃我吗?” “从未想过。”怀妄说。 曾经他离开苍山,下凡尘历劫。对他而言最好的修道之途其实是以无情入道,但还没等他入道就遇到了兼竹。 从此他便舍了无情道和兼竹在一起,从未后悔过。 一只手抬起覆在他宽阔的背上,兼竹手掌轻拍,垂着眼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怀妄同他确实有不一样的地方。他喜欢剑走偏锋,而怀妄从来稳扎稳打——哪怕有一丝叫自己陷入危险的可能,后者也不愿去赌。 虽然笨是笨了点,但兼竹不介意。 怀妄心中有他,苍生大道、三千造化都不及他。 · 眼下前因后果全部交代清楚,兼竹摊了会儿又翻身起来。 怀妄跟着站起来,还心有余悸,“怎么了?” 兼竹看他恢复了那副黏巴巴的姿态,笑了一声说,“回家啊。” 虽说刚刚斩杀了天道化身,但天道依旧未被消灭,苍山总比外面安全。 怀妄立马啪地黏上来,“嗯,我们回家。” 兼竹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拉着人走出屋门。 外面是漫天星斗,夜里的凉风迎面拂来,半透明的发带在身后被吹得轻翩了一下。 兼竹拉着怀妄的手,忽然说,“你的两个名字,其实我更喜欢苍誉。” 怀妄面上一红,但手上越发攥紧,“你是因为名字才喜欢我。” 兼竹转头温和一笑,“当然不是。” 怀妄心底涌出些甜蜜,向来冷淡的面上难得浮出一丝笑意。 兼竹,“是因为脸。” 怀妄,“……” … 毫不甜蜜的话题就此打住,两人出了院门,动身飞回苍山。 风声自耳畔呼呼刮过,兼竹思及这次天道亲自找上门来,便问怀妄,“你说他是为了报上次的仇,还是知道了我就是那把山河剑?” 怀妄忖道,“也可能是你离我太近了。” 兼竹,“罢了,不重要。反正都要打一架,管他是为什么。” 天道具体想做什么,以及如何对抗天道,都待他们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他们速度很快,须臾便越过几大州到了临远宗外面。巍峨的苍山在夜色中透出隐隐约约的轮廓。 兼竹身形忽地一刹,沉声开口,“他知道了。” 怀妄跟着停下,转头看向他。 兼竹立在半空中,眼睫垂下。他脑海里重现出那日在沼泽地上,天道黑影被怀妄的心火烧灼,消失前声嘶力竭的那声叫唤:“兼……” 他那时只当对方是在唤自己的名字,现在想来,对方叫的应当是——“剑”。 · 回了苍山,怀妄终于又蹭上了床榻。 但他不敢造次,只从后面老老实实地圈着兼竹。 兼竹大半夜没睡,一沾枕头就困,他闭着眼迷迷糊糊感觉后腰被抵住,便抬手拍了拍怀妄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要不你回你那榻上去,何必折磨自己?” 怀妄执拗地贴过来,“不折磨,不折磨……” 兼竹便不再管他,忽略了身后的异物感闭上眼睡过去了。 翌日起来,院里又照常温上了热粥。 兼竹穿好弟子服走出屋门,见状微微挑眉。 怀妄面上浮出赧色,“前夫的自觉。” 先前是他冷落了兼竹,在复位的前夕又跌回了前任的位置。这会儿二人重归于好,他自然要努力地把人追回来。 兼竹其实没怎么怪他,但看怀妄这般努力,也不好打扰他的兴致,便配合地由着他折腾“前夫剧本”,走到石桌边坐下喝粥。 米白色的粥熬煮得浓稠,面上甚至摆了两片“爱心”花瓣。 兼竹笑了笑,抬头对上怀妄羞臊期待的神色,“早膳也内卷?” 怀妄,“看你喜欢。” 一双长箸就轻轻拨弄了一下花瓣。想到昨夜那杯中清澈的茶汤,兼竹道,“不错,爱心花瓣是好文明。” 得了夸奖的怀妄眼底一亮。 兼竹喝过那花里胡哨的米粥便准备去上课。他起身却看眼前白光晃过,怀妄化作大白鸟落在他肩头,“我跟着你一起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 “要把前两天的补回来。” 兼竹好笑,“谁叫你总是想这么多。” 大白鸟自知理亏地蹭着他的颈侧。 … 载着前夫去到学堂,兼竹刚进门里面就蓦地一静。 现在都知道兼竹的前任便是仙尊,而且仙尊昨日还亲口承认:纵登临仙途,今生心中唯有兼竹一人。 虽然离了,但这和道侣又有什么区别呢! 艳羡、敬佩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兼竹回了座位,他淡定地坐下,前方许师姐“刷——”地转回头,眼中亮晶晶的,“师弟,嘻嘻嘻嘻~” 兼竹,“……” “我早就站你和仙尊这对儿了,嘻嘻嘻。”许师姐笑容荡漾得像是龙舟窜过江面划开的水波,“不用在意别人的说法,师姐觉得你们最般配了!” 兼竹捕捉到关键词,“别人的说法?” “嘁。不过是门中有些人眼睛红得滴血罢了。拿你的修为说事……哎呀你别往心里去,你这么小就到了出窍,步入合体、大乘也是迟早。” “……”兼竹的嘴张了张,“多谢师姐鼓励。” 许师姐握拳,“加油!” 兼竹配合,“加油!” 旁观的怀妄,“……” 许师姐替他打完气又瞥到他肩头的大白鸟,正要如往常那般嬉笑,动作忽然顿住——等等,她记得此鸟疑似怀妄仙尊…… 这想法一浮出脑海,许师姐立马紧张起来,不再同兼竹嘻嘻哈哈,端正了姿态坐回座位。 结束了和许师姐的对话,兼竹别看目光。结果扭头就对上了一旁两眼红红的何师兄—— 后者神色疲惫,眼眶红得跟兔子一样。兼竹心头“咯噔”一声。 未等他开口,何师兄就“啪”地拍了下桌子,“师弟,你……!” 兼竹坐正,“诶。” 怀妄的目光落了过去。 却见何师兄红着眼、咬着牙,“第三部了,都写到第三部了你们才公开!你到底知不知道改小话本的工程量有多大?” 兼竹,“……” 怀妄,“……” 原来是连夜改小话本去了。兼竹心存歉意,正想要同何师兄道歉,肩头就好像有什么蹦了一下。接着神识里传来怀妄的声音,“第三部?什么时候出的第三部?” 兼竹:…… 沃日,失策! 好在这时洞迎长老走了进来,准备上课。他干脆充耳不闻,端正坐姿转回头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 怀妄心里着急,银白的翅膀忍不住“哗啦哗啦”地拍打。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前方洞迎的关注。 洞迎看兼竹肩头又站着白鸟,而且这次白鸟异常地躁动。他虽然对兼竹和仙尊的关系有所耳闻——但如他这般文人风骨,怎么会因为这层关系就放任兼竹扰乱课堂纪律? “弟子兼竹,把你的灵宠放回去。” 兼竹,“长老,他不愿意。” 洞迎严肃,“胡闹。”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看那只银白色的大鸟收拢了翅膀,长喙一张,落下一道清冷的声音,“洞迎,你讲你的。本尊不会碍着你上课。” “……” 啪嗒!洞迎手中的书卷掉在了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洞迎:我会屈服于这等关系吗? 怀妄:冒泡。 洞迎:……当然会啦。 感谢在2021-07-09 22:31:58~2021-07-10 22:4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葛之覃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zy玥玥玥玥玥玥、青汐落、良辰吉时、丹yes、44381725、静室浴桶、云羲和、葛之覃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华静轩 75瓶;初云夕 20瓶;日月昭昭 12瓶;君悦离殇、深夜、风萧萧雨瑟瑟、线索千缕万丝、鸣蜩余八、卡卡蛙、啊yang、留金岁月、张元一 10瓶;桐栖 6瓶;葛之覃兮、净霖儿、小金鱼、花花1话、停停停、南上加南、38965292、大桥底下一树枣 5瓶;夏目的小可爱 4瓶;玖韵、果酱 3瓶;去看我们的乐队哦、&忘羡、日軒彤闈、七木木绿葵花子 2瓶;49696278、一心向阳、犬系女孩纸、里安蒂、小天线吖、123就是我呀、冰糕奶油、七月花猪、惑。、桑子莫、清漩、雨路雨路、50900333、糖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5、天道降临 学堂内鸦雀无声, 只有洞迎讲课的声音。 向来流畅的讲课今天宛如卡顿。那只大白鸟果然没再扇动翅膀发出声响,但洞迎觉得受到的干扰比刚才还大。 兼竹揣着袖子坐在座位上,目光所及是同窗挺得笔直的背脊, 一动不动。炯炯有神的视线不像是在听课,像是在同洞迎行注目礼。 这大概是众人入门以来听得最专注的一节课。 至于真正听进去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怀妄并不能体察他们紧张的心情, 此刻他心中只剩下能光明正大站在兼竹肩头一同上课的愉悦。他窝在人肩窝里,爪子下面是面料上乘的弟子服, 隔了两层布料依然能感受到兼竹温热的体温。 怀妄蹲下来,又不动声色地往兼竹颈侧靠上去。 坐在兼竹身后的师兄, “……” 他尽量目不斜视,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要落在前方二人身上。 兼竹目光扫过一圈, 看着一众正襟危坐的同窗, 伸手将肩窝里蹲得舒舒服服的怀妄捉下来放在膝头。 旁边立马飘来几道惊悚的余光。 怀妄被捉到膝盖上, 翅膀微微掸了掸, 用神识问, “怎么了?” 兼竹, “你干扰课堂纪律了。” 怀妄,“但我什么都没做。” “你的存在就已经干扰课堂纪律了。” “……” 一节课战战兢兢地上完。今日正逢月中,下午有半日休息时间不用上课。 兼竹起身载着怀妄离开, 看那道背影消失在学堂门口, 整个学堂内紧绷的气氛终于为之一松。 就连洞迎也很不长老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虽说先前经历过“仙尊就是前夫”的大风大浪,但仙尊化鸟的冲击一点也不比前者少! 在怀妄出声时众人心头便如五雷轰顶,偏偏仙尊近在眼前, 他们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顶着一副好学子的面容认认真真地听课。 学子中有好几人是参加过青云试的,自然也见过那白鸟,他们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原来那时候在兼竹身旁闪现的就是仙尊! 许师姐猜想得到证实,刺激之余还欢欣鼓舞。她转头想同“蒹葭苍苍”最忠实的拥护者何师兄交流小话本的新题材, 却看后者两眼发直地坐在座位上,嘴唇半张。 “你怎么了?” “没什么……”何师兄讷讷道,“我只是想起,那日我们俩一起围观了兼竹师弟翻仙尊的胳肢窝。” 话落,许师姐也沉默了。 . 下午没课,兼竹和怀妄直接回了苍山。 兼竹庆幸今天正逢休假,不必再让同窗和长老遭受此等折磨。 “以后你不准跟来上课。”待怀妄化作人形立在跟前,兼竹瞥了他一眼。 浅色的瞳孔微微一缩,“为什么?” “为了临远宗的可持续发展。” “……” 眼见怀妄又耷拉下去,兼竹摸摸他的狗头,将人带到花圃中的那张小石桌旁,煮了壶爱心花茶给两人倒上。 他将话题带回正事,“休整得差不多了,来谈谈你双黄蛋的事。” 怀妄不满,“那不是我的双黄蛋。” 兼竹跳过他的抗议,开始分析,“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推动瀛洲灵力暴涨,四处找人接受传承的意义又在哪里?” 怀妄闻言跟着沉下眉眼。默然良久,一旁的沸水冲开茶壶盖“啪哒”响了一声。 天道的最终目的必定是彻底冲破封印,再现天垸之乱。但如此大费周章,同他冲破封印究竟有何关联? 是想在行为受限的情况下造成三界大乱,趁机逃脱,还是想诱人堕魔成为他的傀儡,自己稳坐幕后? “我总觉得我好像忽略了什么……”兼竹食指抵着下巴,看头顶的树冠倒映在面前的杯盏中影影绰绰。 他干脆闭上眼,从桧庾出事的那日起开始细细回想。过往的片段在他脑海中快速拉过,一丝细节都不被放过。 正值晌午,厚重的层云在上空缓缓迁移,遮蔽了日光。光线阴了下来,山林间起了细风。随着风卷层云,又有明跃的光线从云絮间投下来。 在一片絮软的云层移开之后,一抹亮光投在了石桌上的杯盏中。恰此时兼竹倏地睁眼,眼底映着水面那点灼目的日光。 怀妄若有所感地抬眼而去,却听兼竹开口滑落两个字,“乌瞳。” “……”他一瞬警觉,“什么乌瞳?” 兼竹挥挥手,消散了空气中弥漫的酸味,补充道,“我想起了那夜青霞门中,乌瞳对战尊者的情形。” 那夜对战怀妄不在,他暂且将敏感多疑的心搁置一旁,作洗耳恭听状。 兼竹循着回忆缓缓道,“青霞门尊者将铜环套在魔物身上,通过魔物诱骗弟子签立契约,将他们身上的灵力转为魔力,间接地汲取魔力补充自身修为。” “那晚乌瞳重创了尊者,对方本是实力不济,身后却忽然浮出了熟悉的符阵。符阵一出,众弟子仿佛成了尊者的养料,被抽走了修为以补充主体。” 怀妄闻言心念一动,“还有那日在讼阁。” “没错。”兼竹一听便知他明白了,“青霞门是主体输入的过程,而讼阁密室里是主体输出的过程。” 兼竹说着抬起一只手,头顶枝桠随他意念折下几枝落入他掌中,他就着几根枝干在石桌上摆起来。 “天道为主体,而那些接受了传承之人则为枝干。枝干之下又有更多的分岔,都以符阵作为媒介。” “主干和枝干之间存在着灵力的相互转换,不过究竟是输出还是输入都以主干的意志为主。” “接受传承之人在短时间内灵力暴涨,其实并非他自身修为的精进,而是拥有庞大能量的天道将自己的灵力暂时借给了下方的分支。” 兼竹说着顿了顿,“等时间一到,连本带利随时收回。” 修长的手指探出,落到石桌上摆放的那枝主干上。怀妄拿起树枝目光垂下,“所谓传承不过是幌子,天道的目的在于,圈养修士。” “圈养”一次用得极为贴切,还很有画面感。 兼竹拍拍手上的灰,将袖子重新揣起来靠在椅子上,侧头望向崖外宽阔的云海,“毕竟要把羊养肥了再宰。” 怀妄沉声,“我们得抓紧了。” 以往天道活动的轨迹被局限,如今却连分.身都能化出来,可见其暗中抽取了多少灵力。想必待他彻底冲破封印之时,便是天下修士被抽光灵力的时候。 哗啦,桌上的小树枝被扫开。兼竹伸手拍拍桌面,“我们开始第二个议题。” 怀妄收回思绪,倾身看向他道,“你说。” 略显沉重的心情在见到怀妄这幅乖巧的姿态时稍稍轻快了些。兼竹指尖在桌面点点,“既然知道了他的目的,我们就要想想对策。” “解铃还需系铃人。”怀妄言简意赅。 兼竹点点头,“我的身份也被天道察觉了,迟早正面对上。现在只有我们联手,才有可能将天道镇压。” 山河剑作为曾经封印过天道的神器,对后者具有先天的克制作用,天道忌惮他,也更不能放过他。 怀妄看了兼竹一小会儿,随即雕琢着措辞,“我个人认为,你的修为可以稍稍再提升一下。” 兼竹失笑,“这种意见你可以直说。” 他也觉得自己咸鱼太久,都快发芽了。若想要对抗天道,怀妄大乘期的修为尚且不够稳妥,更别说自己还差了一个境界。 他琢磨,“我在合体后期滞留已久,倒是可以冲冲大乘。”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心血来潮。若叫外人听见,定是觉得他病得不轻,信口雌黄。但怀妄闻言神色相当自然,似乎并不觉得哪里不妥。 “可以试试,冲不上就算了。”怀妄补充,“要稳健。” 兼竹,“……” 忖了片刻,他起身叫上怀妄,“去寒潭。” 寒潭是他两次出过事的地方,怀妄一听立马紧张,拉住他的手腕不让人走,“去那里做什么?” “我不是剑吗?”兼竹话落默了一下,重新开口,“我不是山河剑吗?你当初以山河铸剑想必用的便是离火,现在要锻造锤炼,离火必不可少。” 自从知道自己“山河剑”的身世后,先前所有的异常他都想通了——为什么那柄剑鞘会颇得自己眼缘,为什么他会对离火产生反应,以及为什么他的识海是一片大好河山。 兼竹悠悠感叹,“原来河山就是我的本体,我还一直以为是我深爱这片土地。” 怀妄,“……” 那只手仍握着他的手腕没放,怀妄拧眉思索一二,接着道,“我同你一起下潭心。” “正有此意。” · 二人达成共识,一道往灵潭的方向去。 穿过苍梧林到了潭边,兼竹站定,看向水波澹澹的灵潭。怀妄看了眼天上的日头,恰逢午时,一日之中阳气最重,用此时的水来铸剑再好不过。 兼竹欣然,“这不赶巧了?” 怀妄看他一副很有想法的样子,“你有什么打算?” “我们可以用最原始的方式。” “……?” 不等怀妄反应过来,兼竹便挑唇一笑,拉着他的袖子“扑通”一声跃入了潭水中。 潭水虽不再刺骨,但温度也偏凉,包裹着二人的身躯,是一个较为舒适的凉度。 兼竹拽着怀妄很快靠近了潭心,赶在对离火产生反应前,他的神识自两人相贴的手上传入了怀妄的识海中。 神识交缠而上,怀妄背脊一震!瞬间明白了兼竹的意思。 后者身体早化为人形,若要铸剑只能在神识中锤炼。而最为稳妥之法,恰是同怀妄这个铸剑之人相修。 … 几日生疏,加上兼竹的主动,怀妄几乎没有抵抗便任由对方的神识同自己缠绕在一起。他的灵力包裹在兼竹四周,护住后者的身体。 两人在水下相拥,渐渐沉入潭心离火之中。 兼竹攀着怀妄的肩,腰身被他搂入怀中,唇舌被汲取着,微凉的潭水自两人相贴的唇缝间流动,细碎的声音全都消融在了水中。 发丝飘散,衣摆漾开。不知是因为受到下方离火的烘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们置身清凉的潭水中,身上的温度却在极速上升着。 怀妄一手摁在兼竹后颈,贪恋地扫过他温软的上颚,水下睫毛根根分明,在眼睑落下一圈阴影。另一只手则顺着后者腰侧——刷拉。 苍色弟子服束腰的衣带被一手抛起,飘荡在了水中。 兼竹却顾不上那头——怀妄的神识如巍峨的山脉倾颓而来,引着丝丝离火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识海包裹。 意识被烘烤着逐渐沉沦,他由着那外衫自肘间滑落,顺着水波飘出老远。兼竹遵循着自己的本能,攀上面前巍峨的高山。 “唔。”一声闷哼。 说不清是识海中的痛苦,还是别处的欢愉。 整个身体都像是被热烈的火焰笼罩,兼竹额角渗出细汗,又很快融入了潭水中。 微凉的潭水一波又一波地涌了进来,一会儿是冷的,一会儿是热的,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唯有怀妄温和浑厚的神识能抚平他沸腾的灵力,叫他的难捱减轻几分。 断断续续的气泡自唇角溢出,这次却未有窒息感。只有灭顶的舒爽冲击着他的识海,随着怀妄的动作一下下撞击在瓶颈,停滞已久的瓶颈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潭底距离潭面很深,但此刻潭水表面却冒出“咕嘟嘟”的气泡,如水煮沸一般。潭边的水波一圈圈地拍打在岸上,“哗啦啦”的声响又急又快,水花溅了老远。 潭心深处离火熊熊,两道身躯一沉一浮。 兼竹只觉识海里那道烙印发红发烫,真如铸铁一般。直到隐隐感觉识海被离火重塑,整个人如浴火重生,他才随着一记水花猛地拍打潭岸,向后仰起修长的脖颈,在一片晃眼的白光中失神地睁开了眼睛。 … 哗啦,两道身影浮出水面。 兼竹脱力地攀着怀妄,任由后者将自己带回岸边烘干了身上的水,又从储物袋中拿了套新衣给他披上。 他里面穿着自己的中衣,怀妄的外衫大了一圈,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肩头,脚下还垂了些扫在地面。 怀妄拉着他的手,凑过来亲他的脸,“感觉怎么样?” 兼竹意犹未尽,“很爽。” 怀妄,“……” 绯红蔓上耳根,怀妄说,“我是说你的识海。” 兼竹恍然,随即羞涩地埋了埋头,自识海中一番查看。果然发现修为比上回增进得更多,就连顽固的瓶颈都有所松动,若多来几次,说不定还真能靠做冲破大乘。 他抬起一只手拉了拉衣襟,“三界之中,定是再无第三人如我们这般,浪得励志。”靠着神交冲上大乘。 兼竹说完看怀妄脸更红,不由道,“这没什么,你的思想要更开放一点。” 怀妄张了张嘴,把那句“我是替你害臊”咽了回去。 两人收拾一番,又穿过苍梧林准备回屋。正出了林间,怀妄脚步一停转而去往席鹤台的方向,“归庭来了。” 兼竹便拉着衣襟跟在他后面一道出去。 到了席鹤台,只见苍山结界外立着归庭真人。 归庭出口的话在看见兼竹时卡了一下,随即轻咳一声移开视线,同怀妄道,“叨扰仙尊,实在是事出突然。” “何事。”在外人面前,怀妄又恢复了那幅威严高冷的姿态。 “未乙掌门身体不适,忽然卧病在床,其弟子洛沉扬及洞迎真人等长老已赶往查看。” 怀妄皱眉,“未乙卧病?” “是。”归庭道,“若仙尊方便,可否……” “知晓了,本尊这就随你去。” 怀妄说着转头叫兼竹先回屋休息,自己则跟上归庭去往了未乙的主峰。 · 见那两道身影转瞬消失在跟前,兼竹却未回屋中,而是披着怀妄的外衫去到那片花圃间,拿起木瓢顺手浇花。 挺直的身形覆着平整的外衫矗立在花圃中,更显身姿颀长。 瓷白的手腕从宽大的袖袍间伸出,墨色的长发垂在身后,有几缕在肩头打了个圈,整个人如脂色浓淡的水墨画一般。 晶莹的水珠自木瓢边缘连着线坠入脚下的泥土。 兼竹垂眼,看着那颗颗分明的水珠折射着头顶的日光,豆大一颗映着四周苍山的景象。 他腕间一顿,忽地转身扬手——速度之快,几乎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残影,却被来者一手挡住。 手腕被攥紧了往前一拉,兼竹看向跟前那张并不陌生的脸。来者玄衣黑发,目光从他肩头那袭银衫扫过,红唇勾起,“你同他倒真是亲昵……” 兼竹开口,“天道。” “呵……”一声轻笑自天道喉头翻滚,他一手按在兼竹腕上,指尖危险地擦过他的命脉,动作却显出几分狎昵,“我和他本就是一体,他是人,而我是神。” 天道说着低下头,黑发垂在他肩头怀妄的外衫上,另一只手捏住兼竹光滑的下颌,声线好似蛊惑,“我不追究你捅我的那两鞘。” “不如……跟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天道:诱惑.jpg 兼竹:你看我手中这个瓢…… 怀妄:乱瓢打死! 感谢在2021-07-10 22:42:54~2021-07-11 23:0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zzyyby、悠悠南、丹yes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云夕 5个;44381725 4个;叔萧、竹竹溪、山后有只光狗蛋、脑花卑微、怪·化猫、静室浴桶、水母阿姨-更噶拉姆、玄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一不才 65瓶;慢慢吖 61瓶;ralter 50瓶;夏目的小可爱 37瓶;甜文忠实爱好者 27瓶;墨染霜辞、聿隐、何几何、dawn 20瓶;echo.、我satoru了 15瓶;第零定律 11瓶;50411477、ch3ch2oh、贫穷的霸道总裁、葛之覃兮、千冢八酒、一棵安静的植物、我家wifi没钱了、渡白夜 10瓶;大寸、eunhyuk、一块甜糕 9瓶;行云不是云 7瓶;苏世清、无所畏惧滴、灵福先生、么么哒、倾引离光、花花1话、冰糕奶油、不要加香菜_、无语凝咽七七、白 5瓶;悲伤的精灵 4瓶;系统又偷我营养液 2瓶;惑。、49696278、雨路雨路、予温、一心向阳、冒泡的鱼子酱、姜橙子、小九的萌芽、大虎说他爱吃白菜、水水水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6、九天雷劫 黑发落在属于怀妄的那件银衫上, 如一片干净的雪地被碳色沾染。 兼竹眼底眸光清冽,睫毛一垂看向捏在他下颌的那只手。 下一瞬天道面色微变,忽地退开。却是避让不及——“砰”一声闷响, 被一柄木质长瓢又快又准地砸在了脑门上! 伤害性不大, 侮辱性极强。 他退开两步, 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瓢砸得愣了愣。 兼竹手持长瓢, 另一只手在肩头的外衫上拍了拍, “这瓢还是不如鞘。”言语之间颇有惋惜之意。 天道轻佻的神色一敛,眼底似沉着巨池深渊,“看来你是不乐意。” “显而易见。”兼竹没同他废话,直接抽出长鞘抽向他。一道屏障倏地隔在两人之间,长鞘一击落上去,并未伤及天道。 “不识好歹。”天道落下一道阴冷的声音。 鞘端再度指向他, 兼竹开口辨识, “歹人。” 他盯着兼竹看了几眼,忽而又撤了屏障, 意味不明地笑道,“这不过是我的化身, 你要捅便捅。你灭一次化身,我便从他们身上抽一次修为,看看最后枯竭的到底是谁。” 兼竹闻言动作停了下来, 持鞘的那只手垂在身侧。 天道化身远不及天道主体,依照前两次的情形,若他全力一击对面未必是他的对手。但天道所说也并非危言耸听, 他这次敢大剌剌地出现在苍山,就代表他有恃无恐。 不动摇主体,化身不死不灭。 见兼竹停下, 天道面上浮出得意之色。正待说什么,神色又是一变。他朝着主峰的方向看了眼,“啧”一声化为一缕黑烟飞速离开。 银白的身影只在一刹便近了苍山,滔天的问闲剑意直追那黑烟而去——怀妄冷峻的面容衬着背后的崇山叠岭,似比那山峦更具压迫感。 剑意贯穿了黑烟,下方兼竹叫了他一声,“怀妄。” 他转头看向兼竹,在这停顿的片刻黑烟一瞬消失在了眼前。 怀妄转头看着天道化身离开的方向,握剑的手收紧,眼底杀意遮掩不住。他顿了顿这才稍作平息,落到席鹤台上。 问闲入鞘,怀妄拉过兼竹,“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兼竹表功,“我给了他一瓢。” 怀妄先是反应了一下这个量词,接着视线落到一旁舀水的木瓢上,“……” 画面感极强,连他都忍不住默了好几息。怀妄缓了缓神,问道,“刚才为何叫住我?” “天道的灵力抽取自四方修士,若化身被灭,最终受害的还是那些被他蛊惑接受‘传承’的人。”兼竹说,“要打就打他本尊。” 怀妄皱眉,“棘手。” 确认了兼竹没受伤,两人又自苍山内排查了一圈。天道此次能在不惊动苍山阵法的情况下出现在席鹤台,说明苍山也不算安全。 兼竹随手丢下几道阵法埋在林间以防万一,“当时的传送阵果然是天道所为。这盘棋布得如此之早,没想到现在终于用上了。” 想到对方用这传送阵来了一趟又飞快离开,怀妄不由拧眉,“他来做什么?” “勾引我。” “……” 怀妄停在原地,一瞬又起了杀意。兼竹连忙补充,“……为他所用。” 杀意稍稍收敛了点,怀妄抬手蹭了蹭兼竹的脸颊,“说明我们的确威胁到他了。” “可喜可贺。”兼竹啪啪手,又问他,“未乙掌门什么情况?” “说是修炼时冒进,不小心导致真气逆行,堵塞了其中一窍经脉,需要静心调养一段时间。” “你替他看过?” 怀妄摇摇头,“不是所有人都能任他人查看自己的经脉。” 兼竹点头表示理解,又向怀妄敞开双臂,“你看,我对你就很大方。” 怀妄手指一动,没忍住伸手将人拉入怀中,红着脸道,“我对你也很大方。” 心意相通,怀中充盈。怀妄心脏砰砰直跳,还没等他温柔地亲吻兼竹的脖颈,便听耳畔一道声音嘹亮—— 兼竹高昂,“我们真是品德高尚!” 怀妄,“……” . 另一头,未乙掌门卧房内。 洞迎和归庭站在榻边,看向靠在榻上的未乙。后者面色虚弱,轻微的呼吸扑在胡须上,须发微微颤动着。 “掌门……” 一只干瘦的手抬起来止住了洞迎的话,“我无事。”未乙说着又转向站在榻脚的大徒弟,“沉扬,你现在修为几何?” 洛沉扬,“回师尊的话,弟子若潜心闭关,佐以灵丹妙药,不多久便可破分神期。” 屋中静了一息,接着被诧异的声音打破了平静,“分神!?” 不只是未乙,就连一旁的洞迎和归庭也刷地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察看洛沉扬的修为。片刻之后,神色中难掩震惊。 要知道修为每跨一个境界便是鸿沟,多少人停滞在出窍后期,几十上百年也跨不入分神。若他们没记错,洛沉扬跨入出窍才没过多久。 即便如此,他在三界之内也算得上是天才。 甚至有人将他同怀妄仙尊作比较,猜测到底是谁的天赋更高。 未乙怔了怔直接撑起身来,“你所言当真?” “弟子不敢欺瞒。” 不大的卧室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归庭和洞迎相视一眼,同时看出对方眼中的惊骇:他两人如今也不过是分神,但经历的岁月要比洛沉扬多出数倍。 以后者这天赋,迟早能步入大乘。 …… 良久,未乙摆摆手,“沉扬,你先下去。” 洛沉扬抬头看了他一眼,未乙慈眉间生出些细纹,难得有了老态。他应道,“是。” 白杨般挺拔的身姿带着年轻人的朝气。随着那道身影转身出了屋门,未乙轻叹一声,“江河日暮,总会有新的朝阳升起。” 归庭身躯一震,听出他话中的意味,“掌门。” “我如今卧病在床。天下第一仙宗总得有人来挑起重担,沉扬乃下任宗主第一候选人,修行一日千里,不出二三十年恐怕就能赶上我们。” “可他还太年轻。”归庭皱眉,“再说,掌门你休整一段时间又能重回巅峰,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年轻有年轻人的冲劲,况且门中不还有你们?”未乙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沉默半晌,他转过头偏向床榻内侧,“择日叫上其他长老一同讨论,今日我先歇下。” 归庭和洞迎见状便不再多留,“掌门好生休息,门中之事可放心交与我们几人。” “有劳你们。” 二人说完转身出了屋门。 门扇自身后关上,只留下两名弟子守在门口,齐声道,“恭送两位真人。” . 未乙他们对下任掌门的讨论并未对外公布,除几名长老外其他人不得而知。 怀妄向来不参与门中会议,也鲜少干涉门中决议,未乙几人熟悉他的作风,在讨论出结果之前便未去叨扰。 他们那头没有告知,怀妄这边也没去关注,毕竟他还有别的要紧事——帮兼竹提升修为。 确定了“冲破大乘”的目标后,兼竹罕见地勤奋了起来。 他勤奋,怀妄比他更勤奋。天天拉着人就往灵潭里扎,日日夜夜地铸剑锤炼。 一次铸剑短则半日,长则一两天。若不是还顾及着兼竹要劳逸结合,怀妄的铸剑估计能不分昼夜,日耕不辍。 即便如此,兼竹也得时不时向学堂请假。 长老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窗们习以为常,并偷偷磕上。 在铸剑将近大半个月后,兼竹终于提出了抗议。他将怀妄凑上来的脸扒开,重整外衫,“先停几天。” 怀妄站在一旁替他整理后面的衣衫,“为什么要停?修炼就是要一鼓作气,你现在的修为……” “我现在的修为已经到了突破的临界点。”兼竹说,“最近涨得太快了,得停下来巩固一番。” “……” 他这副说辞有理有据,怀妄提不出任何异议,只能遗憾地应下来,“你离突破应该是快了,我这几日去搜罗一些护身的法器。” “是得好好准备。”兼竹笑了一下。 他虽然是剑灵化形,汇聚了山河之灵韵,不管是修行还是渡劫都占据着先天优势。但难保天道不会抓住这次机会在雷劫上做手脚,把他往死里劈。 兼竹揣起袖子,目光越过潭边落泉看向远处的云海,“只要扛过雷劫,我们就成功一大半了。” … 他们这边在为渡劫做着准备,山下“蒹葭苍苍”新版话本的发售也如火如荼。 三部话本都校对完毕,上面“苍誉”的名字全改成了“怀妄”,有关修为的部分也做出了调整。 更正的话本情节有所改变,吸引了大波弟子前来购买。良心商家江潮云推出了“半价折扣以旧换新”,发售现场一时火爆。 何师兄、许师姐二人在摊位上帮忙清点着,卖了大半日,排队的人群才有所消减。 三人终于歇了口气,边整理话本边闲聊起来。 江潮云颇有成就感,“写话本苦是苦了点,但一想到笔下的人物竟是怀妄仙尊,这样的话本三界中独一份——那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何师兄补充,“既不失爱与热忱,又能发家致富!” “没错。”江潮云看了眼搁在一旁的灵石袋,“我从小就是族中旁系,很难想象我还能有这么富的一天。” 许师姐拍拍他,“苦尽甘来。” 江潮云“啪”地双手合十,面向苍山,“感谢仙尊,感谢兼竹,感谢蒹葭苍苍,带领百姓致富。” 另外两人也跟着“啪”地拜拜。 正拜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呵?又在靠卖洗脑包发横财。” 阴阳怪气的一声叫阖目的三人都睁开了眼,只见摊位前方正站着江殷几人。江殷身侧一名弟子拉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多言。 江殷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江潮云。 大概是顾忌何师兄、许师姐二人的修为,他没有以往那般嚣张跋扈,但出口的话一如既往不动听,“知道你那好道友攀上了高枝,你不遗余力讨好的模样还真是费劲。” “你说什么?”江潮云刷地站起来。 何师兄也刷地站起来,“注意你的言辞!” 江殷身侧几人纷纷退开一小步。江殷虽也有些怵,但他就是见不得江潮云这春风得意的面孔——明明是个处处不如自己的旁系,凭什么在门中混得风生水起? 他硬着头皮道,“门中谁不知道是兼竹千里追来纠缠不清,仙尊一直不出面承认,不就是不愿同他扯上关系?” “你放屁!”江潮云气得爆了句粗口,胸膛起伏着,“仙尊都亲口承认了,他心中唯有兼竹一人。” 许师姐声援,“对,还陪着我们师弟上课呢!” “话本编得连自己都代入了吧?”江殷左右看了眼同窗,“我们可没亲眼见过。” 当日怀妄掉马的地方在门中高修弟子的学堂外,如江殷这般筑基期弟子未见得盛况,大多都是听说。 但传言既然有正面,也少不了负面的。 许师姐一想到这半个月来零零碎碎听到的流言就气得想跺脚——什么凭借美色蓄意引诱,什么被人抛弃还死缠烂打追到宗门…… 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他两人分明就是情投意合,如此般配! “江殷,你不就是嫉妒兼竹修为比你高。”江潮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之前你被他的修为打过脸,现在终于逮着兼竹和仙尊修为上的落差,趁机处处诋毁。我看那些流言就是你传出来的!” 江殷并未否认,像是仗着对方没有证据,“修为上的落差总不是我编的吧?一个出窍,一个大乘,难怪他兼竹要千里追夫。” “不许你污蔑蒹葭苍苍的纯洁性!”何师兄厉声喝住,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若不是门中规定弟子之间不可私下决斗,估计他下一刻就要冲上去给这小人一棒槌。 “对,师弟才不是攀高枝。”许师姐说,“他们是真爱!” 江殷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是真爱还是攀高枝,只有天知地知,他兼竹自己知。” 他说着顿了顿,话头一转,“亦或是他二人果真如此情深意切,能让上天来替他作证?” 让上天作证,那还不如叫仙尊来亲笔题词! 江潮云三人被他的无理要求气得面红气粗,江潮云本打算传讯给兼竹让仙尊出面证实,一通传讯打过去,对方却毫无回应。 见状,江殷得意更甚。 拿不出有力的反击,江潮云只好看着前者扬眉吐气地转身离去。 一步踏出,山间忽而风起。 “呼……”卷起地面的落叶,翻过摊位上的小话本,书页“哗哗”作响。江潮云一把按住话本,转头看向起风的方向。 正待离开的江殷一行人也停下了两步,转头看去。 只见天边涌来大片黑压压的乌云,似有恐怖的能量积蓄其中。漩涡般盘绕在巍峨的苍山上空,整个天穹都被阴云笼罩着,便是连前方的群峰都显得不堪一击。 轰隆——! 一道银蟒自众人眼前划破青穹,象征着突破大乘的九天雷劫直落入了苍山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江殷:有本事让上天来证明! 天道:我来了,我来劈你了! 江殷:? 兼竹对怀妄:快说谢谢天道。 天道:? 感谢在2021-07-11 23:09:14~2021-07-12 23:4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怪·化猫 2个;静室浴桶、娜妃、人间草木皆可爱、丹yes、盒子里的年糕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诺清 85瓶;泊秦 50瓶;零萝树 40瓶;苏、WOLO、悦、星期四的、锵锵锵、Road他老丈人 20瓶;哦多桑~ 19瓶;人间草木皆可爱 16瓶;心宽体胖 11瓶;XD))))、35410385、木木可、鹿子木加、鸣蜩余八、枫枫枫、 龚垣羽、晴日暖风、妃小花、甘棠勿剪、米利安安、紫&猫、不配请吃饭 10瓶;(=^▽^=) 9瓶;陈辞 8瓶;银灰的在逃博士 6瓶;飘过的微风、Shelly、柳霁柔、懒到极点、君无邪、墨鱼草 5瓶;水水水水、故小玖 3瓶;今天ye是温柔的我呢 2瓶;离昭、胤兮、惑。、吃吃睡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7、突破大乘 恐怖的能量带着摧枯拉朽之势, 像是要把天幕都撕开一个洞。滚滚乌云积压在苍山上空,落下的惊雷一瞬将整片天都映得雪亮。 咵啦——脚下的地面似在震颤。 那座在众人眼中向来不可侵犯的苍山刹那被九重天雷笼罩其中。 电光在天际不断闪烁。前山,江潮云三人赶紧将话本收回储物袋, 衣袍都被吹得在风中猎猎作响。 江潮云边收话本边看向那滚滚天雷, “是上天来为蒹葭苍苍的纯洁性作证了?” 何师兄被风吹得腮帮子都在抖, 吉线嗡嗡直响, “这证据也太给力了。” 他们说完, 几道视线同时转向方才出吉的江殷。许师姐意有所指,“江殷师弟这嘴可真灵。” 江殷怔然地看向苍山没有回话,面色在电光的映衬下如纸煞白。 … 九天雷劫引起了各峰长老的注意,他们纷纷飞出峰头,愕然地看着那雷劫落向苍山,相视间惊疑不定。 这等浩大的雷劫, 所有人都从未见过。 “怎么回事?这不是突破大乘才有的九天雷劫……” “此等恐怖之威压, 还是第一次见。” “但仙尊不是已经突破大乘了,为何还有九天雷劫落在苍山之中?” 话落众人一静, 只剩轰隆直响的雷劫笼罩着整个临远仙宗。他们在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后,心底不约而同地浮出最后一个猜想—— 苍山中除了仙尊还有一人, 兼竹。 … 此刻苍山之中,兼竹正盘坐于雷劫中心。 几缕额发垂落在眼前,他眉心紧蹙, 抿紧了唇线,身体和识海都承受着九重天雷的威压。早在第一道雷劫落下时,他便猝不及防身体往前一倾, 差点支撑不住。 要不是自顾不暇,他都想同怀妄传讯逼逼:叫你的双黄蛋控制一下! 轰隆!又是一道天雷落下。兼竹闷哼一吉,汗珠瞬间渗出额头, 又随着身体摇晃滴落在地面上。 他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一叶轻舟在惊涛骇浪之中颠簸起伏,别说有任何反抗,光是稳住自己不要被巨浪吞没,就已消耗了全部的精力。 在他四周摆了几十件天材地宝,最低也是地阶下品,哪怕一件都是千金难寻。 眼下被怀妄搜罗到一起摆出一道护体阵法,每当有雷劫落下,法器间就隐隐形成一道屏障替兼竹过滤掉部分伤害。 即便如此,这些罕见的法器也随着雷劫落下而逐渐光泽暗淡,想必到了后面定逃不过寸寸断裂。 怀妄站在不远处替兼竹护法。一是保证他渡劫不受外界干扰,二是预备稍有不对就想办法将雷劫引到自己身上。 伴随着雷劫一阵阵劈落,怀妄眉心压下,眼底浮出一丝冷然杀意。 他明显感觉到这次的雷劫比自己渡劫时还要大,也不知在雷劫中心的兼竹会有多难熬。 思及此他不再等下去,直接将雷劫引向自己——轰隆!他这一举动似触怒了天道,雷吉比刚才还大。 怀妄本以为雷劫会不留余地劈向自己,但等真正落到他身上时他才发觉对方似乎有所顾忌。 顿了顿,怀妄干脆将雷劫尽可能地全往自己身上引。 轰轰轰!雷吉似急怒地暴跳,越发用力。就连附近几座主峰也受到影响,直接触发了护山阵法。 几名围观的长老见状相视一眼,归庭沉吉,“开启护宗大阵吧。” 洞迎点点头,随即几人飞身而出开启了整个宗门的防护阵法,避免底下弟子被余威波及。 …… 那雷劫落了整整九天九夜,到第八天时雷吉渐小,各主峰护山大阵早已被劈得渣都不剩,众长老只能不断地手动顶上别的阵法。 到了第九天,如能量耗尽一般,落下的雷劫只剩余威。一旁护法的怀妄终于松开了紧蹙的眉,一颗心隐隐落下。 在第九天快要结束时,被天雷笼罩了整整九日的苍山头顶乌云散去,终于露出了原本的天穹。 门中众弟子全都涌了出来,齐齐看向苍山的方向。除桧庾以外的其他五大长老纷纷凌空而立,候在苍山之外。 众人视线中央,隐隐见得席鹤台上立着一抹青色的身影,如汇天地之钟灵。 烟消云散,天际一刹霞光万丈。 天下第二个大乘就此诞生了。 · 苍山席鹤台上,兼竹换了身外衫。 四周一片狼藉,草木花苗全都化为了粉尘,几十件珍惜的灵器残骸散落一地。 他查探了一番识海,的确已稳稳突破了大乘期。 “感觉如何?”怀妄从一旁走过来。未等兼竹回答便搭上他的手腕进行查探,见灵力运转平稳,这才舒了口气。 “我没事。”兼竹细细打量着前者的神色,“你感觉如何?” 他在渡劫期间能察觉出怀妄将雷劫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他当时就害怕极了——怕怀妄又被劈出什么毛病来。 “那雷劫并未伤及我。” “嗯?” 怀妄将渡劫期间的情形同他说了一番。兼竹闻言陷入沉思:既然天道视他们为眼中钉,怎么会放过这次机会不狠劈怀妄? ……难道是双黄蛋之间的羁绊。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结果,席鹤台外便围来五道身影。 以洞迎为首的五大长老前来询问情况,“敢问怀妄仙尊,兼竹他……?” 怀妄转头看向他们,开口道,“突破了大乘。” 这稀松平常的语气仿佛是在讨论天气。几人,“……” 即便早知是这结果,他们心头一时也充斥着不敢置信。但看兼竹周身气息凝练、并不虚浮,很明显不是在短时间内依靠灵丹妙药或什么旁门左道提升起来的。 洞迎几人惊讶之余又有些了然:仙尊的道侣,想必也不是什么平凡之辈。 归庭拱手道出这次前来的第二个目的,“此次九天雷劫惊动九州,定会有四方来人拜临我临远仙宗。” 怀妄熟知兼竹是何等咸鱼之徒,加上他们现在也没精力应付四方来客,便转头问兼竹,“你是怎么想的?” 那条无形的咸鱼尾巴拍了拍,“我毕生的勤奋已经在这几天消耗殆尽了。” 怀妄便依他,“你不想见人,那就不见了。” 围观众长老:…… 谈恋爱的仙尊真是令人陌生。 不过眼下二人刚经历过雷劫,确实需要休整巩固,怀妄将迎客的事务交给了几位长老,随后揽过兼竹一道回去。 看着二人相携离开的背影,几名长老不再停留,只是心中唏嘘一番随即也转身离去。 门中多了一位大乘,临远仙宗的地位自此屹立不倒。他们倒不嫌麻烦,一门双大乘——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走吧,我们得好好准备一番。”归庭招呼道。 洞迎应下,“好,先去同掌门汇报一吉。” 然后再商量商量,该如何设宴迎接前来试探或恭贺的客人们。 · 苍山被雷劫包裹了九天九夜,山中的木屋也被劈得七零八落。 怀妄很快又搭了一间,他这次干脆就只搭了一张床榻,蹭榻的意图明目张胆。 兼竹见状投去一道包容的目光,便任怀妄捣鼓去了。 趁这个时间,他自己在识海中转了一圈。只见识海中的山河在此刻都变得十分清晰,只要他意念一动,每一处山川河流都能呈现在他眼前。 兼竹出了识海,同怀妄感叹一吉,“我现在就是人形舆图。” “那不更好,方便以后我们游历九州。” “如果懒得游历,还可以在我识海里云畅游。” “……” 并不想只是云畅游的怀妄跳过这个话题。这会儿他已铺好床榻,便拉过兼竹一道在榻上躺下。 怀妄长臂一伸将人搂在怀中,下巴抵在兼竹头顶轻轻蹭了蹭,“睡会儿吧。你这几天太勤奋,都没怎么睡觉。” 兼竹抬眼落下一道深长的目光,“是谁让我睡不了觉的?” “……”怀妄呼吸一沉,低眼下去蹭他的唇瓣,“别撩我。” 兼竹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撩他了,可能自己放个屁怀妄都觉得是在撩他。 他干脆拱了拱不再回话,把头埋进怀妄心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安心地睡了过去。 … 两人相拥睡了很久,兼竹终于把觉补了回来。 睁开眼后怀妄还搂着他在轻轻啄他的脖子,见他醒了低吉问道,“要不要再睡会儿?” 兼竹看他现在被抓包还能如此自然流畅,深感他脸皮厚度在日渐增加。大半个人压在身上的重量叫兼竹难以动弹,他将人推了推,“起来。” 膝盖抬起时不小心顶到,怀妄闷哼一吉又低头打量他,“彻底醒了?” 兼竹万分警觉地收回腿,“没醒,在梦游。” “……”怀妄无奈地撑起身,“起来吧。” 兼竹视线落到他下面。怀妄,“我自己解决。” 兼竹就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它长大了,也该学会自己解决了。” 怀妄,“……” 两人在屋里捣鼓了一阵,这才窸窸窣窣地出了门。之前怕干扰到自己替兼竹护法,怀妄一直屏蔽了传讯,这会儿解除屏蔽才发现待客堂那头发来过几通传讯。 怀妄回过去。传讯接通,不知是不是归庭他们在忙,对面是一名外门弟子。一听是怀妄仙尊,立马恭敬而紧张地回话,“这两日陆陆续续上门的客人我们都已接待下来,但还有些贵客指名要见兼竹……兼竹仙君。” “是何人?” “听闻是老朋友。”弟子迟疑,“说不能就这么打发他们。” “老朋友?”怀妄敏感的视线落到一旁的兼竹身上。 兼竹仗着脸皮厚,问心无愧地给他看回去,仿佛在说:你看,你总是如此多心。 “……”怀妄便又收回目光。兼竹修为一向未对外宣布,能仅凭九天雷劫落在临远便猜到是兼竹在渡劫的人,必定同他们相识。 “都有谁?” 那外门弟子对外界接触不多,不知几人身份,远远地瞅着外形一一复述,“一条鱼,一名姑娘,一个长得很凶的酷哥,还有一个慈祥的和尚。” 兼竹、怀妄,“……” 怀妄淡淡,“姑娘跟和尚留下,其他两个可以丢出去了。” 弟子:? 兼竹拉了他一下,“怀妄,你不要这么不礼貌。” 怀妄只能不情不愿地改口说他们现在就过来。 · 两人出了苍山穿过前山往待客堂走。 兼竹突破大乘的消息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众人大受震撼的同时更想亲眼一睹。 干净的小道旁种满了棠梨,上午的阳光透过枝桠在路面映下重叠的花影。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从花枝间走来,银白的那道身影凌厉而清冷,青色的那道身影如春风隽和。两人并排走着,四周弟子见了纷纷停下脚步让道一旁。 所有的吉音和猜疑在见到二人时瞬间消匿,甚至无人顾得上同仙尊问一吉好。 两人联袂而行走过前山,兼竹还揣着袖子低吉提醒怀妄,“一会儿不可在众人跟前失仪。” 怀妄,“可以遣散众人。” 意思是已经准备好了失仪。兼竹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怀妄被他看得底气不足,答应得勉勉强强。 正走着,兼竹转眼便看一道并不陌生的人影站在人群前方——江殷的神色好似离了魂,目光在半空中对上兼竹时这才微微一震。 二人间的恩恩怨怨早已传遍了宗门,包括前一阵子流言四起,也没少见江殷的身影活跃其中。 四周的视线一瞬全都汇聚在了两人身上。 兼竹停下脚步正要开口,一缕发丝便随风勾到唇间。身侧怀妄忽而低下头,温柔地替他捋到了耳后。 众人视线一滞,随即“刷”地落到江殷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这是谁? 江潮云:仙尊,这是对兼竹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的那个! 怀妄一瞬凌厉。 江殷:江潮云!你这是借刀杀人,你好卑鄙! 感谢在2021-07-12 23:45:06~2021-07-13 22:5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娜妃 2个;怪·化猫、JZY玥玥玥玥玥玥、青汐落、YY、四月、脑花卑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檀九 53瓶;鹤渊 41瓶;有云沒有雨 39瓶;世界支架 30瓶;顾十六的小朋友、鳗鱼饭、芋头豆腐、红彤彤小可爱、流年碎影 20瓶;兼竹 18瓶;预支星河 17瓶; 龚垣羽、陌生人、吧唧一笑isreal、愫o、阿也、46607991、楠米喃、爱驴子和吕天逸 10瓶;费柏、rokI 7瓶;訸餻 6瓶;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山衔日落、吴鳏也是三哥了 5瓶;42271090、是静静子呀~、我想养大橘、星河长明、盒子里的年糕精 3瓶;江舟添盛望、惑。 2瓶;天气真好、胤兮、里安蒂、月光溶液、小生米、Benben、46907002、离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8、旧友来贺 那些目光直白而不加掩饰, 像是一把把刀片刷刷飞来,讽刺的、鄙夷的、期待他反应的……都叫他如芒在背,进退两难。 江殷咬紧了牙关, 双手在袖中攥成拳头, 他越是想强作镇定, 手心越是冒出虚汗。 “你认识?”怀妄见兼竹目光看过去, 开口问道。 江殷呼吸一下提起来, 怀妄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一座山峦压在了他的心头。只要兼竹说上一句——不,甚至不必等兼竹告诉怀妄,以他现在大乘的身份,随便处置一名弟子都不会有人阻止。 他屏住呼吸,如临刑前的要犯等待着发落。 但下一刻兼竹就收回了目光,抬步朝前方走去, “不认识, 没印象。” “嗯。”怀妄应了一声跟上他的步伐,二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轻飘飘地离开了。 待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四周才重新响起议论声。没人避开江殷,直接当面谈论起来: “有的人费尽心机、日夜想着造谣生事, 没想到根本没被放在眼里。” “像兼竹师弟这般境界,又怎会在意一名小小的筑基期弟子?” “唉,叫什么师弟, 该叫仙君了。” “喔对,是兼竹仙君。难怪能成为天下第二个登临大乘的人,这般胸襟和境界就远超常人。” “看到刚才怀妄仙尊的眼神了吗?简直满心满眼都是兼竹仙君啊!” 一字一句像是一把把铁锹, 将他那些阴暗的心思全都翻了出来踩入泥沟。 江殷面上一阵火辣辣地烧灼。尤其兼竹那轻描淡写的一眼,更衬得他先前上蹿下跳的模样这般可笑而卑劣。 他勉强定了定神,想要假装无事发生地叫上同窗一道离开。抬起头来还未开口, 一旁的同窗便纷纷退开了几步,像是怕同他沾上关系。 对视几眼后,几人转过身不再停留。 只剩下江殷还站在原地,承受着那些他费尽心思想让兼竹遭受的指点和嘲讽。 … 此刻的兼竹和怀妄已远离了众人的视线。 怀妄走出几十步,又侧头问了兼竹一句,“你真的不认识?” 兼竹觉得他还是如此多疑。他语气笃定,“我的交友你不是都清楚?” 怀妄闻言这才浑身舒坦,心头暗喜地“嗯”了一声。 给随时可能失仪的怀妄顺好毛,兼竹心里松了口气。他对江殷也不是真的毫无印象,只隐隐记得二人不知结了什么仇。 江殷的资质也算上乘,若稳扎稳打、专注修行,日后定能有一番造化。但他心性不佳,往后在求道之途上恐怕也难以精进。 可惜,好好的天资就这么浪费了。 · 两人很快到了待客堂。 门口弟子见他二人联袂而来,惊艳一瞬又赶紧将人迎进来,“弟子见过怀妄仙尊,见过兼竹仙君。” “归庭他们呢?”怀妄问。 “回仙尊的话,真人他们都在荷塘那头宴请到访的客人,只有这几名贵客说要亲自见到兼竹仙君,他们都不去宴席,便安排在了这边等候。” “嗯。” 应过一声,怀妄便叫他退出去。兼竹见怀妄果然支开了旁人,赶紧加快脚步跟上去,准备随时控场。 绕过绘有山河图的绨素屏风,座上几人听见动静纷纷抬眼而来。 在座的都是他们的老熟人——念逻手里捧了堆零嘴,似乎对陆地上的食物兴趣浓厚。沈橘依旧是一身橘红的衣衫,翘着二郎腿下方绣花鞋一点一点。 乌瞳抱着胳膊看过来,大概是等了很久,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真慢。” 谌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起身笑着道了声,“阿弥陀佛~好久不见。” “念逻陛下,沈姑娘,乌瞳兄,佛子。”兼竹一一招呼。 身侧怀妄也点点头,“佛子,沈姑娘。”兼竹转头看了他一眼,怀妄视线又扫过念逻和乌瞳,语调十分不热情,“喔,还有你们。” 念逻,“哼。” 乌瞳,“呵呵。” 兼竹打断他们的阴阳怪气,“等了多久了?” 念逻表功,“你刚成功渡劫本王就过来了。” 兼竹看了眼他手边堆成小山的零嘴残渣,目光慈爱而包容,“看得出来等很久了。” “……”念逻羞赧地将零嘴残渣朝一旁拂了拂。 乌瞳不认识念逻,但他瞧着这一幕总有种浓浓的“父慈子傻”既视感——尤其那堆零嘴残渣,宛如一脉相承一般。 他别开目光将这略显离谱的既视感甩出脑海,接着看向兼竹。后者正侧脸同念逻许下“打包零嘴”的承诺,突破大乘后他整个人比先前气质更加内敛温润,眉眼间都如清风长河。 他视线定了片刻,兼竹也正好转过来。乌瞳开口,“动静真大。” 兼竹知道他说的是那九天雷劫,“我也没办法,要提意见可以同天道说。” 乌瞳,“……” 一声轻嗤,一个木匣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兼竹怀里。兼竹猝不及防,赶紧伸手接住,“这是什么?” “恭喜你突破大乘的贺礼。”乌瞳懒懒说完,看怀妄沉冷地看向他,又勾勾嘴角,“基本的交友之道我还是懂的。” 最后一句似有针对,怀妄开口,“基本的为人之道还可以再学学。” 乌瞳,“仙尊都不急着弥补,我就更不用学了。” 怀妄,“你也不必处处向本尊看齐。” 两人的相互挤兑中,念逻出声,“呵,幼稚的男人。” 乌瞳转头拧眉,“谁?” 念逻目标明确,指向怀妄,“他。” 那头两人统一了战线,怀妄一下变得孤立无援。闷气正要生起来,耳垂就被一只手轻轻捏了捏。 挤兑的话停下了。怀妄愣住,兼竹不疾不缓地开口,“没关系,我还挺喜欢幼稚的。” 绯红一下自耳垂蔓延,怀妄低头对上兼竹明润的眸光,闷气瞬间烟消云散,心头如被蜜汁浸泡般沁甜。 怀妄就垂着头任他揉搓耳垂,“嗯。” 念逻见状蔫儿了下来,“哼”一声坐到旁边咔嚓咔嚓吃着零嘴。乌瞳瞥了二人一眼,适可而止地停下了挤兑。 终于能插上话的沈橘起身道,“看样子你们是修成正果了?” 这个“正果”指的是怀妄从“情郎”变为“正室”。兼竹失笑,转头问怀妄,“你说呢?” 怀妄很有自知之明,“努力中。” 沈橘一副“喔哟哟”的表情,大概是觉得这样还不算“正室”,多半是什么情趣作祟。 几人都同兼竹递上了贺礼,又坐下一道闲聊。 聊过几句,谌殊忽然笑眯眯地说,“要是薛小少主也在这里就好了。” 兼竹调侃,“看来佛子很挂念他。” 谌殊眯起的眼缝里都溢出了盎然的兴趣,“当然,小少主的表情一定相当有趣。” “……”集体沉默。 兼竹心底感慨,这等恶趣味的确很有谌殊的风格。 不过旧友之中也唯有薛见晓没能到场,提及他被传唤回家、薛寻雪病重两件事,堂中气氛略微沉下。 乌瞳食指敲了敲座椅扶手,“他爹病重是何故?” 闻言,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 此事涉及天道阴谋,在场几人也都曾被牵扯其中,有充分的知情权。更何况天道的阴谋逐渐浮出水面,天下修士对其而言如同狗彘,唯有告知真相才能及时止损。 他们从对方眼中看出相同的想法,顿了顿还是由怀妄开口,“薛宗主接受了那个‘传承’。” 亲自经历过抉择的乌瞳微微挑眉,其余二人则“嗯?”了一声,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好在他二人都见过符阵发作的情形,解释起来并不费劲。怀妄暂且隐去了他和兼竹的身世,将天道的阴谋同众人一一道来。 出口的声线清冷而平稳,却在他们心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天道邪佞,以“传承”为饵圈养修士,诱其堕魔,源源不断地补充自身。 这本该是耸人听闻之事,但从怀妄口中说出,加上先前有不少事实作证,在座几人不得不信。 席间一时陷入沉默。 事关三界众生,天垸之乱的阴影尚未完全消散,没人愿意再发生这等灾祸。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打破了沉寂。谌殊立掌,平和的眉间多了分严肃,“此事最好先告知各门派掌门,不急于公之于众,避免人心惶惶,叫天……邪灵钻了空子。” 兼竹点头,“我们也这样想。” 天道找上的大多要么是各派领头人,要么是实力强劲之人,让他们来自查或是向下排查,才能最大可能地减少动.乱。 几人又商议了一番,看时间不早便一同起身。兼竹和怀妄送他们出去,一路走向山门,到了门口准备分别。 念逻抱着打包的小零嘴,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等这些是非平定下来,本王要常来做客!” 怀妄薄唇一动,察觉到兼竹看来的目光,“欢迎。”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加了声,“呵呵。” 念逻,“呵呵。” 在那两人对话时,乌瞳朝兼竹抬抬下巴,“有事及时联系。” 兼竹,“这是自然。” 正“呵”着的怀妄又立马转过头,将兼竹往自己身侧拉了拉。乌瞳嘴角一抽,“幼……”他开口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啧”了一声改口道,“无聊。” 怀妄凑近兼竹,目光直直,“你是不是喜欢无聊的男人?” 兼竹,“……” 众人,“……” 兼竹压下千言万语,“我特别喜欢。” 怀妄闻言,面上一瞬春风得意。念逻不欲看到他这副嘴脸,抱着零嘴转身离去。 其余三人也未多留,只是临走前朝兼竹留下一道“不容易”的喟叹。 · 同几人分别,兼竹和怀妄并肩走回苍山。 他们也不是不能飞回去,但兼竹看怀妄一点飞回去的意思都没有,好像非常青睐于在宗门里“踱步”。 他包容地不去戳穿后者的小心思。 走出一截,怀妄转头问兼竹,“他们那声喟叹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你和我在一起很辛苦?” 兼竹看他如此敏感,出声哄道,“不是,是赞叹我们特别般配。” 怀妄将信将疑。 兼竹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渡劫时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天材地宝?” “有一大半是本来就有的,还有一些是去拍卖场拍回来的。” 落来的视线刹那犀利,“你居然有这么多私房钱!” “没有。”怀妄忙去拉他的手,解释道,“是本来要赔给谢清邈的。” 兼竹,“……” 兼竹定了定神,“那谢清邈那边怎么办?” 怀妄,“他还没催,慢慢还。” 两人调整好心态,一晃一晃地在众弟子注目下穿过前山回了苍山。 … 苍山席鹤台上,灵鹤跟黑羊正勤勤恳恳地重新翻土引渠。 兼竹和怀妄落地时,二者同时转来,扑打着翅膀、蹬着蹄子向人邀功。兼竹掏了一大把刚刚从待客堂顺来的小零嘴,灵鹤跟黑羊立马欢快地咔嚓起来。 见它们得到满足,兼竹揣起袖子走回木屋,“要是人都能像它们这般知足就好了。” 阴谋和罪孽往往滋生于贪念,自身拥有的却总是被忽略。 怀妄看了眼黑羊蓬松的背影,“如果我没记错,它是只饕餮。”本性贪婪。 兼竹闻言恍然,“我差点忘了。”他说完又笑笑,“阿黑还不比有些人贪婪。” “倒也是。” 几句话间已回了木屋前。二人未进屋里,这会儿天色还早,怀妄在院中烹了壶热茶。 兼竹出门一趟,控场消耗了他大半心神,这会儿便咸鱼般躺在椅子上,由怀妄煮了爱心花茶调好温度递到嘴边。 他转头嘬了一口,发出响亮而连贯的喝水声,十分不大乘,“还好把设宴的事推给了长老们。” 怀妄“嗯”了一声,又看着水位线调整茶杯倾斜的角度。 兼竹嘬了几口撤开脑袋,“以往这种宴会都是由掌门来主持吗?” 茶杯放回桌面,怀妄点头,“可惜这次未乙卧病在榻。” “还挺突然的。”兼竹接了一句,说完忽而顿住。 他的停顿叫怀妄抬眼看来,要询问的话在触及兼竹眼底沉下的眸光时收了回去。怀妄也敛了眉,木屋前的院里一时陷入沉寂。 午后的时光没了树叶遮挡,大片地落在院中。 风过无声,山间石缝里流下的细水渗入泥土,雷劫后荒颓的山头有新生的草苗破土而出。 日影在杯中摇晃。半晌,兼竹和怀妄同时抬眼看向对方。 兼竹叫了一声,“怀妄。” 怀妄起身,银色的外衫映着日头,明光一晃,“我去一趟未乙的主峰。” 严肃的气氛中,兼竹忍不住提高警惕,出声叮嘱,“别忘了你的言灵体质,要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怀妄,“……” 他应下一声飞身化作一道流光。 兼竹看他转瞬离开了苍山,收回目光抬手喝了口微凉的花茶。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兼竹就是喜欢我这种幼稚又无聊的男人! 兼竹:……(关爱的目光) *推一篇基友今天垂直入v的沙雕文!看它,值得! 《人间值得》 by 春风遥 白辞像是光源,吸引人无数追求者飞蛾扑火。 同住一个小区,林云起发现凡是围在白辞周围的人,有的疯,有的死,有的破产。 直到有一天,白辞站在他家门外告白:“我钟情你。” “……” 避免步入那些追求者的后尘,林云起抢先一步装疯卖傻:“我本仙人,自蓬莱而来,百年后要去东海述职。” 白辞:“稍等。” 他拿出一个小本子,核对完说:“生死簿上有你的名字,你是凡人。” 林云起:“……” 被迫装神仙凡人受X狠厉地狱判官攻。 感谢在2021-07-13 22:51:37~2021-07-14 23: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星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檀九、薄雾、云羲和、娜妃、3917588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群生 78瓶;苦苦の奶茶酱~(*σ??` 60瓶;biang阿姨 40瓶;奇技 36瓶;绛月白、kysa 35瓶;海棠未雨、aoya 30瓶;艾拉拉 25瓶;沈洛啊 20瓶;脸脸、薄雾 18瓶;楠米喃 12瓶;墙头猫 11瓶;容楚、宝宝、留金岁月、香草泥啊、陌生人、檀九、小金鱼、爱新觉罗·过儿、28005412、花花花、白日梦尽头、酱油拌饭、小猴子、山甜甜、莫莫杨、缥缈孤鸿影 10瓶;浮生若梦 9瓶;炫迈持久、一抹斜阳、懒界爱迪生、24701910、山衔日落、冰糕奶油、Shelly、盒子里的年糕精、咆哮的小公举 5瓶;eiidnk 4瓶;破破的猫、水水水水、鹤渊、softdd、小说真好看、初七、幸运宝贝小炸 2瓶;Benben、离昭、胤兮、婷、你不认识我、独倚高楼、小九的萌芽、南风、訸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下任掌门 头顶的日光渐渐偏移, 石桌旁热茶止沸。兼竹靠在椅上捧着茶杯坐了好久,苍山的禁制才传来了动静。 他转头正看怀妄落在石阶前,面沉如水, 眉心紧蹙。怀妄步步走上石阶,兼竹起身, 在后者走到跟前时伸手往他眉心一戳—— 眉心蓦地被戳开。怀妄裹住他作乱的手, “怎么这么凉?”说着又看向熄灭的炉火。 “刚在石桌上搁了会儿。”兼竹收回手转而问道,“情况不好?” 怀妄默了默, 随即开口, “进屋说。”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了屋中, 木门又“砰”地关上,隔绝了里外两个空间。 … 直到第二天天明, 清晨的鸟叫在苍山外响起,紧闭的木屋终于再次打开。 兼竹还是那身青衫,没再换回弟子服。他现在已暴露了大乘期的修为,若还穿着弟子服回去上课, 那岂不像是在臊皮。 “要是困就睡会儿。”怀妄跟着他出了门,又替他将脑后的发带重新系了系。 那发带倒也没歪,但怀妄每次看着总想上去摸两下,就跟随时彰显着它的存在感一般。 兼竹习以为常,没阻止他躁动的手。他打了个绵长的哈欠,“不用了,也不是特别困。” 尾音带了嗡嗡的回声, 说服力极低。怀妄替他系好发带顺势落在他太阳穴上揉了揉, 他们昨天一谈就是大半宿, 眼下形式太过复杂, 谈到了后半夜才熄了烛火。 这会儿正是晨课开始,兼竹不用去上课,怀妄替他煮了早茶和热粥,叫他吃了再下山。 “你还是打算去看看?”怀妄将粥盛进碗里,端到兼竹跟前。 “正好今日有剑术课,多少得了解一下。”兼竹将碗端起来喝了口粥。 他们昨夜说完未乙的事,又难免顺着往下讨论起封印邪灵的方法。 当初怀妄将邪灵封印在蒹山之下,除了山河剑本身汇天地之钟灵、乃当世第一神器以外,还少不了怀妄自身所创的镇魔剑法。 兼竹也是昨天一问才知道:现下临远弟子修行的那套基本剑法,恰是当初怀妄所创剑法的低配简易版。 期间几经过简化和修正,适合大多数弟子上手修行。那套剑法共计九重三十六式,第六重便是镇魔剑法。 临远弟子中凡金丹以上修为大多已修行至五重境界以上,如何师兄、许师姐等同窗至少掌握了第七重剑法。 兼竹进入临远宗后,虽也跟着上了两三堂剑术课,但一是因为他常常缺课,二是因为他本身功法自成一派、很少真的去学习那一招一式,所以对这套剑法不算熟悉。 他三两下喝完了粥放到一旁,“若你当初封印天道的剑法现在对他依旧有效,我们也算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兼竹说完便准备起身。怀妄法术一施将桌面收拾干净,跟着他一道起来,照例将他送至席鹤台。 两道身影走下石阶,怀妄走在他身后一步,声线沉敛,“就是不知天道这一百年来有没有找出破招之策。要杀天道只能一击毙命,没有第二次机会。” 兼竹心里也明白这是一场生死局,谁也没有试验的可能。 若这套剑法依旧奏效,胜利便朝他们这边倾斜了大半;但若这套剑法已被天道破解,他们则再无翻身的可能。 猜测太多都只不过是理论,暂时得不出结论的问题搁置一旁。 兼竹被怀妄缠着要了个暂别亲亲,随即出了苍山去往山下。 · 到了前山练剑场,归庭正负手站在场前监督弟子们练剑。 四十二道苍色的身影在剑光中翩然起舞,身姿流畅,剑意凛然,剑锋之上泛着噌噌寒光。 兼竹到场边时动静不大,却也吸引了一众目光。 练剑的弟子中有几人无意晃神,前方归庭沉声,“专注!”那几人便很快收敛了心神。 归庭见他们没什么问题,脚步一转走到兼竹这边,“仙君此来有何事?” 兼竹突破大乘,身份已不同往日。虽然他过于咸鱼没去追求什么尊号,但一声“仙君”还是当得。 “没事,就是来看看临远的剑法。”兼竹探头探脑,“入门这么久,还没仔细看过。” “……”归庭张嘴将一口气吸入喉头,压下几欲出口的大不敬之辞,顿了半晌挤出两个字,“看吧。” 兼竹同他点头一笑,“多谢长老。” 两人一道站在场边。他们不算相熟,这样站着不说话归庭有些尴尬,他默了默开口,“仙君怎么突然想起要来看弟子练剑?若是对剑法有兴趣,在剑道上想必无人能比仙尊更为精通。” “关心一下门中的教育事业。”兼竹说着又道,“怀妄那剑舞得太快,对眼睛不好。” 归庭,“……” 他这才意识到主动搭话并非明智,干脆及时止损地停下话头,“您开心就好。” 兼竹视线扫过场中郁郁葱葱的修仙界下一代树苗,“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 好在两人谈话间场中弟子已结束了一套剑法,纷纷停下来看向这边。归庭隐隐松了口气,他感觉仙尊能同兼竹相处,心性也远非常人可比。 “真人。”领头的那名弟子朝归庭抱拳,等待着他接下来的指示。期间他的目光还忍不住往兼竹这头瞟,紧张中带了点兴奋。 那可是大乘,天下唯二的大乘之一! 虽说他之前就同兼竹有过接触,也一直将人看作师弟,但身份一朝转换,渡过了最开头的适应期,现在便只余钦佩和憧憬。 在场其余弟子也不禁将视线投向兼竹。都知道仙尊一心向道——或许现在还多了个一心向道侣,因此怀妄很少指点他们的功课,也不知曾为同窗的兼竹会不会来指导一番。 归庭没有立马下达指示,他转头看向兼竹,“仙君可有何指点?” 兼竹在众多期待的目光中拍拍手,“舞得真好!来,再舞一遍。” 归庭,“……” 众人,“?” 话已出口,归庭只好摆手,“便再舞一遍,让仙君看看。” 众人不知兼竹此举有何深意,纷纷又提剑而起,将剑法从头舞起。兼竹揣着袖子站在一旁悠悠看着,每个人的领悟力和熟练程度都提现在一招一式之间。 他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心底隐隐有了了解。 一节剑术课在平平无奇的舞剑之中结束,直到最后兼竹也未出声指点。 众弟子稍有失落,但又在心头猜测:苍山这两位的大乘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待弟子们四散离开,兼竹正站在一边低头沉思,忽而有一道身影如野狗脱缰般朝他冲来!他抬眼而去,却见何师兄一瞬到了跟前,双目赤红、似悲似怒。 兼竹心头一跳,“师兄……” 下一刻袖子便被人抓住!何师兄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仿佛全然忘记了兼竹大乘的修为,更加澎湃的情绪压垮了他的理智。 他气得瑟瑟发抖,悲愤交加,“师弟!!!” 兼竹莫名被他的气势激得一抖,“诶。” 一滴热泪自何师兄眼眶滑落,“你到底知不知道,再次重修话本要费多大力气!?” 兼竹,“……” 兼竹,“对,对不起。” … 承诺替人另寻专业校对后,何师兄激动的心情这才稍稍平复。 剑术课下了,离下堂课还有段时间,两人并肩在宗门里溜达。 搜罗了一堆蒹葭苍苍的新素材,何师兄心满意足,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说起来,掌门不是前些日子卧病在榻,有传言说门中已经定好下任掌门人了。” 昨日怀妄带回的消息在兼竹脑中转过一转,他闻言“嗯”了一声,“是洛师兄?” “你也听说了?”何师兄看上去并不赞同,大概还对他试图拆散蒹葭苍苍而耿耿于怀,“听说前几日就在交接了,只差一个传位大典而已。” 兼竹没接话,心底估摸着:距离未乙卧病过去了大半个月,想必私下的交接已基本完成。 他问,“你从哪里听说的?” “好像是洞迎长老在同一名关门弟子说话时不小心说漏了嘴,这才传出来的。” 兼竹双手揣在袖子里,一只手在胳膊肘上轻轻点了点,对此不置一词。 何师兄见他没说话,又小声嘀咕,“要我说,你来接任临远宗不是更好?仙尊是一向不问世事就算了,但你好歹也曾是门中弟子,现在又是天下第二的大乘,担任掌门绰绰有余。” 兼竹摇摇头,“掌门之位不是谁修为高就能坐的。” 他很有自知之明,如他这般咸鱼,连宴会都不愿参与,更别说处理门中这般庞杂的事务,还要与三界之内上百宗门维持社交联系。 不能想,一想头就痛。 “也对。”何师兄想了想说,“修为、能力、责任、心性,缺一不可。大师兄修为也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性格嘛……这几年看着是温和知礼的模样,同其他宗门也交情甚笃。就是太年轻了,也不知道这突然传位给他,他能否当此大任。” 两人说话间走过纹心阁,抬眼望去是大片荷塘,莲叶层层叠叠,风过时如绿浪翻波。 再往前就是何师兄下堂课上课的地方,兼竹就此停下脚步同他道别,“你先去吧,师兄。” “好。”何师兄转头要走,走出两步又停下来迟疑地问他,“师弟,我叫你师弟你不介意吧?他们都改口叫你仙君,但我总觉得别扭。” 兼竹感慨,“不瞒你说,我也别扭。” 一道亲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何师兄抬手拍拍他,“好师弟,你果然还是从前那个少年。” 兼竹应和,“没有一丝丝改变~” 快乐的一唱一和结束,二人在此处分别。何师兄抬步去往学堂,兼竹则转身回了苍山。 · 回到苍山时,怀妄正在打理着新种下的花苗。 ——许师姐又送了很多过来,说是恭喜兼竹突破大乘的贺礼。 还未结出花苞的花苗这会儿看上去一片郁郁葱葱,怀妄不惜以灵力催动,想让这片青葱赶紧过渡到下一个阶段。 兼竹走上前来,“你在干什么?” 怀妄邀功,“我在取悦你。” 兼竹看那片绿意点点消失,“你是在排除异己。” “……” 眼见着花圃间很快生出花苞,怀妄这才收回手。兼竹见状不再说什么,将方才从何师兄那里听到的消息同怀妄转述。 “门中都知道掌门准备传位给洛沉扬了。” “嗯。”怀妄应了一声,“他执意如此。” 兼竹转头看了他一眼,怀妄俊美的侧颜映着远处苍茫的云天,如一淙清冷的山泉泠泠落下,让人心底不自觉沉静下来。 他收回目光,伸手挠了挠蹭在自己脚下的黑羊。 细白的指尖穿过黑软的卷毛,怀妄视线落过去,心头一动。接着将他的手拉过来,嵌在自己指缝间轻轻捏着。 “我可能要离开一趟。” 兼竹看向他,怀妄说“可能”基本就是“一定”的意思。 “结盟那边传来消息了?” “嗯。”粗粝的指腹擦过他的指节,带起细微酥麻的电流,“天道的阴谋已告知各门派掌门,不少先前接受过传承却隐瞒不报的人现在慌了,来向结盟求助。” 兼竹指间一夹,将怀妄作乱的手指捏住,又轻轻松开,跟玩儿似的,“所以说何必呢?” 虽说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凡事过犹不及。先前几经变故都未引起他们的警戒,现在知道反噬的必然性才向人求助。 “这些还是胆小的。”兼竹低眼一笑,“说不定还有些人憋着呢。” 怀妄没有否认,兼竹又问他,“多久去?” “一会儿就走。”怀妄说着看向他,眼底眸光柔和而缠绵,“你记得想……” 兼竹精神抖擞,“去吧,皮皮妄!” 怀妄,“……” · 收拾好这方花圃,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怀妄便离开了苍山。 不知是不是受气流影响,他的背影瞧着有些许颠簸。 兼竹留在席鹤台上,重新引好的水渠自脚边流过,他拾起手边的长木瓢,悠闲地浇沃着新生的花苗。 一天的时间缓缓流过。 很快黄昏降临,橙黄的天际渐渐被深蓝代替,山间的温度凉了下来,繁星缀满夜幕。 兼竹在席鹤台上抱着软乎乎的黑羊看了会儿星星,灵鹤在一旁扑着翅膀给他扇风。 万物有灵,见识过怀妄面对兼竹的模样,它已经彻底明白了谁才是苍山真正的一家之主。 吹了会儿凉风,兼竹看着时辰准备回屋休息,刚起身便察觉苍山外禁制一动。 他被怀妄赋予了苍山的最高权限,只要有人从外部拜访,他神识一动就能知道来者何人。 此时,苍山脚下那道并未刻意掩去的身影便被轻易捕捉。 动作一顿,兼竹飞身落在苍山脚下。 隔了道无形的屏障,他揣着袖子立在长长的石阶前,看向夜色中衣衫规整的洛沉扬。 “大师兄所为何事?” 洛沉扬立在结界外,苍色的弟子服不见一丝褶皱。 兼竹视线扫过,只见他胸前象征着首席大弟子的徽章和流穗已经取下,想必不日便要换上别的标志。 “先前是我给师弟造成了困扰,还望师弟别往心里去。”洛沉扬开口,似是无奈一笑,“此番前来确实有些苦恼和迷茫,事关掌门任选……想请师弟指教。” “师兄言重了。” “我知苍山不接待外人,师弟若不介意,可同我一道去别处详谈?” 言辞间情真意切,礼数周全。兼竹自夜色中看向他,揣起的衣袖在两侧随风轻轻晃动。 片刻静默。 就在洛沉扬以为兼竹会开口拒绝时,兼竹牵唇笑了笑,“好。” . 100、临远济世 洛沉扬在前面领路, 兼竹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二人行走间前者时不时说两句话,气氛倒也并不尴尬。 此刻夜色已深,还有一炷香就到了弟子们打坐就寝的时间。 四面的峰峦上灯火渐熄, 除了前山巡夜的弟子提着灯笼自小径走过, 临远宗各处都没了多少人声。 兼竹随洛沉扬绕过乾渊峰, 再往后就是鲜有人去的后山。 这地方偏僻, 但以二人的修为过去不过片刻。脚下的草丛被衣摆擦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兼竹朝周围看了一眼。 他对这里并不陌生。 之前他和怀妄找符阵时来过这里——这里是临远宗的禁地。 眼睫垂下,兼竹状似无意, “师兄,这是什么地方,不是说要谈事?” 洛沉扬的脚步没有停下, 温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是历任掌门议事的地方,还存了好些资料。有些事我拿捏不准, 正好麻烦师弟替我参考参考。” “原来如此。” 兼竹点点头不再回话。看样子门中事务的确已尽数交接给了洛沉扬,就连只有历任掌门才能进入的禁地也告知了他。 几步间两人已到了禁地外。 说是禁地,但其实从外部看来并不凶险。面方的山壁上开了道铜门,藤条盘踞在铜门之上, 洛沉扬抬手不知念了句什么, 锈环一震抖落了一掸灰尘。 兼竹揣着袖子站在他身后,“该重修了,好歹是历任掌门议事的地方。” “……”施法的手滞了滞,洛沉扬应了一声。接着门前浮出一道阵法,铜门“吱呀”缓缓开启,里面是一片漆黑, 看不清情形。 “随我来吧,师弟。” 他说着率先走入了门中,兼竹也悠悠地跟了进去。 一进到门里,铜门便在身后“砰”地关上。 眼前景象豁然一变,两人竟站在一处陡崖边,背后是陡峭的山壁。脚下平面不过三步长宽,再往前是无尽深渊,崖下黑洞洞一片,好似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兼竹转头看向洛沉扬,神色敛了下来,“历任掌门这般有情趣?” 有风从崖底自下而上灌入二人的袖袍,一步之遥,洛沉扬直直看来,面上不复先前的温和随意。 他并未回答兼竹的质疑,而是说道,“师弟,师尊已定下我为下任掌门,论天资、修为、地位,我不比任何人差。” “师兄如何,与我无关。”兼竹淡淡。 洛沉扬闻言心绪激动,朝他这边迈了一步。二人距离一下拉近,洛沉扬比他高半个头,这会儿低眼而来,眼睑下落了一片阴影。 “你当真一点也不在意?” “我以为那日已经同师兄讲清楚了。”兼竹对上他眼底的神色,“我心有所属,也有了道侣。” 深褐色的瞳孔里浮出一丝血色。兼竹转头要走,刚迈出两步,身后忽而落下一声笑,“呵。” 接着一股大力自身后掼来——嘭!眼前一晃,兼竹便被骤然涌出的威压抵在了一旁陡峭的石壁上。 他抬眼是洛沉扬近在咫尺的身形,后者双手撑在他身侧,将他牢牢困在石壁上不得动弹。 照理来说,以他大乘期的修为除了怀妄没人能禁锢他,这里的禁地算是一个小世界,交给洛沉扬后会受后者主观意念的影响,但怎么也不至于跨越两个境界压制他。 兼竹轻笑,“师兄,这是做什么?” 洛沉扬眼底颜色暗红,如血海翻涌,仿佛有什么要冲破束缚但又被险险压下,“师弟,我不比你差,也不比任何人差。” 那道威压顶在心口,兼竹深有体会,“可不是吗,你简直棒棒哒。” 洛沉扬,“……” 像是无法接受他这般随意的态度,洛沉扬撑在他一侧的手紧紧攥起,掌下的岩石都被抠落一块,生出龟壳般的裂痕,“你为何不在意!” 他看向兼竹,二人还是头一次离得这般近。 那隽秀的眉目映入眼底,洛沉扬不免想起上古传承中的那位“大能”告诉他的话:“将兼竹带走,带到一个任何人都去不了的地方,那里只有你们,他便只属于你一个人。” 他起初是惊骇万分,几十年来受到的教育让他做不出这般疯狂之事,但那声音日日夜夜响起,就连在梦中都不忘挑动他的神经。 ——那不如一试?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来,便再也无法遏制,被催动着发酵膨胀,占据了一切仁义礼智。 “师弟,兼竹……”洛沉扬眼中带了些痴迷,灼热的呼吸扑落而下,“我为了你拼命修行,成为万众敬仰之人,你当真一点也不感动?” 兼竹看着他被沾染了半边血色的瞳底,神色未动,“师兄,你不是为了我。” “怎么不是!”身后的岩壁落下几颗碎石。 “我早就说过,修为不是全部。” “你只是嘴上这么说……” 兼竹忽而一笑,“你看,你说喜欢我,却从未信我所说。” 为自己还是为别人,区别就在于是以谁的意愿为中心。 洛沉扬眼中只看到他想看的,只追寻他想追寻的。他对于地位和修为执念过深,也自知不该如此,干脆自欺欺人,将爱慕当作最后的遮羞布。 话落,对面一默。 这番话并未说透,但其中的意味心知肚明。它像是一把清亮的利刃,将洛沉扬包裹在私欲之外所谓的“恋慕”映得一清二楚。 洛沉扬胸口微微起伏着。 在他动摇的一瞬,一股推力从跟前传来,“唔!” 他猝不及防退开两步,却看先前还被压制在石壁上的兼竹已脱出了禁锢,拍拍袖子抬眼而来,“世上没有免费的午膳,如我这般良善都沦为了剥削阶层,更何况来路不明的传承。我劝师兄还是赶紧放弃,回去向掌门谢罪。” 瞳孔微缩,洛沉扬脱口,“你怎么知道传承的事!” 兼竹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你看,你的重点还是在于传承,而不是我沦为了剥削阶级。” 孰轻孰重,立见分晓。 洛沉扬,“……” 兼竹见他无言,又缓缓开口,“那传承不过是一场骗局,都是天……” 话音未落,面前忽地扫过一把利剑将他话头截断!刷——寒光凛冽,两人离得不远,剑尖几乎从兼竹鼻尖前险险擦过。 他一瞬避开,长鞘立出“哐”地挡在自己跟前。 对面,洛沉扬心脏砰砰直跳,眼底几乎被血色侵蚀,半是清明、半是浑浊。他愕然无措地看着自己执剑对向兼竹的手,“我……师弟,我没有……” 兼竹神色一敛,心头却松了口气。 ——终于将天道引出来了。 不然以他能懒则懒的性子,必然不会说这么多废话。 长鞘自掌心一转,兼竹朝跟前瞳色逐渐被猩红覆盖的洛沉扬笑笑,“来吧,天道。” · 嚓! 三步长宽的崖边,两道身影刹那碰撞在一起,长鞘对上利剑。 兼竹是实打实的大乘期,而“洛沉扬”在天道和禁地的双重加成下,也暂时落不了下风。 利剑带着骇人的杀意,出手间尽是死招。天道先前都是化形,力量受到局限,此刻附身于洛沉扬,实质的身体让其力量更大地发挥了出来。 “你知道我会出现?”略带嘶哑的声线在打斗间响起。 轰!身后的山壁被一击凿开,大块巨石倾颓,落下几步外的万丈深渊。兼竹侧身避过,青衣在掉落的石块间晃过一道虚影,他勾唇笑笑,“不然白费了你将我引到这无人之地。” 他先前就觉出了洛沉扬举动中的异常。 怀妄前脚刚离开,洛沉扬后脚就找了过来——如此了解怀妄的行踪,除了一直暗中蛰伏的天道不作他想。 更何况洛沉扬对修为虽过于执着,但不至于这般丧心病狂,擅自将他带入禁地。除非受人指引,或是……附身夺舍。 “嗬,倒是低估了你。”铺天盖地的法术自四方包围而来,又被长鞘一扫挡落,“不过知道又如何,你还不是来了。” 一道法术从一个刁钻的角度袭向兼竹,却在即将落到他身上时陡然折开。 洛沉扬动作似滞了一下,眼中血色消退半分,浮出挣扎与惊怒,“你为何杀他!” 他这话问的是天道,回答他的只有识海里一声冷笑。 兼竹看洛沉扬神智尚未完全被侵蚀,甩出一道防护阵法隔在二人之间,清冽的声线如冷泉冲刷着洛沉扬混沌的识海。 “我早说过这是场骗局,现在放弃传承还来得及。” “晚了。”嘶哑的声音响起,天道再次占据身体攻向屏障。 兼竹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铜门,接着提鞘迎上。 … 哐——又是一击。 长鞘脱手在半空划出两圈圆弧“嗤”地插在了山岩中。 剑锋对向兼竹,“你输了。” 兼竹站在原地动也没动,闲适的姿态仿佛此刻被天道指着命门的人不是自己。天道最见不得他这副姿态,提剑要刺下,却又“呃”一声止住了动作。 “师弟……” 属于洛沉扬的那半神智还在识海中企图夺回自主权,他这会儿终于明白自己被利用了。 天道以“提升修为”、“得到兼竹”为诱饵引他上钩,到最后却不但要夺了他身体、还要杀害兼竹。 一声的痛苦低呻,身体再次落入天道的掌控,眼看剑锋就要没入兼竹心口——嘭! 身后的铜门突然自外打开,汹涌澎湃的灵力如海浪翻涌,瞬间将洛沉扬推开。 银色的广袖一兜,兼竹被稳稳带入一个怀中。问闲剑“哐啷”扫开对面邪佞的剑势,嘈杂的声响从后方涌来。 “大师兄!” “师弟,你没事吧?” “兼竹仙君!” 大批临远弟子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纷纷惊得停在原地。 他们心中向来宽厚温和的大师兄此刻发丝散扬,双目赤红,正拿剑对向他们曾经的小师弟——哪有半分熟悉的模样?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被夺舍。” “或是邪灵作祟,神智被蛊惑?” 未顾及四周纷纷传来的议论,怀妄自后方揽过兼竹,紧张中难掩气恼,“为何不躲。” “试试人的意志力。”兼竹说完被怀妄捏了把腰侧,又补充,“况且我知道你来了。” 力道放缓,怀妄面色稍霁,重新看向前方。 洛沉扬提着剑直直看向姿态亲昵的二人,眼底血色翻涌。 站脚的平台不大,临远宗来了三十六名弟子。怀妄将兼竹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挥过,与外界隔绝的禁地便彻底打开,将众人包容进来。 洛沉扬神色愕然,“你为何能打开禁地?” “为何不能。”问闲一指,冷如雪光,“临远本就为本尊所创。” · 怀妄的苍山剑法对天道具有压制作用,加上禁地的主导权回到了他身上,这一场对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出了结果。 崖边,洛沉扬半跪在地上,再无丝毫还手之力,他头顶半尺就是问闲的剑端。 兼竹站在一侧,长鞘已回到了他的手中。 怀妄垂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袖袍挥动,剑光眼看便要落下—— “仙尊!”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开口的竟是何师兄。 他身侧几名弟子对视二三,虽有迟疑,但还是走上前抱拳请示道,“大师兄这次犯了大错,理应重责。但他神智还未完全被侵蚀,弟子请求仙尊剑下留人!” 何师兄,“临远剑法第六重可明神镇魔,还求仙尊让弟子们一试。” 剩下几十名弟子也纷纷请命,“请仙尊给师兄一次回归正道的机会,若是失败……任凭处置!” 三十六柄长剑倒扣于双掌之间,剑端垂直于地平线。苍色的弟子服在夜风里飒飒作响,背后的阴阳双鱼图因弯腰请命的动作整齐划一地落入眼底。 怀妄看了他们几息,问闲缓缓收回,“只有一次机会。” 众弟子闻言惊喜抬头,“多谢仙尊!” … 深渊之上,三十六道身影凌空而立,将洛沉扬包围其中。崖风过,剑势起。 兼竹和怀妄都退到了一旁,看向剑阵中的临远宗众弟子。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兼竹说完又笑了笑,“但少年心性不是坏事。” 也许世道会教人变得复杂,但涉世未深的良善不必轻易扼杀。 当初他们能为相识不久的自己请命,更别说眼下是相处多年的大师兄。洛沉扬在他们心中一向温和知礼,他们自然不愿轻易放弃。 怀妄的目光落向前方三十六道整齐的剑光,将那一招一式收入眼底。 兼竹看了他一眼,“他们可能以为你要杀洛沉扬。” “嗯。”怀妄知道,但并未解释。 斩杀天道只有一次机会,要想知道当年的剑法对其是否依旧奏效,还需提前一试。 此次天道现身,以洛沉扬为寄托,而临远宗除魔剑阵恰出自怀妄所创的剑法——正好用来试探它能否镇压天道。 场中的剑光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中心的洛沉扬包裹其中,有丝丝猩红雾黑的细烟自他背后“呲呲”冒出。 随着剑光愈发浓郁耀眼,那黑烟也被尽数镲为粉尘。 兼竹心头一松,看来可行。 场中挺拔修长的数十道身影映入眼底,兼竹揣着袖子轻笑着问,“这就是你当初创立临远的初衷吗?” 剑阵光影噌噌,祸患无所遁形。 怀妄“嗯”了一声,“是。” … 此刻夜已入深,禁地外正下着细雨。打开的禁地里飘落了几片雨丝,细细密密。 入秋后的第一场夜雨消散了空气中的燥意,清凉的雨水冲刷着山林间的枝叶树干。 禁地之中,三十六道苍色身影向心而立,一剑劈开那魔障。 禁地之外,位于临远宗前山正中央的纹心阁被笼罩在雨幕里,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屋檐连绵坠下。 雨水浸湿了瓦当,深浅斑驳中仍可见得那笔锋苍遒的四个字: 临远济世。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尾倒计时,一百章快乐,随机撒点小红包一起快乐~ Ps.专栏预收可以看一下~ 感谢在2021-07-15 23:31:47~2021-07-16 23:4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873896 3个;49121009 2个;丹yes、灭灭、脑花卑微、青溪、YY、娜妃、怪·化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eauty.h 50瓶;47584562、豌豆和白糖的铲屎官 30瓶;okie、梵歌 20瓶;能鸽善呜、tata、吃马里奥的小蘑菇、悦、yiiiiiiiii、松松饼、冰糕奶油、祝时越yyds、ゾロ、蒼央、竹竹溪、鸣蜩余八、44451849、dy、况明、北海巨妖 10瓶;闻折、粉钻晶心 8瓶;茶茶、红秋裤iik 6瓶;兰粥、滴答、关尔、爱不点灯 5瓶;姜漓 3瓶;盒子里的年糕精、独倚高楼、鹤渊、洋洋、风敲竹、甜添的望仔、水水水水 2瓶;清漩、惑。、离昭、49696278、。。、九天银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1、无解之局 剑阵中光芒渐灭, 天道附着在洛沉扬身上的那部分神识被彻底销毁。 洛沉扬倒在崖边失去了意识,被几名弟子支起来带了出去。 洞迎和归庭两位真人早已候在了禁地外,随着几十名弟子出了禁地, 后面的事务则交由他们来处理。 怀妄和兼竹缀在最后走出来。怀妄抬手重新关上了禁地小世界, 同洞迎二人交代了两句便和兼竹返回苍山。 漆黑的夜幕中还飘着细密的雨丝, 兼竹止住怀妄想要飞身的意图, “走会儿吧。” 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问为什么。应下一声陪着他慢慢地从后山往回走着。 夜雨落在身上带了些清爽的凉意, 兼竹开口,“也不知未乙会是什么感受。” 毕竟洛沉扬是他的亲传大弟子, 又是刚刚交接的下任掌门,还未举办接任大典就出了这等事。看洛沉扬的状态,道行受损在所难免。 怀妄道, “必然不好受。” 兼竹,“也是。师徒二人都没逃过天道的蛊惑,恐怕连未乙自己都没想到。” 就像他们当初也没在第一时间猜到未乙接受了传承——后者一直表现得很正常, 也没见他出过什么差错。加上门中最先在突破上出错的是桧庾,极大地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直到那天下午,兼竹无意道了句“病得突然”,他才想起未乙卧病时正逢他捅完天道第二鞘, 时机太过蹊跷。而那会儿天道刚利用暗布在苍山的符阵找上了门, 曾经他二人被传送到未乙卧房的往事便浮上了心头—— 未乙的卧房中的那道符阵,恰是他有可能接触过天道的证明。 兼竹揣起袖子,绕过后山的小径已能看见前山依稀的灯火,“我在想,若当初我们发现符阵时告知了未乙,现在会是什么结果?” “难说。”怀妄道。 兼竹闻言没有反驳。 想来也是, 未乙接受传承大概是在桧庾之前。但在桧庾出事时,他并未出面将事实公诸于众,也未如实同怀妄和盘托出,说明未乙也是藏了部分私心的。 如果那时让未乙察觉到他们起疑,难保不被误导或是忽悠过去。 而现在未乙愿意在怀妄找上门时坦白,大概也是因为遭受了反噬,意识到符阵有问题;或是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下去。 …… 兼竹缓步走在小径上,微风细雨拂面而来,让头脑都清醒了几分,“看来与修为无关,人总难逃一时的鬼迷心窍。” 怀妄,“现在醒悟倒也算及时。” 那日他去找未乙,对方满是懊悔和羞愧。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犯了错,再难挑起宗门的大任,也怕日后因为自己的原因牵连宗门,未乙这才急于将掌门之位传给自己的弟子。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那平日看上去温厚规矩的大徒弟也接受了传承。 怀妄在听到未乙打算传位给洛沉扬时,第一反应是不赞同。但随后未乙道出了洛沉扬的修为——其飞涨的修炼速度引起了怀妄的疑心,只可惜当下没有证据佐证。 加上未乙心意已决,他干脆将计就计让大权暂时交付于洛沉扬,好引蛇出洞,用来试验剑阵破障的可行性。 “这一趟算是没白忙活。”兼竹将沾湿的鬓发捋到耳后。 “嗯。”怀妄说完又想起他刚赶到时看见的场面,微微蹙眉,“下次不要像这样造作。” 兼竹戳开他的眉心,“那我换种方式造作。” 指尖一下被眉心夹得更紧。 “……” · 两人一路散着步回了苍山。 进了屋后,怀妄给二人施了道净身术,被雨沾湿的衣裳瞬间变得干燥清爽。 兼竹向他投去一道“懂事”的眼神,又问,“结盟那边处理好了吗?” 怀妄,“交给万佛宗了,没事。” 他这次离开本就是故意留下空档引天道来钻。至于结盟那边,他去组织了一番便将剩下的事务安排给了其他宗门,随后赶回临远宗召集弟子去往禁地试验剑阵。 “那就好。”兼竹弯腰抖了抖被子,“凡事不必亲力亲为。” 他说完褪下外衫钻进被子里,又“啪啪”拍了拍一旁空出的床榻,示意怀妄上来。 怀妄便也将外衫褪了挂在一旁,侧身躺到了床榻上,长臂一伸将人捞入怀中抱得满满当当。 他抱得太满,兼竹鼻梁一下撞在了他胸口上。兼竹微微仰头,“怀妄,我有点窒息……” 搂着人的胳膊稍微松了点,一只手却覆了上来,从他的脸颊耳垂一直抚到颈侧,伴随而来的还有点点啄啄的亲吻。 “刚刚没问你,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做什么?” “独处的时候,有碰哪儿吗?” “没有……”兼竹扬起脖颈。怀妄的嘴唇有些干涩,擦过他颈间的嫩肉带起一阵刺痒,“嗯…没做别的。” 怀妄应了一声,亲吻却没有停下。反而得寸进尺,手也滑了下去。兼竹捏住他的耳朵想将人拉开,“我都说没有了,你怎么还这么黏人?” 模糊的声音自身前传来,“这两者没因果关联。” “……”兼竹被他说服。 两人在榻上亲了会儿,感觉很快上来了。兼竹在危险的边缘按住怀妄的手,“今天算了,明天还要处理门中的事务。” 他试图动用缓兵之计,“等这些事情告一段落……”话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掌飞快地捂住了嘴,“唔!” 怀妄自他身前撑起来,神色警惕,“这种话千万不要乱说。” 兼竹,“……” 他看前者现在比自己还敏锐,不由欣慰地拎开怀妄的手,解放了自己的嘴,“知道了,我们都不说。” “嗯。” 两人达成共识,简单地解决了一下便相拥睡去。 · 翌日,二人一同去往山下的议事堂。 洞迎等五名长老都候在了堂中,见到怀妄和兼竹进门纷纷施礼,“仙尊,仙君。” 怀妄抬了抬手,二人入座后他问起后续情况。 归庭道,“弟子洛沉扬目前还未清醒,但在昨夜的对战中灵力被邪灵抽取殆尽,日后恐再难登仙途。至于何时清醒、清醒后又当如何,全看他造化了。” 怀妄点点头表示知晓。 现在掌门卧病,首席大弟子也无法再担大任,他将视线转向洞迎,“按门中规矩,应从你几人座下选出一名弟子接任掌门之位。” 临远宗自立宗以来便定下过严格的规定:历任掌门需从下届弟子中选拔,长老不可接任掌门一职,避免力量相当的上层之间生出夺位的间隙,门中人心不齐。 若掌门座下选拔不出,便从众长老座下选拔。 洞迎赶忙起身,“他们都还太年轻,不如由仙尊……” “本尊还有别的事要处理。”怀妄道。 他目前的精力更多放在了应对天道之上,无暇顾及门中庞杂的事务。 洞迎迟疑,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兼竹。兼竹明白怀妄的意思,接话道,“门中不可一日无首,先暂定一名弟子给予考察,考察期结束再正式接任,长老觉得如何?” 在座众长老相视几眼,“也可。” 几名长老很快叫来各自座下优秀的关门弟子,十来人进了议事堂,兼竹侧眼就从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师姐站在一众弟子间英姿飒爽,和平日沉迷于蒹葭苍苍时判若两人。 只是当她视线触及并排坐着的怀妄和兼竹时,本能地飘忽了一下,很快又收敛了心神,同众弟子一道行礼,“弟子见过仙尊,仙君,各位长老。” “免礼。”洞迎将叫他们过来的目的三两句说清,弟子们面上纷纷浮出惊讶之色,大概是没想到会忽然临危受命。 洞迎说完转向怀妄,“仙尊,这便是我门中最为优秀的弟子。” 怀妄视线一扫,接着落到许师姐身上,“就她吧。” 许师姐受宠若惊,目光在怀妄跟兼竹二人之间来来回回,“我该不会是走了后门?” 怀妄淡淡打消她的疑虑,“主要是灵性。” 许师姐,“……” 众人,“……” 兼竹不由在心里感叹:这姑娘还真是实诚。 暂时定下新的掌门接班人,怀妄又对众长老道,“叮嘱弟子,昨夜之事不可外传。对外的说辞便是掌门卧病,洛沉扬修行失误,其余人当专注修习、坚守道心。” “是,仙尊。”众人纷纷应下。 … 门中之事安排好,兼竹和怀妄走出议事堂。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山间空气清爽。 两人没有即刻回苍山,而是在荷塘边的小亭子里坐下吹风。 从前怀妄很少在门中露面,现在倒是逮着机会就和兼竹成双入对地出现在宗门里,还要做出一副要事傍身、状似无意的正经模样来。 兼竹也不戳穿他,同他一道落坐在亭中,看着新雨后的荷塘一片深翠欲滴。 隔了片荷塘,对面时不时路过几名临远弟子,他们见到亭中二人先是驻足侧目,接着又转回头不知说着什么渐渐走远。 眼看怀妄面上的春光几乎要映亮了荷塘,兼竹这才开口打断他的陶醉,将话头带回正题。 “苍山剑法对镇压天道依旧有效,现在你们之间相差的就只剩修为。” 怀妄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天道的修为,大概就是我们所说的‘飞升境’。” 兼竹认同,“或者说,至少是飞升。” 但怀妄突破大乘也不过半载,距离飞升应当相差甚远。想到退休之途遥遥无期,兼竹忍不住望天,“该不会还要相互牵制几十上百年……” 对面似顿了一下。 这一细微的停顿没有被兼竹错过,他立马坐正看向怀妄,“你在欲言又止些什么?” 怀妄迟疑,“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的修为涨得很快。” “有多快?” “现在已至大乘中期。” “……” 凉亭中瞬间陷入沉寂。 兼竹看他的目光警惕又狐疑,怀妄赶紧坐近了些拉过他的手,“我绝对没有接受过传承。” 他怕兼竹不信,继续解释,“先前修为突飞猛进,我原以为是因我二人双……”怀妄话头停下,面上微红,“是因我替你重铸剑身,但这几日没怎么做过,修为依旧长得很快。” 兼竹的灵力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探进去,触及怀妄的神识,他惊讶地发现后者修为的确已至大乘中期,甚至靠近了后期的边缘。 即便兼竹自己刚刚突破大乘,还未真正了解到大乘期的修炼速度,但按照常识他也知这速度未免太过离谱。 ——哪有突破大乘不到半年就跨过大半境界的? 兼竹收回手,一把捧起怀妄的脸往自己面前拉了拉,眉间难掩忧心,“你没觉得身上哪里奇怪吧?没有多个零件或者少个零件吧?” 怀妄,“……” 他那张冷俏的薄唇被挤得微微O起,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力道一松,俊美的面容恢复如常。兼竹食指抵着下巴又看了怀妄两眼:如此逆天的修行速度放在一般修士身上的确反常,但怀妄有一点不同——他的另一面是天道。 噗通、心头轻跳。兼竹忽而开口,“莫非天道吸食的灵力有部分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怀妄闻言沉下眉眼,自己异常的原因必然与天道有关。天道早有抽取灵力的前科,眼下他灵力猛增,排除他因只剩这个可能。 “他不会这样好心。”怀妄缓缓道,“除非另有所图。” “天道的目的……”兼竹低喃。 他们先前就讨论过这个问题:是当幕后黑手,亦或是趁乱出逃?最后都未得出结论。 但这两种猜测不管哪一个,都和怀妄修为猛增搭不上关系。 …… 兼竹感觉自己是忽略了什么,正垂头细想,便听身旁落下一道冷淡的声音,“融合。” 脑海中刹那划过一丝亮线! 兼竹倏地抬眼对上怀妄的目光,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悟:天道的目的是融合。 他和怀妄原本是一体而生,后来怀妄剥离了本体,本体的力量也会受到削弱。 天垸之乱过后天道被怀妄封印在蒹山,三界内都找不到本体。因此他这几次出现要么是化形,要么是附身。 而最适合他的,恰是怀妄的身体。 只不过怀妄现在仍是大乘期修为,天道已至飞升境,灵力和躯体不相匹配会导致二人难以融合。 “难怪你助我渡劫时天雷不劈你。”兼竹轻笑一声,“天道大概是三界之中最期望你顺利飞升的人。” 怀妄开口,“那我应该是三界之内最不想飞升的人。” 兼竹停顿一瞬,随即感叹,“还好今天听见这话的人是我。” 换做旁人,也不知会拉多少仇恨。 “……”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相对无言,兼竹往身后一靠,仰头是凉亭内部繁复的梁板。 “你那双黄蛋真是好算计。”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之局——若想要对抗天道,势必要将修为提升到与天道同一水平,也就是飞升。 但只要怀妄的修为一达到飞升的临界点,天道定会降下雷劫强行让其跨入飞升境。届时,便是二者融合之时。 双方目的是对立的,过程却是统一的。 怀妄见兼竹面上难得笼上惆怅之色,顿了顿学着后着往常的模样,伸手在他眉心一点。他把兼竹的眉心点开,缓声道,“这道难题是相互的。” 他在提防被天道融合的同时,天道也要提防被他镇压。 就看谁能先发制人,卡住飞升的临界点。 “有没有一个稳妥的方法。”兼竹揣着袖子,目光还落在纵横交错的梁板上。梁板中心镂空的雕花间透出背后的纹路,可见当年修葺凉亭时做工的精湛复杂。 “既让你的修为与天道齐平,又能稳当地避免踏入飞升境。” 怀妄没有回话,短时间内谁也想不出破局之策。 半晌,兼竹起身,怀妄向他投去一道询问的目光。 兼竹反手按了按因为仰头而有些僵硬的脖颈,“门中的藏书阁在哪里?” “在归庭的主峰上。”怀妄随他站起,“你要去?” 兼竹却已抬步出了凉亭,“我去看看,毕竟知识就是力量。” “……” · 藏书阁位于归庭主峰上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 门口两名弟子见到兼竹纷纷惊讶起身,“见过仙君!” 兼竹应声,“我进去随便看看,不必管我。” “是,仙君。” 进了藏书阁,他才发现其中收藏的书卷数以万计。 藏书阁整整五层楼高,不仅是每层中间摆放了一排排书架,就连阁楼四壁也全是书卷。 兼竹边走边瞧,不由在心中感慨:也不知怀妄当年是从哪儿卷来的这么多好东西。 阁中书卷数目众多,好在全都分门别类便于查找——功法、剑道、医术、土木……甚至于民间逸闻、百工奇巧,都能在其中找到。 怀妄还要忙于联络结盟、巩固修行,思考破局之策的任务就暂时交给了兼竹。 他便从一楼的书架开始找起。 一本本、一册册,一个书架挨着一个书架,没有轻易跳过任何一个。 藏书阁外的日头渐渐西斜,阳光透过窗棱从一排排书架间爬过。直到阁中亮起了灯,兼竹才意识到自己已在这里待了大半日。 大半天的时间,不过才翻过两面书架而已。他看向四周密密麻麻的书卷,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不多时,外面的小弟子便进来传话,说怀妄仙尊在外面等着接他回苍山。 兼竹也知道要劳逸结合,他暂停了今日的工作走出阁楼,同怀妄一道回去。 待第二日早晨,他休整一夜后又到了阁楼,挨着书架慢慢地查找翻阅。 等到天色入墨才跟着怀妄回屋。 …… 大半个月的日子都在苍山和藏书阁之间往返,藏书阁外的弟子从一开始的紧张兴奋,到后面全然习惯。 甚至整个宗门的弟子都知道了:兼竹仙君不知为何最近日日泡在藏书阁里。 本有人猜测他是和怀妄仙尊在吵架分居,但每日傍晚雷打不动等在藏书阁外的那道银色身影又将这种猜测彻底推翻。 还在积极准备着第四部小话本的何师兄和江潮云不由在夜灯下感叹,“兼竹真是转性了。” “莫不是登临大乘之后终于知道要培养一下身上的仙气?” “……” 外界传言千千万万,兼竹偶尔听闻便拍着手夸一句“有创意”,转头又投入知识的苦海。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雕窗外的阳光穿过层层书架落在三楼临窗而立的那道青色身影上。 修长的手指合上手中的书卷,金色的光影晃过纸页间,隐约可见一破光长剑。 兼竹唇角微微上挑,他找到破局之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怀妄来接兼竹,站在门外看向藏书阁。 兼竹:你在看什么? 怀妄:你看进门那个位置,适不适合用来放蒹葭苍苍的小话本? 兼竹:……你觉得呢? 怀妄:OvO 感谢在2021-07-16 23:48:24~2021-07-17 23:5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鹤风、娜妃、悠悠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年酒月、49121009 2个;柒叶、山后有只光狗蛋、静室浴桶、草木深、YY、丹yes、啟、栗子、姜漓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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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常,在万佛宗的带领下四方镇魔。”怀妄说着顿了顿,“中午那会儿传来天阙的消息, 说薛宗主也接受了传承,愿意主动放弃。” 兼竹闻言略惊,倒不是因为知道薛寻雪接受了传承,而是时隔这么久他终于肯承认了。 思及某个不谙世事的小少主,他忖了片刻,“我同薛见晓传个讯。” 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各忙各的,尤其薛见晓门中管控严格,双方没有联系过。兼竹说着已朝薛见晓那头发出了传讯,还没接通却看怀妄从对面站起身走到自己身侧坐下。 兼竹,“你在做什么?” 怀妄目不斜视,“不是要联络?一起。” 一道疑惑的视线落在怀妄身上,他耳垂慢慢爬上薄红。兼竹正定定地看着他,那头传讯就接通了,“诶?兼竹。” 兼竹暂且收回狐疑,应了一声,“薛小少主,近来可好?” “……不太好。”薛见晓闻言耷拉下来,“我爹的病情加重了,我才知道是因为他也沾了那个魔阵,其他宗门的人要来替我爹镇魔。” 兼竹正思考着如何安慰他,一旁怀妄突然出声,“只要拔除魔气,至少性命无忧。” “仙、仙尊也在啊?”薛见晓吓了一跳。 怀妄,“嗯,在他旁边。” 兼竹转头看了他一眼。 薛见晓干巴巴地“喔”了一声。他总觉得这话有些微妙——在就在吧,为什么还要特意说句“在他旁边”? 好像在彰显着什么似的。 他那头静默了一瞬,兼竹若有所觉,“这两个月你和外界联系过吗?” “没有,我爹不让。” 大概是薛寻雪不想叫他听到有关堕魔、除魔的消息,这两个月来都封闭了他同外界的联系。 兼竹懂了,难怪薛见晓一副茫然的模样。有关怀妄“前夫”的身份和自己突破大乘的消息想必后者也全然不知。 在他思索间,怀妄又开始叮嘱薛见晓“要多关注外界消息”,后者当做谆谆教诲铭记在心,并未有所怀疑。 兼竹看不下去,当即打断二人对话,安慰了薛见晓几句后挂断传讯。 传讯挂断,崖风拂过席鹤台。 他转头看向怀妄脸上意犹未尽的神色,“聊上头了?” “……”怀妄自知理亏,抓住他的手轻轻揉搓,转移话题,“目前天道吸取灵力看似疯狂,实则依旧所保留。我们在为决战做准备,他也在。” 话落,兼竹的注意力果然被拉了回来。怀妄这番话并非是无端猜疑,天道和怀妄之间必有一战。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天道花这么大力气圈养修士,汲取灵力时不会适可而止。等到决战那一刻,还未放弃传承的人恐怕就会被彻底抽干灵力。 “现在放弃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兼竹夹住怀妄作乱的手指。后者指甲弧度圆润,指腹按在上面手感极佳,“决战打算定在何时何地?” 席鹤台上默了片刻。 随即怀妄开口,“西沼泽,半月后。” · 半个月的时间,怀妄冲击飞升境,而三界其他宗门也做好了警戒。 若是失败,便要承受第二次天垸之乱。 怀妄白天在席鹤台打坐修行,晚上入灵潭为兼竹重铸剑身。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在修为隐隐踏入飞升境边缘之时他停止了修行,同兼竹一道,携各宗修士如约去向了西沼泽。 西沼泽就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天道黑影的地方,那里地处九州边境,四野荒僻,纵天火雷劫也波及不了城池山庄。 一群人跟着怀妄赶到时,苍鸦色的天空中似有一团黑雾,雾气盘踞着天穹——正是等候已久的天道。 怀妄抬眼看向那黑雾,眼底泛着冷光。 兼竹揣着袖子站在一旁,半透明的发带垂在他脑后,隐没于墨发之间。 其他宗门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兼竹:这就是天下第二个突破大乘境的人,好像也是传闻中怀妄仙尊的……前道侣? 临战的紧张并不能阻止他们视线的打量。 那些或惊艳或探寻的目光落在兼竹身上,还没超过几息便看眼前银光一晃。怀妄侧身挡在兼竹一侧,隔绝了他们的目光。 众人赶紧收回视线,心中暗咂:看来不是传闻,以仙尊这般回护的姿态,恐怕还余情未了…… 兼竹注意到前者的动作,笑了一下道,“怀妄,专注。” 那张抿紧的薄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碍于场面掩了下去。怀妄轻轻“嗯”了一声,“你先去一旁。” “好。”兼竹应下,转过头正对上一道慈祥的目光。这目光似曾相识,但其中禅意更深。他抬步走过去立掌行了一礼,“墟净大师。” 墟净笑纹的褶皱中仿佛都透出佛光,今日万佛宗108和尚都来了,谌殊也站在一旁,同墟净一道向他立掌,“兼竹施主。” 兼竹总觉得墟净看来的眼神里充满了揶揄,“大师有何指教?” “不敢指教,单纯敬佩罢了。” 似是看出兼竹的困惑,墟净道了声佛号,笑眯眯地不再多说。兼竹便转向他身后的谌殊,谌殊微笑,“阿弥陀佛~” 他撤回视线,看来万佛宗这副德行是一脉相承的。 … 一道跟随而来的宗门众人都知怀妄今日便要突破飞升境,此次前来也是要为人护法,助人顺利渡劫战胜天道。 在他们等待间,沼泽上起了疾风。 雄浑的气场如巍峨山峦自怀妄身后轰然升起!先前被他刻意压制的灵力在此刻迎着自天际吹来的疾风,肆意疯涨。 银色的外衫哗啦翻飞,众人见状赶紧散开,以蓬莱为首四方起阵,准备替怀妄护法。 万佛宗托出一道九重降妖伏魔塔,暗黄的僧袍随风鼓涨,金光既出包裹在四周。 兼竹立在一旁,眼底映着怀妄挺直的身影。 头顶天道的黑雾隐隐涌动着,在众人看来那是惊惧、是战意,但他知道这是天道阴谋即将得逞的激动。 “哗——”银发散扬,一路攀升的修为终于触动了最高的那层瓶颈。 源源不断的灵力自四野涌入怀妄体内,牵动着头顶的层云向他这方靠拢。 如墨一般浓稠的黑云卷积着在头顶盘旋,以天道为中心形成一方巨大的漩涡。隐隐能看见金色的雷劫在其中成形,怀妄露在袖口的一只胳膊上浮出浅金色的暗纹。 若此时兼竹靠得近,他定能发现那暗纹同怀妄镌刻在他发带中的道行十分相近。只不过眼下金色暗纹中蕴含着更大的能量——俗称“规则”。 随着金色的纹路颜色加深,咔!终在一刻凝聚成型。 疯涌的灵力停滞了下来,怀妄抬眼,光晕加身宛如神祇。 兼竹心头一跳,在场众人屏息。 怀妄的修为在此刻终于冲破了飞升的临界点。 “哈哈哈哈哈哈……!”张狂肆意的狞笑突然从头顶的漩涡中心传来。 天道像是一直憋着等怀妄踏入陷阱,憋到现在得偿所愿,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怀妄,你以为跨入飞升就能打败我?” 四周护法的众人间气氛一瞬凝固。像是感受到他们的紧张,天道自滚滚响起的闷雷中开口。 声线愤恨,又难掩快意,“怀妄,你可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九州西境,当年你我也是在此处决战,我一个不慎被你封印在蒹山之下,一压就是百年。” 怀妄看向天道没有说话,一手握紧了问闲剑柄。 天道却像是稳操胜券,正好趁着众人在场将自己精心准备的表演拉开帷幕。 “今日便让你们看看,我当如何重生!” 一番话落下,众人相视间惊疑不定、心中忐忑,不知上方天道所言究竟是何意。他们无法从怀妄那里求证,纷纷看向一旁的兼竹。却见后者面色如常,波澜不惊。 兼竹垂眼,掩去那一丝轻笑。 天道能欣然接受怀妄定下的时间地点,还任他带来各宗门修为高深之人护法,为的就是这一刻的“仪式感”—— 让怀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融合。 让憎恶他的人都来见证他的完整重生! · 沼泽中央,怀妄袖风挥起,问闲指天,眼底藏不住冷锐的杀意。 天道落下一声冷笑,“嗬,杀我之前,先看看你是否能承下这份大礼。” 言罢,黑雾瞬间隐入乌云背后。蓄势已久的雷劫如一条巨蟒,裹挟着电光火舌直朝怀妄落去,竟是要强行将人拉入飞升境!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天道“嗬嗬嗬”的嘶哑狞笑在头顶低徊。 就在那道天雷要劈向怀妄之时,空旷的沼泽地上忽然寒光一闪。 细长的山河剑横空而出,剑身垂直扎入地底,剑端直指顶空。 “咵——”劈下的天雷自半途中被强行拉扯着没入剑端,随即沿着剑身导入下方宽广无垠的九州大地中。 …… 《奇巧百工》有记载:古有细长金属之物,通天可引雷电,浑如破光长剑,称之为“避雷针”。 此刻,山河剑化作的避雷针矗立于混沌天地之间,将骇人的天雷尽数吸纳于体内,使其不得靠近怀妄身侧半分。 一时间雷声轰隆作响,赤金的电光密如金网,阵阵忽闪好似乱了方寸,惊怒交加、恨怖俱生。 而怀妄已提剑腾起,银色的背影破开天光追身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怀妄:呱唧呱唧鼓掌!OvO 天道:我xf/#k…)pxh;! *避雷针在我国古代就有简易运用,现代避雷针制作更为复杂精良,文中避雷针为山河剑所化,运用制作不完全与现实等同,下章会解释设定~ 感谢在2021-07-17 23:54:38~2021-07-18 23:5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脑花卑微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葛之覃兮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3384954、悲伤的精灵、鹤风、玄青、静室浴桶、35873896、灭灭、云羲和、九居无、水母阿姨-更噶拉姆、陆非_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99瓶;哆唻咪、希尔德 30瓶;白开水不加糖、丹yes、太阳、努力赚钱的工具人、清枝、although 20瓶;党参不参、== 19瓶;博君一肖、清清 17瓶;七落、小兔子乖乖、坠欢、我想静静、驱夜秒杀丐帮、萧疏an、我不内向、炎斌 10瓶;pp 9瓶;黎芷鸢 8瓶;不要加香菜_ 6瓶;山眠枕月、雨佳啵、Sii-Two、悠悠然、49565368、ashleyhesl 5瓶;鹤渊 3瓶;玖韵、缚言啊、托扎w 2瓶;原谅色-茄子君、洋洋、云野、独倚高楼、訸餻、qweasd月、稀粥、忘羡、吧唧一笑isrea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3、长夜终明 电闪雷鸣间, 银白的身影一瞬没入乌云。 飞升境的修为如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去,竟将厚重的云层冲破了一个洞,宛如天漏一般。 躲藏在雷云背后的天道无所遁形, 被迫迎上了怀妄, 黑白两道残影在一片遮天蔽日的阴霾间争锋交缠。 雷劫还在轰隆响个不停。 照理来说, 怀妄冲入天穹, 那雷劫应当率先落在他的身上。但所有的雷鸣电闪在生成的一刹就被下方的山河剑强行拉拽了过去,分毫不得偏移。 这把世间第一的神器稳稳地扎根地底, 分担着旁人无法承载的威压。 以山河熔铸的剑身在此刻又与山河完洽地融合在了一起,得天独厚的传导性使得雷电通过山河剑剑身时, 对其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 以避雷针的原理来规避雷劫,古往今来从未有人试过。 一是因为雷劫乃修士正式跨入下一境界的必经之途,若避开雷劫, 则无法正式入境。 二是因为雷劫中蕴含的庞大能量非普通避雷针可承受,尤其是大乘境以上的雷劫,若非神器必灰飞烟灭。 兼竹敢行此策, 恰是切中了天时地利人和——哪怕缺少其中之一,恐都难以破天道设下的死局。 见场中局势朝着有利的方向倾斜,四周护法的众人对视一眼,心头提起的石头隐隐落了地。 刚刚天道那邪佞张狂的笑着实叫他们骇然, 生怕一个不慎着了他的道, 全军覆没,再无逆转。 乐心仙子定了定神,扬声道,“那邪灵最擅长蛊惑人心,方才所言定是为了扰乱我等心神,我们切记不可上当!” 逍遥道长点头, “仙子所言极是。诸位,我等尽心替仙尊护法便是。” “说的对,至少不能拖了后腿!” 话落,在场众修士又纷纷集中精神,支撑起防护阵法罩在四周。 · 矗立于天地间的山河剑吸引了天雷全部的火力。 怀妄没了后顾之忧,对上天道毫不留情。 两道身影隐没于混沌的天际,只能从厚薄不一的云层间时不时见得缠斗在一起的光影。 二者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骇人的能量以西沼泽为起始点,很快就传遍了整片九州上空。 … 鹭栖城,临远宗内。 一众弟子位列八方,开启了护宗大阵。许师姐站在宗门中央的纹心阁前,她抬头看向顶空乌泱泱的黑云,长剑自袖中一甩,随即转头领着一行弟子飞身下山,去往鹭栖城中守护千百城民。 几千里外的天阙宗。 薛寻雪转头看向窗外雷云交布的天空,薛见晓坐在一侧握住他枯瘦的双手,“爹,没事的,大家都会好起来。” 薛寻雪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片刻又笑了笑,“罢了,愁云蔽日,总该要换片天。” 九州之外,狂风过境,带起的气势如同排山倒海,却在即将掀起狂澜之时猛然刹住。 宽广无垠的海域上升起一座巨大的金色神像。圣光凛然,属于明海圣尊的传承顶天镇海,庇佑四方。 魔界,浮途殿中。 乌瞳翘起一条腿靠在座上。殿门外的柳越望向外界隐隐透出的电光,眉间难掩忧愁,他转头道,“域主,仙尊他们不会有事吧?” 笔直的腿裹着长靴晃了晃,殿中落下一声轻嗤,“呵呵,祸害遗千年,怀妄能有什么事。” “……” 三界九州之内,各宗各族都开启了最高警戒。 而漩涡中心的西沼泽上空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轰!一声巨响,天穹被灵力的碰撞炸开一个黑洞。 天道化作黑雾奔涌而来,想要将对面白色的身影吞噬腹中,却在下一刻又被一道斩山断水的剑意划破了雾障,分散的元磁力只能重新凝聚…… 一场恶斗打得昏天黑地。 场外护法的众人额间隐隐渗出细汗,修为稍低者已是体力不济,不得不吞食培元丹补充灵力。 一百零八和尚均等地分散在场外,嘴唇翕动,无声念诵着镇魔聚灵的经文。 势均力敌的对抗中,就看谁能先找出对方的空档予以致命一击。 密集的黑云间,闪烁的雷电随着天道的能量消耗而逐渐声势消减。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电光还缠绕在山河剑的剑端。 正当局势胶着之时,下方矗立的山河剑忽然剑身一震,像是吃撑了似的打了个饱嗝,“嗝~” 倏地,一道银芒自那剑端倒吐了回去。 “刺啦——”骇人的闪电划破虚空,裹挟着巨大的能量穿过积云,直直击中了那团形影莫测的黑雾。 “嗬啊!”嘶哑的惨叫从黑雾间传来。 整团雾气都被雷电包裹缠绕着,行动有一息的停滞。 只是一息,四十九式剑招一瞬而起。问闲剑搅动着风云雷电舞至六重境界,蓄势已久的镇魔剑法终于寻到了空档,毫不留情地载着飞升境的威压,直轰入黑雾之中—— 轰隆!响声震天。 气流骤滞,天地昏暗。下一刻,问闲剑端迸发出刺目耀眼的金光! “唔!”在场皆当世大能,却都被这光芒照得睁不开眼睛,纷纷侧头闭目,避免直视。 那剑端没入黑雾之中,千万道光束刺穿了阴霾。镇魔剑狠狠钉入了天道的丹田识海,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中,将邪灵密不透风地镇压在剑下。 下方,山河剑晃了晃,像是释放了饱嗝,终于周身舒畅。 随着光芒渐灭,天道邪灵彻底失去了翻身的可能,他从众修士身上抽取的最后一丝灵力也消耗殆尽。 然而怀妄并未就此结束。立于云端的那道银色身影渺如天山,一道虚实难辨的声音从上空传来,“万佛。” 墟净自阵中出列上前一步,阖目立掌。身后九重降妖伏魔塔旋然托出,塔身迎风见长,笼着一层神圣的佛光。 谌殊站在另一侧,额心浮出一枚浅金色的咒印。一百零八和尚念诵经文,一圈圈符文盘绕而上,将镇压在剑下的天道包裹其中,丝丝缕缕地涤荡着残余的魔气。 沼泽地中,山河剑在佛光普照下又摇身一变化回了人形。 上方大局成型,部分视线转而落到兼竹身上。细微的议论声在众修士间响起: “竟是山河剑……” “难怪会同仙尊一道前来。” “那仙尊对他到底是出于器重还是道侣情爱?” “嘘,慎言!” 议论很快终止。兼竹恍若未闻,揣着袖子站定,青色的衣衫随风翩翻。 正悠悠吹着风,忽而听闻一声佛号在他身侧道响,“阿弥陀佛,万物可渡。” 兼竹转头,正对上谌殊平和的目光。暗黄的僧袍镶了层金边,一如当初在魔域中渡化无酿花时那般眉眼舒展。 场中佛光万丈,连同头顶的乌云都被染上了一层薄金。 万佛超度,妖魁邪灵再无往生可能。 兼竹撤回目光,心道真佛无量。 · 尘埃落定,护法的众人放松下来,视线落在云端那道身影上。邪灵魂飞魄散,云层之间囤积的雷劫却仍盘踞其中。 兼竹也抬眼看向上方,雷云之中怀妄反握问闲,身姿挺拔修长。 四周传来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下好了,邪灵既除,四海安定。仙尊不必担心被邪灵吞噬,可以放心飞升。” “这可是我三界之中第一个飞升的人。” “自此便是天界上仙了!” 正当众人翘首期盼着怀妄就地飞升时,却看后者自云端落了下来,手一挥散了头顶的雷云。 阳光从消散的云层后投落下来,铺洒在地面。 怀妄踏着金光,径直走向那道青色的身影。 众人声止,纷纷愕然。 兼竹眼底盈着浅淡的笑意,看怀妄步步走来,停在了自己跟前。 四野寂静无声,全都看向了场中相对而立的两人。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们心中无限接近于上仙的怀妄仙尊面色染红,伸手同兼竹十指相扣。 劫后破云的第一缕日光落在他肩头,“我不愿做那上仙,只想同你度过千岁百年。今生今世相守红尘,心中唯有你一人。” 怀妄眼底盛着热意,声线透出一丝紧张,“你可愿做我的道侣?” 兼竹看向怀妄,眼前的人同当年在蒹山上向他青涩告白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他弯起唇角,十二年了,怀妄还是一点也没变。 “我愿意。” · 一个月后。 正入金秋,艳阳高照。 自那日雷云散去后,天空便一直明净如洗。晴朗的天气里,即使相隔百里也能看见群山之后巍峨耸立的那座山头。 今日,陆陆续续有大片的祥云自八方而来。七彩的云絮盘踞在生机盎然的苍山上空,更添祥瑞之色。 天下唯二的两名大乘——怀妄仙尊和兼竹仙君举办结契大典,百宗来贺,上门参加大典的人几乎踏破临远宗的大门。 临远宗内张灯结彩,在许师姐、何师兄等人的组织下,众弟子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何师兄眼底包着泪花,激动地在各堂各殿之间跑上跑下,看见美中不足之处还要亲自上手打理。 ……蒹葭苍苍绝不能有一丝瑕疵! 删减版的小话本放在宗门门口,江潮云坐在门口一边接待客人,一边宣传话本,“要不要了解一下两位仙君的爱情故事?纪实文学,绝美,保真!” 一番说辞引得各宗大佬们纷纷驻足掏钱。 举办大典的场台搭在了荷塘边的空地上,红毯红灯笼连成一片。各类珍宝珠玉用作装饰——任其中一件放在某些家族里恐怕也是镇宅之宝。 而现在这些宝物不要钱似的尽数往上缀点,映得满场生辉,给足了排面。 场中忙着打理的弟子们都知道:这些全是怀妄仙尊的家当,今日亲自拿出来装扮结契大典。 门中宾客上座,气氛热闹非凡,只等吉时一到见证两位仙君执手结契。 ... 与前山的喧哗不同,此刻苍山之上,万众期待的两位新人正站在木屋前。 火红的新衣剪裁得体,穿在身上衬得人身姿卓绝。两人都从未穿过红衣,现在穿上竟意外地合身。 兼竹墨发垂在身后,轻如蝉翼的发带缀着一片银色的羽毛。红衣外罩了层薄纱,明艳而灵动,映得人面如晚霞,姿容绝丽。 怀妄一半的银发束在玉冠之内,另一半自平直的肩背之后披散。向来清冷的面容都被这身红衣映得如坠烟火,银发中露出的耳尖透着薄红,一看便知情动。 他看向跟前的兼竹,微乱的呼吸拂过后者额发,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得很快。 兼竹理好了袖口抬眼看他,眸光明润,又将人看得心头一悸,“好看吗?” “好看。”怀妄说着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亲一下不够,又揽过他宽大外衫下柔韧的腰身,衔着唇瓣轻轻厮磨。 “唔……”呼吸交缠。兼竹同他亲了会儿,适可而止地撤开身,“吉时快到了。” 怀妄还有点依依不舍,但念着吉时只能暂且作罢。他刚才被兼竹红衣的模样一瞬惊艳,这会儿提及结契大典,忽然又有点紧张了。 “一会儿我们先走红毯,然后结契……不对,是我先问你‘愿不愿意’,你说‘愿意’。然后我们结契……” 兼竹看他有点语无伦次,反反复复地确认着流程,不由笑着捏了下他耳垂,“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不行,这是有流程的。”怀妄非常严格,“而且三界众人都看着,我不能出错。” 兼竹安慰他,“你是天下第一人,就算出错了也不会有人当面笑话你。” 怀妄敏感地挑出字眼,“那就是会在背后笑话我。” 兼竹,“……” 兼竹,“不会的。他们肯定会觉得,‘仙尊此举定有深意’。” 合情合理的推测让怀妄紧张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他又去拉兼竹的手,感受到指腹下温如暖玉的指骨,急促的心跳渐渐平缓。 怀妄,“我不紧张。” 兼竹,“对,你不紧张。” 怀妄就闭上眼,深深地吐纳呼吸,兼竹站在一边好笑地看着他突如其来的谨慎。 估摸着时辰快到,他看怀妄还在吞吸吐纳,忍不住开口提醒,“我有点怕你就地入定。” 紧闭的眼一下睁开!怀妄严肃,“不会入定,我已经把吉时刻在了神识里。” “……”倒也不必如此警惕。 铛,山下传来一声钟鸣,提醒新人准备入场。 席鹤台上灵鹤展翅,黑羊蹄子抬了抬,接着便看两道红衣走出了山林。 两只灵兽立马一左一右乖乖候在一旁。 兼竹笑了一下,随即牵起怀妄的手,夹了夹他的指间,“吉时将至,皮皮妄,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怀妄:终…终于要有名分了,紧脏! 兼竹:宠溺.jpg 下章大结局,正文完结后会写两人初识的番外~ 感谢在2021-07-18 23:52:16~2021-07-19 23:2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羲和、鹿直、YY、木木可、魔王今天不上班、Sarah、JZY玥玥玥玥玥玥、静室浴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卿? 50瓶;星期四的 26瓶;巍澜 23瓶;45069840、赞姨娇俏、之子瑜归 20瓶;也总的水壶~ 17瓶;余辞 11瓶;123、abandon、37532037、秃头鸽鸽、兜有糖心不慌、晨风、墨漓幽幽、子衿、今天幾年手残了嘛?、27272946、鹿直、山甜甜、就爱吃鲨鱼、狂奔的比比、翊廷Aideen、樊画 10瓶;二手时间 6瓶;好吗好的我同意了、与安 5瓶;zxjean、软橘灯、水水水水 4瓶;Chrooso、Flight、忘羡怀里的兔子 3瓶;鹤渊、今天ye是温柔的我呢、墨鱼草、漾漾漾、林殊予就是慕酒川、6猪猪啊 2瓶;小菊花、敲碗等更新的锦锦、39979388、月夜№修罗、予温、江舟添盛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4、百年千岁 前山荷塘西岸, 众宾客皆已入座。 天下双大乘结为道侣是头等大事,更何况二人刚彻除了邪灵,拯救了苍生。双喜临门, 此番前来的皆是有名有姓的大能。 席间除了三界之内的大佬, 还有一桌相当特殊——就摆在离场台最近的地方, 人数不多, 却依旧被奉为上座。 座上,终于能正大光明出来放风的薛见晓面上却并无悠闲之色。他震撼中透着呆滞,呆滞中透着茫然——前些天猝不及防接到兼竹和仙尊结契的好消息, 还没来得及道贺便听说是“复婚”。 ……复婚?为什么会是复婚, 难道不该是生机蓬勃的第二春? 桌上其他人毫无同理心, 念逻一心一意地吃着零嘴, 谌殊和沈橘在交流推演之道,乌瞳还是那副随时准备抬杠的样子,并不理人。 薛见晓满腹惊疑无人可说, 正抓心挠肺, 忽而一只手从身侧伸出,朝他递来三册小话本。他转过头, 只见何师兄用“关爱家人”的目光看着他,“送你的,我们和解了。” 薛见晓,“……” 铛铛…又是两声钟鸣,拉回了在场众人的注意。薛见晓暂且按下心头的急躁,同一旁激动不已的何师兄一道转头朝苍山的方向看去。 此处位置极佳, 抬眼望去两侧主峰重峦叠嶂,苍山位于群山最深处,处于视线正中。 伴随着钟鸣, 席间忽有一阵躁动,很快又按捺了下来。 只见那云烟浩渺的山峦间有一灵鹤展翅,雪白的翅羽裹挟着云絮,环珮轻响似从天际传来。 两道红色的身影立于灵鹤之上,神兽饕餮在后方吞吐着祥云,漫天彩光。 在座众人一愣,蓦然升起的憧憬竟第一时间盖过了见证结契的激动。 神兽献瑞,天降红鸾,真如仙人下凡一般。 灵鹤载着二人很快落到场前,兼竹正要往下蹦,就看一只手抬到自己身侧。神识中响起怀妄紧张的声音,“手,要牵手。” 他,“……” 严格按照怀妄的流程将手放上去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了他。兼竹转头看去,正对上怀妄低头看来的目光,后者眼底难掩喜气。 兼竹笑了一声,便由着他。 被怀妄托着手落到地面,“铛”……最后一声钟鸣恰好敲响。 前方许师姐主持着大典,声音激动得如波涛起伏,“吉时已到,恭请怀妄仙尊、兼竹仙君入场!” 灵鹤和黑羊停在了场外,一左一右如两只镇场神兽。 “走吧。”识海里响起怀妄的声音。拉着他的手稍稍用力,兼竹由后者牵引着,二人并肩从场中央铺开的红色长毯上走过。 衣摆上绣着精细的鸾云,在二人行走间熠熠生辉,金色的云絮仿佛都流动了起来。 二者皆是姿容惊艳,气场内敛而强大。 走过时众人不由屏息,生怕惊扰了这幅场面。 … 在台上站定后,先是由许师姐说上一段祝词。现在已基本确定了她临远宗掌门的身份,由她来献词再合适不过。 为天下双大乘结契献上的贺词定然是精雕细琢,但具体说了什么,兼竹并没有仔细去听。 怀妄牵他的手捏得很紧,向来偏凉的体温在此刻竟有些发热。怀妄手心渗出些细汗,就连“砰砰”的心跳都从两人相贴的掌心清晰地传来。 兼竹侧头看了怀妄一眼。 万众瞩目之下,后者面上似乎一如往常般沉静,前提是忽略他颤动频率过高的睫毛。 兼竹传音,“别紧张,我们要做的不多。” 就说两句话,再结个契而已。 怀妄,“我没紧张。” 隔了两息。他又道,“你看我仪表怎么样?” “……”兼竹,“非常俊美得体,恍若天人之姿。” 紧握着他的那只手这才隐隐松了几分力气。 在两人私下交流间,许师姐已经说完了祝词。台下众人纷纷拍掌道贺,台前的何师兄和江潮云像两条大鲤鱼“啪啪啪”鼓得最为起劲。 离得较近的薛见晓看二人落下的泪珠被手掌拍得水花四溅,惊骇地瞪大了双眼。 一阵掌声后便是二人互立誓约。 怀妄微微吸了口气,随后转向兼竹。方才忐忑紧张的情绪在对上跟前熟悉的面容时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兼竹墨发柔顺地落在身后,眉眼温和,眼底盈着笑意,像是宽广的山河将他包容其中。 心头一阵悸动,怀妄的视线停留在他面上,四周的宾客和场景都有一瞬模糊远去,视线中央只余兼竹的身影。 怔神不过片刻,怀妄没有忘记当下的情景。他定了定神,将兼竹的双手拉至身前,沉眷的声线清晰地传遍场中,“兼竹,你可愿成为我的道侣,无论今后……” 对面的目光突然警惕。 怀妄猛地警醒,迅速调转话头,“无论今后如何飞黄腾达、仙途顺遂、万古无忧,我二人都只认定彼此,永世相守?”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转而如春风和煦。 四周是成片点缀的珠瑗宝玉,却依旧掩盖不了场中二人灼目耀眼的光芒。 席间一片安静,全都将视线落在兼竹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兼竹细长的睫毛垂下,唇角翘起,“我愿意。” … 激动的心绪瞬间自二人相通的神识间传来。 一旁的许师姐一刻不耽搁,赶紧开口,“二位心意相通,下面便是结契!” 话落,怀妄的神识从交握的手心间传了过去,他注视着兼竹,眼底情思深藏,“兼竹。” “嗯。”兼竹应了一声,闭上双眼。 青银两道光芒自二人身侧盘旋环绕,一道复杂交缠的契印在二人神识中缓缓成型……光芒盛大而柔和,让所有人都能看得清。 席间传来羡慕的惊叹: “所谓天作之合,也不过如此了!” “两位仙君不管是实力还是修为都极为相配。” “道侣契一成,便是名副其实的配偶。” …… 与场下众人艳羡动容的心境不同,兼竹此刻正将注意力放在二人的道侣契上。他感觉缓缓结成的道侣契周围似有什么在丝丝密密地包裹缠绕。 他顿了顿,传音道,“……怀妄,你在干什么?” 怀妄,“加固,加固。” 兼竹,“……” 在外人赞叹的目光下,以及怀妄暗搓搓地不断加固中,一场结契完美收场。 接下来则是由各宗各族献上贺礼。 兼竹和怀妄站在台上接受着八方来贺,兼竹正快活地收着贺礼,突然一个名字从旁边弟子口中蹦出来。 “药宗宗主谢清邈献礼,天阶炼丹炉一份。” 兼竹和怀妄同时一静。 接着又听弟子道,“谢宗主身体不适,今日未能到场,说是贺礼已经送上,由仙尊笑纳了。” 兼竹、怀妄,“……” 两人微妙的停顿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献贺礼的环节还在继续。兼竹和怀妄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相互夹着对方的手指,像是有点小局促。 “药王,药王这份贺礼还挺不错。” “……嗯,很实在。” 直接把他们欠的债给一笔勾销了。 无债一身轻,二人结契的心情都轻快了几分。待献礼结束,许师姐道了声“宾客随意”,席间立马热闹起来。 众人本还想同二位新人敬酒道一声贺,转头却发现台上不知何时空空如也。 逍遥道长端着杯盏四下望了望,席间也不见那赤红的身影,“诶,仙尊他们人呢?” 一旁墟净大师笑得慈祥而了然。 · 苍山,木屋中。 床榻发出“嘭”一声闷响,敞开的木门被袖风带回紧紧关上。 两道红色的身影亲昵相拥,同色同款式的婚服紧贴在一起,金丝云纹在交叠中似流云盘旋缠绕。 咚、兼竹的膝弯抵在床沿硌了一下,接着被怀妄轻轻抄起,置于腰侧避免磕碰。 兼竹躺在榻上,双手搂着怀妄宽厚的背,扬起脖颈承受着后者热烈缠绵的亲吻,丝滑的衣料在动作间铺展在榻上,宛如烈火红花尽情盛放。 桌案上红烛“噼啪”燃烧,不大的烛火在此刻却让室内的温度一瞬升高。怀妄按着兼竹的腰,俯身而下的亲吻细密缠绵。 呼吸凌乱,心跳如鼓。 兼竹向来喜着青衫,如修竹清雅出尘。此刻他红衣如火,竟有种别样的美,明艳得惊心动魄。 怀妄垂眼细细亲吻着,眸光沉溺。 一只手离开了那柔韧的腰侧,转而寻着兼竹的手与人十指相扣。他低低唤了一声,“兼竹。” 外人得知他放弃仙途,都为他扼腕长叹。 但只有怀妄自己知道,他所求皆已圆满——他虽未飞升成仙,却已拥山河入怀。 兼竹感觉自己两颊也跟着烧红,亲着亲着,他被怀妄拉起来喝了杯早早备好的合卺酒。红袖相交,酒水入喉,醇厚中带了点辛辣,瞬间如燎原般将意识灼透。 在他没回过神时,怀妄又来吻他的唇。 两人交换了一个酒醺四溢的吻,兼竹缓缓躺了回去,任怀妄细致温柔地动作。他视线中是头顶火红的幔帐,最先探入的是怀妄的神识,灵魂深处被拂过的感觉让他轻哼了一声。 神识探入后,顺着经脉寻到了二人结下的道侣契,随后极为稀罕地贴上去,爱不释手,裹了又缠,跟八辈子没见过似的。 兼竹包容地由着那神识围绕道侣契转了好久。 道侣契一成,二人的感受比起前几次又大为不同。 对方的每一丝情动和潮涌都随着结成的契约传入识海,带来双倍重叠的愉悦。 兼竹能感觉到怀妄的欣喜,铺天盖地,都快将他识海淹没了。 他低眼看怀妄还像只巨型犬一样啃着骨头,而自己识海已经被冲刷得快要受不住,忍不住拿膝盖抵了抵催促,“你到底行不行了?” 话一出口,兼竹差点咬下自己的舌头:酒色害人,他不小心嘴快了! 下一刻果然见怀妄撑起身来,眼底情绪浓稠。 “行。” “……” 兼竹后腰蓦地一颤,余光里幔帐簌地滑落下来。 “不,怀妄,我不是那个意思……嗯。”出口的话很快变得断断续续,尽数消散在了相贴的唇瓣间。 … 接下来的几天,前来参宴的客人来来走走,却再没见着苍山上的两位仙君一眼。 而桌案上的红烛像是燃不尽一般,火光“噼啪”,又亮了整整七天。 · 七天后。 木屋前新搭了架凉棚,棚下一张白玉桌,一把摇摇椅,兼竹正躺在上面一摇一晃,手里拿了本小册子勾勾画画。 怀妄在一旁给人雕着小玩意儿,炉中烹着新茶。 先前种下的玉梓开了花,花瓣如玉石透亮,沉在茶底像盈了一汪日光。 他雕着雕着听兼竹“嘶”的一声抽气,立马紧张地抬头看过去。前几天做狠了,兼竹还在生他的气,“不舒服?” 兼竹的目光从小账本上转向他,凉飕飕的,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继续清点收到的贺礼。 怀妄把雕好的第七朵九瓣莲放在石桌上,起身靠过去给人揉腰,脑袋自身后搁在人肩膀上,“别生气。” 他补充,“你明知道那句话像是激将法……” 哗啦,账本一下合上。怀妄适时地闭上了嘴。 看人短时间内不会再造作,兼竹达到了警示的目的,大发慈悲地将此事翻篇换了个话题,“休息两天是不是该度蜜月了?” 察觉到他态度的缓和,怀妄眼睛一亮,“嗯。”他说完去贴兼竹的脸颊,“想去哪儿?” 兼竹在识海中展开舆图,深感便利,“哪里都想去。” 他在蒹山待了上百年,除了和怀妄在一起的十几年里偶尔下山、参加一点民间活动,他还没去过别的地方。 前段时间四处奔波,他才发现九州之内有不少好玩的地方。 “那就都去。”怀妄依他,说完又顿了顿,“除了魔界和海里。” 兼竹,“……” 没等兼竹应声,怀妄补充,“但如果是秀恩爱,可以经常去。” 兼竹没忍住笑了一声,“好。” 周围的空气明显变得快活起来。 花了两天时间休整,二人给许师姐留下一枚传讯石便潇洒地离开了临远。 飞身出了鹭栖城,兼竹思及许师姐方才一脸姨母般灿烂的笑容,不由感叹,“她大概是临远立宗以来,最期待门中无仙尊坐镇的掌门。” 怀妄思考了一下前因后果,很难不赞同。 “先去看看薛小少主。”兼竹说,“我记得结契大典那天他似乎挺受冲击的。” “好。”秀恩爱成功的怀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等二人到了天阙宗,他们才从薛寻雪口中得知:薛见晓这会儿人在药宗。 薛寻雪见到怀妄二人时面有愧色。他先前知情不报,以致于受到邪灵蛊惑,修为倒退回了金丹,要想恢复至少得花上几十年。 好在未伤及根骨,眼下看着气色好了很多。 怀妄和兼竹宽慰几句后告别了薛寻雪,转而去向药宗。 两个宗门之间相隔不远,很快他们便入了宗门。和上次来药宗时受到的待遇天差地别,门口的弟子见到怀妄和兼竹,忙将人引了进去。 “宗主和薛小少主都在药圃那边。” 穿过门中小道,还没到药圃便远远听见薛见晓咋咋呼呼的声音传过来,“谢老狗!我鼻子塞住了,给我开点药呗?” “没有。” “胡说,你肯定有。快给我找找,我塞得睡不着觉。” “呵…天天睡觉,都不知道你怎么突破元婴期的。” 面前小径一转,熟悉的药圃映入眼帘。月色的长衫正好转身进了屋里,屋门“砰”地一关。 站在院中的薛见晓看见怀妄和兼竹时还愣了一下,接着快步跑出来,“你们怎么来了?” “度蜜月,顺路来看看你。”兼竹说。 提及此事,薛见晓又忍不住牙痒痒,“你们、你们瞒我瞒得好辛苦!仙尊也是,亏我还极力撮合你俩,结果你们早就暗度陈仓!” 指责的话语并未让怀妄不悦,他心情看上去相当好,还同薛见晓道了声谢。 薛见晓受宠若惊,立马停止了谴责。 兼竹转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你生病了?” 薛见晓面上别扭了一下,接着小声道,“其实没病……谢老狗不是受了那传承,修为尽散吗?本来就白生生的一个人,现在看着都快变成半透明的了。我不给他找点事做,我怕他哪天化成一缕烟。” 兼竹,“……” 薛见晓叹了口气,“而且就算没了修为,他也有天下第一的医术,怎么就忽略了自己的价值呢?” 兼竹没吱声,眼睁睁着看谢清邈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停在薛见晓身后。 薛见晓一口气说完,忽然若有所感,转头就看见谢清邈站在身后低眼看来。他吓了一跳,不确定后者有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你走路没声儿吗?我的药呢?” 噗通,一个小瓷瓶扔在他手上。 “这是治鼻塞的药吗?”薛见晓狐疑。 “吃就是,吃不死人。”谢清邈给完药后看了怀妄和兼竹一眼,随即一言未发地转头回了屋,屋门关得震天响。 三人相当识趣地离开。 走在出山门的路上,薛见晓打开瓶塞倒出两粒丹药看了看,“这鼻塞药味道还挺好闻。” 兼竹视线扫过那上品的培灵丹,笑了笑没说话。 出了山门,双方就此道别。薛见晓问,“哎,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怀妄拉过兼竹的手,一副随他心意的模样。兼竹转头看向辽阔的山川河谷,“天高海阔,全凭心情。” . 之后的日子果然如兼竹所说—— 他们全凭心意,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有时是在繁华的城镇中游舟赏灯,有时是在淳朴的小村庄住上几日。 心血来潮时还会去讼阁接两个单子,再顺路去万佛宗给谌殊带两斤酒肉。 他们偶尔也回苍山种种菜、理理花,化作两只毛茸茸的鸟团子视察一下门中弟子。 临远宗近日新收了一批小弟子,像是一堆刚出芽的春笋,身着阴阳双鱼弟子服,一脸新奇地跟着师兄师姐们在门中参观、修练。 前山的纹心阁旁新开了一间讲堂,讲课的师兄亲近温和,学识渊博,前来听课的弟子们挤挤攘攘坐满了堂中。 许师姐带着新收的小弟子们路过讲堂门口,就听一声音徐徐道来,“所谓修道,非修寻仙之道,而是讲求正身立心,自此道法相生,大道长存于心。” 正说着,他转头看见门口的许师姐,点点头叫了声“掌门”。 许师姐笑笑,“讲得不错。” 她说完带着小弟子们离开了讲堂。小弟子们好奇的目光还流连在讲堂外,“掌门,那位先生是?” 许师姐道,“是你们的师兄。先前修行出了点岔子,灵力尽散,也不太能记清从前的事,你们别提就是。” “是,掌门!” 一行人走出老远,苍色弟子服迎风翻扬,隐隐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讲课声,如山泉潺潺,不急不缓。 落在纹心阁屋檐上的两只小鸟掸了掸翅膀,“哗啦”起身一道飞离。 只留下两道比翼的影子晃过飞檐瓦当。 ...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以临远宗为首的百大宗门坚持立心修性,三界之内道风清正。 许多人不再只专注修道,转而发展起别的副业,如话本、纺织、木工、医药……各个行业蓬勃发展起来。 转眼又是一年盂兰盆节。 热闹繁盛的渭都城内游人如织,天水河中星星点点布满了河灯,顺着河道逆行北上。 一名白衣修士和一名青衣修士放完河灯后穿过人群,朝着街边的小摊上走。宽大的帷帽遮挡了青衣修士的面容,过路的行人却依旧能从白纱下透出的身形想见前者出众的姿容。 然而打量的视线还未落到青衣修士的身上,便被一旁的白衣修士尽数挡下。护食的姿态让人们纷纷将视线收回。 一声笑从帷帽底下传来,“你太夸张了。” 怀妄一下靠得更近,“不夸张。” 兼竹不再反驳他,目光从摊位前晃过,忽然“咦”一声停下。他在一摞小话本前站定,熟悉的封面映入眼帘,书名下赫然写着“第四册”。 摊主见状立马热情推销,“客官好眼光!这可是当下最流行的话本,由著名的撰书先生‘临远笑笑云’主笔,讲述了当世两位大乘期仙君的绝美爱情故事~” 兼竹和怀妄的目光落在那别致的笔名上,“……” 摊主见他二人沉默,又开口补充,“这是最新册,也是最后一册,二位可先大致翻阅,喜欢再买!” 莹玉般的手指从白纱下探出,一看便身份非凡。摊主话头一止,却看前者已熟稔地翻开了话本。 兼竹大致浏览了几页,随后直接跳到了结尾。一旁维持着端庄架势的怀妄顿了顿,没忍住也凑了过来。 只见书页的结尾写着: “邪灵既除,百姓和乐。二位仙君结为道侣,好镜重圆,携游红尘,不求仙道,只伴余生。 二人缈无定踪,唯见得青衣银衫,或醉于云海河山,或步入灯火阑珊。” …… 哗啦,话本关上。兼竹垂眼一笑,“这话本倒是写得好。” 说话间怀妄已向摊主递上了铜钱。 摊主喜气洋洋,还未道谢就看青衣修士将话本揣入怀中,两道身影转瞬融入了熙攘的人潮。 夜市将近,长街尽头已渐渐收摊,只余两三盏灯火。 摊主正低头数着钱,忽地动作一顿,整个人震在原处!他“刷——”地抬头,视线追向两道身影离去的方向。 只见那青衣银衫仙风飘渺,几步间已出了长街,步入灯火阑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感谢陪伴。之后会陆陆续续放几篇番外,全部完结后会有全订抽奖,记得来~ *顺便求一波专栏作者收藏,开新时能立马提示 ——新开的预收,有兴趣看看!—— 《我养的鱼切片了[快穿]》by马户子君 每个小世界里都有一群大佬,或位高权重,或名震一方。他们仗着权势美名玩弄人心,将别人的真心弃若敝履。 林忱被【系统688】投放到各个小世界里充当被渣的小角色,完成虐渣、反套路任务。 任务要求他成为最海鱼塘主,让每个大佬都爱上他,却又对他求而不得。 最好是急红了眼、醋翻了天,对手间相互使绊,狗友间反目成仇,一个二个争得头破血流! 系统:688,虐渣渣!冲鸭~ 林忱:冲鸭~ 林忱:等等,人有点多,会不会打起来? 系统:打得好啊打得妙~渣男的骨灰全扬掉! 林忱:…… 有了系统对大佬们“渣品”的保证,林忱没了顾虑,在小世界中尽情撒网挥杆,浪得风生水起。 看着林忱姿态流畅地钓鱼、养鱼,鱼塘形势一片大好。 系统688:吾心甚慰。 * 傅还潮被剥夺了自我意识,投放到各个小世界里扮演“渣男”。 不管在哪个世界,他都会爱上同一个人。 傅还潮求不得,放不下。但哪怕披荆斩棘,排除万难,打败了所有竞争者,那人也不曾回头看他。 一念执着—— 直到有一天,傅还潮自我意识觉醒了。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而还在兢兢业业养鱼的林忱并没有发现,他养的鱼全都切片了…… #养鱼,从风生水起到惨烈翻车# 【阅读指南】 *精分切片攻,非原“渣男”。 *兢兢业业沙雕受,钓鱼一把好手。 *先走肾后走心,1v1,酸甜虐渣、修罗场。 感谢在2021-07-19 23:28:59~2021-07-21 20:1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鹤风、星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069840、怪·化猫 2个;玄青、有救啊别走、静室浴桶、陌沫、云羲和、YY、19671369、流風、啟、aiik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115137 60瓶;浅风、不可導 40瓶;不听 38瓶;星拾 33瓶;长安有故里、风来腐起 30瓶;候筱、十洲、不想起床啊!、鸣蜩余八、卡卡蛙、50411477、okie 20瓶;惑惑子、和美人贴贴 19瓶;江年 15瓶;嘠嘎 12瓶;45069840、南唐三木、柚里柚气、余辞、飒、小金鱼、花城、千道、_Loanne、党参不参、xhhhhhhhhh13、默笙花、靐靐、金乌衔刀、Mikasa Ackeran、作业在葬礼上唱解放、咕噜喵、林kkkk、明野、坠欢、483爱玩4399、柳予安、26977744、楠漓、bravesong、Me 10瓶;红秋裤iik、尔玺 9瓶;妃小花 8瓶;崽崽儿都是最乖der! 7瓶;拾渡月、喜欢出发的孩纸 6瓶;一片八角、不要加香菜_、宴和、清荷尚璇、果酱、été、第121条咸鱼、沅、想想、今天你更了嘛、46342107、深雨、浅笑.、大米0601、黄黄生日快乐?、予温 5瓶;容桥 4瓶;Flight 3瓶;E、江、Tng、跪下叫你博肖爹、Lanai、aobggan、鹤渊、32975554、小说真好看、十荒 2瓶;soft唯一后爹、-壹伍肆-、冰糕奶油、原谅色-茄子君、楼台倒影入池塘、芸豆、洋洋、九天银河、z710922、江舟添盛望、逆旅,行人、莫泰、小生米、清漩、哈哈哈、胤兮、析木木木、3747303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5、番外·一 1. 近日, 平静已久的三界又有了新的大事。 薛见晓接任天阙宗宗主,为此举办了一场宴会。 天阙宗树大根深,乃三界之内财力第一的宗门, 又与药宗相交甚密。三界众人都给足了面子, 纷纷前来赴宴。 除了想要见识见识三界第一富有的天阙宗, 他们心中还怀了别的期待: 都知薛见晓同天下唯二的大乘相交甚笃, 此次大典那二位定会前来。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一睹两位仙君的风采。 … 很快到了宴会当日,天阙宗上空金云漫天。 一众来宾在弟子的接引下陆陆续续进了宗门。正三两言笑着往内走,忽有人停下脚步回头一望, 口中低呼, “灵鹤展翅……那是怀妄仙尊?” 一声低呼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只见灵鹤巨大的翅羽卷着云絮, 自天际而来, 它上方隐隐立了道凌厉的身影,一瞬便落到跟前。 众人心中不由生出膜拜之情,齐齐拱手道了声“仙尊”。 怀妄从灵鹤上走下, 点头应过。 相互致意结束, 众人却未见怀妄身侧有别的人影。 传说怀妄仙尊和他的道侣兼竹仙君恩爱有加,形影不离。此次是二人的共同好友相邀, 怎会不见兼竹仙君? 疑惑自心底生出,却没人敢说,也没人敢问。 片刻的沉静间,乐心仙子视线一转,忽而“诶?”了一声。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落过去,这才发现怀妄仙尊头顶还顶了只毛茸茸的小青鸟。 小青鸟团得像个毛团子, 窝在仙尊高贵的头颅上,背靠银冠,如登王座一般。 先前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仙尊吸引了过去, 甚至有不少人未敢直视后者。直到这会儿,他们才注意到那只存在感过于违和且嚣张的鸟团子。 清冷高傲的仙尊头顶竟然有只鸟? 众人的视线惊疑不定地收回,却又忍不住再次上瞟:淦,好怪哦!……再看一眼。 察觉到众人目光所向,窝在怀妄头顶的兼竹把两只嚣张蹬开的爪子收了收。 他向怀妄传音,“快,快帮我糊弄过去。” 淡淡的声线中夹杂着一丝无奈,“谁让你出门前乱吃东西?” 鸟团子一缩,闻言似有羞赧。 “我以为你背着我藏小零嘴……” 怀妄一口气微微提起,“我什么时候背着你藏过零嘴?” 青色绒毛覆盖着的脸上顿时更加羞赧。 他不过是出门前在置物架上看到了一个小瓷瓶,打开发现里面的“糖豆”味道甚是好闻,就试着嚼了两颗来吃。 结果“砰”一声变成了小鸟,还变不回来了。 直到怀妄闻声而来,兼竹才知道这是固形丹,至少得两天才能从鸟形化为人身。 但薛见晓的宴会即将开始,兼竹无法,只能蹲在怀妄头顶一同赴宴。 ... 在场众人中,乐心仙子同怀妄打过好几次交道,这会儿没忍住开口。 “这是仙尊新养的灵宠?” “嗯。”怀妄应了一声。头顶的兼竹还配合地掸了掸翅膀,证明自己真的很灵。 周围人见状不由夸赞。兼竹沐浴在众多美誉之中,心情愉悦,甚至站起身来在怀妄头顶踩了踩。 四周赞叹的目光瞬间变为惊骇。 很快,一只手将造作的兼竹捉了下来。怀妄将鸟团子置于掌心,轻轻搓了搓,示意他不要这么造作。 兼竹就两腿一蹬靠在他掌心不动了。 2. 一行人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期间还有不少来宾陆陆续续到场。 他们在惊叹仙尊新养了灵宠之余,都不免猜测:兼竹仙君怎么没有一同前来? 正在门口杵着,忽有一道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声线平和带笑,“仙尊,好久不见。” 视线纷纷循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黄色的僧袍随风翻扬,佛子手持念珠微笑着走了过来。 怀妄点点头,“好久不见。” 他掌心中兼竹一下激动,蹦了两蹦,“叽叽!” “……”谌殊前进的脚步顿了顿,随后了然。他目光向四周一望,猜出众人心中的疑惑,开口抛出话头,“怎未见兼竹施主?” 他同怀妄二人是同甘共苦的好友,旁人不敢问的问题他却能开口。 众人闻言纷纷竖起耳朵。 怀妄终于逮着解释的机会,“我们一道出门,半路忘了东西,本尊折回去拿,叫他先行一步去找薛见晓。” 谌殊笑笑,似没看见那绒绒的鸟团,“原来如此。” 围观众人心头也跟着呼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他们就说,怀妄仙尊和兼竹仙君向来形影不离,这种场合怎会分头行动? … 在谌殊的帮助下,怀妄成功忽悠过众人。他托着兼竹跟随前来接引的弟子走入门中。 小小的青鸟毛茸茸的一团手感很好。一开始,怀妄还因兼竹不小心变成了小鸟变不回来而生出了一丝焦虑,现在却完全沉迷在了薅团子里。 如玉般的手指穿过蓬松细软的绒毛,怀妄不顾四周偷偷观望的视线,一个人薅得不亦乐乎。 若是没人,他甚至想把兼竹托起来贴脸蹭蹭。 兼竹被薅了几下浑身舒坦,干脆瘫在怀妄手心里任人揉搓。 他还不忘神识传音指指点点,“再往左搓搓。” 那只手就随着他的心意,又往左搓了搓。 走在一旁的谌殊眼观鼻鼻观心,笑容无懈可击。 走出一截没多远,忽然从旁跑来一名弟子,走到谌殊和怀妄跟前低声道,“宗主请二位先去后园小聚。” 他口中的宗主便是已接任的薛见晓。 怀妄并不意外,他托着兼竹脚步一转,和谌殊一起跟在弟子身后去向了后园。 3. 绕过蜿蜒的小路,四周布景无不透出豪奢。 兼竹扭着脖子去看那玉山金池,“怀妄,我觉得我好俗。”他就喜欢这种金碧辉煌的风格。 怀妄一截指节都埋在了他的绒毛里,心里痒痒的,“你若喜欢,回去也把蒹山重新修葺一下。” 翅膀抖了抖,“还是算了,也不常住。” 他们现在云游四海,一年到头在蒹山住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重修未免有些浪费。 “听你的。”怀妄说。 一旁谌殊捻过佛珠,似是专注于诵经,并未插话。 很快几人就在弟子的带领下到了后园。 脚步一转,视线豁然开朗。只见园中石桌前坐着薛见晓,后者看见他们忙起身招呼,“你们终于来了。” “嗯,恭喜。” “阿弥陀佛~” 二人道了声贺,几步走过去。怀妄薅鸟薅得正起劲,视线一偏却见石桌之上还蹲了只俊鸟——黑黢黢的模样并不陌生。 他脚下倏地停住。 兼竹自他掌心站起来,“乌瞳兄?” 化作黑鸟的乌瞳似有些惊讶,狭长的眼中光芒一闪,“你怎么也变鸟了?” 兼竹感慨,“说来话长,不如不说。” “……” 怀妄眼看着两只鸟儿叽叽对话,突然觉得手中的软软鸟团子不香了。 裹着人的手指收紧了些,他不悦的目光瞥向乌瞳,“你又为何变鸟了?” 薛见晓解释道,“我请了乌瞳兄前来赴宴。” 怀妄,“用这幅模样?” 乌瞳开口正想说些什么,话头一顿忽然转向他手中的兼竹,呵呵道,“仙尊好像觉得鸟形有失逼格。” 怀妄还未回话,手中的青鸟却一下蹦起来,目光犀利地对向他,“你嫌弃我这副鸟样!” “怎么会?”顾不上挤兑乌瞳,怀妄赶紧解释,“你什么样都好。” 他说完又冷冷地刮了乌瞳一眼:这只挑拨离间的坏鸟! 乌瞳黝黑的脸上透出得逞的意趣,念及今日是薛见晓的喜日,他适可而止收敛了神色,“这里全是你们正道的人,麻烦。” 兼竹愣一下才反应过来,乌瞳是在回答方才“为何变鸟”的问题。 想起当初在出了青霞门后,乌瞳和他们共处一屋时的不自在,兼竹心底了然。 不过虽说觉着麻烦,他却还是很给薛见晓的面子前来赴宴,面冷心热的性格一如从前。 “也是,做人最重要的是自在。”兼竹说。 怀妄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 石桌上堆了些小零嘴,小山包似的像在给人上供。兼竹翅膀扑了一下,从怀妄手心蹦到石桌上。 他几步蹦过去衔了几颗零嘴吃起来。 乌瞳本就百无聊赖,见状也跟着啄了几颗来吃。 怀妄垂眼看着两只吃得欢的小鸟,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但兼竹暂时无法化回人形,他也不至于无理取闹地勒令乌瞳不准变鸟。 垂在身侧的指节屈起,隔了几息,只听“嘭”的一声! 兼竹自堆成山的零嘴中抬起头,就看身后落了只银白色的大鸟。 薛见晓张大了嘴半天没发出声音,谌殊捻过佛珠微微一笑。 兼竹,“你在做什么?” 怀妄也蹦过去,“随大流。” 他说着站在兼竹和乌瞳中间,拿肚皮怼了怼兼竹,把人怼得横跳出两步,离乌瞳更远。怀妄见状这才心满意足地低下高贵的头颅,参与到吃零嘴的鸟队中来。 乌瞳叼着一颗零嘴,无语的神色几乎溢出黝黑的脸。 4. 三只小鸟在石桌前吃零嘴,后园中能看得出是个人的只剩薛见晓和谌殊。 离宴会正式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几人闲聊起来。 “佛子最近在做什么?”兼竹问。 “一如既往。念佛诵经,修身养性,喝酒吃肉。” 平缓的语调不疾不徐地响起,似乎不觉得把“喝酒吃肉”放在“修身养性”之后有何不妥。 薛见晓失语,“墟净大师真没说过你?” “以前还说,现在不敢了。” “为何不敢?” 听到这话,在座几人都停了下来转向谌殊。墟净乃万佛宗第一人,修为也在谌殊之上,面对着后者居然还有不敢之说。 谌殊嘴角扬起,“他劝我斋戒,我便劝他吃肉。日夜念叨,便看谁意志更为坚定。” “……” 众人一口气蓦地卡在胸口:不愧是谌殊,居然反过来对墟净大师洗脑! 思及谌殊叭叭不停的那张嘴,深受荼毒的薛见晓忽然有些理解——别说是训诫,他若是墟净,见了谌殊恐怕都想绕道。 原因无他,唯恐道心动摇。 兼竹深深地看了谌殊一眼,“我记得佛家有阿鼻地狱一说。” 谌殊笑笑,“施主言重了。” … 在几人并不轻松的闲聊间,很快就到了开宴的时间。 门中弟子前来提醒,薛见晓起身,“我们走吧。” 他说完又看了眼站在桌上的三只鸟团子,忽然有些头痛:三人身份不同于常人,只是兼竹就罢了,其他二人他可不敢怠慢。 薛见晓转头叫弟子送来一金云锦织托盘,当做三位贵客的车辇。乌瞳对此嗤之以鼻,“不必。” 兼竹却相当有兴趣,一蹦就蹦了上去。本不打算上去的怀妄见状顿了顿,接着也随之而上。 一白一青两只鸟团子便靠在一起,窝在了锦缎上。 乌瞳扑打着翅膀飞在一旁,视线斜向怀妄,“没想到仙尊当鸟已经当得这般娴熟。” 怀妄没回他,只转向兼竹,“他看不起当鸟的。” 一道不赞同的目光立马落到了乌瞳身上。乌瞳嘴角一扯,“幼稚。” 怀妄扳回一城,身上的羽毛都光亮了几分。 薛见晓亲自端着托盘目不斜视,并不愿参与这其中的纷纷扰扰、勾心斗角。 5. 宴席场中,众人早就翘首以盼。 随着两行弟子从台后走出,薛见晓的身影也映入众人的眼帘。 他们还未起身道贺,目光突然一顿停留在薛见晓面前的托盘上。 只见精致的托盘上蹲了一大一小两只毛茸茸的鸟,旁边还飞着一只黑色的。在场众人都参与过不少接任大典,却从未见过这幅场面。 况且还是由今日的主角,天阙宗新任宗主薛见晓亲手托着,简直像是天下第一贵客。 台边的薛寻雪见状愣了愣,随即快步走来,背向场中低声呵斥,“你在做什么呢!” 兼竹睁着两个豆豆眼仰头看向薛寻雪,怀妄像是怕人受惊一般张开翅膀拢在他身上。 薛见晓一下紧张,也不敢同他爹解释,慌忙胡扯,“这是…这是仙尊送来的神兽,代表祥瑞的。” 薛寻雪紧绷的神色稍微一松,“那也不能……” “我这就叫人将这几位神、神兽送去席间。”薛见晓说“神兽”时还磕巴了一下。 说完不等他爹安排,转手将托盘递给了一旁弟子,吩咐他送到席间原本安排给怀妄三人的坐席上。 托盘送出去,薛寻雪的目光还紧紧跟随着,“那仙尊来了坐哪里?” 薛见晓,“仙尊已经有事先回了,让这几位代为参加。” “哦,这样啊。”既然是怀妄所说,薛寻雪也不再多言,任那几只小鸟坐到席间最上首的位置去了。 三只小鸟坐到上席,瞬间引起在场众人的注意。 将人送过去的弟子只好把薛见晓方才的说辞又同众人解释了一番。 众人这才理解:原来是仙尊临时有事离开了,送来神兽代替他几人赴会。既是接替,那么坐在这里也合情合理。 隔了老远,乐心仙子看见那只并不眼生的青色小鸟,不免有些小疑惑:刚才仙尊看这鸟儿看得这般紧,这会儿竟如此放心地将后者留在宴会上,自行离去? 她又往那几只鸟儿身上多看了几眼。 越看越觉得有种莫名的既视感,尤其是青色和白色的两只——都知仙尊身着银衫,仙君喜着青衣,这两只鸟倒像是本尊化出的一般。 念头闪过的一瞬,乐心仙子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赶紧驱散脑海中的无端猜测。 不可能,这定是神兽。仙尊送来神兽,必是饱含深意! …… 勉强将众人忽悠过去,薛见晓擦擦汗走上台,正式开始了自己的接任大典。 兼竹蹲在自己的座位上,东啄啄西看看,满盘佳肴都被他啄得坑坑洼洼。 怀妄没有这等口腹之欲,就在一旁把人看着。偶尔见细风吹乱了青色的绒毛,便低头前去梳理一番。 旁边乌瞳看着怀妄这幅自然流露的鸟性,目光由一开始的睥睨,到后来转而大受震撼。 6. 一场宴会在各种匪夷所思的小插曲中到了尾声。 夕阳西下时,兼竹和怀妄也准备离开。 薛见晓特意从众人之中抽身送他们出去,一同辞别的还有谌殊和乌瞳。 几人站在门口,暖金色的斜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薛见晓看兼竹吃饱了瘫在怀妄背上,一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模样,不由呼出一口浊气。 他转向其他几人,“今日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兼竹相当自觉,“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毕竟要接待三只肖似本尊的鸟,多少有些考验待客之道。 薛见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碍于得罪不起乌瞳和怀妄,只好咽下一口气不去吐槽。 “既任一宗,必承其重,就当是磨练了。” 兼竹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好。” 谌殊也欣赏地转过来,“薛宗主心态越来越好了,适合修佛。” 薛见晓挥挥袖子,不欲再听这二人多说。 门中还有客人等着他来招待,怀妄没有多留,同在场几人道过别后,就载着自己吃得圆滚滚的道侣飞回蒹山去。 临走前还不忘瞥一眼乌瞳,眼神中透出一个大大的“哼”。 乌瞳念在此人幼稚又无聊,和兼竹挥了挥翅膀道别,不多计较。 ... 回到蒹山又过了两天,化作小鸟的兼竹终于恢复了人形。 他复原之后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怀妄拉过去亲亲啃啃了一顿。 他自细密的亲吻间艰难地仰开头,扒住怀妄的下巴,“至于吗?” 怀妄圈着他的腰“嗯”了一声。 鸟儿的形态虽然可爱,薅起来也相当趁手,但还是人形最好,可以随时搂着。只要看着兼竹的眉眼,再是浮躁的心情都可以瞬间安定。 兼竹失笑,“看你薅得这么起劲,还以为你更喜欢我当鸟。” “怎么会?” “那就是不喜欢我当鸟。” “也不是。”怀妄跳过他话语中设下的陷阱,勾着他的手指搓了搓。午后的阳光落在那莹白的手指上,比上等的羊脂玉还要漂亮,“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兼竹一下笑开,“你现在也会说这些甜言蜜语来哄人了。” “没有哄你。”细风穿林,院前的花卉曳曳摇晃,怀妄抬眼看他,“难道你不是?” “也是。”兼竹想了想不再纠结,头一偏靠在怀妄肩头,两人躺在摇椅上。 阳光透过枝叶在二人身上落下斑驳的光,摇椅晃动间树影幢幢。 怀妄说得对,他也一样。 他喜欢怀妄,不管对方是什么模样。 就像当初,失忆后的怀妄那样清冷疏离,却能在某一刻,因为某个细小的动作,又点燃他心中不灭的火。 作者有话要说:  兼竹:叽叽叽~ 怀妄:叽叽叽~ 兼竹:你叫错了,你应该是离离离~ 怀妄:抗拒.jpg *初识篇会放在最后,也算首尾圆满。番外不定时掉落g 感谢在2021-07-21 20:14:28~2021-07-24 20:0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娜妃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僵尸Boss、鹤风、脑花卑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羲和、45069840 3个;延乔路尽头是繁华大道、gonl、YY、青汐落、流風 2个;红秋裤iik、哆啦朵拉、兰则、玄青、阿肆、26356600、35873896、木木可、该用户想不出酷炫昵称、亡月、陈年酒月、JZY玥玥玥玥玥玥、25642007、静室浴桶、嗔痴、轩、F、咪啪~、亦奕弈帟、洵夜xx、螺蛳粉吸溜、猪猪、恋光好甜好甜、用墨染写一世苍凉、幻伯爵、怪·化猫、王汉三真的不是机器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云夕 53瓶;顾辞轩 52瓶;月光、一只小菲 50瓶;You 40瓶;枕惊鸿、25642007 37瓶;东栏篱歌 36瓶;紫莺琉月 34瓶;左江停吴雩右简大晚宁、宛暖 33瓶;风声晚凉、似曾相识、想办法娶了黄少天、我为什么一定要有名字、佩佩佩佩 30瓶;胜醉 29瓶;27721393、巍澜、星期四的 24瓶;冬冬 23瓶;是我、okie、47559862、竹一、圭圭、未来福布斯榜首夫人、..、深雨、吟岚、那些1234、鸣蜩余八、随意、一饭、爆瘦的胖子、蝴蝶忍、妃小花、朝辞、晚宁宝贝、甄珍针振、西瓜汁汁、拾渡月 20瓶;Kyl 17瓶;方覺夏 16瓶;末巷、桥阑在看星星点灯、拈花欲醉 15瓶;晏晚、喵喵喵? 11瓶;木木吖、bjyx耽丑男滚出拆那、何处待云归、云渺、CP大队队长、叶落、欠欠、喵星人、星星掉下来了QAQ、人间疾苦、22587184、茗玥、艾拉拉、作业不完我不睡、长夜月、高级项目、晚来天欲雪、茶茶v、橘子不说话、荷叶田鸡、内有恶、誩山、芝麻汤圆、昼集、香草泥啊、ywgyzb、都是我的小宝贝、行云不是云、WOLO、.、reto、偷吻顾飞.、幸运宝贝小炸、艳艳花、529の心塞、贫穷的霸道总裁、温盅、几许、鹤悄应、张弛、brave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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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碾过粗粝的纸页,如腾蛇盘云,在落下最后一笔前,他腕间微顿,刻意留了些缺陷。 画完一道符,他撑着下巴打发时间。 桧庾趁这空挡也在研究符阵。先天符不费朱墨,高阶大能可凭空以指绘符,威力更甚黄纸符法。 他指尖隔空在黄纸上勾画,符纸无风而动,符阵在其上缓缓结成。 兼竹的目光落在即将成形的道符上,微微凝滞。 桧庾所绘应当是聚元符一类,然而黄纸上符头居子位符胆临申位,此刻恰逢辰时三刻天心坐宫,直符太阴阳遁逆行。 符成,必勾动雷火。 符脚即成那一瞬,一枚朱砂石破空而去。怵——符胆破,符纸窜起一簇火苗! 桧庾如临当头棒喝,猛地觉出方才的失误。他冷汗浸出背心,立马用灵力裹住废掉的符纸,青烟“呲呲”消散。 异况引得众弟子纷纷抬头,“真人?” “是我失误了。”桧庾擦去额角的汗珠,不敢想象方才若是符成,雷火落下会发生什么。他缓过神后看向后排,“你懂九星八卦?” 诧异的目光在学堂内交错,众弟子顺着桧庾的视线转过头。 兼竹姿态闲散地坐在案后,一手搭在膝间,一手搁在桌面,恍若无事发生。 若不是看见他白皙的指节被朱砂石染得一簇簇嫣红,拇指指甲盖边落了一道深红的印子,众人差点就信了。 桧庾笃定,“我知道刚刚是你出手。” 兼竹在四周或探究或惊艳的视线下捻掉指尖粉末,“没拿稳,砂石硌手。” 大概是有“迷路”在前,桧庾竟然有些习惯了他过于潦草的借口。 离下课还有大半个时辰,桧庾不再深究,挥挥手叫众弟子继续修习符阵。 …… 一堂课结束。 兼竹收过桌案,还未起身四周就围上一圈人同他道谢: “师弟,刚刚多亏你出手。” “没想到你符法如此精通,连长老的失误都被你察觉了!” “我离长老最近,符法将成时我就有种危机感……幸好幸好,不然我第一个遭殃。” 兼竹点头,“举手之劳。” 他说举手,还真就是举手。同窗又跟他聊了几句,这才三两离开。 兼竹也起身,何师兄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先前好些 106、初识篇·一 人对你持观望态度,你也知道那些流言……不过今天这事过了,我看大家都对你亲近了很多。” “无碍,日久见人心。”兼竹说。他来这儿只是为了灾后重建,江殷如何旁人如何都同他没有太大关系。 他有点明白怀妄的心态了:与自己无关的事,又怎么会在意。 两人从学堂一路往前庭走,准备去上第二堂课。 出了院门,只见桧庾站在道中央,看到兼竹后微顿首。何师兄会意,打过招呼后将场地留给两人。 兼竹停在桧庾真人跟前,后者神色已恢复往常那般不苟言笑。兼竹道,“长老。” 桧庾顿了顿,“今日算是我承了你的恩情,日后有需要可来找我……”他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兼竹揣度,“这不像你。” 桧庾怒了,“你怎么跟长老说话的!” 兼竹,“这不像您。” “……”桧庾的胸口又开始起伏,他摸着心口瞪了前者一眼,“算了,你记住我欠你人情就行。不过我可讲明白,事情一码归一码,这不代表我全然相信你了!” 他说完“哼”地一声转身离开,规整的长老服威严尽展。 兼竹看他背影消失在道路拐角处,弯唇笑了一下。 随后他唇角又压下:桧庾长老对人对己都堪称严苛,又是分神期大能,不至于犯今日这样的错误。 他垂眼默了会儿,头顶阳春里的日光明媚晃眼,穿透枝叶落下绰绰树影。 铛——远方传来悠长的钟鸣,下堂课就要开始。兼竹抬步,长衫翻动光影摇晃斑驳。 课业结束,傍晚时兼竹回了苍山。 他没去自己屋里,先到怀妄庭院探望自己的菜苗。 屋舍的门窗都关着,也不知道怀妄在不在里面。院中一片星星点点的翠意,灵鹤像个土地主,撑着长腿巡视这片菜地。 兼竹拎着锹子松土,灵鹤在旁边“咯咯”地瞎扑腾,翅膀啪啪扇风。 “等雪霖莴长起来了,我就拔来炖汤喝。”兼竹一边敲碎土面上的薄霜,一边同灵鹤描绘美好蓝图,“你放心,我吃菜少不了你喝汤。” 灵鹤的选择性理解又上线了,激动地把翅膀拍得更响。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兼竹侧头就看见怀妄披着外袍,长发散在身后,面色冷峭地站在门口。 “你太吵了。” 兼竹挑眉,他吵吗?他分明是正常说话。灵鹤不动了,脑袋埋起来装不存在。 兼竹抬手指指自己,“指桑。”又指向缩起来的灵鹤,“骂槐。” 怀妄,“……” 眼下菜苗照看得差不多,兼竹收了铁锹准备回去。还没走出院落,少年的传讯石响起。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兼竹没有避着怀妄,直接投映了出来。 下一刻,少年那张寂寞如雪的脸杵在跟前,“今天有空吗,出来喝酒啊。” 兼竹有点抵不住少年的热情,“下次吧。” “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少年恨铁不成钢,“岁月就是这么被你蹉跎的,你再不来,本少主指不定多久就要去别的地方了。” 兼竹想到上次已经回绝过一次,今天似乎也没什么事,便点头应下,“老地方等我。” 少年瞬间转喜,“那本少主自带酒水等着你!” “我这就过来。” 一旁怀妄眉心蹙起:不但跟人约酒,还如此正大光明,当着他的面就要溜出宗门去。他倒不是起了闲心管人喝酒,只是想起那夜兼竹醉后姿态,只觉……荒唐。 传讯切断,兼竹正要出门就被叫住。怀妄站在几步之外,“你要下山喝酒?” 兼竹笑笑,“仙尊还管这个。” 怀妄不为所动,“宗门有规定,门中弟子无事不得私自下山。” “你可以和掌门告状。” “……” 周围空气冷了几度。兼竹换了个话术,“仙 106、初识篇·一 尊要不要一起去?” 如果无法逃脱,那就拉人入伙。 怀妄冷睨,“不去。” 他立在那里,如万年玄冰不染尘嚣。兼竹看了他几秒,忽然缓声开口,“听说仙尊在凡尘待过十几载,就丝毫不想念凡尘吗?” 怀妄淡淡,“都不记得了,何来想念。” 兼竹心口撞了一下,有些闷疼。他一言不发地回身推开院门,怀妄在他身后出声,“你还去?” 衣衫翻飞,兼竹头也不回,“仙尊既不念凡尘,也别管我这俗人。” 日沉云海,天晚逢魔。 怀妄看着那串消失在远处的脚印出了会儿神。 …… 鹭栖城酒楼内。 少年要了个临窗的隔间,仆从都遣在门口,兼竹同他对坐着,雕花窗映着檐枋垂下的红灯笼,在桌面的酒杯中投下九瓣莲。 酒香醺人,兼竹抬腕抿了一口。少年托着腮看他,“总觉得你今天兴致不高,谁惹你了?” “没事。”酒杯放下,兼竹面色如常,“人总会有一些突如其来的忧伤。” 少年叹了口气,“唉……别想了。既然心情不好,刚好借酒消愁!” 兼竹理智,“我怕醉后失控,从根源上消灭问题。” “……”少年不明所以,但总觉得很刚很暴力。 两壶酒见底,已是长街满华灯。窗下夜市繁华,食摊杂耍喧闹声声。 临远宗门禁将至,兼竹同少年道别。少年问他,“你住哪儿,用不用我派人送你回去?” 兼竹婉拒,“不必,我住的地方很荒僻。” 两人起身准备离开,隔间门开,夜风穿堂。檐枋下的灯笼火光摇曳,兼竹偏头往外看了一眼,目光微顿。 繁灯长巷,行人如织,点点星火像是流水在街头河畔两端穿梭。一道熟悉的身影白衣轻装,穿过下方熙攘的人潮。 兼竹,“……”呵呵,嘴上说着不要。 少年走出几步看人没跟上来,“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我先走一步。” “什么……我靠!” 在少年的一声惊呼中,青色的身影从窗口纵身跃下。薄纱在月色灯火的交映中翩若鸿羽,直落入人潮。 兼竹就停了下来,他想了想,昨天晚上他只是对怀妄笑了一下,笑一下也不算逾越吧。或者是自己傍晚走的时候太趾高气扬,蔑视了怀妄天下第一仙尊的威信。 他转头又叫了一声,“仙尊。” 怀妄这次停了下来,“有事?” 兼竹晃回他跟前,“仙尊怎么大早上就不理人。” 怀妄的眼神扫过来,“你没正事干了?” 意思是说他太闲。兼竹更了一下,顺着他的话道,“什么才叫正事?” 怀妄说,“你不是要找人。” 兼竹愣了愣,没想到怀妄还会主动提这事。他揣着袖子,指尖在胳膊上搭了两下,“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他若一直躲着我,我便永远寻不到他。” 日头已高挂上空,苍山中空气却依旧稀薄清寒。 怀妄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两人相对沉默了会儿,兼竹忽然笑着问,“符阵的事算不算正事?” 怀妄眉心轻蹙,后者道,“临远宗内必定还有别的传送阵,今天我正好旷课了,不如一起去找找?” 这么正大光明说旷课的大概找不出第二个。 怀妄看了他一眼,“走吧。” 乾渊峰的后山枝蔓盘绕,茂盛的树冠遮蔽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 兼竹走在前面,脚下泥草丛生。走了没多久,他看见了那条花蛇的尸体,断成两截,颜色依旧鲜亮不腐。 看来方位是没错的。 怀妄跟在他身后,一眼瞥过那截花蛇。 九纹翕响蛇,纹路越多速度越快,品阶不高但难以捕捉。蛇身断口利落,精准削在七寸,出手之人至少也是分神以上。 第107章 初识篇·二 107、初识篇·二 最新章节正在狂奔而来, 补足订阅可立马相见~  兼竹半靠着床头,忍着没有喊痛,只运转灵力试探那处伤口。灵力刚一调转, 青紫色的面积瞬间扩展。 怀妄一把握住他的小腿,钳住伤势延伸的方向,“不能运转灵力,以免侵入四肢百骸。” “那怎么办。”兼竹看着腿上的青紫发愁, “像挤腊肠那样一点点挤出来?”他说着拿手挤了挤小腿,伤处立马渗出一丝淤血。 怀妄,“好像可以。” 就是效果差了点, 按这进度估计得挤一夜。 兼竹畅想,“我的嘴要是跟灵鹤一样长就好了,自己就能把淤血吸出来。” 怀妄,“……” 兼竹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长岔了。” 怀妄顿了片刻, 忽然抬起他的小腿俯下身去——在兼竹怔神之间,温热的唇贴上了他的伤处。 兼竹只觉腿上一痛, 带了瘀毒的血便被怀妄吸了出来。他轻颤了一下要抽回来, “怀妄。” 接着小腿又被拉了回去。怀妄的唇还贴在他腿骨上, 唇边沾了殷红。他抬眼看来,“别乱动, 不然你腿就废了。” 兼竹立马不动了。 怀妄的银发在埋首间扫落, 拂过他的小腿, 有点凉又有点痒。兼竹看着他, 后者沉眉垂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他没想到怀妄会亲自帮他吸出来。 十来下之后,大部分淤血被清理干净, 怀妄擦了擦嘴角,“剩下的已经侵入经脉骨髓。” 兼竹补充,“药石无医。” “不要瞎说。”怀妄皱眉,“伤势暂时不会蔓延,短时间内没有危险。” 兼竹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情况没他想的那么糟糕,“今晚来的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 “我也不知道。”怀妄细细看过他的伤势,“但潜在的危险没有根除,得及时寻医。” 兼竹的心又重新提起来,“要是废了怎么办,以后是不是就要和你的灵鹤一起单脚独立?” 怀妄,“不会。” 兼竹敷衍,“我信了。” 细风从窗缝间吹入,两人的影子随烛火摇曳晃动了一下。怀妄看着他,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拉我一把?” 兼竹对上他的眼神,明跃的火光偏折落入他眼底,里面有很复杂的情绪。 他勾唇,“我日行一善。” 怀妄闻言沉默地坐在榻前,半晌,他道,“谎话连篇。” 这人嘴里就没一句话是真的。虽然如此,但怀妄想,兼竹却从未害过他半分。 “你先休息一晚,药宗就在瀛洲,明日一早我们离开鲛州去拜访药宗。” 兼竹确实有点困了,他打着哈欠,“鲛州的事办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就好。” 兼竹放下袴角。尽管自己暂时无性命之忧,但在鲛州城内用不了灵力还会有别的危险。这种情况不明的伤口,还是越早处理越安心。 怀妄说,“你睡吧。” “夜安。”兼竹没有客气,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在怀妄的榻上倒头睡了过去。 夜凉如水,烛火幽微。 怀妄在榻边坐了一宿直到天明。 翌日晨,兼竹被怀妄叫醒准备上路。 他现在灵力无法调动,只能由怀妄带着他出去。 兼竹翻下床榻,一只 107、初识篇·二 脚在地上蹦了两下,“我是不是得跳着去瀛洲?” 怀妄看人蹦来蹦去,额角一跳拉住他,转过身道,“上来吧。” 兼竹不蹦了,“上哪里?” 怀妄侧头,“你说呢。” 兼竹愣了愣,随即笑了,“兄长怎么突然这么好?” “别耽误时辰。”怀妄问他,“你是要背,还是要扛?” 这还用得着选?兼竹趁着人没反悔,赶紧用健在的脚一蹬,趴上了怀妄的后背。 从客房一路出了客栈,怀妄背着他穿过人潮,两人身姿出众,引得路人行人纷纷侧目。 兼竹趴在怀妄宽厚的背上,稍稍低头过去,“兄长,你会不会觉得羞赧?” 长发扫到怀妄颊旁,他偏头避开,“素不相识之人,何必在意他的感受。” 兼竹把着他的肩,“我就欣赏你这种坚不可摧的心态。” 怀妄皱眉,总觉得听着不像好话。 他没过多纠结,将人背出了城门。出城后,两人不用再顾忌其他,怀妄直接带着兼竹飞身赶往瀛洲药宗。 迎面的风在耳旁呼呼刮着,兼竹向怀妄打听药宗的情况,“药宗大概是什么实力?” “药王谢清邈,医术独步天下,妙手回春。传闻修为已至合体中期,手下没有他救不回的人。”怀妄道,“在东瀛,天阙、药宗、万佛三宗鼎立。天阙宗和药宗关系更为紧密,万佛也通些药理,和药宗隐隐形成对立。” 兼竹感叹,“真是好复杂的关系,还是临远一家独大的好。” “……” 不出半天他们便赶到了药宗。 药宗位于瀛洲以西,一处灵脉充裕的山谷内。两人落地后,怀妄背着兼竹站在山门之外,守门的弟子见到二人,相视一眼,“来者何人?” 怀妄道,“有事求见药王,劳烦通报。” 怀妄做过乔装,守门弟子不认得他,直接回绝,“闲杂人等宗主不见!” 兼竹趴在怀妄背上,揪了一缕他的头发来玩,心想怀妄大概是第一次被人叫做“闲杂人等”。 下方灵力波动,却是怀妄卸去了乔装,“临远宗,怀妄。” 山门前静了好半晌,守门弟子神色恍惚,似乎在反应这个“怀妄”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位天下第一人。 直到怀妄再次出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面上不复先前的随意,立马转身进了门内通报。 他一路小跑进宗门,在心底暗惊:能趴在怀妄仙尊背上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兼竹对他人的揣测毫不知情,他这会儿正闲适地给怀妄某一撮头发编辫子,“仙尊可真是行走的通行证。” 怀妄淡淡,“不至于。” 没过多久,通报之人走了出来,面露难色。兼竹隐隐感觉不妙,待人站定,果然听他道,“仙尊谅解,宗主闭关谁也不见,二位还是请回吧。” 怀妄没动,“救人心切,本尊愿满足宗主一切条件。” “请仙尊别为难弟子,宗主说了,任何人任何条件他都不见。” “算了。”兼竹放下怀妄的头发,“救人之事勉强不来,我们走吧。” 怀妄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他们在附近城中一处街边摊上暂时落脚。 怀妄坐在兼竹旁边,“我会再想办法。” 兼竹放平心态,轻松愉快,“这不是没事吗,不急。”他说着摸了桌上菜单过 107、初识篇·二 来,神色专注仿佛街边摊比他自己的伤势更具有吸引力。 怀妄拿过菜单看了一眼,小摊上菜色不多,总共就五六个,他开口招呼小二,“全都上一份。” 兼竹受宠若惊,“你发横财了?” “……”怀妄,“吃你的。” 几道菜很快端上桌,闻到香味的那一刻,兼竹也不管怀妄是不是有哪处房产拆迁,拿起筷子吃得欢实。怀妄没有参与,就在旁边看着他吃东西。 兼竹吃到一半瞥见怀妄在看他,筷子停了下来,大方邀请,“想吃就直说,一家人不必羞涩。” 怀妄,“……” 旁边忽然传来几声哈哈朗笑,兼竹和怀妄转头看去,只见一高大英俊的和尚坐在旁边,面前摆满了香喷喷的酒肉。 兼竹:……好叛逆的和尚。 和尚笑道,“你两人真有意思。” 怀妄皱了皱眉,兼竹很感兴趣,“哪里有意思?” 和尚,“哪里都有意思。” 兼竹,“你这话就说得很玄乎,像个职业江湖骗子。” 和尚听了也没生气,吃了口肉又道了声“阿弥陀佛”。他看兼竹和怀妄盯着自己面前的酒肉看,便立掌虔诚,“酒肉穿肠过,佛自心中留。” 兼竹提醒,“酒肉从你胸口过,可能会熏到你心中的佛。” 和尚,“……” 短暂的对话不过如临时闲唠,到此终止。兼竹又埋头于面前的美食,时不时和怀妄聊两句。和尚也没再插话,只一边大口喝酒吃肉,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待兼竹吃饱喝足,拍拍肚子又拍拍怀妄,后者起身,他熟能生巧地趴到了怀妄背上,还把头发扒拉到一旁。 邻桌的和尚突然开口,“这位施主是不是伤了脚?” 兼竹回头,见那俊朗的和尚笑眯眯地看过来,倒还真有几分出家人的慈悲在身上。 和尚说,“药宗就在附近,伤了不如及时求医。” 怀妄托着人侧过来,“去过,但被回绝了。” “啧啧啧!”和尚一脸嫌弃,“都说医者父母心,天下第一药王明明能悬壶济世,却偏偏生了副铁石心肠。” 怀妄没应声,兼竹心想:这和尚似乎对药王谢清邈没什么好印象。 和尚双手合十,“谢清邈那老狗不救你,不如贫僧帮你。” 兼竹谨慎,“原地度化我?” “……治施主的腿罢了。” 送上门的好心和尚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目前别无他法,姑且只能试试。他们找了间客栈,进屋后怀妄将兼竹放到榻上。 和尚抖抖袈裟正要俯身去探他伤处,怀妄出声提醒,“不可动用灵力。” 和尚瞥他,“你急什么,贫僧自有分寸!” “……” 兼竹看怀妄被斥得闭上嘴,没忍住笑了一声。好像从他拉怀妄那一把开始,天下第一仙尊的威信就扫落了一地。 和尚伸手在他腿骨四周捏了捏,兼竹的伤处一直都是痛麻的,外力作用下更加明显,他“嘶”地吸了口凉气。 怀妄的目光从他拧紧的眉心落向抿紧的嘴唇,定了片刻,又看小腿处。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道响,和尚从怀间摸了串紫檀枊佛珠,珠面光滑釉亮,细细看来还雕了符文,“此佛珠可锁灵镇邪,气灌五脏,历入下丹田,至三星,遍经糙膝、胫、踝,下达涌泉。涌泉,足心……足心……” 第108章 初识篇·三 108、初识篇·三 最新章节正在狂奔而来, 补足订阅可立马相见~  谈情归谈情,前提是要惜命。 出了苍山,夜色下是荒无人烟的一片郊野。树影幢幢, 风声渐疾。 “刷拉——”遒木折腰。 兼竹侧身避开那排浪般的剑意,刚躲过一道,怀妄的身影便追至跟前。 看样子对方已经歇下,银发披散在身后, 身着雪色底衫,肩头随意搭了件外袍。他头顶一轮皓月,身姿却比月华更耀眼。 怀妄眉目清冷, 面容如玉,一截小臂伸出袖袍,提剑扫来时手背青筋鼓起。 “何人擅闯我苍山!” 兼竹避开剑锋,几件高阶法器和符阵不要钱似的丢出去, 挡住了怀妄密如针雨的攻击。 他变换了声线, “故人。” 哐哐哐!令无数修士眼红的法器寸寸碎裂、一息折损,显示着对方出手的毫不留情。“既是故人, 何不正大光明地来?” 兼竹挑唇一笑, “我们是地下情。” “胡言乱语!”似是被他的话语激怒, 杀招转瞬即至。 兼竹行动受限进退不得,两人间距离迅速拉近, 冰冷的剑锋就要刺入他身前—— 他呼吸一滞, 怀妄是真不认得他了。 嗡……一道六爻阵法自银色发带中冲出, 骤然将他裹住, 天阶法术生生抵住了怀妄大乘期的剑意。 兼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容,心口憋着一股气。蓦地,他气极反笑, 伸手抚上对方胸口。 那是一个人的命门,他手下却不带一丝杀气。 在怀妄因错愕而停滞的刹那,兼竹尾音轻挑,“听说仙尊修成了无情道?” 手心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怀妄眼底结了霜雪,“与你何干。” 轰隆!六爻破阵,锋刃法诀齐齐落下。又一法器金刚罩自乾坤袋中祭出,硬是将大乘期修士拖住。 兼竹趁机化神抽身,走之前却指尖一挑。哗啦——衣带抽离,雪色的底衫在月光下散开,猎猎翻飞,露出怀妄完美紧实的上身。 配上那冷到极致的面容,宛若神祇。 在金刚罩被怀妄一剑捅个稀巴烂前,兼竹飞速逃出了千百里远。 衣带在夜风中飘摇了两下。 爽了,他想。 …… 城中客栈内。 吱呀,客房的门打开又合上。 指风一窜,桌上烛火倏地点燃,映亮了兼竹的脸,他的面纱已经摘落,指尖勾着一条衣带晃晃悠悠。 雪白的衣带裹着细长的手指,在暖色的烛光下流露出一丝暧昧。 而怀妄,就要这么敞着衣衫回去。 兼竹露出肆虐的笑容。 过于造作的笑容牵动了腰间的伤口,他“嘶”地吸了口气将衣带塞入乾坤袋中,随即走到榻前坐下,低头解开自己的衣襟。 烛火幽微,一道红痕横剌于腰间,在黑衣白肤的反衬下如雪中红梅般刺眼。 苍山道法霸道彻骨,他一边要抵挡大乘期跨境界的威压,一边还有同怀妄对峙,强撑着逃走已是极限。 还好身上带着先前怀妄送他的家当。 大概当时的两人都没想到,这些防身用的高阶法器竟然会用在抵御怀妄的杀招上。 兼竹指尖沾了点药膏出来细细抹上伤处,冰凉的触感缓解了一丝痛感,想要完全愈合至少得五六天。 他擦过药后合上衣襟,解下身后的发带,墨发顺着肩头滑落,散入襟头。 豆灯之下,如流光软玉。 银色的发带上 108、初识篇·三 覆了精深的五行符文,末端坠一滴血红玉。玉上刻一“苍”字,取自怀妄的凡尘化名“苍誉”——去怀旻苍,不着妄誉。 灵识探入其中,怀妄留下的防御道法已有裂痕,最多能再抵大乘一击。而通行令毫无反应,想来应是两人的道侣契失效,失去了媒介。 夜风穿过窗缝,桌上的烛火跃动了两下,橘黄的火光偏折,落入兼竹眼底。 他思索片刻,随后收好发带,指风熄灭桌上烛火。 室内暗下来,兼竹合衣躺在床上。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两日后,临远宗弟子大选。 天刚蒙蒙亮城中便有了人声,路边商贩也早早开了门。 江潮云一行人刚走出客栈,就看见门口立了道人影。 宽大的帷帽垂下白纱,一袭青衫如初见时那般素净。晨风穿堂,带起白纱在他身后跹翻,似要与那远处苍青的天际交融在一起。 一行人愣住。帷帽朝他们点了点,下方传来兼竹的声音,“早。” 众人惊讶,“兼竹道友!” 兼竹,“心血来潮,我同你们一起去参加大选。” 江潮云几人呆住了:……这么即兴? 短暂的诧异过后,江潮云表示欢迎,“也好,你就跟着我们吧。你无名无姓,又孤身一人,独自前往怕是会受欺负。” 另一同伴道,“没错,看你这身板,如此柔弱。” 兼竹,“……” 几句话间天色渐明,前方的街道热闹起来,一片锦衣华服在晨光下仿若团簇的仙云。 江潮云招呼道,“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兼竹提步跟上,抬眼看向临远宗的方向。 缥缈的云海间隐没着高洁巍峨的苍山之巅,那正是怀妄所在的主峰。 朝阳从天际破云而出,透过面纱映亮了他的眉眼,淡金色的薄晖之下,看着竟比那苍山还要渺远。 从鹭栖城到临远宗山门下步行需要大半个时辰。 兼竹一行人走在城郊的路上,不时有金玉马车从他们旁边轱辘轱辘驶过。丝帛门帘在颠簸中隙开一道缝,车厢内有暗香浮动。 江潮云对此相当熟悉,“这些都是世家门派的马车,车中坐的都是家族中天赋最高的直系。一路上由金丹修士护送,保证拜师之途万无一失。” 兼竹感叹,“他们适合禅宗。”修行都免了,现成的一尊尊大佛。 同行几人看兼竹的目光顿时格外亲切。江潮云钦佩,“你真会说话。” 兼竹投桃报李,“你也不差。”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队伍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半个时辰后,几人便到了临远宗。 此刻还未到大选开启的时间,山门长阶前站了名身着苍色长袍的临远宗内门弟子。 长阶底下泾渭分明,一方是各大世家中的天之骄子,另一方则是江潮云他们这样平平无籍的普通人,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都很明显。 兼竹正同江潮云说着话,旁边忽然走来一人,身着云锦华服,眉眼和江潮云有三分相似,但气质大相径庭。 江潮云面色一沉,“江殷,你来做什么?” 江殷嗤道,“江家不送你来,你还自掏腰包往上贴,也不怕丢了我燕都江家的颜面。” “你……”江潮云红着脖子根,敢怒不敢言。 兼竹本身就腰伤未好,还要被迫近距离观赏这让人肺疼的场面。他顺口接话,“你我共勉。” 江潮云面上一拧,似乎是想笑又觉得不好。 江殷猛地 108、初识篇·三 哽住,立马调转矛头对上兼竹,“你又是哪家旁系?大热天捂得严严实实,怕是长了张见不得人的脸。” 兼竹,“但我心灵美。” 江殷,“……” 江潮云这次没忍住开口,“江殷,你别太过分!” 江殷哼笑一声,直接冲着两人释放了筑基后期的威压——江潮云还未筑基,毫无防备倒退了一步,正好撞上兼竹。 兼竹只觉得有人对他哈了口气,接着就被江潮云撞到腰,“嗯…”他闷哼一声眉心拧起。 江殷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场景,哈哈大笑出声,“就你们这修为还想通过弟子大选?” “江殷兄。”另一边有人叫了他一句,眼神示意他别闹太大,临远宗内门弟子离得不远。 江殷暂且收起威压,睨了两人一眼便扬长而去。 待人走后,江潮云攥紧拳头咬了咬牙,愤怒之余也有不甘,“是我连累了你。” 兼竹,“不碍事,我没受伤。” 江潮云摇头,“伤着你的心了。” 兼竹,“……” 他拍拍江潮云的肩,“少看点话本吧,道友。” 少顷巳时已至,大选正式开启。 第一层试炼是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登上山门前的九十九阶长梯。 兼竹抬眼扫过,只见长梯四周以不起眼的石块九星布阵,天冲、天芮伏阵眼,巳时牵引阵启,整条长阶都处在了幻象迷阵之中。 他记得上古秘境里有类似的迷阵,通过放大试炼者内心的恐惧,让其死于自己制造的压力之下。所以第一层的试炼无关修为,单纯筛选心性坚韧之人。 勘破其中玄机后,兼竹悠然拾级而上,顺带拉了江潮云边走边聊。 一炷香刚燃过大半,两人就站到了阶梯之上。 下方还有不少筑基期的试炼者在艰难攀登,江潮云不敢置信,“我们这么轻松就上来了?” 兼竹感叹,“看来我们是天选之子。” “……” 香烬,未登上山门的试炼者直接被淘汰,其中不乏筑基中期的世家直系。 兼竹侧头看着一人被宗门阵法推出山门,嘴里还喊着“我已经筑基了,凭什么”。江潮云同他小声逼逼,“都筑基了还没爬上来,你说凭什么。” 兼竹笑了一下。 正在此时旁边落下一片阴影,江殷面色不善地瞥了两人一眼,“侥幸罢了,看你们能留到多久。” 锦袍晃走,掀起一片衣角。 江潮云已经习惯他的嘲讽,待人走远后转头鼓舞兼竹,“别在意他的话。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你虽少年穷,但日后必恢宏!” 兼竹拍手,“又押韵了道友。” “……” 一行人跟着领路的内门弟子进入宗门内,穿过三道中门,又一路向上走了一两里。 出了前庭,眼前豁然开朗。入目是一片广场,头顶着广阔的云天,远眺而去重叠的山峦隐没于云雾之间,松柏长青,灵鸟悦鸣。 广场四周围了一圈看台,站了不少前来围观的内门弟子。正对入场口有一排高座,八例坐席排开,除中间一座空缺,其余七座已坐上了掌门、长老。 兼竹的视线隐藏在帷帽之后,不动声色地扫过坐席间的桧庾真人,又落向那处空位。 四周有小声的议论传入耳中: “中间那处空位是哪位真人?” “能坐在掌门右侧的……恐怕只有怀妄仙尊。” “仙尊不来收徒?” “唉,仙尊一心向道,定是不会收徒了。” 第109章 初识篇·四 109、初识篇·四 最新章节正在狂奔而来, 补足订阅可立马相见~ 兼竹半靠着床头,忍着没有喊痛,只运转灵力试探那处伤口。灵力刚一调转, 青紫色的面积瞬间扩展。 怀妄一把握住他的小腿,钳住伤势延伸的方向,“不能运转灵力,以免侵入四肢百骸。” “那怎么办。”兼竹看着腿上的青紫发愁, “像挤腊肠那样一点点挤出来?”他说着拿手挤了挤小腿,伤处立马渗出一丝淤血。 怀妄,“好像可以。” 就是效果差了点, 按这进度估计得挤一夜。 兼竹畅想,“我的嘴要是跟灵鹤一样长就好了,自己就能把淤血吸出来。” 怀妄,“……” 兼竹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长岔了。” 怀妄顿了片刻, 忽然抬起他的小腿俯下身去——在兼竹怔神之间,温热的唇贴上了他的伤处。 兼竹只觉腿上一痛, 带了瘀毒的血便被怀妄吸了出来。他轻颤了一下要抽回来, “怀妄。” 接着小腿又被拉了回去。怀妄的唇还贴在他腿骨上, 唇边沾了殷红。他抬眼看来,“别乱动, 不然你腿就废了。” 兼竹立马不动了。 怀妄的银发在埋首间扫落, 拂过他的小腿, 有点凉又有点痒。兼竹看着他, 后者沉眉垂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他没想到怀妄会亲自帮他吸出来。 十来下之后,大部分淤血被清理干净, 怀妄擦了擦嘴角,“剩下的已经侵入经脉骨髓。” 兼竹补充,“药石无医。” “不要瞎说。”怀妄皱眉,“伤势暂时不会蔓延,短时间内没有危险。” 兼竹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情况没他想的那么糟糕,“今晚来的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 “我也不知道。”怀妄细细看过他的伤势,“但潜在的危险没有根除,得及时寻医。” 兼竹的心又重新提起来,“要是废了怎么办,以后是不是就要和你的灵鹤一起单脚独立?” 怀妄,“不会。” 兼竹敷衍,“我信了。” 细风从窗缝间吹入,两人的影子随烛火摇曳晃动了一下。怀妄看着他,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拉我一把?” 兼竹对上他的眼神,明跃的火光偏折落入他眼底,里面有很复杂的情绪。 他勾唇,“我日行一善。” 怀妄闻言沉默地坐在榻前,半晌,他道,“谎话连篇。” 这人嘴里就没一句话是真的。虽然如此,但怀妄想,兼竹却从未害过他半分。 “你先休息一晚,药宗就在瀛洲,明日一早我们离开鲛州去拜访药宗。” 兼竹确实有点困了,他打着哈欠,“鲛州的事办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就好。” 兼竹放下袴角。尽管自己暂时无性命之忧,但在鲛州城内用不了灵力还会有别的危险。 109、初识篇·四 这种情况不明的伤口,还是越早处理越安心。 怀妄说,“你睡吧。” “夜安。”兼竹没有客气,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在怀妄的榻上倒头睡了过去。 夜凉如水,烛火幽微。 怀妄在榻边坐了一宿直到天明。 翌日晨,兼竹被怀妄叫醒准备上路。 他现在灵力无法调动,只能由怀妄带着他出去。 兼竹翻下床榻,一只脚在地上蹦了两下,“我是不是得跳着去瀛洲?” 怀妄看人蹦来蹦去,额角一跳拉住他,转过身道,“上来吧。” 兼竹不蹦了,“上哪里?” 怀妄侧头,“你说呢。” 兼竹愣了愣,随即笑了,“兄长怎么突然这么好?” “别耽误时辰。”怀妄问他,“你是要背,还是要扛?” 这还用得着选?兼竹趁着人没反悔,赶紧用健在的脚一蹬,趴上了怀妄的后背。 从客房一路出了客栈,怀妄背着他穿过人潮,两人身姿出众,引得路人行人纷纷侧目。 兼竹趴在怀妄宽厚的背上,稍稍低头过去,“兄长,你会不会觉得羞赧?” 长发扫到怀妄颊旁,他偏头避开,“素不相识之人,何必在意他的感受。” 兼竹把着他的肩,“我就欣赏你这种坚不可摧的心态。” 怀妄皱眉,总觉得听着不像好话。 他没过多纠结,将人背出了城门。出城后,两人不用再顾忌其他,怀妄直接带着兼竹飞身赶往瀛洲药宗。 迎面的风在耳旁呼呼刮着,兼竹向怀妄打听药宗的情况,“药宗大概是什么实力?” “药王谢清邈,医术独步天下,妙手回春。传闻修为已至合体中期,手下没有他救不回的人。”怀妄道,“在东瀛,天阙、药宗、万佛三宗鼎立。天阙宗和药宗关系更为紧密,万佛也通些药理,和药宗隐隐形成对立。” 兼竹感叹,“真是好复杂的关系,还是临远一家独大的好。” “……” 不出半天他们便赶到了药宗。 药宗位于瀛洲以西,一处灵脉充裕的山谷内。两人落地后,怀妄背着兼竹站在山门之外,守门的弟子见到二人,相视一眼,“来者何人?” 怀妄道,“有事求见药王,劳烦通报。” 怀妄做过乔装,守门弟子不认得他,直接回绝,“闲杂人等宗主不见!” 兼竹趴在怀妄背上,揪了一缕他的头发来玩,心想怀妄大概是第一次被人叫做“闲杂人等”。 下方灵力波动,却是怀妄卸去了乔装,“临远宗,怀妄。” 山门前静了好半晌,守门弟子神色恍惚,似乎在反应这个“怀妄”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位天下第一人。 直到怀妄再次出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面上不复先前的随意,立马转身进了门内通报。 他一路小跑进宗门,在心底暗惊:能趴在怀妄仙尊背上的人 109、初识篇·四 又是何方神圣? 兼竹对他人的揣测毫不知情,他这会儿正闲适地给怀妄某一撮头发编辫子,“仙尊可真是行走的通行证。” 怀妄淡淡,“不至于。” 没过多久,通报之人走了出来,面露难色。兼竹隐隐感觉不妙,待人站定,果然听他道,“仙尊谅解,宗主闭关谁也不见,二位还是请回吧。” 怀妄没动,“救人心切,本尊愿满足宗主一切条件。” “请仙尊别为难弟子,宗主说了,任何人任何条件他都不见。” “算了。”兼竹放下怀妄的头发,“救人之事勉强不来,我们走吧。” 怀妄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他们在附近城中一处街边摊上暂时落脚。 怀妄坐在兼竹旁边,“我会再想办法。” 兼竹放平心态,轻松愉快,“这不是没事吗,不急。”他说着摸了桌上菜单过来,神色专注仿佛街边摊比他自己的伤势更具有吸引力。 怀妄拿过菜单看了一眼,小摊上菜色不多,总共就五六个,他开口招呼小二,“全都上一份。” 兼竹受宠若惊,“你发横财了?” “……”怀妄,“吃你的。” 几道菜很快端上桌,闻到香味的那一刻,兼竹也不管怀妄是不是有哪处房产拆迁,拿起筷子吃得欢实。怀妄没有参与,就在旁边看着他吃东西。 兼竹吃到一半瞥见怀妄在看他,筷子停了下来,大方邀请,“想吃就直说,一家人不必羞涩。” 怀妄,“……” 旁边忽然传来几声哈哈朗笑,兼竹和怀妄转头看去,只见一高大英俊的和尚坐在旁边,面前摆满了香喷喷的酒肉。 兼竹:……好叛逆的和尚。 和尚笑道,“你两人真有意思。” 怀妄皱了皱眉,兼竹很感兴趣,“哪里有意思?” 和尚,“哪里都有意思。” 兼竹,“你这话就说得很玄乎,像个职业江湖骗子。” 和尚听了也没生气,吃了口肉又道了声“阿弥陀佛”。他看兼竹和怀妄盯着自己面前的酒肉看,便立掌虔诚,“酒肉穿肠过,佛自心中留。” 兼竹提醒,“酒肉从你胸口过,可能会熏到你心中的佛。” 和尚,“……” 短暂的对话不过如临时闲唠,到此终止。兼竹又埋头于面前的美食,时不时和怀妄聊两句。和尚也没再插话,只一边大口喝酒吃肉,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待兼竹吃饱喝足,拍拍肚子又拍拍怀妄,后者起身,他熟能生巧地趴到了怀妄背上,还把头发扒拉到一旁。 邻桌的和尚突然开口,“这位施主是不是伤了脚?” 兼竹回头,见那俊朗的和尚笑眯眯地看过来,倒还真有几分出家人的慈悲在身上。 和尚说,“药宗就在附近,伤了不如及时求医。” 怀妄托着人侧过来,“去过,但被回绝了。” 第110章 初识篇·五 110、初识篇·五 最新章节正在狂奔而来, 补足订阅可立马相见~  还是那身青衫,只不过在外面披了层薄如蝉翼的罩纱。师兄特意叮嘱他穿得别太寒碜,免得出门被人小瞧, 他又在腰间系了珠玉带,赤红的朱瑗落在腰际,很是惹眼。 席鹤台上空无一人,怀妄的庭院内亮了烛火, 院中那只鹤正在给自己梳羽毛。 兼竹没有停留,从院门口晃了过去。 刚走出几步,白鹤突然扑棱一下冲着他飞了过来。 大概是对它“怕生”的认知过于深刻, 当鸟喙精准地啄住他腰间的朱瑗时,兼竹才反应过来。 他没敢用灵力,只能一手拽住腰带拉扯,“乖崽, 这不是你能吃的东西。” 白鹤仗着物种障碍佯装听不懂, 宛如一只熊鹤崽,一个劲儿想把那枚惹眼的朱瑗叼走。矫健的翅羽“呼啦呼啦”地拍打, 像在刮小型妖风。 很快, 腰带就松松垮垮挂在了胯上, 外衫也在被掀得滑落一头,衣襟没了约束放肆地散开。 兼竹痛心, “怀妄是这样教你的吗?我不信。” 正对峙着, 院内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院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怀妄, 后者从门内走出来。他冷声, “你们在干什么。” 一人一鸟同时停住。 白鹤这时候能听懂人话了,也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翅膀扑棱一扇瞬间飞得不见。 兼竹, “……” 场面上一时只剩他二人。 兼竹还一手捞住衣襟,一手拽了腰带,流光的珠玉从腰间勾落至胯骨,没入罩纱若隐若现。肩头半敞,襟口灌了苍山的冷风,小块瓷润的皮肤激起一层疙瘩。 他想,自己此刻看上去肯定像个被打劫的良家少男。 怀妄的目光定了一秒便移开,“它喜欢漂亮的珠玉。” 兼竹三两下拢了衣衫,“从小拜金是不对的,你得多教育教育。” “它八百岁了。” “……”兼竹卡了一秒,“那就是为老不尊。” 怀妄被哽了一下说不出话。他看兼竹转身要往外走,重拾威严,“去哪儿。” 兼竹的脚步停了下来。 在怀妄以为他要解释时,他回过头挑起嘴角,将散落的珠玉腰带随意一勾,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流。 他拿捏着白日里怀妄的语气,“和仙尊有什么关系。” 说完也不看怀妄,从乾坤袋中掏了把雕花折扇出来,“刷啦——”一声潇洒展开,大摇大摆从怀妄面前晃了过去。 …… 傍晚的鹭栖城,橙红的灯火如长街游龙,摊贩的吆喝都模糊在了昏黄的夜色中。 兼竹跟着几名师兄穿过熙攘的人潮,何师兄侧头看了他一眼,“师弟,你心情很好?” 兼竹想起刚刚那一幕,嘴角微扬,“出来玩,心情当然好。” 何师兄哈哈大笑,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径直走进一家酒楼。 楼中雕梁画栋,丝竹声声。何师兄要了个临窗隔间,几人入座,点过几个小菜,便有歌女进来抚琴吹笙。 兼竹听了会儿没品出什么特别的兴味,待酒菜上桌他便埋头专心干饭,几乎把歌舞声屏蔽。 一旁常师兄注意到,“兼竹师弟,你怎么都不欣赏一下民间曲艺?” 何师兄拍了下脑袋,“喔!忘了,师弟对姑娘不感兴趣。要不师兄再叫几个俊俏郎君进来……” 兼竹一秒婉拒,“倒也不必。” 常师兄笑道,“也罢,这凡尘酒楼中的小郎君,师弟必然是看不上。那宗门里的如何? 110、初识篇·五 ” 何师兄喝了点酒,面颊红红的,兴致上头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师弟,咱宗门里有很多人关注你,你知道吗?” 兼竹想起络绎不绝的窗口,“很难不知道。” 何师兄道,“洛师兄在我们面前都提起你两回了。诶,你认识洛师兄吗?” “不认识。”他感慨,“但想必桧庾长老提起我的次数更多。” 师兄几人一阵大笑,转头继续欣赏民间曲艺,没再提这话题。 隔了会儿,兼竹起身,“师兄,我出去透透气。” “去吧师弟,可别走丢了。” 他推门而出,木门掩住了身后的歌舞萧声。走廊里四面透风,驱散了些刚刚在包厢内染上的酒菜胭脂味。 兼竹理了理外衫往楼下走,刚走下几阶,从下方迎面上来一少年,穿着华贵,后面还跟了几名仆从。 楼道狭窄,两方同时停住,他正要避让,对面的少年扬着下巴开口,“让本少主先过去。” 兼竹闻言反而不动了,揣着袖子懒懒靠在楼道上,腰间珠玉缠得随意,更显得像挑衅,“为什么?” “你知道本少主是什么身份吗。” “我只让老弱病残。”兼竹问,“你是这里面的哪个身份?” 少年顿时气得脸红,“再不让开,就别怪本少主不客气了!” 兼竹慈爱,“我不怪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少年胸口起伏,反手抽出一软剑便劈了过来。 兼竹避也没避,抬手迎着剑侧屈指一弹——噌!软剑反向拍在里侧墙壁上,留下一道印迹。 他垂眼看来,侧脸映着廊外楼顶雕花灯的光影,袖间薄纱似浣烟笼云。 少年愣了愣,“你……” 他忽然收了软剑噔噔几步走上来,“你刚才那招弹指好帅!很有逼格,快教教我!” 兼竹,“……” 他不欲纠缠,“逼格是我自带的。” 少年从袋中悄然摸出半个酒壶,试图诱惑,“我们可以边聊边喝。” 兼竹挑眉,“这是敬酒还是罚酒?” “这是我家乡特产的美酒。”少年直接把他翻了个面,“别计较了,至今还没几个人能合本少主眼缘呢!” “……” 片刻,上等包厢内,两人相对而坐。 少年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怒容满面,这会儿已经掏出藏酒热情而嘚瑟地邀人细品。 两杯清透的酒酿摆在桌上,酒香溢了满室。酒水色如琥珀,入口微酸,入喉回甘,的确是好酒。 兼竹既来之则安之,杯盏轻磕。两人聊着天地乾坤,聊着山川江河,聊着怎样弹指有逼格。 几番探讨间,酒水哗哗下肚。 半壶过后,少年已然熟络,拉着兼竹诉苦,“本少主为了摆脱家里的束缚,正在离家出走,你那儿有没有住的地方可以收留我?” 兼竹丝滑地把袖子从他手中抽出,“不瞒你说,我也不是本地人。我前夫悔婚出走,我从乡下追来千里寻夫。” 少年顿时怜悯,“你怎么比我还惨。” 兼竹,“……” 两人带着痛苦面具相互同情了会儿,外头传来几名师兄的声音: “师弟!师弟——” “说是去透风,怎么就没回来了?” 嗒。酒杯搁在桌上,兼竹在少年疑惑的眼神中起身道别,“天色不早了,多谢款待,我准备回去。” “等一下。”少年从袖子里摸了块传讯石出来扔给兼竹,“同是天涯沦落人,随时保持联系。 110、初识篇·五 ” 兼竹收下传讯石纠正他,“这叫命运的弄潮儿。” 师兄弟几人赶在临远宗宵禁前回了山门。 亥时刚过,夜幕低垂。 兼竹回到苍山时四周漆黑,唯有一地积雪反射着月光白得晃眼。怀妄的院落里没有亮灯,他停在原地看了会儿,正要回后山,转头便在席鹤台上瞧见一道身影。 皓月之下,修长的身姿立在涯边,银发未束,几乎融入那月华清晖。 兼竹怔了怔。 大概是被白光晃得脑中空荡,先前的酒气在五脏六腑间蒸发,他心口砰砰直跳,亢奋汹涌的情绪瞬间翻腾上来。 他朝怀妄走过去。 夜风徐徐,醉人的酒气弥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怀妄早早便知晓兼竹回来了,只是一直没管他。这会儿闻到酒气,他皱了皱眉转过身。 两人之间已相距不过两三步。 兼竹看着怀妄,视线沿着对方的眉眼、鼻梁、薄唇一路向下细细描摹。酒精将那些隐蔽的念想放大,夜晚捅破了白日里用于遮掩的纱网。 怀妄开口,“你喝酒了。” “嗯。”兼竹应了声,声音比平时要柔软几分。 他看见怀妄眼中倒映着自己,眼角的薄红蔓延至耳尖,从黑发中露出那小尖角的滚热。 像是藏不住情.潮,终于露出了一点马脚。 不过那又怎么样? 兼竹朝着怀妄抬眼一笑,此间月下,酒色媚人。他眼底翻滚着浓稠的情、沉浮的欲,像要揉进他眼尾的绯红,淌入这月色。 暧昧得惊心动魄。 怀妄看着他,鼻尖萦绕的酒气突然变得浓烈而辛辣。 须臾之间像是恒久。兼竹只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开,朝着后山的方向一步三晃,飞扬的薄纱卷走了浮躁的空气。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苍梧林间,怀妄垂眼,“刷——”一声腰间问闲出鞘。 剑招连绵如幻影飞花,一息间四十九式落下,地面积雪被剑风带起,方圆五步内雪花逆飞。 剑端划过裸露的地面,留下一道深刻的沟壑。 收招,入鞘,怀妄穿过簌簌落雪走回自己的院落。他想,兼竹大概是醉迷糊了,把他错认成了前任。 真是乱七八糟。 院门打开,又吱呀关上,席鹤台上再无一人。 唯有落雪薄凉,细细密密地掩住了地面上那道深长的沟壑。 待兼竹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黄昏将近。 还是那身青衫,只不过在外面披了层薄如蝉翼的罩纱。师兄特意叮嘱他穿得别太寒碜,免得出门被人小瞧,他又在腰间系了珠玉带,赤红的朱瑗落在腰际,很是惹眼。 席鹤台上空无一人,怀妄的庭院内亮了烛火,院中那只鹤正在给自己梳羽毛。 兼竹没有停留,从院门口晃了过去。 刚走出几步,白鹤突然扑棱一下冲着他飞了过来。 大概是对它“怕生”的认知过于深刻,当鸟喙精准地啄住他腰间的朱瑗时,兼竹才反应过来。 他没敢用灵力,只能一手拽住腰带拉扯,“乖崽,这不是你能吃的东西。” 白鹤仗着物种障碍佯装听不懂,宛如一只熊鹤崽,一个劲儿想把那枚惹眼的朱瑗叼走。矫健的翅羽“呼啦呼啦”地拍打,像在刮小型妖风。 很快,腰带就松松垮垮挂在了胯上,外衫也在被掀得滑落一头,衣襟没了约束放肆地散开。 兼竹痛心,“怀妄是这样教你的吗?我不信。” 正对峙着,院内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第111章 初识篇·六 111、初识篇·六 最新章节正在狂奔而来, 补足订阅可立马相见~  “元婴期的强者?” “……” 日,忘了自己还穿着马甲。 怀妄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银衫一翻, 转身走回庭院。 兼竹看他一言不发地回去了,自己也准备回屋,还没走进苍梧林,那头的庭院门又打开。 几步之间怀妄便已走近, 一个精致的瓷瓶递到他跟前,“伤药。” 兼竹心头跳了一下,恍惚间眼前的人和从前的人重叠在一起。他喉头一动, “我不好擦药。” 他摊开手,试图在怀妄的底线上展翅滑翔,“仙尊若是方便……” 血红的伤痕晃入眼底,怀妄脑中蓦地跳出那夜兼竹眼角的一抹绯红, 情思浓重。思绪一瞬回笼, 他蹙眉将瓶子扔过去,“上不了就找别人。” “啪嗒”冰凉的瓶身落入掌心, 硌得兼竹一声抽气, “嘶。” 什么重叠, 全是错觉。 回屋后兼竹给自己上了药。 药确实是好药,沾了伤痕立马溶解, 带了阵淡淡的幽香, 舒缓了疼痛, 看伤势估计明天还得再擦一次。 他将瓷瓶先收进乾坤袋里, 袋中的石头突然有了响应。 灵识扫过,少年的一张大脸投映在面前,“你在哪儿, 今晚还出来喝酒吗?” 掌心隐隐抽痛,兼竹一秒拒绝,“不了,我最近忙。” 少年失落,“唉,你忙什么呢?” 他正色,“尝试突破。”怀妄的忍耐限度。 “那算了,修行为上,有空记得联系本少主。” 拒绝掉少年的热情邀请,兼竹现在也无法入睡,干脆盘腿而坐运转周天凝神修炼。 修炼一夜,翌日晨起神清气爽。 兼竹到了学堂,看授课长老还没到,轻车熟路地拿两根手指夹着瓶口给自己涂药。 何师兄从旁边探头,“行为艺术?” 兼竹,“避开伤处。” “要不要师兄帮你?” “不必了。”兼竹收起药瓶,“也不是多麻烦的事。” 何师兄怜爱,“你好似是一头孤傲的幼兽,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 精致的瓷瓶差点失手打翻,兼竹稳了稳心神,“师兄,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个同好。” 他已经能看见话本行业在三界冉冉崛起了。 一天的课业结束。下课后兼竹本打算直接回苍山,还没出学堂又被许师姐叫住,“师弟,要不要跟师姐来予徽峰转转?” 她道,“你不是说苍山清……清静,师姐那里种了很多菜,你要喜欢挖几窝回去栽。” 兼竹略一思索,觉得苍山确实太素了,得添点绿,“多谢师姐。” 许师姐立马亲亲热热地拽着他往予徽峰去。兼竹看了眼被拉歪的外衫,深刻感受到了来自同门的热情。 予徽峰相较苍山显得分外宜居。 沿途棠梨盛放,脚下绿草如茵,鸟雀三两飞过,啼鸣悦耳。 迎面遇到几名门中弟子,同许师姐打过招呼后又就往兼竹身上瞟。待和人分开,许师姐嘿嘿一笑,“师弟,我门中多少人都想同你搭话,还向我打听你是什么样的人。” 兼竹心中隐有不祥,“师姐怎么 111、初识篇·六 说的?” “负重前行,笑对人生。”许师姐转头,“我说得如何?” 兼竹给予肯定,“挺好的,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闲聊间两人绕过前山到了山腰一处空地,一眼望去大片灵植郁郁葱葱。 许师姐霸气挥手,“看!这都是师姐打下的江山。” 兼竹捧场地拍手,“好有食欲的江山。” 角落那块地里茂盛生长着几株雪霖莴。雪霖莴叶片脆嫩,层层卷开,中间抽出一新芽,还挂着水珠。 许师姐抽下几株新芽塞到兼竹怀里,“这种灵植不惧霜寒,即使是苍山上也能栽种,拿回去种上吧。” 兼竹兜着一包翠绿,“师姐有心了。” 他抱着一堆菜苗回到苍山时,怀妄正坐在院里看书。 兼竹站在矮篱外,将小瓷瓶还回去,“多谢仙尊。” 瓷瓶被隔空收入手中,怀妄抬眼,“擦好了?” “嗯。”兼竹懒懒道,“找师兄帮我擦了。” 怀妄还没来得及细品他话中的意味,眼前就晃过一团青翠。他看向兼竹怀中绿得滴水的菜苗,“抱的什么?” 兼竹掸掸水珠,“种点菜。” 怀妄皱眉,想说点什么又止住了。兼竹看他没接话,道了声“我先回了”便抱着菜苗转身离开。 那道苍色的身影背负阴阳双鱼图,渐渐行入苍梧林深处。 怀妄收回眼神,将瓷瓶装回袋中。他还记得兼竹那双伤势狰狞的手,手都伤成这样了,还成天摆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真是一点也不知自惜。 但到底是别人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兼竹回去后就把菜苗栽在了自己屋前的空地上。 以前他在蒹山也种过菜,至今技巧依旧娴熟,就是手伤未好不太方便,一直捣鼓到日落才全部栽上。 饱含热忱地浇了几天水后,菜苗越长越蔫。 兼竹陷入沉默:…… 莫不是怀妄的地盘不欢迎任何外来生物? 内门弟子襟前都佩戴了一枚传讯石,便于接收指令和同门联络。他传了条讯息给许师姐,把情况讲了讲。 后者闻言沉思,“灵植生长也和光照、土壤、风水有关系,如果我能亲自考察一下说不定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苍山我也进不去。” 兼竹低头拨了拨传讯石,双方的影像立马投在眼前,“这样呢?” 许师姐眼前一亮,“妙啊。” 这会儿太阳还没下山,四周光照亮堂。在周围绕了一圈后,许师姐看出了问题,“这片风水不适合养生灵,不过修炼倒是挺好。” 兼竹想起那只鹤,心中恍然:难怪怀妄养了鹤要搬去前山。 他走下石阶,“许师姐,帮我看看苍山还有没有适合种菜的地?” “行啊。” 兼竹沿着后山转了一圈,物色无果又往前山走。许师姐一边好奇地打量苍山的景象,一边感叹自己也是大胆:居然敢帮着小师弟在苍山种菜。 穿过苍梧林到了前山席鹤台,许师姐望着远方的群山云海,“哇哇”惊叹了一阵,“这边视野好开阔!” 兼竹调转了个方向,方便人看得更清楚。他倒退着同人传讯,“师姐,可有适合种菜的地方?” “我看看啊,我觉得你身后 111、初识篇·六 ……”许师姐话音突然一刹,像只鹌鹑儿似的不动了。 兼竹,“师姐?” 默了几秒,许师姐颤巍巍,“仙尊。” 兼竹一愣,便听头顶传来一声冷淡的“嗯”。他回身看去,只见怀妄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正垂眼看着他的传讯。 传讯中途掐断,许师姐火速溜走。 怀妄问,“你在做什么?” 兼竹,“……带师姐云游苍山。” “云游?” “云旅游,简称云游。” “你还挺喜欢云交往。” 空气一静,怀妄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平时很少同人说话,但自从苍山多了个人,他的情绪起伏就比以往大了很多。 他又看了兼竹一眼,对方细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嘴唇微抿,颊边垂下几缕发丝,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怀妄手指微蜷,“你……” “我现在孤身一人。”兼竹忽然开口,“想种几颗菜来陪伴自己,却没想到连菜都种不活。” 话题转得太陡,怀妄一时没跟上,“嗯。” 兼竹面上还笼着那层脆弱的伤感,忧郁的眼神瞄上了怀妄的院子,“不像仙尊,养的灵鹤还挺肥美的。” 过于明显的暗示让怀妄沉默了片刻,兼竹唇间溢出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唉。” 怀妄,“……随你。” 他说完转身走回自己的庭院,走出几步后又停下,“但别吵到我。” 待人远去,兼竹面上早已不见失落。 他广袖一摇一晃,像只忽悠了喜鹊挪窝的鸠鸟,心满意足地回屋前搬菜苗去了。 …… 从后山屋前挖出的菜苗还带了土,一路撒到怀妄的庭院中。 兼竹是一点没客气,直接拿了铁锹来给他刨得坑坑洼洼,又把自己的小菜苗埋了埋,拍拍土。 屋窗开着,怀妄临窗坐在案前,侧身拿了卷轴在翻,对外面的动静头也不抬。 隔了会儿,灵鹤不知道从哪儿飞回来,站在兼竹旁边看他种菜。兼竹长袖挽了起来露出一截小臂,动作间线条优美流畅。 灵鹤探了个小脑袋过去蹭他手,长喙里一直“咯咯咯咯”叫。 怀妄抬头往外看了一眼。矮篱的影子投在地面上,被鹤翅扑乱,几株青绿跃然入眼。院外大片的积雪浸透了日光,映得院中那抹身影温软明丽。 他怔了怔一时没收回目光。 没过两息,就听外面的人嘴里哔哔叭叭: “菜苗种满地,苍山更美丽。” “要想日子过得去,苍山雪中一点绿。” 怀妄,“……” 砰!雕窗被一股力道从屋内大力关上。 兼竹没有伸手去接,转身走到怀妄跟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两人之间隔得很近,怀妄想退开,手里却还抓着那条发带,一时间进退不能。 半晌,兼竹估摸着把人磨得差不多了,抬手从怀妄指间勾起发带,反手系上。 他垂头间发丝随着动作滑落两侧,黑发间露出一截瓷白的后颈。漂亮的线条没入领口,就这么直接展露在怀妄眼皮子下面。 怀妄没动,兼竹系发带时有几缕扫到了他的襟前,今日清晨下过一场雨,淡淡的新雨清香萦绕在鼻端。 第112章 初识篇·完 112、初识篇·完 最新章节正在狂奔而来, 补足订阅可立马相见~  兼竹看怀妄硬挨了一下,在心底快活地哼哼了两声。出口却带着歉意,“抱歉, 没砸疼你吧?” 怀妄按着胸口,沉眉将人看了片刻。 大乘期的乔装,从易容到修为都不可能有人看穿。兼竹面上的神色也如待路人一般,这一砸, 应当是巧合。 兼竹看他不说话,关切更甚,“兄台, 没把你砸坏吧。” 怀妄道,“没有。” 兼竹就笑了笑。大乘期的乔装的确没人认得出,但怀妄这张易容的脸,倒是跟从前两人一起游览凡尘市井时一样。 况且就算面容改变了、修为掩去了, 一些习惯和细节还是不会变。 兼竹配合着怀妄的演出, 向人赔礼,“高空抛物是我不好,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同我说。” 怀妄错身要走, “不必。” “我看兄台你孤身一人, 不如我带你在四周转转,同你讲解风土人情。”兼竹揣着袖子, 在四周流动的人潮下, 眉眼温和, 风清月明。 怀妄开口, 话到嘴边又像是有所顾忌,最后只道,“早些回去。” 兼竹仗着他无法揭穿, 大言不惭,“不用。我独居,想多久回去就多久回去。” 怀妄,“……” 两人相对站立间,淡淡的酒香萦绕在鼻端。怀妄默了半晌,想起这人身怀前科,一不小心就能惊世骇俗。他开口,“走吧。” 兼竹勾唇,转身领着他往前走。 鹭栖城的夜市热闹非凡,沿街的摊铺一路到了桥端河岸。 从摊位前挨个走过,兼竹挑着有特色的同怀妄介绍,“那边的是窗花纸,逢年过节戳在门上讨个祥瑞;这个是曜石做的饰品,说是能转运,但其实是消费陷阱。” 怀妄,“……” “还有这一排都是木雕,雕人雕物都可以,雕成了拿来收藏。”兼竹说着挑了一个拿在手中,指腹沿着光滑的木雕表面摩挲。 他想起有次自己想买个木雕,结果被怀妄拉住不让。第二天醒了才发现后者暗搓搓给他雕了个浮莲灯罩挂床头,他睡眼朦胧起床时差点没把头发勾掉。 后来怀妄还站在床头给他解了半天。 兼竹失声轻笑。 他身侧,怀妄低头看来——摊铺边挂的橘黄色小灯笼映在他眼底,有星点明跃的笑意。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开心的事。 怀妄没有打断。兼竹笑完,顺手买下木雕收进口袋中,“前面更热闹,兄台,我们走。” “嗯。” 两人顺着夜市长街往河岸的方向走,中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桥头有杂耍艺人当街卖艺,里外三重人围得水泄不通。 兼竹从旁边绕过时,不知谁撞了他一下,他就“咚”地靠在怀妄肩头。肩贴着肩,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对方绷紧的肌肉。 只是一瞬他便自觉撤开,“不好意思,我下盘不稳。” 怀妄一眼扫过,“……无碍。” 拱桥两边架了朱红围栏,他们走上桥时有画舫自桥下划过,丝竹袅袅,灯影垂落。 兼竹像个尽职尽责的咨客,“每逢中元,地官赦罪,各城中会放河灯引魂祈愿。” 怀妄跟在他后面,“你知道的很多。” 兼竹背后的发带一晃一晃,“身无所长,就是人生阅历比较丰富。” 怀妄没接话,不知在想什么。 几步间走下拱桥,桥那头接近城门,人烟逐渐稀少。远离了喧闹与灯火,只有几家客栈和驿站零星坐落。 兼竹停下,“前方就是出城了,我们……” 前方陡然传来一声马的嘶鸣。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一匹惊马跳出驿站马厩,直冲向对面客栈的茶摊。 摊上还坐了几名城中百姓,马夫追在后面直呼,“快躲!” 昏暗麻黑的街道被打破了沉静,行人惊叫着四散跑开,马蹄高高扬起,嘶鸣厉长。咴——! 怀妄神色一动,还未来得及出手救人,身侧那道青色身影便瞬间掠出。马头调转,缰绳被一只纤瘦的手勒住。 一片暗色中,只见青衫飞扬。惊马的前蹄落在土路上,重重踏飞一圈尘土。 怀妄微抬的手放了下去。 眼见着惊马得到控制,受惊的路人心有余悸,纷纷同兼竹道谢。马夫也擦着汗从后面一路小跑过来,“多谢仙君相救!” 兼竹拍拍马脑袋,“没事了,牵回去吧。” 马夫敬畏,“仙君可是在给它施法?” 兼竹摇头,“敲你马。” “……” 风波平息,周围人又各行其事。怀妄从后面走上前,“你对谁都这么热心?” 兼竹转头,昏暗的夜色中看不清怀妄的神情,只听得他语气淡淡,似乎并无别的意味。 他扬眉,“兄台刚刚不也想 112、初识篇·完 出手?” 怀妄停顿了一瞬,“我不过一介凡人,有心无力。” 兼竹人美心善地不去拆穿,只道,“有心就够了,有心才是最难得的。” 怀妄习惯了独居苍山,在城中走过一圈便觉得吵闹,兼竹就带着他出了城。 城外是荒僻的郊野,两人从官道出,沿着岔路走了一截,登上坡坎后眼前一亮,微澜的河面泛着粼粼波光。 临水拂风,兼竹把衣摆一甩席地而坐,“兄台,快过来看看这大好河山!” “……”怀妄看向远处乌麻麻的山和面前不怎么宽阔的河,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他旁边。 兼竹坐下后从乾坤袋里摸出个陶埙,埙身质朴无华,无丝毫纹案雕饰,“听曲儿吗,刚学的。” 怀妄眉心蹙起。陶埙声出本源,浑然一体,最接近道家天籁,是以修道之人喜埙,闻得埙声便觉灵台清静。 但兼竹说自己刚学的,刚学的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酒楼花曲儿。 “不听。” “那你把耳朵捂好,我要吹了。” “……” 兼竹说完将陶埙放到唇边,也不管怀妄有没有捂好自己尊贵的耳朵,启唇贴上吹孔。 乐声一出,悠远抱素,似含着五行道韵,方圆十几里风停树止,四野山河皆静。 哪是什么花曲儿。 怀妄垂眼,只见面前的人睫羽耷落,眼波沉璧,发丝半掩着侧颜,露出一只白净的耳朵。 少顷曲终,兼竹放下陶埙,两人间相对无声。他转头对怀妄笑笑,“如何?” 怀妄移开目光,“不难听。” 兼竹,“……” 兼竹轻叹,“你没朋友吧?” 怀妄,“……” 他起身拂了拂衣摆往回走,“该回了。” 兼竹也起身跟在后面,“一路。” 从城外回到城中时,夜市还没完全收摊,但人流已经比先前要少了大半。兼竹边走着边思考晚上去哪儿待一宿—— 现已过了门禁时间,怀妄也知道他还在外面,临远是回不去了。 不如就在城中找家客栈凑合…… “诶!”胳膊蓦地被拉了一下,兼竹转头看见少年放大的脸。 他花了一秒思考少年怎么还在街上游荡。 一行随从分开人群赶来,看样子少年跑得很快。后者此刻也还气息微吁,“你怎么在这儿,你刚刚怎么从窗边跳下去了?” 兼竹,“我想要飞一般的感觉。” 少年,“……” 怀妄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后者大概是真的有钱,浑身上下都穿金戴玉,光是腰间把玩的折扇就价值不菲,像个花花公子。 他打量间,少年也看了过来。 怀妄气质身形出众,站在那儿便让人难以忽略。虽然相貌平凡,但那眸光却如新雪般清冽凛然。 少年发问,“这是谁?” 怀妄没应声,少年又转向兼竹,“你朋友?还是你要找的那人?” 兼竹轻轻扫过怀妄,“被幸运砸中的路人。” 怀妄,“……” 少年不明觉厉,手还拽着兼竹胳膊,“喔,既然是路人那就别管他了。你待会儿去哪儿,要不要我们再转下一个场子?” “我要回去休息了。”兼竹说着侧头看了怀妄一眼,“这位兄台呢?” 怀妄目光掠过他的胳膊,“我也回。” 兼竹扬眉,“好啊,有缘再会。” 怀妄点头转身离开,两人就此道别。兼竹看那抹素白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扭头同少年问道,“你现在住哪儿,有没有地方可以收留我?” 少年滞了一下,总觉得这对话略耳熟。 “本少主就住城东客栈,怎么,你刚刚不还说要回去了?” 兼竹,“人总是善变的,我同你一路。” 少年云里雾里,“也不是不可以。” …… 临远宗的门禁每日亥时末落下,翌日辰时初才开启。 怀妄身上有最高禁制,穿过山门时毫无阻滞。他落到席鹤台上,迟疑片刻抬手撤去了苍山结界。 留下一道灵识后,怀妄转身回了屋里修炼。 翌日清晨。 临远宗门禁刚开,兼竹便飞身赶了回来。他身上还是昨天那身衣衫,一会儿有早课,他得赶紧回去换成弟子服。 踏上席鹤台的一瞬,庭院里的屋门从内打开。 怀妄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他,“彻夜未归?” 兼竹来不及跟他掰扯演戏,挥挥手匆匆留下一句“花花世界迷人眼”。 “……” 望着那道身影远去,怀妄心头稍稍放下。 他撤了苍山的结界,却没有为兼竹开放临远的门禁。若后者回来了,便说明他能悄无声息地破开临远结界。 但兼竹彻夜未归…… 112、初识篇·完 怀妄垂眼,那晚的人不是他最好。 思及那狂徒抽了他的衣带,一手按在他心口语气狎昵,怀妄眼底便浮出冷峻的杀意。 若再见到,必定将人千刮万削! 江潮云侧头瞥了眼江殷,用尽平生阴阳之功力,“喔~多大脸能让宗门改规矩?宗门内都是掌门说了算?” 他扬眉吐气,“嗤。” 江殷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指节在袖口攥得发白,后背打着颤。他想不通凭什么这样一个普通的修士,谎报修为、反抗长老、比试途中玩消失,还能得到那天下第一人的青眼! 所有人都震惊了,桧庾手里攥了截铁锁,呆了呆又迷茫地看向掌门。未乙真人朝着上方的怀妄施礼,“仙尊这是何意?” “不是刚好缺人手。”怀妄瞥向兼竹,“找来看山护院。” 兼竹,“……” 这理由听起来比迷路还扯淡。 但开口的是怀妄,众人心想:那没事了。 桧庾还想再反驳两句,就被身后几名长老拉住: “仙尊留人,肯定是有什么深意……” “这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 “反正苍山有仙尊看着,估计没法造作。” 兼竹朝几位长老投去深长的一眼: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大声逼逼,未免也太过耿直。 几句话间,怀妄已经转身,他看兼竹还待在原地听小话,沉声道,“还不跟上?” 兼竹飞身而上,“品味一下宗门的风土人情。” 他临走前转头同江潮云眨了眨眼:回聊。 江潮云不太熟练地回眨了一下。 …… 重重山峦在脚下掠过,细软的云絮绕过身畔。风迎面吹散了两缕长发,兼竹随意散了重新扎在脑后。 怀妄开口要他大概是出于道德责任,不代表自己是特别的。但怀妄愿把他带回苍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做人要多想想好的一面,不然容易走火入魔。 兼竹盘坐在虚空中,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内心十分祥和。 旁边怀妄转过来,皱眉道,“你信佛?” 严格来说,临远仙宗信道,就连弟子服背后都绣有太极阴阳鱼。 兼竹放下手,海纳百川般包容,“对儒释道我向来一视同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需要的情况下我择优。” 怀妄没见过流动性这么强的信仰,“修道需专注。” 兼竹挑眉看他,“那仙尊呢,专注的是什么道?” 前方已至苍山地界,怀妄抬手挥了挥,兼竹身上便闪过一道光,接着两人毫无阻拦地进入了结界中。 怀妄落在席鹤台上,几乎要融入这雪色,“与你无关。” 兼竹,“……” 两人一前一后,兼竹跟着怀妄绕过他的庭院径直上了后山。 后山是一片梧桐林,粗壮的枝干高耸入天,覆着霜雪,一片苍茫。 怀妄走在前方,背影平直而挺拔,银色的长袍在走动间翻起,日光从头顶的苍梧枝桠投下,光影斑驳。 兼竹跟在他身后,“这片苍梧都是仙尊亲手栽的?” 怀妄脚步微顿,“苍梧为苍山特有,你是如何得知?” 兼竹漫不经心,“听我那老相好说过,说有机会带我来看苍梧。” 怀妄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兼竹口中的“老相好”是指他云恋爱的前夫。他神色未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进不了苍山。” 兼竹笑了笑,“孔雀还知道开屏,和道侣吹下牛也不是不可以。” 怀妄闻言没再说什么,他对情爱之事并无感触。 出了苍梧林往山上再走一截,有一处被削平的空地,中央搭了间木屋。木屋比起怀妄现在的庭院要简单一些,但搭建得结实,也不显得粗陋。 怀妄停在空地前的石阶上,“你以后住这里。” 兼竹越过他走上前,“仙尊不是一个人住,怎么还有间空屋?” “养鹤之后搬了。” “原来如此。”兼竹了然,“生活水平的提高果然都是从养宠物开始。” “……” 吱呀——兼竹推门而入,尘封的气味扑面而来,头顶屋缝间落下些灰尘。 “你自己收拾。”怀妄说完转身离开。 兼竹站在门口看他背影走远,银袖鎏金,如飒踏的流云,消散在苍梧林之间。 弟子大选结束,被淘汰的人今日便离开,剩下的人拜入宗门,明日正式开始修习。 兼竹的身份比较微妙,他是怀妄开口留下的人,却并没有拜入怀妄门下。 也就是说,他是个无师游民。 好在宗门内授课不是按师门来的,而是根据修为层阶分了讲堂。兼竹理论上是元婴期,现苍山弟子中最高修也不过元婴,和他同堂的都是各峰关门弟子,大部分是金丹、偶有几名元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